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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昭明侯那位新娶的夫人死了。
最近发生的事。
听说啊, 前几日丞相府发了火灾,那位年轻的夫人啊正在后院如厕, 等火被人发现时,火势已呈现漫天之势,侯府的一个小大人进去寻人,人都焦黑如炭了。
既是焦黑如炭,那是如何分辨此人就是那昭明侯的人?
有人说,那小大人将人捞出来的时候啊,小大人瞧见了那夫人的玉佩, 听人说那玉佩几乎是那妇人不离之物, 很是珍爱, 再加上伴随的小丫鬟也是一眼就瞧出了那烧毁的衣料花纹头饰发饰……总之, 人就这么没了。
幸得当时前厅开宴,去后面的人少, 所以死者也就那倒霉的一人。
这件事在上京坊间那是无人知晓。有人叹红颜薄命, 也有人哀侯府气运,但这事在众人心中没留下多少印记, 没多久关于这件事的传论便慢慢匿迹。
可侯府众人却不然。
诺大的宣德候府本就是空府闲庭, 如今老侯爷一病不起, 新夫人新丧刚过,南边也依旧没传来小侯爷的半点消息。
比起叹新夫人的命运,大多数人都暗自揣测, 这宣德候府……怕是不行了。
于是有人巧巧偷银逃匿,有人另寻高枝,有人告老还乡。
没有人强留他们,这是老侯爷的命令,若是谁想走便走, 侯府未曾亏待过他们,也不拦人去路。
于是本就寂寥的侯府,此刻更显孤落。
新夫人虽为妾,但因为是圣上赐婚加上昭明侯一直以正妻之礼相待,于是丧事也算大办,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尽来吊唁。短暂热闹过一阵子,头七过了,侯府回归平静。
夜色如墨,泼洒在侯府朱红的廊柱与檐角之上,主院灯火通明,庭中却无丫头小厮行径,唯有廊下银铃作响,却偏生出几分孤寂。
廊下凌风扶额靠壁,不见神色却嗓音疲惫:“公子的消息有了吗?”
注意一看,他对面立着一人,看着应当是手下,只见他抱拳回答:“还没有,另外……京中的确没有……夫人的踪迹。”
这手下不明白人都死了还为何要查那已死之人,但上面有命令,他也不得不受令办事。
侯府在上京及各处有自身的情报网,一般要是想要在上京查人行踪那必定是查得到的,但若是真是一点痕迹也无,那便是真的……没了。
凌风良久未回应,廊下银铃作响,他顺势望去,透过摇曳铃铛瞧见了庭中高耸茂盛的海棠树。
他眸色很深,压着些情绪:“药呢,带回来了吗?”
手下:“带回来了,已经交给后面的人了。”
老侯爷中的毒很烈,那日几乎晚半个时辰就要毙命,幸得祝余掏出一枚避毒丸,救了老侯爷的命。
但余毒未清,人依旧躺着,情况不太好,需要良药日日温养,不能有半分偏差。
手下已悄然退下,凌风站在原来的位置任风卷衣,他回想那日情况,回想起那藏在海棠树土壤下的残余毒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顺势想下去。
但,哪有那么巧的事。
而且主屋里的那一瓶让人昏迷之药又是怎么回事。
死无对证,府中之人皆一一排查过,并没有可疑之人行可疑之事。
凌风眸光悠长深远,他看着海棠,一直在廊下站了很久-
腐臭的潮气裹着霉味钻进鼻腔,水牢侧面壁缝里携夹着一丝暖光投了进来,勉强能瞧见四方水牢中央那衣服之下的浑浊污水泛着黑绿。
石壁之上有两处铁链反扣在血肉模糊的手腕之上,仔细瞧着那手腕皮肉被磨得向外翻卷,渗出得血珠随强行打直吊起的手臂蜿蜒至衣襟口,落入到胸前那条条鞭痕之上。
女子眯眼轻笑,露出轻蔑地一抹笑,笑得恣意疯狂,无所畏惧。
她呸出一口血水,血唾沫飞至牢中对面站着的人。
那人往后退了半步,没有生气。
“明儿,听我的,你想死伯伯可以成全你,但你想想你妹妹不是,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立马放你走。”
谢均身着黑服,轻拂胡须,面色平静。
苏木笑出了声,她觉得十分地恶心。
这个人,这个眼前衣冠禽兽的卑鄙小人,竟有脸唤她明儿!
