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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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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眉看着她,笑意十分苦涩,“不管怎样,你我相知一场,他日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我总是……唉。”他笑了一声,拔步向外走去,瑶光望着他的后背,很想再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就在这时,端王突然折身回来,纵步探身,手一挥就将墙上的剑拔了出来,瑶光本已落下的心腾地一下又跳到了喉咙口,不禁轻轻“啊”了一声,不料,端王也轻声“啊”了一声,颇有惊讶之意,他凝眸盯着剑身,轻轻抚了抚剑锋,剑锋寒光映在他俊眼修眉上,照得他眸光宛如冰雪,陡然间,他双眉直竖,脸和脖子涨红,像是暴怒到了极点,他转过脸,斜睨着她,冷笑道:“好。好!真好!”

瑶光全身冰冷,心脏虽然狂奔乱跳,可是泵出的却不是热血是雪浆,别说每根肌肉就连每根头发丝都冻结了,心底一个声音不断说:完了,完了……原来大反派发疯时受害者不是不想反抗,是被这种反派气场吓得根本动不了失去反抗能力。完了。不不不,我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要干呢!赶快!运气!定寻教的口诀第一句是什么?紫府调气会丹田……

她呆愣着,端王又干了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他一剑挥起,“啪”一声将旁边的书案斩成了两段!

瑶光这次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双手抬起捂在脸前,自己都不知道是要捂耳朵还是捂双眼,完全是极度惊吓时身体的自然反应。

案上的笔墨纸砚水盂等物哗啦啦跌在地上,碎成一片,瓷片、水珠、墨汁溅了一地一墙。

端王反手还剑入鞘,对她笑笑,“吓着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按捺不住。我这就走了。”

言毕,他没事人似的迈步出去了,除了步子迈得较快,意态潇洒,全然看不出刚才的暴怒之态。挂在墙上的剑只有剑穗轻轻颤动了几下,若非一地狼藉,谁也想不到刚才那几秒钟内发生了一场地震海啸般的大灾难。

瑶光吞咽了几下,那颗小心脏才终于从喉头回到了胸腔,双手却依旧颤抖着。

耳房中的丫鬟大约是听到了这书案瓷器碎裂的声音,这时走到了廊下问:“道长,何事?”

瑶光深呼吸几次,伸手取了剑挂在腰间,匆匆跑出来,对那丫鬟说,“我出去一趟。”

她追出去,却没见到端王,只听仆婢说他已经带着人骑马走了。

瑶光赶快骑上马去追,心头乱颤。

刚才她是吓傻了,端王一走,她停机的大脑哗哗运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端王为什么要拔剑?拔剑后为什么又惊讶又暴怒?

定寻说过,这把剑是他从前佩剑,如果两人认识并且还相熟……剑名霜禽,因剑刃纹路如霜花禽羽。

端王现在是要去干什么?

完了完了!一定是要去找定寻套麻袋了!——他认得那把剑。

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事冲我来,是我移情别恋,你搞这么大干什么?

瑶光焦急之下快马加鞭,竟然很快追上了端王一行,她急得高喊:“六郎——”

端王听见她的呼喊,回头看了一眼,马不停蹄,可他的男团小哥哥们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叫声一看是韩瑶光骑马追来,心里想什么的都有,不少人大为艳羡:端王殿下你上辈子做了什么,能让韩瑶光这样的不世出的美人赶马来追?

这些人的马速当然就降了下来,没想到端王大声道:“不许停下!快走!”众人一呆,随即又想,莫不是两人又闹别扭了?可是,殿下这时下的命令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心口不一?韩道长来追你你不许停下?那韩道长每次来信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高兴啊?

这一犹豫,队伍的速度就慢了,瑶光追了上来,纵马上前,再一勒缰绳,马打了个旋儿拦在众人前面,她微微喘气,大声问:“六郎!你要去哪里?”

这条路并非官道,只能容三四匹马并行,两侧都是树木,端王只好勒马,冷笑道:“怎么?你怕我去找他?”

瑶光一听,心又一沉,确认了刚才的猜测。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剧烈的心跳让她气促,声音也跟着发颤,苦笑道:“唉,看来你依旧没变。”

端王本来怀着一腔怒气,看到她追来时更是气得发狂,这时见她神情凄苦,想起她当初随信寄来的那双旧手套,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刺痛,沉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将他怎么样,我只是不敢相信——怎么是他!”

