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长,一梦短,一转身不回(2 / 2)
她只觉得荒唐,打输了便要跑,那二哥的牺牲又算什麽?
她说:“我们去云丹国做什麽?那裏的人连中原话也不说,而且天寒地冻,冬冷夏热,母亲身子不好,如何生活?”
“小妹,”三哥低声劝道,“父亲有办法,只要出了凤京,我们不一定会同黎家人一起!东海国,云丹国,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继续向北……沈家的势力比你想得要大得多。”
“无非又是嫁人娶亲,”沈玉琅冷笑,“这次还是我吗?”
三哥嘆气:“既然你还未有子嗣……”
“四哥亦未娶亲,”沈玉琅抢白道,“他怎麽说?”
“老四留守凤京,”三哥说,“中原总归是黎家的,沈家做多手准备。”
沈玉琅说:“你们从何时开始计划的?是二哥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自己的儿子兄弟死了,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缅怀,什麽家族荣光,什麽光耀门楣,她只觉得悲哀。
三哥面露难色,只说:“父亲要我通知你,早做打算,沈家同圣上共进退。”
沈玉琅说:“我不走,要走你们走吧。”
三哥着急:“你留在宫裏只会是死路一条!”
沈玉琅冷哼一声:“那又如何?若是七皇叔入京,我便嫁他好了!让黎景叫我一声婶子!”
“你放肆!”三哥气得一把钳住她的胳膊,要扇沈玉琅巴掌。
他想到坊间种种传言,质问道:“你不愿走可是有情人在京?!有人说你同秘卫府的太监暗通款曲,此事可是真的?”
“秘卫府早就倒了!”大概是沈玉琅表情太惊讶,他觉得好笑,“总管铠恩慈死了,他的玄秘使当上新总管没几天也被人杀了,死在了青楼裏……”
“秘卫府裏裏外外烧了个干净!那些阉人死了个精光!”
三哥懒得和她说了,沈家有的是人,“玉”字辈的没有了,还有“言”字辈,沈家总有办法。
他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挥袖离去。
绿竹冲了进来,看到沈玉琅跪在地上,面色惨白,泪流不止。
“主子!”绿竹说,“是……三爷吗?怎麽……”
沈玉琅捂住脸,没有回音。
虽然三哥没有具体透露是哪天,沈玉琅仍然敏锐地感觉到就是今天。
首先是她两边的宫殿都空了,胡贵人与成才人都是黎景新宠,年轻貌美,自然是会跟着走的。
鉴于周围没有人盯着她了,沈玉琅和绿竹肆无忌惮地走到坤安宫。
守卫是有的,但是行事鬼祟,更像是小偷。
他看她们像是宫裏的小丫鬟,挥手道:“来晚了,走吧!”
绿竹皱眉:“你什麽意思?”
那人哼了声:“娘娘都跑了,你俩过来不就是找银子的吗?”
沈玉琅问:“皇上走了?”
“今早走的。”男人嘆气,“我也是来晚了。”
他解释道:“我是送菜的,一早进宫,御膳房连锅都没了。”
主子跑了,下人不会还傻傻地在原地等着,等他找到坤安宫时,早已什麽都不剩了。
他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不信你进来看。树上的叶子都被薅掉了。”
沈玉琅走进去看。
仁宗时,皇后不喜欢她,多有为难,每次去坤安宫都不开心。后来黎景即位,萧贵妃被废,沈玉琅出宫又回来,成了太后的皇后为了避嫌,赶紧搬离了大皇宫。
今日再看,曾经是內廷妃子权力斗争中心的坤安宫,不过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房子,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温馨。
从坤安宫出来,有人抱着箱子匆匆跑来,差点撞上她。
绿竹气得喝道:“没长眼吗!冲撞了娘娘!”
那人笑道:“娘娘?我还是皇帝呢!老郡主的人都快打进宫了,你们还在这儿!”
刮起一阵风,沈玉琅抱紧了胳膊。
绿竹说:“主子莫要在风裏站着了,奴婢扶您回去吧!”
“绿竹,”沈玉琅看着混乱的长街,说,“沈家已经跟着黎景走了,你也走吧。”
绿竹怔愣:“娘娘呢?”
“我不走。”
“娘娘要留在宫裏?”