竟敢拿妹妹威胁她!
可那又怎样,她不说出东西在哪,就算他威胁,他也不敢杀了她。
“我呸!你是什么东西?!”
她怒哼一声,随即又生出邪魅,嘴角牵起笑:“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你过来,靠近点,我跟你说。”
谢均犹豫,但依旧上前。
他沿着水牢里的踏步水柱而走,在离她不到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苏木冷笑从鼻尖哼出:“怎么,丞相大人有脸找我要东西,没脸再靠近一点,你离我这么远,怕我杀了你?”
被小小女子猜中心思,谢均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赧色,他有一刻的没动,随即弯腰俯身。
苏木也微微弯腰,手腕上的铁链因拉扯而发出刺耳声响。
“啊——”
谢均猛捂脖往后撤开几步,伸手甩给了吊在石壁之上的人脆生生的一耳光。
本就嘴角渗血的人脸颊迅速浮肿,随即血迹往下滴着,一注一注。
她好像不怕痛,只恨刚才没能一举咬穿他的脖颈,让他丧命于此。
谢均看她笑得张狂模样,像是没解气一般,抬脚又猛踹她肚上,随即拂袖退出水中。
这一脚不轻,她被笑着的唾液呛住了喉咙,腹下也传来剧痛,苏木的表情有些难看,狼狈之极的同时甚至于狰狞。
瞧她这个模样,谢均好受些了,他捂住脖子,瞧见指缝血迹便知他伤口不浅。
他笑道:“你倒还有些力气,但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毕竟你在这水牢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有功夫慢慢折磨你。”
他笑得很是和煦:“放心,外头的人、侯府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倒是给自己没留下什么后顾之忧,都不用我费心处理,作为一个阶下囚这点你还是做的很好的。”
“至于东西究竟在哪,你想耗我便陪着你耗。”
他离开的很快,水牢静了下来。
苏木挺直的背脊瞬间耷拉下来,她垂丧着头,再没有半分力气。
就这么耗着。
也是,是她自作自受了。
没调查清楚状况,被仇恨蒙蔽住了双眼是她、给老侯爷下药的是她、给茅房放火安置替身的也是她。
她是已死之人,这个身份,是她为自己铺好的离开上京的路。
而这却在此刻,成了她的困局。
她垂眼苦笑,觉得自己一塌糊涂。那笑声从喉间哼哼而出,逐渐变大逐渐癫狂逐渐无声。
幸好,幸好她给老侯爷的药只是让他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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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起的,伤不了人性命。她本来是打算以老侯爷的命要挟顾长宁解蛊,然后再匿名于上京,将一切翻开,调查清楚。
哪成想,出了这样的变故。
她想要在临走前试探的盟军,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敌人,而且是要命的那种。是自己大意。
只是她没想到,南移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是丞相安插在谢辞桉身边的人。
拦她,骗她,她还偏偏蠢到相信了她的话。
等察觉不对时,人已经在此处了。
顾长宁说的没错,她的确蠢,干不了杀手这一行。
如果谢均真的把珏乐抓来当面要挟她,她是不是真的会将东西交给他。
她不知道。
疲惫与侵染骨髓的疼痛让苏木没有理智再继续想下去,她便这样昏了过去。
又过不知几日,谢均不知疲倦与她对峙,灌药也好,烙铁也好鞭刑也罢,什么夹棍、湿面、针刑无所不用其极。但她依旧没说。
后来谢均似是越发暴躁了,开始攻心:“你知道的,你幼时我待你不薄,若你松嘴,我保你不死,至于珏乐我如今是将她当作真女儿看待的,若你好好按我来,你妹妹依旧养尊处优。”
苏木没动。
“明儿,你不明白,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你若是不应,明日我剁她一根手指,你看着也难受不是。”
“或者你与珏乐十年未见,你见见她尸体……我也勉为其难让你见上一见。”
“对了,王员外今日府上死了一个小妾,正寻新的呢,你说我把你妹妹……”
……
苏木干裂的唇角扭曲了起来,她猩红着眼看他:“谢均!你敢!”
