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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草木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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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草木间

尝过有人伴着的滋味,再要退回从前形单影只的日子,苏恒心裏泛起说不清的涩。

他明明已经帮沈清莲化解了大半执念,可对方偏偏没消失。

他嘴上劝自己,许是沈清莲也舍不得走,心裏却总悬着块石头,怕哪一天睁眼,红线空了,老槐树下再没那个穿月白褂的影子,留他一个人守着满院的曼陀罗和艾草,像做了场大梦。

夜裏翻药书时,书页再没自己停在“莲”字页,苏恒盯着空白处发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松了些的红线。

习惯是这麽缠人的东西,才短短几日,就把一个人的日子忘得差不多了。

这般悬着心的日子,竟比从前孤孤单单时更熬人。

苏恒终究还是背着沈清莲踏上了去邬宅的路。

他实在怕,怕这场陪伴本就是镜花水月,一戳就破。

邬宅裏静悄悄的。

邬祉出去办事了,艾玙正蹲在井边,把打上来的井水倒进木盆裏。

盆裏盛着刚摘的果子,随着水流轻轻晃,他伸手拨弄了两下,水珠溅在手背上,亮晶晶的。

井水晃悠悠映着他的影子,连同垂在肩头的碎发一起,在水面轻轻荡。

艾玙干脆盘腿坐在台阶上,腿上摊开本话本,时不时从旁边水盆裏捞个果子,擦都不擦就往嘴裏送。

陈恪瞧着,知道他是自家少爷珍视的人,自然也当回事。

他转身取了个软垫来,往艾玙屁股底下一塞:“地上凉。”

艾玙正咬着口梨子,含糊地问:“你吃吗?”

说着递过去一个。

陈恪也没客气,接过来擦了擦:“多谢艾公子。”

苏恒来过一次,这次进邬宅没费什麽劲。

陈恪引他到艾玙跟前便退下了,艾玙见他来,脸上也没多少讶异。

苏恒把竹篓搁在井边,刚要开口,艾玙就从水盆裏随手抓了把樱桃和葡萄塞给他:“不急着说。”

苏恒捏着果子问:“邬少爷呢?”

艾玙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话本:“出去买东西了。”

“这种事吩咐下人去做便是。”苏恒道。

“他向来负责任。”艾玙头也没抬。

苏恒点点头,凑近了些:“你在看什麽?”

“话本。”

“哪一本?”

“《京本通俗小说》。”

苏恒了然:“看到哪一篇了?”

“《西山一窟鬼》,”艾玙抬眼,“你倒可以看看《碾玉观音》。”

“讲的是什麽?”

“想听?”

艾玙终于放下话本,脸上没什麽表情,冷清清的样子倒有几分唬人。

苏恒犹豫了下,还是应:“想。”

“裱褙匠的女儿璩秀秀,在咸安郡王府做女奴,和碾玉工匠崔寧相爱了。”

艾玙缓缓道,“趁着王府失火,两人逃到潭州成了亲。

后来被郡王找到,秀秀被打死,崔寧也受了刑。

可秀秀死后阴魂不散,又跟着崔寧逃到建康同住。

直到崔寧奉诏回临安修玉观音,郡王再次追捕,这才发现,跟在他身边的秀秀早已是鬼。”

苏恒皱起眉:“你好像没说结局。”

艾玙垂下眼睫:“秀秀最终消散了,崔寧的结局,是悲剧。”

苏恒驀地怔住。

那些没问出口的话,居然被艾玙用这样的方式轻轻剖开。

他瞥了眼井边的竹篓,喉结动了动,又问:“鬼……一定会消失吗?”

“存在的方式或许有別,”艾玙抬眸,“但鬼性本恶。你做的每一个决定,结果都不同。个体的命运会牵动周遭,你得想透彻。”

苏恒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被艾玙打断:“不过我还没说完。我想再去一趟草庐,回来就告诉你完整的答案。”

被艾玙那双清亮的眼睛望着,苏恒下意识就点了头。

等回过神,视线从艾玙脸上移开时,对方又补了句:“等我看完这篇,很快。”

苏恒觉得跟艾玙说话,要把事情掰扯清楚,确实得有足够的耐心和条理。

但这种一点点把事情理清楚、拨开迷雾的滋味,也确实新奇有趣。

先前苏恒不解,邬祉怎麽就对艾玙这般上心。

此刻他才算隐约摸到点门道。

和这样有趣的人相处,哪怕是寻常对话、浅显道理,都像在拆开层层叠叠的锦囊,总能从中捡着些新鲜见识,让人觉得日子都亮堂了几分。

邬祉早说过正午不回,艾玙被陈恪硬塞了两块糕点才动身。

一路远,艾玙和苏恒倒也不急,边走边说,偶尔停下来看两眼山景。

苏恒瞧他步伐轻快,笑道:“我日日上山下山惯了,倒没想到你们练剑的仙家,体力也这麽好。”

艾玙只淡淡一句:“谁都有各自的苦,痛苦这东西本就没个称量的法子,没法比出个轻重深浅来。”

艾玙这答法绕开了问题本身,苏恒一时摸不透他话裏的意味,却隐隐觉出自己方才的话裏藏着不妥,仿佛把体力差轻飘飘归到仙家的身份裏,忽略了谁都得在各自的道上熬着,哪有什麽轻巧可言。

苏恒无奈摇头:“你这人啊。”

“我这人怎麽了?”艾玙反问。

苏恒换了个话头:“你那剑,和邬少爷的很不一样。我先前没见你佩着,偏要用时就凭空冒了出来。”

艾玙轻笑,墨色浅浅,却让人望着望着,心就跟着软了半分。

不是要讨好谁,也不是藏着什麽,就只是恰好有那麽点欢喜,轻轻浮在脸上,像春阳穿过薄雾,温温的,不刺眼。

他抬起手臂,撩起袖子。

那红纹不是铺天盖地的泼洒,而是一条赤练蛇蜷在青竹上似的,绕着骨血游走,断口处不拖沓,可在转弯处故意断出些留白。

远看是蜿蜒的痕,近看才觉每一缕红都带着锋,盘得越紧,越像要从骨头裏挣出来的烈,不凶,却透着股压不住的锐,往那儿一站,就知道这红不是画上去的,是长在骨头上的势。

艾玙解释道:“它认主了,这是它独有的认主方式。但凡宝物都有灵气,要想真正与它们相伴天涯,就得顺着它们的性子来。”

苏恒看得新鲜,追问:“那你这宝剑有名字吗?”

艾玙缓缓道:“斩尽浮名,终归微尘。划破虚空,仍落厚坤。它叫归尘。”

“是你师父取的?”苏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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