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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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玉
纯净的白色空间內,光芒渐次平息,如同潮水退去,留下了一片寧静祥和的沙滩。
莱纳紧紧抱着德利特,仿佛一松手,对方就会再次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躯从最初的僵硬、颤抖,逐渐变得柔软,最终完全依靠在他怀裏,那是一种全然的信任与放松。
德利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不再带有绝望的铁锈味,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新。他微微动了动,从莱纳的怀抱中稍稍退出一些距离,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虽然还带着未干的湿意和长久煎熬留下的淡淡疲惫,却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神采,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窘迫和歉意。
“莱纳……”他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但不再是那种破碎的死寂,而是带着一丝活力和不好意思,“刚才……在天台上,我说的那些话……很多都是没过脑子,被那股黑暗影响了心神……你,你別当真。”
他回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对莱纳的那些尖锐辱骂——“废物”、“懦夫”、“脆弱的铠甲”、“小丑”……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不仅刺向莱纳,也反噬着他自己。
他当时只想用最恶毒的方式逼退莱纳,保护他,却从未想过那些话语会带来怎样的伤害。
莱纳看着德利特眼中真切的懊悔和不安,心中最后一丝因那些话语带来的细微刺痛也烟消云散。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德利特眼角残留的泪痕,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无奈却又无比温柔的弧度。
“嗯,我知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包容,“我对比你肯定是蠢得不行。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也听得出来……那些不是你的真心话。”他顿了顿,金色的眼眸中满是了然与心疼,“你只是想保护我,用那种……笨拙的,伤害自己的方式,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德利特怔怔地看着他,莱纳的这份理解和信任,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让他动容。他鼻尖一酸,刚刚止住的泪水似乎又有涌出的趋势,但他努力忍住了,化作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释然和温暖的笑容:
“什麽啊···你是在偷偷骂我蠢吧。”
“喂喂,德利特!我没蠢到那个地步吧!”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再多言语,所有的恐惧、误解、伤害都在这一刻冰释。他们再次紧紧相拥,这一次,不再有绝望的回响,而是充满新生的喜悦与坚实的依靠。
这个拥抱,宣誓着无论过去如何黑暗,未来他们将共同面对。
过了一会儿,德利特轻轻松开了莱纳,他的目光转向一直静静站在不远处,如同沉默影子般的黑袍庄岚。
他朝着庄岚走去,步伐稳定而坚定。在庄岚面前站定,德利特注视着兜帽下那双与自己同源、却承载了更多风霜与冰冷的眼眸。
庄岚也看着他,片刻的沉默后,他主动抬手,缓缓拉下了始终遮掩容貌的兜帽。露出了那张与德利特毫无二致,却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郁色与疲惫的脸庞。他开口,声音是那种被药物毁掉后特有的、带着颗粒感的沙哑,但此刻,这沙哑中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暖意和……赞赏。
“你做得……”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但最终还是清晰地说道,“……真的很好。”
这句简短的夸奖,从一个承载了所有痛苦记忆、一向以冰冷和嘲讽示人的“副人格”口中说出,其分量重逾千钧。这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內心的认可。
他见证了德利特如何在绝望中挣扎,如何在被黑暗侵蚀时,依旧本能地将最理智的核心藏于深处,如何最终在莱纳毫无保留的爱意中,爆发出奇跡般的光芒,驱散了那些黑暗残留的最后的恶毒诅咒。
他们,真正意义上地,完全胜利了。
不仅战胜了外部的黑暗,更踏过了內心的深渊。
德利特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真诚而带着深刻的感激。“不,庄岚。没有你,我不可能做到。”
他向前一步,更加靠近庄岚,声音低沉而清晰:“托洛斯特区攻防战,巨木之森,玛利亚墙夺还战,那些突然在我脑海裏闪现的、如同字幕一样的提醒……是你在提醒我,对吗?”
