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刀疤压着怒打断他:“行了,做做样子得了,督查这两天也不来点人数,饿死一两个没人在意。”
独眼并不认同:“多一个兄弟吃饭,你明天在战场上就多一份生还希望。”
“得了吧,草。”
刀疤回怼他:“这帮怂包能扛着我跑还是咋?大难临头各自飞,別说帮我了,跑的时候別他妈绊我就不错了。”
裴周驭余光睨了他一眼,他不想吃,锅裏仅有的几块碎肉早被抢光,他行军打仗的经验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多,战场上抗饿抗疲惫是常事。
谦让军粮给战友,已经成为他骨子裏的一种本能。
况且从另一方面,他也动了故意逼自己的念头,十年没再经歷实战,身体、精神各方面都懈怠和退化。
吃不饱肚子,只是战场上最不起眼的一件痛苦。
往后还有很多。
独眼注意到只有他自己没动筷,用筷子敲敲他脚边的碗,说:“不合胃口吗,裴警官。”
“裴警官”三个字犹如石子投入冰湖,周围默默吃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过来,其中不乏单方面认识裴周驭的士兵。
大名鼎鼎的H星球最高指挥官往那一坐,不需要自我介绍,轻易就能获得一片或明或暗的打量。
刀疤从碗裏狼吞虎咽地抬起头,目光流转,脸上的疤痕一起一伏,像扭曲的蜈蚣在蠕动:
“你是裴周驭?”
这尾音故意上挑,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感觉。裴周驭看都没看他,低下脖子揉自己的后颈。
刀疤威胁的目光紧接着移到他旁边,落在那位额头缠了绷带的死刑犯身上。
死刑犯如临大敌,虽感觉脸上火辣,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他是裴周驭。”
裴周驭按摩后颈的动作一顿。
刀疤不明不白地嗤笑一声,像是找到什麽乐子,又抬高音量吆喝死刑犯一声:
“吃啊,你他妈过来不就是混吃等死的,不吃,等着老子喂你嘴裏?”
不知人群中谁笑了声,死刑犯面颊更烫。他忍着怒火用筷子夹出一片菜叶,吃了两口,便吐回了碗裏。
“咸。”他紧接着又呸一声:“咸死了,放多少盐。”
清脆一声响,刀疤直接撂了碗,筷子砸飞出去,坐在地上中气十足地教训他:
“哪来熊毛病,有吃的就不错了,把这儿当你们帕森监狱啊,老子从蓝仪云手底下调过来,以前当雇佣兵吃得天天都他妈山珍海味,你以为这几片菜叶好摘啊,谁跑出去挖的,你敢吐?给老子捡起来吃了!”
死刑犯忍无可忍,到现在脾气那股劲儿也窜上来:“左右都是死,我快死了不想吃你这垃圾怎麽了,有本事你去抢对面物资,没本事闭上你臭嘴!”
刀疤“蹭”一下撑地而起,板着脸,气势汹汹朝他走过来,独眼眼疾手快地起身拉他,两人争执不下,其他几处篝火的士兵也纷纷看过来。
下午凝结的冰面又聚拢,悄然间,在这一次焊得更加坚固。
一阵寒风掠过噼裏啪啦的木柴,火光微弱,倒映出裴周驭挺直而冷漠的侧脸。
“想吃饱饭吗。”
他突然说。
冰面“啪”一声碎裂,两边阵营的人都向他看过来。
刀疤掏出的枪已经抵在死刑犯脑门,独眼一把给他夺了,扔出去,和所有人一起看向裴周驭。
裴周驭始终音量淡淡的,他漠然道:“离这裏三十公裏外的东北角有粮仓,挂了驿站牌子,只有两个看守。”
刀疤脸立刻嗤笑一声:“你饿糊涂了吗,裴大将军?”
独眼却迅速抓住信息点,表情变得严肃:“你确定那是粮仓?”