瑶光见他这样子,不由起疑,怎么是他?怎么……

端王见瑶光迷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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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笑了,他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说完一拍马,瑶光连忙跟上。

两人往前走了三四里远,端王停下马,问瑶光,“所以,你并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他虽是问句,但语气却十分确定,看着她时,嘴角还噙着一丝冷笑。

瑶光冲口道:“我知道!他……”等等,他说的是定寻的俗家身份。她疑惑地看着端王,“六郎,你……怎么知道?”

端王笑得十分古怪,冷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只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间数骑飞奔而至,为首的是黑铁塔高立臣,其后一人被众骑士簇拥着,广袖青衫,正是定寻。

第134章 是你不懂

瑶光见定寻带着高立臣来了大为惊讶,他怎么会来呢?刚好赶在这时候来?

这特么——这是要干什么啊?

她急忙向端王看去只见他双眼微眯双唇抿成一条上翘的弧度竟然是一副笑脸可握缰绳的手攥得极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转眼间高立臣到了近前,滚鞍下马对端王恭敬一拜,“殿下。”

端王哼了一声扬着头,瞧也不瞧他一眼低声喝道:“滚。”

高立臣恭顺退下,牵马退到一旁,这时定寻等人已到近前他举一下右手身后的骑士齐齐停下他骑着马越众而出到了瑶光和端王跟前先看看瑶光,见她一脸担忧惶惑但并不像受了惊吓的样子,稍微感到轻松再看端王一眼,轻叹一声:“六郎是我对你不起。你和我回去再说,别为难她。”

端王连连冷笑,“对我不起?可不敢受你这么说。”他转向瑶光,用马鞭指着定寻道:“看来,他真的没敢告诉你他是谁。”

瑶光这时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看看端王,再求助般看向定寻,只盼他能说句什么让她安心,可是,定寻只是闭一闭眼睛,轻轻叹气。

瑶光脑袋里嗡的一响,各种从前听过见过却从未留心的细节如潮水一样翻涌,但她仍存着一丝希望,颤声向定寻求证:“太极宫……到底在哪里?”

定寻看着她,看起来又难过,又为难,端王却看着他冷笑,“太极宫?哈,你既要骗她,为什么不起个像样点点的道观名字?我若是你,就把城中某个不出名的小道观买下来,给自己封个观主做。”

他扫视一眼定寻身上所穿烟青色夹纱道袍,转而对瑶光笑道:“他是不是跟你说他是个道士?他道号叫什么?”

瑶光至此还不敢相信,她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不不,不可能!如果定寻是——那六郎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用这种口气?不不,定寻只是个京中一二流人家的公子,和六郎刚好认识罢了!一定是这样!

可是她一看定寻的神色,还有站得远远的那些定寻的随从的神色,就知道自己那点希望,怕是终会落空。

定寻见瑶光眼里蕴着泪,呼吸又急又用力,每吸一下气,胸口就激烈起伏,知道她这时一定是愤怒、难过到了极点,心中自是酸痛难当,当即再也不理会是否会令属下侧目,又是否会使端王震怒,柔声叫她,“瑶光,我曾说过‘身非常定’,你想一想。”

瑶光听到“身非常定”这四个字,想起当日定寻到明月道院来找她,道破她的来历,两人曾说过“什么年纪,家乡何处,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心里明白他其实是说:我的身份并不重要,我依旧是定寻。

唉……旁的也许真会不重要,可是……

她忍泪点了点头,定寻又说,“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你先回道院吧。高立臣——”

黑铁塔立刻对瑶光拱了拱手,“韩道长,我们先走吧。此间事,实与你无关,多留无益。”

瑶光看了定寻一眼,再看看端王,心中叹气,老高,你说我多留无益是真的,可怎么能说此间事与我无关?唉。

她也不说话,低头拨马先前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只见端王和定寻各自坐在马上,对视着。

她转过头,一夹马腹,“驾!”