庄岚没有否认,他轻轻点了点头,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怀念的情绪:“嗯。我……也很喜欢《进击的巨人》。当然,也不会想让裏面的角色……那麽凄惨地死去。” 他的目光似乎透过德利特,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金发碧眼的战士在原著中背负的沉重命运,
“想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结局。”
“就像你说的,一个不同于以往,更加浪漫的结局。”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瞬间击中了德利特內心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被视为“黑暗面”的庄岚,不仅在与內部的绝望抗争,还在默默守护着他对外部世界、对那些虚构角色的爱与善意。
一股汹涌的酸楚和心疼猛地攫住了德利特。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这个一直独自承受着一切、冰冷而孤寂的“自己”,紧紧地、用力地抱在了怀裏。
“庄岚……”德利特的声音哽咽了,“你真的……太辛苦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拥住,庄岚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作为长期被隔离的、承载负面情绪的副人格,他早已习惯了冰冷和疏离,习惯了作为旁观者,习惯了不被触碰。
德利特这个充满了温暖、理解和疼惜的拥抱,让他那冰封的心脏仿佛被烫了一下,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决堤。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嗤笑,那笑声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歷经沧桑后的疲惫和释然。
“呵……我们两个……彼此彼此。”
他抬起手,似乎想回抱一下,但动作有些迟疑和生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德利特的后背。
“这场胜利……”庄岚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是我们一起贏回来的。我们……都很辛苦。”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使命,周身的气息变得有些飘忽和释然。他轻轻推开德利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好了,黑暗已经驱散,你也清醒了。我们……是时候说再见了。”
他准备履行作为“副人格”的最终职责——主动消散,将完整的灵魂和身体主导权,彻底交还给代表着光明与希望的“德利特”。他认为,这才是对主体最好的结局。
然而,就在他意念萌动,身形开始微微变得模糊的剎那——
“等等!”
德利特却猛地伸出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庄岚的手腕,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庄岚愣住了,有些不解地看向德利特:“……还有什麽事?你已经有了所有的记忆,没必要再……把一个黑暗的副人格,拉进你的身体裏。那只会成为你的负担。”
他认为自己存在的意义已经完成,是时候退场了。
“不,你错了。”德利特坚定地摇头,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看进庄岚的灵魂深处,“你根本不是什麽‘副人格’,你就是‘庄岚’。是构成‘我’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其实……从未真正分离过。”
他紧紧握着庄岚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和信念传递过去:“那些痛苦是你的,也是我的,那些挣扎是你的,也是我的。同样的,那些对音乐的热爱,对温暖的渴望,对不公的愤怒,对芙落蕾拉的怀念……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共同拥有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的!”
见庄岚嘴唇微动,似乎还想反驳什麽,德利特抢先一步,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庄岚,告诉我……”他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无比认真的语气,“你想不想……唱歌?”
——!!!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庄岚內心深处那扇被铁锈和尘埃封死已久的门。
唱歌……
这两个字,承载了他童年所有的快乐与梦想,是母亲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也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与慰藉。
最终……却成了他被曾宇残忍剥夺、亲手毁掉的,最深的伤痛。
他想不想唱歌?
他怎麽可能不想?!
那一刻,庄岚一直强装的冷静和疏离彻底崩塌。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层浓厚的水汽迅速弥漫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沉默了许久许久,仿佛在与內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作斗争。
最终,他用那副被毁掉的、沙哑不堪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几乎无法抑制的哭腔,哽咽着,艰难地吐出了压抑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渴望:
“……想。”
一个字,重若千钧。
“……非常……想。”
他抬起头,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混合着无尽的委屈、遗憾和深入骨髓的渴望。
“可是……我的嗓子……”他痛苦地闭上眼,后面的话语被更咽堵在喉咙裏,说不下去。
这副残破的嗓音,连正常说话都显得艰难,又如何能承载他心中那从未熄灭的音乐梦想?
“別说了。”德利特及时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自我否定。他紧紧握着庄岚的手,目光坚定而充满鼓励地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眼中满是心疼与支持的莱纳。
“莱纳,”德利特的声音带着一种温柔的请求,“你愿意……做我们的听众吗?”
