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意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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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意义
玛利亚墙外的现实战场,早已化为一片血肉磨坊。
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再次撕裂空气,又一轮巨石如同陨星般砸落在残破的阵地周围。泥土、碎石和之前未能及时清理的残肢断臂被再次抛向空中,落下时便是一场血与尘的肮脏之雨。光能护盾在冲击下剧烈闪烁,原本温暖明亮的金色光芒此刻变得黯淡不稳,仿佛风中残烛,显然与奈克瑟斯身陷黑暗领域后的力量衰减直接相关。
米克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敏锐的嗅觉此刻被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折磨着。“这样下去不行!护盾撑不了多久了!利威尔,必须做决定——是撤,还是……”他的话音未落,又一发巨石狠狠砸在护盾边缘,护盾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瞬间又弱了几分,边缘区域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利威尔兵长那双死水般的眼睛扫过周围——幸存的两个班脸上都已经写着疲惫与恐惧,新兵们更是面无血色,紧紧攥着立体机动装置却不知所措。马匹在远处惊恐地嘶鸣,被异生兽的出现和持续的轰炸吓得近乎失控。而更远处,那个将他们与恐怖巨兽隔开的、不断明灭的光之屏障,正预示着最终的崩溃。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战场的埃尔文。他是团长,是大脑,在这种绝境下,他们需要他的决策,即使那个决策可能同样绝望。
埃尔文的目光从兽之巨人身上移开,扫过残存的、脸上写满恐惧与绝望的士兵们,最后落在那两个等待他命令的兵长身上。他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但很快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然所取代。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仿佛不是在宣布一个自杀计划,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创造出一个机会。”
利威尔和米克立刻看向他。
“兽之巨人的投掷并非无限,他需要捡取石块,也需要判断和瞄准。”埃尔文的目光锐利如鹰,“他的注意力,是有限的。”
他抬手指向兽之巨人所在的方向:“我会亲自率领所有还能动的新兵,以及利威尔班、米克班剩余成员,发起一次决死冲锋。同时,发射所有剩余的信号弹,制造最大范围的烟雾,干扰他的视线。”
“他会如何反应?”埃尔文自问自答,语气冰冷,“他会优先攻击最具威胁、最显眼的目标——也就是我们这支‘自杀’的队伍。这会极大消耗他的‘弹药’,更重要的是,会吸引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甚至可能让他为了获取石块而暂时改变位置。”
他的目光转向利威尔和米克:“而你们两人,利威尔,米克,就利用这短暂创造出的、他注意力分散的瞬间,从侧翼,以那两排无垢巨人为支点,不惜一切代价…接近他,解决他。”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
三个人都明白这个计划意味着什麽。即便有德利特之前留下的光能护罩,面对兽之巨人覆盖性的石雨,这支主要由新兵组成的诱饵队伍,生还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而作为冲锋在最前方、最显眼的指挥官——埃尔文·史密斯,他的生存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利威尔死死盯着埃尔文:“你…”
埃尔文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像是被利威尔的目光触动了內心最深处的弦。他脸上那层冰冷的指挥官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种深沉的、压抑了数十年的疲惫与痛苦流露出来。
他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得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利威尔和米克耳中:
“我知道…我知道这很自私。我的一生…或许都只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执念——那个关于墙壁、关于真相、关于我父亲答案的执念…我利用了无数士兵的信任和生命,将他们带向地狱,只为了…能让我自己,离那个‘地下室’更近一步。”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仿佛一个在悬崖边徘徊的人:“现在…真相就在眼前,或许只要再往前一步…可我…我却要在这裏,为了一个战术,放弃这一切?如果我现在选择退缩,选择保全自己去追寻梦想…那我将彻底背叛‘为人类献出心脏’的誓言,我过去所做的一切,驱使士兵赴死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且丑陋不堪…我…”
埃尔文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第一次在部下面前,如此赤裸地展现自己的脆弱与迷茫。梦想与责任,私心与大义,在此刻将他彻底撕裂。
利威尔看着这样的埃尔文,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如同钢铁般坚硬、引领着他们的男人,此刻却显得如此彷徨。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开口说道:
“那就放弃吧。”
埃尔文猛地一愣,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放弃你那该死的梦想,去死吧。”
他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就带领新兵们下地狱去吧。不要再犹豫,不要再被梦想束缚。兽之巨人…”他看了一眼米克,米克重重地点了点头,“…由我和米克来解决。”
这不是建议,而是命令。是利威尔替埃尔文做出的、最残酷也最解脱的决定。
埃尔文彻底怔住了。他看着利威尔那双死鱼眼,裏面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理解和…解放。利威尔看穿了他的挣扎,并替他斩断了那根一直束缚着他、也支撑着他的名为“梦想”的锁鏈。
短暂的死寂之后,埃尔文脸上那复杂痛苦的表情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几分释然和凄凉的平静。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对着利威尔,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谢谢你…利威尔。”
这一刻,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终于从追寻父亲幻影的男孩,真正变为了为人类未来献出心脏的领导者。尽管,这个转变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埃尔文转过身,面向那些蜷缩在摇摇欲坠的光能护盾下,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新兵,以及眼神中带着绝望与最后一丝期盼的利威尔班、米克班残部说明了作战计划。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的味道,混合着硝烟与血腥,几乎令人窒息。光盾之外,巨石砸落的轰鸣和异生兽隐约的嘶吼如同地狱的挽歌。
有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干呕,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肠胃。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弗洛克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嫩,此刻却被死亡的阴影扭曲,他声音颤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所有人的心声:“我们……我们这是要去送死吗?!团长!这根本就是自杀!”
