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豪门夜宴(2 / 2)
龙见影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眼眉低垂,尽管他身形挺拔毫无病态,但那一瞬间的神情,却如郁千惆初见他时那般,透出一种了无生趣的灰败。“挣脱?”他轻轻摇头,声音更沉,“谈何容易。我只要稍微行差踏错,表现出一点点与他们不同的念头,背后依靠我龙家生存的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就可能被牵连,轻则丢饭碗,重则……丧命。我的一举一动,牵涉太多,早已不是我个人之事。”
郁千惆默然。他明白这种被庞大关系网捆绑的无奈,一时间竟找不到言语来安慰。却不防龙见影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语气沉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千惆,不瞒你说,这一生我见过最虚伪肮脏的嘴脸,也见过无数珍宝奇玩,但于我而言,所见最美好、最干净的事物……就是你。就是那一夜,在本家宅邸,你即便身处泥泞,眼神却依旧清亮如星。余下的日子,大多便是眼前这般,令人作呕的丑陋。”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剖白的话语,让郁千惆心头剧震,同时也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楚。他避开龙见影过于炽热的目光,低声嘆道:“大哥……过去之事,就不必再提了。” 那些记忆,无论美好与否,都夹杂着太多他不愿触碰的痛楚。
正在气氛微妙之际,被分配到他们这一桌的那名少年已然走上前来。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俊俏,却像女子般扭动腰肢,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妖嬈世俗之气。他轻移莲步,软语殷勤地便要向两人敬酒,眉梢眼角皆是讨好之色。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郁千惆脸上时,动作明显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极为明显的惊讶,虽然迅速掩饰过去,却已被郁千惆和龙见影敏锐地捕捉到。
郁千惆心中暗忖:难道这少年,是当初他在不夜宫时,遇到过的那群小倌之一?可他当时心神不寧,加之小倌人数众多,根本无法记清每一张面孔,因此不能肯定,只是满心疑惑。
那清秀小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在郁千惆脸上逡巡片刻,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怯意,低声试探道:“是……是郁公子吗?”
一旁的龙见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疑问,看向郁千惆,显然不解为何在这等风月之地,会有人识得他。
郁千惆心中暗自苦笑。他本不愿再提起在不夜宫那段不堪回首的经歷,但此刻被人认出,面对龙见影探寻的目光,却不得不给出一个解释。他略一沉吟,便简略地将之前被困不夜宫、偶遇万爷等事三言两语带过,并未深谈细节。说完,他转向那小倌,语气平和地问道:“那日,你也在场?”
小倌连忙点头,声音依旧轻柔,带着风尘中人的审慎与卑微:“是。只是……公子您是客人,更是贵人,我等贱民,不敢高攀,是以那日并未敢主动与公子攀谈。” 他话语裏透着身份悬殊的自觉。
郁千惆听罢,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他伸手指向水榭中央那些正纵情声色、锦衣华服、放浪形骸的宾客们,缓声道:“你错了。我和你一样,不过是这世间的平民布衣。他们,” 他的指尖划过那些“锦袍玉带,羽扇纶巾”的身影,“才是你口中真正的‘贵人’。”
他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
龙见影在一旁听着,目光在郁千惆清隽却难掩风霜的侧脸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忽然,他猛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郁千惆的手腕,力道不轻,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宣誓般的郑重,朗声道:“说什麽贵贱平民!千惆,若可以,我龙见影愿用三世繁华,换你一生自在,做个真正的‘平民’!哈哈!” 话未说完,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这假设荒唐,竟率先放声笑了起来,打破了方才略显凝重的气氛。
郁千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豪言壮语和笑声感染,一直微蹙的眉头也不由舒展,唇角微扬,露出一抹难得的、真正意义上的莞尔。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他们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杯沿轻碰,发出清脆一响,随即各自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这杯酒,能将此刻心中翻涌的无限愁绪、前尘往事的沉重,都统统浇入愁肠,暂且封存,不复寻踪。
酒意微醺,气氛稍缓。过了不多时,龙见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郁千惆道:“千惆,你且在此安坐。为兄的既然到了这场合,总得做个样子,是时候去敬敬那几位‘贵人’了。” 他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却也透着些许无奈。
郁千惆会意点头:“大哥自便。”
龙见影转身融入那喧闹的人群中。他刚一离开,那名叫做晨玉的小倌便悄悄挪近了些,靠向郁千惆,一双眼睛裏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低声道:“郁公子,您真是有本事的人。瞧您认识的这些朋友,非富即贵,龙爷对您更是另眼相看。裏裏外外都有人帮衬着,真叫人羡慕。” 他顿了顿,又由衷地补充了一句,语气真诚:“不过话说回来,郁公子您也是我在这地方见过的,最好看、最有气度的男子了。”
郁千惆心想,这少年倒是生了一张巧嘴,很会说话奉承。他并未将这番恭维放在心上,只当是风月场中惯常的客套。他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目光掠过水面摇曳的灯影,随口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倌见他搭话,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连忙恭敬答道:“回郁公子,小的名叫晨玉。晨曦的晨,玉石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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