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2 / 2)
“团长,韩吉分队长,寧芙。”德利特试图坐起来以示礼节,却被全身的剧痛阻止,忍不住闷哼一声。
“躺着別动,德利特。”埃尔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你的伤势很重,需要绝对静养。”
韩吉立刻凑到床边,完好的左手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她的眼镜果然又在战斗中报销了),眼睛几乎要贴到德利特脸上的绷带:“哇哦!这灼伤程度!近距离承受超大型巨人的蒸汽爆发还能活下来,奈克瑟斯之光的恢复力和你的身体素质真是惊人!感觉怎麽样?能量恢复有进展吗?內部器官有没有异常感?视觉听觉呢?”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让德利特有些应接不暇,也冲淡了房间內原本沉重的气氛。
“韩吉。”埃尔文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啊……抱歉抱歉!”韩吉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但眼神依旧灼灼地盯着德利特,仿佛他是最珍贵的实验样本。
埃尔文将目光重新投向德利特:“我们长话短说,不打扰你休息。首先,代表调查兵团,感谢你在此次作战中的巨大贡献和牺牲。没有你,我们不可能夺回艾伦,伤亡会更加惨重。”
他的感谢郑重而真诚。德利特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埃尔文点了点头,继续道:“其次,我们来是要告知你一些……韩吉分队长的调查发现。这些情报至关重要,甚至可能颠覆我们以往的认知。”
德利特的神情凝重起来。
韩吉接过话头,语气也变得严肃:“我和莫布裏特在你们追击莱纳时,去了柯尼·斯普林格的家乡,拉加哥村。”她详细描述了那个村庄诡异空无一人的状态,以及那个趴在柯尼家废墟上、姿势古怪、甚至对柯尼说出“欢迎回家”的巨人。
“结合城墙没有任何破损痕跡,以及那个巨人的异常行为和外貌特征……”韩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发现可怕真相的战栗,“我们得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确定的结论——拉加哥村消失的村民,并非被巨人吃掉了,而是全部变成了无垢巨人。”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结论被如此明确地提出,德利特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沉。人类的本质……竟然是巨人?这个真相太过骇人听闻。
“而那个说话的巨人,”韩吉深吸一口气,“根据柯尼的确认,其样貌和体型……与他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医疗室內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个细节,比宏观的结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也更加印证了那个可怕的猜想。
“这意味着,”埃尔文沉声总结,独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巨人并非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怪物,它们很可能就源于我们自身。墙壁的秘密、巨人的起源……一切的根源,恐怕都指向我们內部。”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继续道:“此外,关于希斯特莉亚·雷斯……克裏斯塔·连兹的真实身份,你也已知晓。她所拥有的‘雷斯’这个姓氏,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极有可能与墙內真正的王族,乃至……掌控巨人之力的关键有关。”
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如同重锤般敲击在德利特的心上。世界的真相正在他面前撕开残酷的一角,沉重得让人窒息。
最后,埃尔文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德利特身上:“基于以上情况,以及你自身所拥有的特殊力量和对兵团无可替代的重要性,我决定做出以下安排。”
“我们将正式成立一个特殊战术小组,代号——‘德利特班’。”埃尔文的声音清晰而有力,“这个班的核心任务,是协助并保障艾伦·耶格尔和希斯特莉亚·雷斯的安全。他们的重要性,在未来的斗争中不言而喻。”
“而你,德利特·阿克曼,将作为这个班的直接负责人和核心战力。利威尔兵长依旧总负责,但日常的协调、护卫任务,将由你主导。班组成员将从你最熟悉的104期训练兵中遴选,初步定为三笠·阿克曼、阿明·阿诺德、让·基尔希斯坦、柯尼·斯普林格、萨沙·布劳斯以及……寧芙·索洛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寧芙,寧芙立刻挺直了背脊,表情严肃。
德利特愣住了。这个安排,等于将保护“人类未来希望”的一部分重担和权力,直接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的压力。
“团长,我……”德利特下意识地想说什麽,或许是对自身状态的担忧,或许是对这份重责的迟疑。
埃尔文打断了他:“这是命令,德利特。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意志。尽快养好伤,你和你的班,还有更艰巨的任务。”他的话语不容置疑,带着对未来的沉重期许。
韩吉也拍了拍德利特的肩膀:“加油啊,德利特!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我对你的光之巨人和艾伦的进击巨人可是充满了研究欲……啊不是,是充满了期待!”她差点又说漏嘴。
交待完所有事项,埃尔文和韩吉便起身告辞,他们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和善后工作要处理。
寧芙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对着德利特轻声说:“我送送团长和分队长。”然后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医疗室裏再次只剩下德利特一人。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责任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人类的本质、王族的秘密、莱纳的背叛、新的职责……一切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让他刚刚稍有平复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疲惫地闭上眼,只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儿,将这些混乱的思绪努力理清,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再次深深埋藏。