谢均:“我敢?我自然是敢的。你也是给人做过妾的,虽然你运气好点,但你妹妹就不一定了,那个王员外好像四十好几了吧……”
“所以你最好识相一点,你妹妹的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
苏木不再那么冷静,她一字一顿:“谢均,你畜生!畜生!”
终于见到女子一丝不同往常的慌乱,谢均笑得很得意,他不甚在意般看了看外面微暗的光:“现在离明日不远了,你慢慢想。”
说罢,他扬袖再次离开了。
苏木很慌,很乱,很崩溃。
她是没真的见过、也不敢确信珏乐是否真的如同谢均所说在谢府,但既然谢均这么说,南移这么说,她不得不去怀疑。
她要让珏乐死吗?
她是她的亲妹妹。
……明儿,你不明白,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
……你们沈家总得留个后不是……
……
她不能轻信任何人的话。
苏木激烈犹豫的眸光逐渐黯淡了下来。
她等。
然而后面几日,谢均再没来过。
她的伤口自行结痂,有的溃烂地不成样子也有人来给她上药。渐渐,她状态竟恢复了许多。
或是谢均想要慢慢折磨她,又或者是真的怕她死了不知东西在何处。总之,她死不了的同时,这几日也无人再日复一日地审讯她。
恢复之时她也在思索着如何从此处逃出去。之前她刚被抓进来就被不断用刑,没有机会寻找逃脱出口,如今谢均不来,她也在慢慢恢复,不找机会走,等死吗。
她曾在送那些糟蹋饭的狱卒身上瞧见过一大把的钥匙。她想,她手腕上的铁索钥匙必定也在那其中。
她的腿未被固定,只是被吊的高。半身淹在牢中,审讯时吊起来方便行刑,不审讯时又会将她沉下去。
她的一只腿骨虽然断了,脚下也乌青浮肿,伤口处亦有溃烂,但若能近身狱卒,还是有办法拿到钥匙的。
比如现在,她撒谎借机让狱卒靠近,脚下借力扼住了人脖子,只需稍稍用力,人就能毙命。
“救……”
命字未开口,狱卒感受到脖子咔擦往左扭了半分,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个命就这么被卡在喉咙。
“别出声,你给我开锁,你不死。”
狱卒不信她鬼话,她要是松开他让他取锁,那他瞬间就能跳出水槽大声喊援兵,还怕死不死?扯淡。
苏木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大腿骨和另一只腿的脚腕力道多使出了几分:“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大可以试试看。”
狱卒假装求饶:“没没……呃啊……没,我给你,给你开。”
苏木将人按在水槽下跪着,居高临下地睨看着人:“快给我开!”