埃尔文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恐惧的脸庞,他没有回避,没有用谎言安抚,而是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斩钉截铁地回应:
“是的。”
一个字,粉碎了所有侥幸的幻想。
弗洛克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又像是被巨大的荒谬感冲击,喃喃道:“反正都是死……战斗而死,或者违抗命令被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吧?我们的死,有什麽意义?!”
埃尔文沉默了片刻。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硝烟,看到了无数曾在他命令下奔赴死亡的面孔,看到了他父亲那执着于真相而最终招致毁灭的身影,也看到了自己那遥不可及的地下室梦想。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裏满是焦土与死亡的味道。
然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而有力,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喧嚣:
“你说得没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近乎崩溃的弗洛克。
埃尔文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磐石,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全都是毫无意义的!”
“无论你怀揣着怎样的梦想,无论你度过了多麽幸福的人生!最终,都会被那飞来的岩石击得粉碎,变成一摊肉泥!结局没有任何不同!”
他的话语像一把重锤,将最后一点虚假的希望也砸得粉碎。新兵们眼中最后的光彩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灰暗。
“那麽,”埃尔文的声音继续回荡,却悄然转变了语调,从冰冷的陈述,变成了炽热的诘问,“难道人生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吗?那些死去的同伴,他们的牺牲也全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他猛地挥手指向身后,指向那片埋葬了无数调查兵团尸骨的土地,指向那些在“石雨”中化为血雾的老兵。
“不!”
“不对!!!”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将众人从绝望的泥潭中震醒。
“只有我们!只有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埃尔文的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茫然的脸,“才能为死者赋予意义!”
“那些勇敢牺牲的亡者!那些凄惨死去的亡者!唯有我们这些幸存者,才能铭记他们!才能继承他们的遗志!才能证明他们的牺牲并非徒劳!”
他的声音充满了磅礴的力量,那是将自身也置于祭台上燃烧所迸发出的决绝:
“而我们!今天!将在这裏赴死!”
“我们的死,并非终结!”他指向心脏的位置,仿佛要将所有的信念都灌注进去,“我们将把意义托付给下一个生者!托付给利威尔兵长!托付给米克分队长!托付给所有未来还能继续战斗的人!”
“这!才是我们人类,对抗这个残酷世界的唯一手段!!”
短暂的死寂。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幸存者之间涌动。恐惧依然存在,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压倒了它——那是被点然的意志,是找到自身绝望归宿后的奇异平静,是将自身化为薪柴投入人类存续火焰的悲壮决意。
命令下达完毕。赴死的队伍开始集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壮。就在这时,利威尔兵长动了。他走向那几位一直紧随他、此刻也被编入冲锋队列的部下——利威尔班的成员。
佩特拉、奥路欧、衮塔、埃尔德。
他们的脸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命令的无条件服从,以及……对兵长的信任,即使这个命令是走向死亡。
利威尔在他们面前站定。他依旧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深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他罕见地、逐一地看了他们每一个人一眼。
“奥路欧,”他先看向那个总爱模仿他说话却总是咬到舌头的部下,“別再咬到舌头了。难看死了。”
奥路欧愣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想像往常一样立正说“是!利威尔兵长!”,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最终只是重重地、带着哽咽地“嗯!”了一声。
“衮塔,埃尔德,”利威尔的目光转向两位沉稳的队员,“看好这个白痴。还有……保护好自己。”这句“保护好自己”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沉重,两人紧紧抿着唇,用力点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佩特拉身上。这位纤细却坚韧的女队员,此刻正努力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尽管眼泪已经在眼眶裏打转。利威尔沉默了一秒,似乎想说什麽,但最终只是极其简短地说了一句:
“……走了。”
佩特拉的笑容颤抖着,泪水终于滑落,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是!利威尔兵长!请……请一定要解决掉兽之巨人!”
利威尔没有再回应,只是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他和米克需要出发的位置。所有的告別,都压缩在这短短几句近乎粗暴的、却又带着利威尔式关怀的话语裏。
另一边,米克也正面对着他的队员们——纳拿巴、格鲁噶,以及丽涅和贺寧格。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对他敏锐的嗅觉而言是一场酷刑——恐惧的酸味、绝望的苦涩、血液的铁锈味,还有……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气息。
他深吸了一口这令人作呕的空气,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