然而,几分钟后,医疗室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去而复返的寧芙去端了一盆干净的温水和新的纱布走了进来。她默默地将水盆放在床边,浸湿毛巾,开始仔细地、轻柔地帮德利特擦拭脸上未愈合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汗渍。
她的动作很小心,带着一种她特有的细致和安静。
德利特没有睁眼,只是低声道谢:“谢谢你了,寧芙。我自己来就好……”
寧芙却没有停下动作,也没有离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裏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担忧:“德利特……阿明……他都告诉我了。”
德利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寧芙继续说着,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麽:“关于你和莱纳……的事。他说你醒来后表现得很……冷静,很决绝。但是……”
她顿了顿,毛巾停在了德利特的额角,那裏有一道细小的划伤。
“但是我感觉……你非常不好。”寧芙的声音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德利特,这裏没有別人了。如果……如果你心裏难受,不要硬撑着……或许……你可以跟我说说?哪怕只是哭出来也好……”
她的话语,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触碰到了德利特內心深处那扇被强行锁死、却早已布满裂痕的门。
一直紧绷的、用于维持冷静和决绝面具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在这个唯一知晓全部真相、并流露出纯粹关心的朋友面前,猝不及防地……崩断了。
一直强行压抑的、那如同海啸般巨大的悲伤、委屈、痛苦、被背叛的绝望……在这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力防线。
德利特猛地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冰冷的决意,而是盛满了破碎的、无法抑制的痛苦泪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压抑的呜咽声。
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彻底碎裂。
寧芙被他眼中那巨大的痛苦震撼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没有受伤、却冰凉颤抖的手。
这个简单的、带着温暖和善意的触碰,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德利特再也无法维持任何坚强。他猛地反手死死抓住寧芙的手,仿佛那是茫茫怒海中唯一的浮木。他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将脸埋进了寧芙身前的衣襟裏,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为什麽……寧芙……”他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充满了无助和迷茫,“为什麽偏偏是他……为什麽要把那些……演得那麽真……”
“我那麽……那麽相信他……我甚至……”他甚至无法说出那个“爱”字,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愚蠢透顶。
“他怎麽能……怎麽可以那样对我……”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寧芙的衣襟,他的哭声从最初的压抑,逐渐变得失控,变成了近乎崩溃的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背叛、所有被迫强行割舍的情感,全都通过泪水宣泄出来。
他哭得浑身发抖,伤口因剧烈的抽泣而疼痛也浑然不觉。
寧芙没有说什麽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一下下地轻拍着他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脊背,任由他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安全的、可以尽情崩溃的港湾。
窗外阳光正好,医疗室裏却弥漫着心碎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德利特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他依旧紧紧抓着寧芙的手,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将积压的情绪狠狠哭出来后,虽然身心依旧疲惫痛苦,但那种几乎要爆炸的窒息感却减轻了许多。
他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厉害,脸上满是泪痕,看起来狼狈又脆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松开手,却被寧芙反手握紧。
“感觉……好点了吗?”寧芙轻声问,用自己的袖子笨拙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德利特哽咽着,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对不起……把你衣服弄湿了……”
“一件衣服而已,没什麽大不了的。”寧芙摇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德利特,难过和哭泣并不是软弱。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比任何人都坚强。但是……偶尔依靠一下同伴,也没关系的。我们都在这裏。”
德利特看着她真诚的、带着担忧和鼓励的眼睛,心中那冰冷的坚冰,似乎被这份温暖的友谊融化了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点了点头,虽然眼眶依旧湿润,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破碎的光芒似乎正在一点点重新凝聚。
前路依旧艰难,真相依旧残酷,背叛的伤口或许永远无法真正愈合。
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这份认知,或许不足以驱散所有黑暗,却足以支撑着他,带着伤痕和决意,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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