苏木很怕谢均再次返回,毕竟他很久没来了,留给她的机会不多。
“是,是……”
苏木慢慢松开了腿,狱卒哆嗦着往她身后铁索摸索去。
狱卒见机要跑,苏木腹部用力,她虽难受至极却还是一瞬将人又扼制住。
她的声音极冷也极寒:“你要是想用你的命赌一赌,你大可以试一试。”
狱卒害怕地躲避视线,又想了想这个水牢的位置离其它牢房的距离,一下有些认命了。
这个水牢不同于其它牢房,它处于府中地牢的最里面,平时这里没什么人,除了他这个送饭的就是转弯处有两个守卫,但这水牢石壁贼厚,他要是开口,还没被人听见就自己嘎巴死了。
行吧,他开。
苏木如鹰一般警惕他的动作,终于在一只手腕失去桎梏后猛地劈在了人后脑勺。
人晕过去,她将人捞住,将钥匙自己拿在手里,忍着肩膀上锥心的痛意,将另一只手也抽离了出来。
她大口喘着气,失去了固定点,断了的右腿“哐当”一声扎进水里。
苏木调整着呼吸,慢慢将那条垂败的右腿调整过来。
试了试,还能瘸着走一段。
至少现在手能动,抽刀杀人应该不难。
想到这里,她眼底冷意更甚,缓缓抽出了狱卒身侧佩剑。
她没有多余时间磨蹭。
身后忽然传来了窸窣脚步声。
苏木头皮有些发麻。
他妈的,来的真是时候。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看清来人,但已知来人是谁。
“好啊,你来的巧。”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拧动这僵硬地脖颈,许久未活动的、带着伤地手紧攥住长刀,表情狰狞地、狂躁的、恣意地携带着布满血红的猎眼,转过身来。
牢里只有暗淡壁灯哆嗦着照灯,昏暗模糊。
痛觉席卷全身,苏木有一瞬的失焦,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死咬着下嘴唇,慢慢清醒过来。
她看清了来人面目后,眼底划过惊诧,有些难以置信地、讶异地微张着唇。
最先看到的,是那一袭在记忆深处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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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见的白衣。
绝世独立,清冷自处。和这暗牢并不相衬。
她见过此人面色温润、见过他如阎罗审讯的恶劣面孔、见过他言笑晏晏,温润君子模样。
却没见过如此的模样。
谢辞桉青白的脸上在血腥黑暗的牢笼里格外清晰。
眼神悲恸,嘴唇蠕动,眼底泪光汕动,滚烫的泪在眼皮一动不动的情况下入泉涌出,几乎浸透了整张脸。
他目光像磁石一般落在他身上,又在触及那疏离漠然的目光时瑟缩,只余指尖轻颤,连握拳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认出她后的惊喜,没有及时相认带她离开的悔恨,知晓真相的痛苦以及瞧见她此刻满身伤痕的心痛交织在谢辞桉心头,教他说不出一个字。
是愧疚吗,还是悔恨。
她分辨不出。
苏木同样哑口。说实话,她没想能碰到谢辞桉,也没想到谢辞桉会在她面前有这副模样。
谢家与她有仇,她要杀出这个牢笼,也许第一个拿去祭奠沈家之人的可以就是他,他是不二之选。
苏木冷眼看着他,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她呼吸与手臂同时打颤,但她还是直直举起剑,将剑锋对准了他。
“你要拦我是吗。”
就算不拦,我能杀了你吗。
苏木这样自问,眼眶染上一丝红。
谢辞桉悲痛的面目变得更加痛苦起来,泪水比刚才也更加汹涌,他似乎想张嘴说话,但又像是被哽住了。
心痛到不能呼吸。他回想起在稽查司的牢房里,他曾亲自将尖刀刺进她的胸膛;回想起曾亲口祝她新婚快乐、又回想起了那日密室伤她手腕却发现她身份的欢喜,更想起来自己不愿面对的逃避造就的现在。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也没脸说。
恍惚了片刻,他默默地侧了身,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郭安,带她离开。”
他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苏木从刹那意外中回过神来,他看见了那个常跟在谢辞桉身侧的副卫。
苏木剑没有收回,只是这次指向的是郭安。
她压出情绪,忘掉了曾经想象过和她记忆中谢哥相认重逢的美好场景,苏木压着嗓子极近冷冽:“你是要像你爹那样,又把我关到什么地方去吗?”
