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对旁人心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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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对旁人心软
林卓康当日血溅船头的场面,像长了翅膀,不出半日就传遍了苍山镇的大街小巷。
当时骇人得很,据说那甲板上的暗红,渗进了木头纹路裏,怎麽刷都刷不干净。
跑海商的人,骨子裏都浸透着对风水的迷信。
每次出海前,无不是沐浴焚香,对着妈祖像三跪九叩,求签问卜,只盼着生意兴隆,一路风平浪静。
那艘船,就是他们身家性命悬于其上的移动庙宇,容不得半点污秽和不详。
苍山镇安静地匍匐在海边,日复一日看着无数货船往来穿。它们将各地的奇货运进来,再把本地的特产散出去,织成一张利润惊人的贸易网。
这裏的繁荣根本就是流淌的就是咸涩的海水。
海商们平日裏大多像被供奉的土地公,安分守己,对规矩和兆头迷信到近乎刻板,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完美无瑕,生怕触怒了哪路神明。
徐老爷,又是这群海商裏的顶梁柱。早年更是商会会长,地位尊崇。他就像舵手,掌着徐家这艘大船的舵,风雨兼程几十年,始终稳稳走在最前面。
如今这血光之灾,不偏不倚,正发生在他徐家的船上。
本该是年关底下酬神谢客的大喜事,船舱裏备足了酒水佳肴,就等着宾主尽欢、笑语喧哗。
此刻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徐老爷端坐在主位,脸上没了往常应对八方时的和煦与圆融,只剩下一片僵冷的阴沉,任谁都看得出,他极其不满。
林卓康是被两个家丁半架着拖离现场的,模样狼狈。不管这飞来横祸是冲着林卓康本人来的,还是意在给徐家添堵,都太过晦气。
楼晟请来照看两个孩子的婆子,姓安,面容温暖慈祥。
她对着苗扑扑和袅袅,那份细心呵护劲儿,俨然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儿。
苗青臻抱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推门进来时,安婆婆正坐在裏屋就着窗光缝补衣物,听见动静连忙放下针线迎出来,围裙上还沾着些许线头:“苗先生,这麽晚回来,用饭了没有?”
他怀裏抱着的那团东西,用厚厚的被褥裹得严实。
“用过了。”苗青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下意识往內间扫了一眼,“两个孩子今日没吵着您吧?”
安婆婆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袅袅乖得很,不哭不闹。倒是小苗儿,一会儿不见你,就嘟囔着要找爹爹,方才玩累了,刚睡下没多久。”
苗青臻略一点头,只说自己出了趟远门,风尘仆仆,想先换身干净衣服。又特意嘱咐,待会儿小苗儿醒了,先別带他过来。
安婆婆连声应下,目送他转身进了屋。
房门轻轻合拢。苗青臻走到桌前,将木盒放下,掀开上面覆盖着的深色粗布。
裏面躺着的,是一把通体暗沉的长弓。弓身的色泽微妙难言,并非纯粹的黑,在从窗隙透入的微弱光线下,流转着一种如同黑金属般的光泽。
旁边的箭矢,箭杆是平直的深棕色木质,中间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暗纹。
苗青臻动作很轻地抚弄着那把弓,面上温柔,就如同抚摸着一位心爱的孩子,他将弓箭放进箱子裏,停下动作,静静地凝视着某个地方,仿佛在思考着什麽。
最后,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合上箱子推进了床底。
夜裏起了点风,阎三来过一趟,送来冒着热气的荷花糕。
糕点做得极精致,外形宛如一朵朵初绽的荷,花瓣层叠,边缘透着薄脆的焦黄,內裏的馅料鲜甜,咬下去能品出淡淡的、清雅的荷香,在唇齿间若有若无地萦绕。
“公子那边传话,说今日事忙,不回来了,让您別等,早点歇下。”阎三垂着眼禀报。
苗青臻闻言只淡淡应了声:“好。”
阎三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麽,话在喉咙裏滚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抬眼看向灯下的男子。
不再为生计奔波劳碌后,苗青臻的皮肤早已养回了从前的白皙,甚至更甚,在昏黄光线下泛着些冷玉般的光泽。
五官轮廓清晰利落,眉眼间沉淀着一种过分的平静,那平静底下又透着洞悉世事的睿智,形成一种独特而难以言喻的气场,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当初他走投无路,当街拦下楼晟马车时,是苗青臻开口,留下了他无处可去的妹妹。
在那一刻的阎三眼裏,这男人仿佛佛祖临世。
他曾经怎麽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为何会甘心雌//伏于另一个男人身下。
而现在,他更多时候会感到一种割裂般的惊讶,如此温润平和的面容之下,竟能隐藏着那般可怕的力量。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安静品着荷花糕的男人,与那个利落张弓、箭无虚发的冰冷身影完全重合在一起。
袅袅她先天不足,又在穷苦人家裏磋磨,头发稀疏泛黄,身子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当初是苗青臻开口,将她留在了这方院落裏。将养了几个月,如今像是换了个人,小脸渐渐透出红润的光泽,双颊也丰腴了些,微微鼓起,像是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桃花苞。
得了苗青臻一个温和的颔首,她这才像只终于被放开的小雀儿,轻快地朝阎三跑过去。
阎三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心裏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袅袅身上那件料子柔软的新衣,又轻轻抚过她依旧细软、但已有了些许光泽的头发,动作裏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温柔和慈爱:“最近长高了不少。要听话,知道吗?”
袅袅用力地点点头,没说话。
待到阎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苗青臻才走过去,大手轻轻放在她发顶,声音放得低缓:“你要好好养病,把身子骨养结实。以后,你哥哥才能更好地照顾你。”
小姑娘眼裏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咬着下唇,又是重重地点头。
苗青臻很喜欢这丫头,性子安安静静,懂事得让人心疼。
苗扑扑那小魔王闹她,她也从不生气,只是抿着嘴笑。
他本来的打算是,将袅袅养得健康些就送还阎三,毕竟他看得出来,这孩子心底裏终究是更渴望待在亲人身边,哪怕日子清苦。
可楼晟显然没打算放人。
他只淡淡提过一次,说如今阎三在他手下做事,他帮着照顾妹妹是理所应当。
苗青臻当时还想说些什麽,一个“可是”刚到嘴边,楼晟便已不着痕跡地岔开了话头,将这事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之后足有七八日,楼晟都没露过面。
直到这天,苗青臻正在內室沐浴,温热的水汽氤氲着,模糊了屏风上的画。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他下意识猛地绷紧身体,右手迅疾地探向旁边木架上搭着的衣物,目光锐利地射向门口,待看清逆光立着的那道熟悉身影时,周身瞬间竖起的戒备才悄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