骏马奔驰,向着来路而去,高立臣紧随瑶光身后,始终与她差着一个马身。

走了二三里远,正遇上端王的护卫们迤逦而来,他们见了高立臣,极为惊讶,纷纷抱拳行礼,“高廷尉安好。”

高立臣在马上抱一抱拳,顾不得寒暄,追着瑶光去了。

快到明月道院时,瑶光终于放慢马速,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一会儿想起“定寻”的各种破绽,觉得几近侮辱——自己竟然从没问一句定寻,你俗家名字是什么?更没想过要去什么太极宫青阳观一探究竟。总而言之,都是因为太过信任他。

又或者,其实,她并不是没起过疑,而是“定寻道长”这个人设太完美,太可爱,所以,她一直潜意识在为“定寻”做各种描补,忽视了他那些显而易见的破绽——在太清宫初见那次,他身边那位肥白的老伯,留着两撇胡子,可发色早已花白,他甚至还叫他李大保!

瑶光吸吸鼻子,问黑铁塔,“高先生,李大保可是李德胜大监?”

高立臣一路上提心吊胆,看着韩道长一副又伤心又委屈的样子,早知道逃不过一场追问,可万万没想到她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他咳了一声道:“是。李大保原是淑太妃宫中内监,在陛下还是皇子时就服侍陛下,后来跟着去了康王府,又去了云州,伺候陛下有二十余年了。”

高立臣答完了,半晌没听见瑶光再说话,只好赶着马上前,和她差了一个马首的位置偷眼一看,哎唷,怪不得韩道长不说话呢,这哭得泪人似的,她只是哭,不出声,还把左手食指蜷着放在口中咬着,黑铁塔心里直“唉哟”,韩道长这般模样,又是这么个性子,难怪……唉,想想端王殿下那样子,只怕,以后史书上会写一句红颜祸水。

老高摸摸鼻子,斟酌着劝慰道:“道长,陛下亦非有意蒙骗您,您是聪明人,一想就该知道啊,只是……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唉,您不知道,陛下他……他也是很为难过一阵子的。”

瑶光用手臂蹭掉脸上的泪,哼哼哧哧哽咽道:“我知道。我只是……我……他怎么能骗我这么久?他难道没想过,总有一天会拆穿的么?”

高立臣又叹气,“道长呀,您想想,陛下怎么今日赶过来了?还不是陛下听说端王殿下来找您了,怕出什么事,这就心急火燎地出宫了?唉,陛下原想着见了端王殿下先跟他说了,免得他来为难你,谁知道,端王殿下倒好……”没见皇帝没见老娘先跑来见您了。不过……怎么你们一见面就让他知道了呢?

高立臣偷觑了瑶光一眼,立即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嘴巴子:高立臣你这蠢驴!这还用想?这么个百媚千娇的美人儿,你要是端王殿下,隔了半年多没见韩道长,见了能把持得住啊?那自然是……呃。

那韩道长要是不顺从他,自然就……就……呃。我都快忘了端王殿下究竟是为什么抢着要了陇西赈灾的差事出京了,不就是因为吃十七郎的醋么?

韩瑶光又哼哧了几声,问高立臣,“高先生,你有带手巾什么的吗?我出来得急……”

“哦哦哦,有的,有的!”高立臣忙把自己的手帕抛给瑶光,瑶光接住,擦擦眼泪擤擤鼻涕,幸好高立臣有手帕,不然接下来她就得撩起袍角擦鼻涕了。唉,就连孟萱这样林妹妹般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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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哭起来也是鼻涕眼泪的,电视剧上女主角们的绝美神仙流泪都是假的!

高立臣瞧着她这个样儿,只得叹气儿,什么叫活色生香?即使哭得花猫一样,呼噜呼噜擦鼻涕也让人想要捧在手心轻轻吹吹哄着她的就是。

他正瞎琢磨,只听这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吸溜吸溜鼻子问:“高先生,圣上可曾说过要如何发落我?”

高立臣一愣,“呃……这个嘛……”

再说端王这边,看见皇帝三言两语便劝走了瑶光,她对他居然是种毫不疑虑的顺从,和与自己相处时截然不同,心里那股翻腾不绝的火瞬时间又蹿起老高,不住冷笑。

皇帝道:“六郎,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回宫……”

端王打断他:“臣不敢。圣驾出京自有形制,大周律法、祖宗宗法写得清楚。君臣有别,臣不敢违制,恃宠而骄。还请陛下御驾先回京,下旨召臣入城。”

皇帝被他怼得半天说不出话,明知道这弟弟是话里话外讥讽他,也只得忍让着,“那好。我先走了。”

端王恭恭敬敬在马上行了个礼,眼睛却一眼没瞧皇帝。

皇帝忍气吞声回了宫,召端王太极殿觐见。

兄弟俩见了面,端王换上了亲王礼服,来到丹陛之下,正一正衣冠,忽然行起叩拜大礼,皇帝忙叫李德胜等,“快扶起来!”