苏木看到谢辞桉的肩膀颤抖的起伏。
他回话并不快,犹如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怔怔开口。
“不是。”
“他送你出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
“我……”
他又哽住了,他似乎连这句话都没脸说。
“对不起。”
“我们谢家对不起你。”
“若是你要取我命,你拿走吧……”
……
苏木怔住了。
如此局面,那个躺在奴场脏乱草席却怀着再次重逢的小女孩肯定想不到,他们的再认会是这样的场景,会说这样的话。
“谢哥哥,我很想你,这三年一直在想。”
再过两年,她进了闳离阁。
“谢辞桉,这几年我过的很好,我在蔺州,蔺州你知道吗,我可以带你去玩。”
再过五年,她杀过很多人了。
“谢辞桉……我们还能见到吗……”
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苏木木然地闭眼,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却没有东西滴落下来。
许久,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垂下了手臂。
“珏乐,在谢府吗?”
她只问了这一句。
苏木没看他,谢辞桉亦低着头。
她不知道他的表情,但她听到了他嗯了一声。
“珏乐她,过的很好,很快乐,无忧无虑的。”
“上元后她发了一场热……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连带着灭门之仇,她的姐姐,她都不记得了吗。苏木脸色苍白,她无力去追问些什么了。
谢均虽以珏乐威胁她,但她此刻也不能带她走,她无力自保,不能害了她。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人,但最终她还是开口。
“谢辞桉,你什么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恳求你把她护好,别让人伤害到她……”
身着白衣的人掩面而泣,嘴里只不停咛喃。
“我知道的……知道的。”
直到人离去,他似乎也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
这一次,他寻找多年的人真的走了。不同于以前的念想,真的消失了。
他知道的——
第82章
九月中旬, 淮州城天清如洗,碧蓝天空之下的淮州城河岸旁垂落着丝丝细柳, 小贩随岸而摆卖货,河上飘着许多小舟,有依靠栏杆小酌对诗的,亦有拦抱美人开怀大笑者。
拱桥地下穿过一轻舟,一眼望去,船头除了卖力划桨的胡须老头,还孑然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一袭白色素纱, 头上戴着严严实实的帏帽, 不辨男女却气质卓然。
小舟靠岸, 那人从船上下来, 仔细一看,美中不足的是那人脚似乎有些跛, 走路时一低一高, 破坏了些美感。
给了碎银几两,苏木掀裙下船, 未作半分停留, 迅速离开了这边。
淮州离巫溪很近了, 只要到了巫溪,后日或许就能到绍华。
过去半个月,苏木从上京颠簸至淮州, 为了躲避相府的暗杀,颇费了一番功夫。
她去绍华的目的很明显,那日她伤重离开相府后在上京已是无处藏匿,侯府这个新夫人的身份已没了,侯府自然也是不能去了, 为了不拖累祝余,明净医馆她更是不能去。
她给老侯爷下的药并非普通迷药,她知道祝余的医术不在她之下,但因为毒不同则药不同,她还是想要将自己的解药拿去给老侯爷,就算是一份道歉之意。
可她还不知,老侯爷中的哪是她的迷药,他中的是要人性命的烈毒。
总之,这份歉意她只能辗转几地,依靠完成老侯爷对她的嘱托,替他找到顾长宁,然后将解药给他。
再然后再解掉顾长宁和她身上的蛊。
再再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解决。她会将当年的事情查清楚,然后取了那人的项上人头,就算是鱼死网破她也无所谓。但是,她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找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客栈,定了一间靠里的房间,苏木躺下好好休息了一番。
再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暗,推开窗门瞧着外头月色,苏木在那坐了很久。
半个月过去了,顾长宁还是没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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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消息。算起来他刚失踪那会儿加上这些天,快有三十日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那么狡猾的人可以三十日杳无音讯,是不是真的死了也未可知。
但若是他死了,她还能活着吗?他们不是连着同生共死的蛊毒吗?
