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2 / 2）
说着，他不容拒绝地拿走了德利特手中的工具，另一只手却稳稳地、近乎固执地继续搀着德利特的手臂，仿佛他是件易碎的珍宝。
“我先陪你到那边坐下，”莱纳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和水。你得先补充点体力。清理的事……等下我跟你一起，但不准你再逞强。”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莱纳眼中的担忧未褪，但那份固执的关怀却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德利特与疲惫和压力短暂地隔开。德利特看着他，终于不再坚持，任由莱纳将他带到一边断墙旁坐下，接受这份不容拒绝的、甜丝丝的关心。
德利特坐在断墙投下的阴影裏，看着莱纳。阳光勾勒出莱纳专注的侧影，他清理碎石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甚至比平时更用力、更投入。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但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沉默地、执拗地完成着工作，仿佛在通过这种体力劳动宣泄着什麽，或者证明着什麽。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寧静，只有石块碰撞的轻微声响。德利特慢慢吃着莱纳带来的食物，温热的感觉逐渐笼罩了身躯。他看着莱纳的背影，心裏那点被精心照料的暖意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莱纳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直起身，背对着德利特，肩膀似乎绷紧了一瞬。然后，他转过身，手裏还捏着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砖，目光有些游移，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落在了德利特脸上。
“德利特，”莱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我准备改变志愿了。”
德利特咀嚼的动作放缓，安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莱纳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碎砖粗糙的边缘，眼神裏交织着坚定与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决定……不去宪兵团了。”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我要加入调查兵团。”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德利特彻底愣住了，食物停留在口中。不是因为这个选择本身——调查兵团正是他矢志不渝的目标——而是因为做出这个选择的人是莱纳。是那个一直将宪兵团视为安稳归宿、甚至时常担心他选择壁外调查太过危险的莱纳。
巨大的惊讶过后，一股强烈而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德利特的心头。首先是难以置信，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的喜悦和共鸣猛地撞击着他的胸腔，几乎要满溢出来。莱纳？要和他一起去那个广阔而危险的世界？
但他立刻看到了莱纳眼中那抹深藏的、并非出于向往而是源于別样的决绝，以及那份小心翼翼观察他反应的神情。德利特瞬间明白了过来。莱纳的这个决定，并非突然对墙外世界产生了好奇，而是根植于昨日的惨烈、他的昏迷、以及那场令人疲惫的庭审。是源于一种想要变得更强、强到能保护重要之物、甚至与他并肩面对最危险地带的迫切愿望。
担忧依旧存在——为莱纳将要面对的无数风险。但此刻，那汹涌的喜悦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感压倒了一切。
德利特的嘴角难以抑制地、缓缓地向上扬起。那不是一个灿烂的大笑，而是一个逐渐漾开、发自內心最深处的笑容，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染上了一点生气。他的眼睛明亮起来，仿佛落入了星辰。
莱纳显然没等到预想中的劝阻或惊讶，反而被德利特这个异常明亮喜悦的笑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裏，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
“莱纳，”德利特的声音裏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和一种深切的温暖，“你知道的，”他轻声说，目光灼灼地看着好友，“那裏一直是我要去的地方。”
他站起身，走到莱纳面前，无视了他手中还捏着的碎石，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莱纳沾满灰尘的手腕，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微微急促的脉搏。
“我很高兴。”德利特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充满了真诚的喜悦，“我真的……很高兴。如果你也选择了那裏。”
他紧紧看着莱纳的眼睛，想让对方看清自己眼中毫无阴霾的支持和共鸣。
“但是，”德利特的笑意稍稍收敛，带上了一丝严肃，“不要只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或者因为我而去。那是条需要用自己的意志走下去的路，莱纳。”
莱纳看着德利特眼中毫无保留的喜悦和支持，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那份忐忑被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被彻底理解的感动所取代。他反手用力回握住德利特的手，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无比清澈和坚定。
“不全是。”他说道，声音恢复了力量，“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想亲眼看看墙外的世界，我想拥有能终结这一切的力量，而不是永远被恐惧笼罩。”他顿了顿，目光灼灼，“而且，我想……我们可以互相照应。”
阳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德利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那是一种找到了同行者的、无比真切的快乐。
“嗯。”他重重点头，用力回握莱纳的手，“说定了。一起的话，就没有什麽好怕的了。”
莱纳离开后，废墟间的阳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但德利特心中那份因爱人选择同行而燃起的暖意仍未散去。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清理工作。
然而，这份短暂的寧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阵更加急促、甚至带着惊惶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街区另一端传来，很快，一个传令兵的身影出现在拐角，脸色煞白，直奔德利特而来。
“阿克曼！实验场……实验场出事了！那两只巨人……被杀了！”
“什麽？！”德利特的心脏猛地一沉，刚才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惊骇取代。巨人在严密看守的实验场內被击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立刻扔下手中的工具，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便跟着传令兵以最快速度冲向实验场的方向。
越靠近实验场，空气中的气氛就越发凝重肃杀。封锁线已经拉起，士兵们面色紧张，窃窃私语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德利特穿过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裏一沉——
曾经囚禁着两只用于实验的无垢巨人的绳索如今失去了目标，沾满了尚未干涸的、巨人特有的灼热血液蒸汽。两只巨人庞大的身躯只剩骨架瘫倒在地，并且还在加速汽化，发出嗤嗤的声响，散发出浓重的白色蒸汽和焦糊味，场面惨烈而诡异。
韩吉发出了相当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啊——索尼！！宾！！！这不是真的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莫布裏特在一旁尝试安慰他伤心欲绝的分队长：“韩吉队长，冷静些，冷静些······”
而站在韩吉身后不远处，身姿挺拔如松、表情冷峻如冰的，正是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了刚刚赶到、气息还未平复的德利特身上。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巨人尸体汽化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埃尔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稳、冷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人心的力量，直接投向德利特：“德利特。”
德利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迎向团长的目光。
埃尔文的蓝色眼眸深邃如寒潭，他注视着德利特，一字一句地问道：“看到这个现场，你怎麽想？”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让问题本身的重压充分显现，然后才抛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觉得，我们的敌人是谁？”
问题如同重锤砸落。
所有残余的疲惫、因莱纳而起的喜悦、眼前的震惊……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强行压下。德利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实验场守卫森严。巨人被精准杀死，而非无脑破坏。目的明确——阻止对巨人的研究。时机巧妙——大战刚过，人心惶惶，注意力分散。
谁能做到？谁知道实验场的具体位置和守备？谁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潜入并完成如此精准的杀戮？谁……最害怕巨人之力的秘密被揭开？
既然艾伦可以变身成巨人，那麽也同样可以说明，几年前的超大型巨人和铠之巨人，都可能是人类变身的。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却令人不寒而栗。
德利特的视线从汽化的巨人尸体，移到周围那些面色惶恐、彼此猜忌的士兵们。他的目光最终回到了埃尔文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上。
寂静中，德利特用因为之前的奔跑和此刻的紧张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
“外部潜入的可能性极低……敌人不可能对我们的布防和实验体的价值如此了解，更难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最可怕、却最合理的推论：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可能是能够自由出入这裏、熟悉守备换班规律、并且深知巨人研究重要性的人。”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用只有埃尔文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敌人就在我们中间。”
话语落下的瞬间，德利特甚至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埃尔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德利特脸上，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对于这个准确而残酷判断的认可。真正的阴影，此刻才刚刚开始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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