李德胜忙给崔旺王拂来使眼色,两个年轻太监跑去一左一右去扶端王,端王却将两人推到一旁,继续行他的三拜九叩之礼,口中称:“臣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德胜见皇帝脸一阵白一阵红,心道不妙,赶紧给两个徒弟打手势,退了出去,也将大殿内外服侍的宫人们全撵了出去。

太极殿中静极了,只听得到冰盘中冰珠化水滴落的轻响。

皇帝从御案后走下来,走到端王面前,“免礼。平身。”

端王直直站起来,朗声道:“臣自去岁离京,至陇西赈治天灾,现疫情已绝,受灾百姓安置完毕,现已安居乐业,臣,不负圣恩,前来覆命。”言毕取出奏摺,上面写着赈灾的详细过程与各项记录。

皇帝略略翻看两下,将奏摺搁在御案上,“六弟,你当真要跟我这么杠下去?你要是真恪守君臣之礼,刚才在京郊见了我为何连马都不下?我可说你一句话了么?”

端王怒极而笑,“四哥,你还有脸这么问我?恪守君臣之礼?君夺臣妻,是什么礼?你还敢叫我六弟?”他眼圈都红了,抓起腰间玉带一把扯下往地上一摔,“你是我哥哥啊!你——你怎么敢——你怎么能——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什么人?你——”

皇帝走去将玉带拾起来,语气沉静,“是啊,她是你什么人?”

端王胸膛上下起伏,大殿里一时间只听得到他粗重呼吸声。

过了一刻,他凄然笑道:“是。她早已与我毫无瓜葛。当日,也是在这里,还是我求你下诏,让她出家!四哥,你给我一句实话,到底你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心思?那时候?还是更早?”他垂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她从前养过一只三色的狸猫,爱若至宝,你去年端午所赐的节礼中就有一只狸猫玉枕……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把剑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呼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怎么会是你?为什么?”

皇帝这时要比端王平静得多,他脸上甚至连之前那点羞愧也褪去了,他将玉带也搁在御案上,直视着端王道:“原来,你一直疑心我?”他忽然笑叹,“是啊,乐府令仪韩瑶光姿容绝世,任谁见了都会为之心折。可我心之所系者,从来不是韩令仪,是夙慧转生的坤道韩玄玑。”

端王听到“夙慧转生”四个词,颇为震动,“你也知道?你也看出来了?什么时候?”

“铁铃寺。”皇帝淡淡一笑,“只是当时我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后来我见了她画在碧水江汀的壁画,当世无人能出其右,画中有许多非异世之人不能为的细节,我才确认,她其实就是她口中所说‘天上天’来的女子。”

“六郎,你刚才问我,怎么能,怎么敢,又问我,难道不知道她是你什么人,我其实明白,你所说并非什么世俗名分,而是在说,她是你心爱之人,我不该夺你所爱。可是,我问你,你爱她,你为她做过什么?”皇帝走到端王面前,和他对视着,“你可有想过,她想要的是什么?什么能让她快乐?怎么能帮助她?”

端王深深吸了口气,“所以,你征选安慈太后圣像?”

皇帝语气越发平和,“不错。我还指点她书法,叫她用稻草纸练字,每隔几日为她批改——到这时,我依旧没有去见她,全是书信来往。我为何教她练字?因为我欣赏她的才华,我想助她成为流芳百世的大画家。至于后来,我听她说起仰慕穆宗大圣皇帝之事后,知道她极向往男女平等,无论男女都能参加科考,为官吏,自立门户——这些事已经非人力能为,即使我是皇帝也不行,可我想助她一试,我建议她上疏提议女子亦可考画院。你看,她所需要的,并非珠玉名马,这些事,你也都可以做得到,可你为什么没想到要去做呢?因为,我懂她。而你,不懂。”

端王这时放在身侧的两手都在轻颤,他清楚地知道,皇帝所说的都是真的。他和瑶光书信往来早于皇帝,他也看出她字迹粗劣,但却从未想过要教她、帮她,后来到了陇西,看到她的字一次比一次好了,他也曾为她高兴,但却从未想过,她是自己苦练?还是苦练时也有高人指点?那位高人是谁?