或是这点能给她带来点安慰,让她不至于觉得这次的寻旅不至于无劳。
掩上窗,没了清凉的风,她又有些烦躁了。
她到底能不能找到顾长宁,找到后又能不能如同所愿解蛊,顾长宁知道了她给自己父亲下毒又会如何待她。
这些问题萦绕不断,斩不断理还乱。
不想了,出去走走吧。
这样一想,苏木戴着帏帽离开了客栈。
停驻在一家热闹酒楼跟前,苏木直接进去了。她坐在二楼依靠着栏杆的狭小单间,虽然空间不大但好在视野开阔,可以看清楚楼下与楼上。
楼下歌舞升平,丝竹绕梁,客人众多,酒楼生意好不热闹。
苏木旁边那桌估计是个大间儿,她能听到旁边舞女歌声比楼下还高,声音也比楼下悦耳,听得人酥酥麻麻,醉意阑珊。
苏木一盅接着一盅地喝,酒香甘甜醇香,后劲不大。
她没有偷听别人交谈的习惯,但旁边隔间声音着实太大,她就算不仔细听,那也听到了那么几句话。
只听一少年声音清脆:“我这哥哥之前受了点伤,现下好了大半,今日特意请他过来赏歌赏舞,不能喝酒。”
“明兄你先听着曲子,一会儿还有舞女,我跟你说淮州城里最好的舞女就是这家的,今日你一定要瞧见。”
另一男子切了一声,带点阴阳怪气:“少来,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怕我们对他动手动脚呗。”
少年笑道:“你可别乱说,他是我兄弟。”
那男子也笑:“哟,谁不知道他是你兄弟,一个捡来的兄弟,瞧给你紧张的。”
少年解释的有些焦躁:“你要是这般,你给我滚回去,莫在这胡言乱语。”
“行行行。”
“你好南风还不许我说了,哎兄弟,我瞧你姿色还是不错的,但看着也不像和他一样之人,我劝你养好伤还是快快走吧,你说呢。”
二人似乎是在为一人争执,但那一人偏偏没作声,只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落入苏木的耳朵。
苏木知道有一种感情叫做断袖之情,在南边的蔺州活了那么多年,对于这种南方好南风的景象早就见怪不见了。
她又小酌一杯,半晌没有回神。
她居然想起了顾长宁。顾长宁的长相锋利,三庭五眼皆很端正,若是放到南边,怕是很多人的最爱。
顾长宁是北方人,这种事怕是只在话本上见过,再加上他多年来不是行军打仗就是眼瞎看不了书,说不定这种事听都没听说过。
一想到他听说这种事情后许是一副难以置信又或者是嫌弃模样,苏木那冷淡的脸上久违地浮上了一丝春光。
隔间的攀谈还未结束。
少年哭叫:“哎不是我说,我这人胸无大志,巫溪那边又容不下我,我在外公这待的好好的,是真不想回去。”
另一男子也道:“我看啊这次让你回去准没好事,你那个后娘指不定给你使什么绊子,我劝你啊要不和之前一样,称病不去得了。”
“我上一回就称病,上上上回也是……”
男子无语般:“厉害啊!”
“不过燕兄啊,你好歹也是你们燕氏的大嫡子,你天天在淮州呆着,我要是你爹,我恨不得亲自过来逮你。”
少年哼气:“滚吧,少占我便宜,他们巴不得我死外面,这些年也没见得管我,现在让我回去,我又不是燕家养的一条狗。”
苏木挑眉,忽而知道了隔间那少年的身份了。四大世家之一的燕家掌管巫溪,燕伯的妻子乃是淮州府千金,早年生下一子便离世,后又续弦了一位,续弦的那位便是当今丞相的妹妹。
想到此处,苏木不禁多凝了几分神。
那日在谢家密室他我所看到的不止有箭镞,还有一沓书信,那书信年代久远纸张有腐烂迹象,但他还是瞧见了上面写的字为“燕广亲启”或“谢均亲启”。
是密信。
偶有一页纸卷露出,她看到了书信上出现过“杀”“灭”以及“周家”等字样。
这样串起来,总觉得这燕家也不简单。
“依我看来,燕兄可回。”
“其一,你这次次不回那边便日日过来催,我瞧你整日为此心烦,不如去了说清楚早回;其二,听闻燕兄与燕家不和,少时燕家不曾像现今一般惦念你,如今反常必有妖,还是亲自去看看;其三,再怎么说燕伯也是你父亲,你忍心燕家偌大家业就落到他人之手吗?”