“是。”裴周驭说。
“別听他扯犊子,仗着自己以前是指挥官在这故弄玄虚,驿站就是驿站,哪来的粮仓?就算真是,你敢去抢吗?啊,我问你,一个瞎眼的一个断腿的,谁第一个去?”
被他欺凌的死刑犯颤巍巍举起了手,鼓起勇气,报复性地怼了回去:“我要去,我不想在这儿活活饿死。”
刀疤骂了句极其难听的脏话,又要往上冲。
独眼一下子将他牢牢抱住,厉声:“你不去也是等死。”
周围吃饭的士兵们都悄悄放下了碗筷,顶着疲惫的双眼,打起精神紧盯着裴周驭。
“驿站门口的车轮印不正常,那是载重物资车,送的不是信。”
裴周驭依旧语速不快,言简意赅地说:“大概率披了驿站的皮,干着小型储备点的事。”
“饿吗,饿就跟我走,现在正好天黑,搏一把还有生路。”
他擦了把嘴站起来,仰头缓解了下自己肿痛的后颈,身后有一两个人犹豫着跟他站起来。
裴周驭没有回头,定住视线平静地说:“怕死的留这儿,冻着,等尸检组过来收尸。”
悄然间,又一阵雪花夹杂的寒风飘过,众人暗流涌动,互相窥看彼此。
独眼无视刀疤阴沉沉的眼神,率先表态走到了裴周驭身边,渐渐的,后面传来骚动,几个伤痕累累的士兵也缓缓站起来。
他们饿得面颊凹陷,皮瘦如骨,在蓝仪云弹尽粮绝的人海战术下,人人被逼到无路可退的生命边缘。
搏一把,总比坐在雪地裏等死强。
眼看周围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豁出去,刀疤沉不住气,哼哧几声之后也不情不愿地跟过来。
他不服裴周驭,但更不愿意让別人觉得他惜命怕事。
“走呗,我看你能掀起什麽大风大浪来。”
……
一片漆黑的幽静雪原,凛冽寒风像刀片一样刮在脸上。
风卷残雪,裴周驭只穿单薄廉价的作战服,率先带在最前方开路。
他按照记忆中清晰的路线往驿站方向走,整个路程,需要翻越一道覆盖厚厚冰雪的山梁。
刺痛的雪粒抽打在脸上,裴周驭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雪地,前方伸手不见五指,暴露在夜风中的手指冻得生疼。
他不知被什麽东西刮了一下,手心瞬间疼得一抽。
皱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指缝被冻石劈裂了一道血口。
深红色的血在黑暗中汨汨流出,身后传来催促:“走啊!怎麽停下不动了!”
紧接着爆发一声惊呼,有人膝盖陷进积雪裏,差点滚下山坡,幸亏被同伴死死拉住。
众人顶着暴雪,用模糊的视线艰难看向裴周驭。
裴周驭掩下了血流不止的手掌,他回头看一眼自己在黑夜中留下的脚印,抬起左脚,偏移一个角度,重重踩进了远离这块冻石的方向。
“走这裏,绕开我现在这条道,”他用另只手扯下衣服一角,一圈圈缠在手上,给自己应急止血:“这边有冰窟和石块,贴着山脊背风面走,节省体力。”
远处忽地打来一束探照光,光线微弱,却无比眼熟。
裴周驭在霜雪裏眯着眼回头,站在山巅的高度向平原望去,身后人正踩着他用脚印开拓出的路往上爬,而他居高远眺,能独自看到帕森监狱露出的小小一角。
光线正出自那裏,这是一个新奇的视角。
以他现在的视野俯瞰,整座监狱渺小得仿佛世间一粒尘埃。
可戏剧性的是,它明明都照不到此刻自己脚下这窄窄一片雪,却能困他整整十年。
今晚片刻的凌然于上,也不过是因为被送来前线赴死。
短暂逃离监狱的代价———是赴死。
多麽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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