至于她所向往的……

他四哥确实没说错,这些事,都是他也可以做的。可是,他从没想过去做。

皇帝平静地看着端王,“六郎,你为她也许也做了很多,你去陇西,也是因为她。可是,你的这些自苦,对她而言有意义么?如果你所做的,能使她快乐,那才有意义。不然,即使你为她砍下一条手臂,她并不快乐,只觉得惊惧、内疚,那就仍是无意义的。”他说着,将右臂袍袖缓缓拉起来,一直拉到肩头,才将手臂抬起,微微转动,“就如我。我这么做,为的是让自己快乐,如果她见到我这么做感到快乐,那我自然会更高兴,可如果她一无所动,我亦不会失望。”

端王侧目看向那七个字,认出那是瑶光笔迹,一瞬间心如刀割,再看向他四哥,只见他平静而坚定,甚至隐隐有与自己示威之意,心中苦涩、痛悔不甘……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像要把他胸腔冲破。他低叫一声,转身疾走出了殿门。

第135章 定寻

隔了一日高立臣才来请瑶光去近芳园。

瑶光问高立臣,“高先生你们出宫是不是很麻烦?”

高立臣只笑笑“就算麻烦该出还是得出啊!”

瑶光怔了一会儿说:“辛苦你们了。”

从前我还曾抱怨过他一个道观观主能有多忙,要隔五六天才能出来一趟,唉。

她又想到曾经几次见到衣锦佩刀的骑士们嚣张地哒哒哒跑马让她躲到路边吃土,“高先生你们每次出来,都有锦衣卫来接么?”

高立臣尴尬笑笑“还好,还好。也不是每次啦!有事他们才来的。”

瑶光又问,“他……他私下里有没有说过我什么?”她问完立即一挥手“当我没问吧。高先生我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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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多有对你不够恭敬的地方还盼你不要生气。”

高立臣连忙抱拳道:“道长说哪里话老高一直打心眼里觉得道长为人不卑不亢高风亮节,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瑶光笑一笑心想,不卑不亢这个词从你这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嘴里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好词啊。

到了近芳园,瑶光迟迟没有下马,望着园门和门匾,神色难以描画。

高立臣隐隐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忙下马上前,要为瑶光牵马,她连道“不敢”,这才下了马,随着高立臣进了院子。

定寻,或者该说,皇帝,今天穿的仍是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风过拂槛,他天青色的袍角和衣袖轻轻颤动。

他立在廊下,和瑶光遥遥相视了片刻才从容走来,行了个拱手礼,“瑶光。”

她还了一礼,张了张口,问他,“我该叫你什么?”到了今日,定寻自然是假的道号,他究竟是不是道士也难说,没准和她一样是个假道士。

他笑得微有苦涩,“我确实是道士。因为幼年常生病拜了周真人为师,十三岁的时候过了道初试,我也确实想过出家。我只是……一直没有道号。”

瑶光勉强笑道:“失敬。”哦,你还是个天才儿童。

想来,太清宫第一次见面时,他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不记得任何人、也认不出他了,听她叫他道友,一时起了玩笑之心,才说自己在太极宫修行。

至于“定寻”这个道号……

瑶光看着他,“你真名叫什么?”

他笑一笑,拉过她右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个“洵”字,“还是念做‘定寻’,只要你乐意,可以一直叫我定寻。”

原来谭定寻是檀定洵。

他写完了字,依然拉着瑶光的手,“你还想问我什么?”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说,“想问的很多,你听我褒贬大周历代皇帝的时候心里没生气么?我还说……说你不如穆宗皇帝。”其实私下里我一直叫你“狗皇帝”来着!

定洵微笑,“穆宗在位三十余年。焉知我死后,后世不会提到穆宗大圣皇帝就也提到我呢?”