“我想明白了,”沈玉琅说,“三哥说得没错,我心裏是有个人。若我今日跟着沈家一起离开凤京,以后不知道又要嫁到哪裏去……那我同这人可能此生都见不到了。”
风从宫门吹进来,沈玉琅的头发吹散开。
“她答应了我,要回来见我,我相信她,我要等她。”
“可是现在宫裏乱得很!”绿竹急忙道,“一旦有歹人闯进来……”
“所以我说你走吧,我要等她。”
沈玉琅退下手腕上的镯子,递给绿竹:“你先拿着,若是黄公公他们没有抢了沁芳殿,我再给你別的。”
“小姐!”绿竹眼泪都要出来了,“绿竹从小就跟着小姐了!怎麽可能抛下您!”
“绿竹肯定是同小姐一起的!”
她拉着沈玉琅往回走,嘴裏念叨:“咱们先收拾包袱,实在不行去城裏等贾公公也行啊!”
贾尘的名字就这样出现,沈玉琅一愣。
“哎哟小姐,”绿竹擦眼泪笑道,“绿竹跟着您这麽多年,您眼睛一眨我都知道怎麽回事!”
“走吧走吧!”
来往的人脚步愈发匆忙,远处已响起火炮声,许是真的打进来了。
待二人一路跑回沁芳殿,院裏一个人都没有。
至少树叶还在,沈玉琅心想,不至于被抢了个精光。
可越是安静,越显得可怕。
黄公公他们……都跑了吗?
绿竹不免胆怯,毕竟她和小姐都不会武功……
沈玉琅示意她们直接去卧房,值钱的金银细软都在那裏。
推门的一瞬间,绿竹倒吸一口气。
卧房裏站着一个人。
蓝色的太监袍子,腰间一把折扇,低着头看案上的画。
沈玉琅心跳如鼓。
绿竹先出了声:“贾公公!”
贾尘回头,说:“绿竹姑娘。”
她掸了掸袖子,照常请安:“见过琅妃娘娘。”
等了好久都没有收到起来的指令,贾尘抬头,眨眨眼:“娘娘好大的派头。”
“贾公、唉,贾……你……”
绿竹又惊又喜,却又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多言,只好碰碰沈玉琅。
“娘娘。”
沈玉琅像是才回过神来,轻轻嗓子:“贾公公来得好迟。”
“一年之约,”贾尘笑,“贾尘还算是早到了。”
沈玉琅一直在看贾尘,她不敢哭,也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又消失了。
贾尘起身走到她面前,二人静静相望。
外头炮声隐隐,屋內却安得出奇。
绿竹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外面已是炮火连天,屋裏的这俩人还站着看!
她不得已打断道:“那个……敘旧的话咱们可不可以留着出去了说?”
贾尘微微一笑,目光却仍未移开沈玉琅。
“我来正是为此事,”她说,“来的时候碰巧遇到下人拿了东西要往外跑……”
“马车在宫外,玉琅,同我走吧。”
“当然,绿竹姑娘也一起。”贾尘补充道。
绿竹翻了个白眼,这不废话吗!难不成还想丢下我!
多亏了黄公公,东西都收拾好了,三人匆匆往外走去。
走到半路,沈玉琅忽然停下:“等等,我的兔子灯。”
贾尘回头,伸手去牵她:“不要了,以后有的是。”
沈玉琅一怔,任她牵着出了城门。
西北门外,果有一辆马车。
车夫是个男子,肩头伏着一只小猴。
不等他打招呼,从车厢裏钻出来一女子,齐耳短发,一身红衣,甚是惹眼。
“怎麽才来!”女子嫌弃道,“天道盟要攻城了!”
“你见到了?”贾尘问。
女子一指,远方影影绰绰一队军队,为首女子擎着一把大刀,威风凛凛,后方有人举着大旗。
狼烟四起,风中隐约传来战号声。
正是黎熠熠的队伍。
“快上车!”女子已露出明媚笑意,同沈玉琅打招呼,“咱们先走!”
绿竹问:“去哪裏?”
车厢太小了,堪堪坐下三人,贾尘只能卢老二一起驾车,老大陪着三位姑娘。
缰绳一甩,马儿嘶鸣。
直到马车跑起来了,宫门、火光、哭号声渐近又渐远,贾尘才回头。
她对着车厢裏的三人说:“去江南。”
“江南?”绿竹问,“江南有什麽?”
“有很多呢。”贾尘笑,眼角也亮着一点火光。
“有家人,有朋友,有江湖,有风景与美食……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小元子呢?”沈玉琅突然想起那个圆脸的少年,“他在哪裏?”
贾尘一愣,摸摸腰间的小罐子。
“对,他也在,同我一起。”
贾尘又转了回去。
风更大了。
马车疾驰而去,回望凤京,大皇宫已是一片火海。
长街尽头,天色灰白。
一行人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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