不再是两个男人来回搭话,多了一个声音。
男人声音不疾不徐,语调恣意。
声音种如同混杂着冬日寒雪的冷松。
苏木呆住了一刻,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兄说的有道理,我其实也犹豫着要不要去,毕竟前几日传来父亲受了风寒的消息,我倒很怕那人行什么手段。虽然父亲待我不亲,但……”
他叹了口气:“算了,明日我去。”
“你去了你的明兄怎么办?”
男人轻笑一声:“我这身体也大好了,我记得当日燕兄便是在巫溪河边将我捞上来的,如今我想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燕兄,也就是燕伯大公子燕祐是也,他豪爽一笑,似乎很开心:“好啊,明日你同我一起。”
“这事就这么定了。”
“明兄,我看你如今精神好些便好,前些日子你像死人一般,倒吓死我了。”
另一男人问:“前些日子??我不记得明兄一只病恹恹的吗?”
燕祐笑着解释:“不是不是,之前是因为病啊,但半个月前,大概就是京中传来的八卦说老侯爷中毒,昭明侯新夫人死了那几天。”
“我刚听完八卦回来正准备跟他讲讲呢,一瞧屋里怎么没人呢,到处找才看到明兄一个人站在我府里那株海棠树下面,一个人站在那吹冷风,脸色苍白难看的哟,等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当场就晕过去了。”
“对了,我传的舞女呢,怎么还不来,尽唱曲子有什么趣,快传快传,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们旁边小隔间的人早就没见了,自然也没听到后面的话。
苏木混到了后院,换上了和舞女差不多的清倌服,混在他们之中。
随着众人踏着小步子来到这件华贵雅间门前时,苏木紧张地吸了一口凉气。
她得确定,有没有这么巧,那个声音她没有听错,那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舞女按照排练好的节奏缓缓队列,随即奏乐响起,她们跳的妖娆多姿,美丽多娇。
苏木带着珠帘纱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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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张脸,提起玉酒盏替人斟酒。
雅间的确大,但正中舞正跳的起劲,舞姿队列不断变化,苏木瞧不见人脸,只得等替人斟酒时再看。
雅间三双脚,对应着刚才说话的三人。
苏木先替靠着门口的公子斟酒,那男子长得端正但眼神含波,眸光在她身上流转时苏木想挖了他的眼睛。
但她没这么做,只笑着退下后又往正中而去。
正中的男子就靠谱许多了,苏木为他斟酒时他目不瞧她,眼睛只往左侧看,留给苏木的时一个还算朗俊的侧脸。她知道他就是燕祐了。
苏木顺着他望的方向而去,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接受那张是或者不是的脸。
但那人起来了,留给她的只有缓缓离去的背影。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她不知道,这个人要去何处她也不知道,若是这么离去,苏木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再听到这个声音。
她不动神色地退下后站到一边,然后趁人笑谈时又迅速顺着那背影离去方向而去。
退出雅间,空旷楼廊上再见不到那蓝白锦衣之人。
来往尽是小二或其余客人,嘈杂错乱,苏木四处张望又拐了好几个角。
楼下也没有。楼外也没有,人就这么不见了?
她锤了锤有些发疼的膝盖,失望地又往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