“穆宗皇帝可没有道德污点。”瑶光轻叹一声,“原先,你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定洵摇一摇头,有点自嘲地笑了,“我心系你之后,才知道什么‘打算’都是空想。你还不明白吗?我身已不由己。我倒是想过,六郎一回来,我就向他谢罪,求他宽恕,即便他会一直怨我恨我,只要他不来为难你,告诉你实情,那……那便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瑶光心里很难过,“是啊,要是可以那样多好。”

理智地想,定洵依然是定寻,或者说,定寻,是定洵的一个分裂人格,一个隐藏身份,他的B面人生……可是,太难了。A面人生太牛逼,B面人生想低调太难了。你已经是九五之尊,一举一动系着万人性命,却又想拥有恬淡平凡的人生,那实在是太过贪心。

这一次授课结束,定洵依旧送瑶光出去。

走出前厅时,她突然转过身,紧紧拥抱住他。

她一声不出,但他能感到胸口衣襟上微热濡湿。

她抬起头,对他微笑,“定寻道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他也笑着,轻声道:“后会有期。”

高立臣照旧送瑶光一程,回来后见他主子背手立于庭院之中,静静仰望着藏书楼飞檐上泠泠作响的铜铃。

高立臣不明所以,上前覆命。

皇帝问他,“她可有说什么?”

高立臣犹豫一下,摇摇头。

皇帝轻叹一声,“走吧。”

高立臣忍不住问,“陛下,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皇帝摇头叹道:“怕是在十月之前,她都不会再见我了。”

高立臣大惑不解,“啊?为什么?”上一次,明明她还向我打听您要“怎么发落”她呢?看起来可没有不想再见的意思啊?

皇帝笑一笑,“不论是我还是她,其实都没想到‘女子投考画院’一事终能成功。画院那帮学子为她才气折服,老黄和楚胖子等人因她受利,就连李开复也学乖了,不跟市井舆论对着干了。可以说,此事能成,固然因她才气,也是要有一点运气的。她这么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绝不会让任何人毁掉。我频繁出宫,那可能密不透风?若有人非议,称画院一事皆因我受其鼓惑,恐怕,之前辛苦付之东流,之后,又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正名,所浪费的,不止是她的心血,还有那些想要求考画院的女子的青春。而许多闺中女子的青春,真的只有几年而已,蹉跎不起。”

高立臣听着心里沉沉的。唉,韩道长做错了吗?没有。那陛下做错了什么吗?也没有。他们对谁起了坏心了么?更没有。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他们没做错,可偏偏会被诟病、被流言侵害的也是他们。

瑶光正是这么想的。

她这种对皇宫中八卦没什么兴趣的人都知道,景和帝后位空悬已有五六年,宫中德妃、娴妃各育有一子,本来后宫以德妃为首,但前阵子娴妃又生下一位公主,荣宠正盛,隐隐有与德妃分庭抗礼之势,这两个生了皇子的妃子背后的家族都不消停,更别提就连太后都曾想将林家或是崔家的女孩子安插到宫中了。皇帝频频出宫,去哪儿了?干什么了?见谁了?就算近芳园的这些仆婢一个个好似也不清楚皇帝的身份,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丰荣公主,也是一位知情人。知道的人多了,总会有蛛丝马迹被有心人抓到,抖落出来。

唉,想到这个,瑶光再次感叹,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世间还有几个人能得丰荣公主青眼?他当然给公主所行的,不就是子侄礼么?太极宫这个道观,其实说的就是太极殿。道观观主之争,说的就是皇帝还是康王时的皇位之争,那位曾经教过定寻念书写字又拉起他“师兄”争位的主事,显然就是韩尚书。

要是宫中那些妃子的家人,还有盯着后位的那些家族知道皇帝隔三差五跑到郊外别墅幽会的是人是前端王良娣,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会不会联合起来掀起一场声讨“妖道韩玄玑”的战争?她的那些画作,画院、书斋讲谈,甚至什么《桐花女》《英雄传》等书,恐怕都会因此受到攻讦。

到了那时,她,还有他,都成了道德上“犯过严重错误”的人,定寻因为是皇帝,难免在后世落一个“汉皇重色思倾国”的名声,人们想到他,最先想到的不是他平定南疆,不是他使金帐国归为藩属,不是他任何的功绩,而是他和唐玄宗一样,君夺臣妻,哦,还巧得很,他也和玄宗一样,先让这位女子出家做女道士给生母祈福。

而她,她留下的也不可能她的画作,而是她的艳闻。就像人们提起杨玉环,首先想到的绝不会是她精通音律,也是位杰出的舞蹈家,曾作霓裳羽衣舞,人们只会想到“温泉水暖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这种香艳句子。