莱纳没有丝毫犹豫,他向前一步,金色的眼眸中盛满了最真诚的暖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而有力:
“当然。我非常乐意。” 能够聆听爱人的歌声,尤其是与他灵魂的另一半共同唱响,这对他而言,是无比神圣而珍贵的时刻。
德利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转回头,深深地望进庄岚那盈满泪水、带着怯懦与渴望的眼睛。他紧紧握住庄岚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勇气和力量都传递给他。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弧度,声音清晰而充满力量,在这片纯净的空间裏轻轻回荡:
“那麽,庄岚,我们……”
“来唱《珠玉》。”
德利特的话语如同一个开启奇跡的咒语,在“我们来唱《珠玉》”尾音落下的瞬间,这片纯净的白色空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周围漂浮的光粒子仿佛听到了召唤,如同夏夜的萤火虫,又如同被无形指挥棒引导的星河,欢快而有序地流动起来。
它们首先汇聚向德利特和庄岚,光芒如水银泻地,在他们身上流转、编织,化作了两套优雅华美的白色礼服。
礼服剪裁合体,线条流畅,没有过多的装饰,却自带圣洁的光晕,仿佛是为他们灵魂加冕的冕服。
紧接着,光粒子在他们脚下构筑起一个散发着柔和光泽的圆形舞台,头顶上方,无数光点凝聚、延展,形成了一盏巨大而梦幻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晕,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境。舞台周围,更多的光粒子勾勒出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竖琴……乃至一整支管弦乐队的轮廓,它们无人操控,却自主地开始酝酿、呼吸,准备奏响伴奏的旋律。
莱纳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跡般的景象震撼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舞台光芒的边缘,如同一位最虔诚的观众,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场注定载入他灵魂最深处的演出。
德利特站在舞台中央,感受着身上礼服传来的、如同阳光般的暖意,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身旁依旧有些怔忡、看着自己身上服饰的庄岚,投去一个无比坚定和鼓励的眼神。
然后,他转向无形的观众席。
或许,观众就是这片空间,是奈克瑟斯,是过往的一切,以及莱纳。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前奏响起,是空灵而带着优美的手碟,如同月光流淌在寂静的湖面上,弦乐悄然加入,如同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德利特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莱纳所熟悉的、属于“德利特”的清朗温暖,却又奇异地融合了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庄岚”的底蕴与故事感。
“滚烫的伤口会冷成月牙”
这句歌词,仿佛是他对自己,也是对庄岚经歷的总结。
那些曾宇施加的、如同烙铁般的痛苦折磨,那些失去至亲的撕心裂肺,那些被背叛被孤立的寒意……所有这些“滚烫的伤口”,在时间的流逝和心灵的挣扎中,并未消失,而是冷却、凝结,化作了內心深处一道清晰的、无法磨灭的“月牙”疤痕。它不再灼热,却永远标记着曾经的苦难。
“灯火会牵引梦游的木马”
歌声继续,带着一丝迷茫中的希冀。在那些黑暗的、如同梦游般浑噩的日子裏,母亲的爱、芙落蕾拉的友情、对音乐残存的执着,乃至后来遇到的莱纳……这些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灯火”,哪怕微弱,却始终在牵引着他,让他这匹迷失的“木马”,没有彻底坠入永恒的深渊。
“涂鸦 是一张白纸的繁华”
这一句,带着些许自嘲与苦涩。他的人生,本应是一张纯净的“白纸”,可以描绘最美的图画,奏响最动听的乐章。然而,曾宇的暴行、命运的捉弄,如同胡乱而暴力的“涂鸦”,覆盖了原本的可能性,只留下看似“繁华”、实则混乱不堪的痕跡。
“她试着张张嘴巴。”
“她”是谁?是童年那个试图歌唱的自己?是被逼到绝境、精神崩溃前试图吶喊的母亲庄妍?还是……那个被剥夺了声音、在无声世界中挣扎的、灵魂深处的庄岚?这句歌词充满了无力感,是试图发声却受阻的隐喻。
“雪白的天色忽尔就炎夏”
“飞鸟想飞走甚至不喧哗”
命运的转折如此突兀,如同“雪白的天色”瞬间变为酷热的“炎夏”,幸福被暴力撕裂。而渴望逃离那牢笼的“飞鸟”,却连发出抗议的“喧哗”都被剥夺,只能沉默地承受,內心却早已涌起惊涛骇浪。
“眼睛要流泪蜡烛要融化”
“何必要 不疑有他”
悲伤到极致,眼泪自有其意志。
痛苦到顶点,灵魂如同蜡烛般消融。
这是一种自然的情感宣泄,是生命面对巨大创伤时的本能反应。
“何必要不疑有他”——何必再去怀疑、再去追问为什麽?痛苦就是发生了,如此真实,不容置疑。
“谁去明天遇见我啊”
“別让今天叫住我了”
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对当下的绝望。那个从苦难中走出的“我”,还是原来的我吗?谁会在“明天”接纳这样一个破碎的灵魂?而“今天”的痛苦是如此沉重,几乎要将他彻底禁锢,无法迈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