至于会不会想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那就得撞运气了,看看她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了。

瑶光摸摸脖子,想到定寻说过,他最讨厌碰运气了。

她也一样。

所以,回到明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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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当晚,瑶光去拜辞丰荣公主,说自己叨扰了这么久,该挪窝了,准备带弟子们去骚扰嘉城郡主。嘉城郡主住在更远的南郊清莲湖畔,她主持的道观叫“水月祠”,同样供奉的是碧水元君,水月娘娘是碧水元君的两法身。道观年久,壁画褪色剥落,越是修复,越不好看,想请她重新画。就连水月娘娘塑像也要重塑。这事倒是去年重阳时公主集团们在翠谷开大会时就定下了,只是没定具体日期。昨天下午,瑶光已经派人去问询郡主了,她十分欢迎她们来。

丰荣公主一听,十分惊异,“嘉城那里?她那里可是很清苦啊……虽然地方大,但是……”嘉城郡主的水月祠收留了许多弃婴,别说她的仆婢弟子,就连她自己,也曾亲自下厨做饭呢。没办法,人多,大锅饭,得厨子站在炉灶上用铲子炒,做饭师傅那天没来,道院里只有嘉城郡主臂力能干得动这活儿。

瑶光郑重其事道:“姑姑,见了世间疾苦,这些孩子们作画才会更有灵气。请姑姑帮我准备马车等物。”

丰荣公主欲言又止,看了瑶光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圣上可知道你要去那里?”

瑶光笑道:“姑姑放心。他心里有数。”

丰荣公主一听瑶光以“他”称呼皇帝便笑了,挽着瑶光手臂道:“也好。你去清净清净。六郎这一回来,便是他不想生事,恐怕,有的人也要平地起浪拨弄是非呢!”

瑶光疑心她已经得到了什么风声,但一想,自己就算问了出来,又能怎么样呢?算了。这些事就交给定寻去办吧……呃。她不禁苦笑,自己到了这时,还在心里叫他定寻!

作者有话要说:

洵,是实在,诚实的意思。

第136章 水月

南郊清莲湖虽命为“清莲”但湖边全是高大的桂花树有丹桂,亦有金桂不下数百之众。到了每年八月往水月祠来的香客在数里之外便能闻到桂花清香。金风送爽桂花纷纷飘落丹桂色红如火,金桂落地如金,远远望去湖边的地面似铺了一层红金两色交织的绒毯,走近之后还能看到湖中的鱼儿纷纷游到岸边,吞食落在湖面上的桂花。这些鱼大多是颜色鲜艳的锦鲤长得十分肥大可爱,不少足足有成人手臂那么长,悠游自在探头出水张大嘴巴吸食水面的桂花时尤为可爱。

前来游玩的宾客们若是喜欢可请湖边提着水桶和捞网的女孩子们捞几条锦鲤上来亦可自己动手捞上来的鱼根据大小价钱不同。大家还能举行个赛会,选出身长最长的“锦鲤王”,获赠一枚水月祠特制护身金符。这金符是一条精美的鲤鱼样子由巧匠所制,赤金金片打成鱼眼睛是红宝石镶嵌,身上由七宝彩色珐琅烧制的彩色斑点,小巧玲珑,不过寸余,栓上红绳子可以挂在腰间也可以当项坠。

这锦鲤金符虽然精美,但和捞鱼所花费的银钱相比可就算不得什么了。不过,来清莲湖赏桂花捞锦鲤的宾客们哪里是会在乎的钱主儿,他们只是想得个好彩头。

瑶光问了湖中锦鲤的价钱后,便知道嘉城郡主生财有道。而且,许多宾客还会在女孩子们的劝导下,将个头较小的锦鲤再放回湖中,以为善行呢。这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除了捞鱼比赛,水月祠还卖桂花酒、桂花酱和各种桂花面点,这些,则是普通老百姓也消费得起的。

于是,每年八月,南郊清莲湖水月祠是京郊最热闹的景点之一。

不这么赚钱不行啊,嘉城郡主的水月祠养着两百多口人呢。

这附近可不像梨溪山,方圆几十里只有水月祠和水仙庵,一个道观,一个尼姑庵,当然也就没有梨溪山上繁荣成熟的“出家业”商业体系。因此,附近多有溺婴之举,屡禁不止。

自从嘉城郡主二十多年前来水月祠出家后,溺婴才减少了。水月祠大门东侧设了一个大抽屉似的小木门,与门内的耳房相通,若有人弃婴而不愿为人质,则可趁夜到水月祠外,拉开抽屉,将婴儿放在其中。抽屉一拉就会触动铃铛,耳房内守夜的嬷嬷自然会来将婴儿抱走。

瑶光在意大利留学时也曾见过类似的设施,那个孤儿院现在早成了城市中景点之一,每年都有许多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参观,也是她摆摊子赚小孩儿钱的主要地点之一。可她的学生们还都没见过这东西,来的第二日由嘉城郡主亲自陪着参观水月祠时不免唏嘘感叹。

到了午膳时,嘉城郡主领着众人去膳堂,众人所受的震动更大。

膳堂中全是长条桌凳,五五排放,每张桌子有差不多十个女孩子相对而坐,有大有小,当几个年长些的女孩子和婆子们端着饭食出来时,桌上便有一个稍大些的女孩子喝令,所有人肃然起立,额手行礼罢齐声道:“吾等日后亦当扶助弱小,不畏艰辛,自尊自立。”

之后再由领队的女孩子帮助分食物。

隆昌郡主暗暗咂舌,低声跟陈问寒嘀咕:“这瞧着和施粥的粥棚似的。”

陈问寒绷着嘴唇,赶紧悄悄跟她摆手,叫她不要多话。

嘉城郡主领着她们坐到一张空桌上,大家也是如此在长凳上两两相对而坐,婆子们送来的饭菜也和其余女孩子们吃的无异:饭是杂粮饭,其中有粗粳米、玉米粒、豌豆还有萝卜块和胡萝卜块,还有麦仁和薏米之类一时难以分辨的杂粮谷物混在其中,视觉上看来花花绿绿,倒是也挺刺激食欲。9012年大家都追求吃粗粮,拒绝精加工食品,反正瑶光觉得挺好,没啥不对的,但是隆昌郡主和梁陈两位家境优渥的小姐就有点懵了,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饭。

菜端上来后,几位小姐们更懵了。一共两个菜,一个是凉菜,腌萝卜、花生和黄豆,少糖没油,另一个是白菜炒肉片,但只瞧得见几片肥肉。除此之外,还有一碗汤,是海带汤,里面略有些豆腐。

瑶光吃得还挺开心,还跟嘉城郡主说:“姑姑,这汤好得很。您是从哪儿弄的这东西?瞧着像是海中的海草。”

嘉城郡主笑道:“嘿嘿,这说来还得谢谢前渤海侯夫人母女!她们不是跟姑祖母打擂台也搞了个凝冻点心么?听人说是用什么海边产的海草弄的,说是当地渔民吃不饱饭就吃那个充饥。刚好,我有个侄子跟着去渤海平叛了,我嘱托他带些海菜回来,他没带回来那种做凝冻的,倒是说当地人常捞一种叫‘海裙菜’的海草,晒干了之后能放好几年,吃之前泡软即可烹煮,可做汤,也可做凉菜,而且,还传说常吃这个,不会得大脖子病。我叫他弄来了几车,果然不错,费不了几个钱。另外还有一种,薄如蝉翼,晒干后是紫黑色,叫紫菜,做汤时放上些,汤的味道极鲜美,我也叫他弄来了不少。你若喜欢,我送你一些。”

海带中含碘,确实能够防止碘缺乏引起的粗脖子,味精也是从海带中提取的,当然味道鲜美了。

瑶光谢过嘉城郡主,跟她说起紫菜海带还能做哪些美食,两人说得很是投机。

吃完午饭,嘉城郡主又带大家去看了女孩子们睡觉的寝室和她们平时活动的地方。寝室也是近十人一个屋子,那些极幼小的婴儿有的尚在襁褓中,有的刚能扶着墙壁家具学步,全由年长的女孩和嬷嬷们照料。

嘉城郡主告诉瑶光,“我养她们到十六岁,之后便得叫她们自谋生路了。”她长叹一声,“其中有人留在这里做帮工,有的去做店娘子、跑堂,有的女红好些能织布裁衣刺绣,可有些过了几年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又将女儿送来这里。还有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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