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2 / 2)
所有归来的游子,看着码头上那些熟悉的面孔,看着这片阔別已久、既熟悉又新生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三年的分离,世界的变迁,身份的转换……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归家的激动与对未来的憧憬。
与此同时,在帕拉迪岛另一端的希干希纳区,时光仿佛也放慢了脚步。
墙外——不,现在已经没有墙外墙內之分了。
那片曾经充斥着巨人与死亡威胁的广袤土地,如今已大部分被重新生长的茂密森林所覆盖。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翠绿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和野花混合的清新气息,寧静而富有生机。
在这片森林的深处,远离喧嚣的城镇与村庄,一座明显经过精心设计和扩建的木屋安静地坐落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与周边原始的林木相比,这座木屋显得格外坚固而温馨,粗壮的圆木结构显示出建造者的用心,屋顶铺着厚实的防水材料,窗户宽敞明亮,以便最大限度地接纳阳光。
木屋周围,一圈低矮的篱笆圈出了一片小花园,裏面并非名贵花卉,而是些寻常却长势喜人的花草,以及一小片种植着番茄、黄瓜和香草的菜畦,显示出主人对生活的热爱与耐心。
午后温和的阳光,如同金色的蜂蜜般,慵懒地洒满这片小小的世外桃源。
这时,一个身影踏着轻快而稳健的步伐,从林间那条被踩得坚实的小路上走来。
是艾伦。
他肩上扛着一根简易的鱼竿,鱼线末端,一条肥美硕大、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的河鱼正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与数年前那个被仇恨、宿命和巨大压力折磨得眼神阴鸷、面容紧绷的青年相比,眼前的艾伦仿佛脱胎换骨。
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曾经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执拗与痛苦被一种近乎沉淀的平和所取代,肤色是长期在户外劳作形成的健康小麦色,甚至带着一丝运动后的红润。他的穿着也十分简单朴素,粗布衣衫上甚至还沾着些许林间的草屑与水边的湿泥。
木屋门口,三笠正坐在一张手工编织的藤椅上。
她乌黑顺滑的长发没有像战时那样高高束起,而是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衬得她侧脸的线条愈发柔和。她手中正在编织着一块厚实的羊毛毯子,针脚细密而均匀,神情是全然的放松与专注,那是一种只有在绝对安全和安心环境中才会流露出的状态。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艾伦的身影。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黑色眼眸,在看到艾伦的瞬间,便自然而然地漾开了温柔的涟漪。
她放下编织到一半的毯子,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艾伦,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清冽,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她先是自然地伸手接过了艾伦肩上的鱼竿,感受到鱼竿末端沉甸甸的重量,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惊喜,随即目光又落在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上,语气轻柔地问,“累不累?今天去了好久。”
艾伦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轻松而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脸上最后一丝残留的硬朗,显得格外温暖。他伸手想去拿回鱼竿:“不累,沿着溪流往上走了一段,水流缓的地方鱼也多。你看,今天运气不错,钓到的这条特別大,肉质肯定肥美,够我们吃上两顿了。我来处理就好,你坐着休息。”
三笠却没有顺从地松开鱼竿,而是就着两人共同握着鱼竿的姿势,向前轻轻迈了半步,顺势将头靠进了艾伦坚实而温暖的怀裏。艾伦也几乎是本能地,空着的那只手立刻环上了她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将她稳稳地拥住。
两人就这样在洒满阳光的木屋门前,在森林特有的静谧与草木芬芳的包裹下,静静地相拥。
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默契与深沉的安寧,仿佛呼吸都同步在了一起。
这三年的光阴,他们主动远离了帕拉迪岛政治中心的纷扰,也避开了外界可能依旧存在的复杂目光,选择回到这片承载着他们最初记忆、也经歷了最深重创伤的森林。
在这裏,他们亲手搭建家园,开垦菜园,钓鱼打猎,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正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平凡中,他们不仅找回了生活最本真的模样,更将彼此之间那份早已超越亲情与爱情、深刻融入骨血的羁绊,锤炼得愈发坚韧和温润。
用希斯特莉亚偶尔寄来的、带着女王印鉴却又充满私人调侃语气信中的话说,他们俩在这森林裏早已“腻歪得不行,简直像连体婴”。
但对于艾伦和三笠而言,这种在日常琐碎中自然流露的亲密,并非刻意炫耀,而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是他们歷经千辛万苦、穿越绝望深渊后才贏得的平静,他们沉浸其中,永远不嫌多。
就在这静谧温馨的时刻,三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微微从艾伦怀中抬起头,说道:“对了,艾伦,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那边的哨站,取回了希斯特莉亚上次来信时提到要一起寄来的报纸和几封公函。”
艾伦稍微放松了怀抱,但仍环着她,低头看着她:“哦?有什麽重要的消息吗?”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好奇,但并不急切。如今外界的信息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种了解故人近况的窗口,而非需要立刻做出反应的指令。
“有一封是阿明写来的,夹在公函裏。”三笠的声音裏带着明显的愉悦,“他说,他们代表团的海外任期即将圆满结束,如果一切顺利,就在今天,他们的船应该就能抵达港口了。”
“今天?”艾伦的眼中瞬间亮起了光彩,那是一种听到挚友消息时发自內心的喜悦,“阿明他们……终于要回来了?”
“嗯,”三笠肯定地点点头,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信上是这麽说的。算算时间,如果他们顺利下船并安排好初步事宜,说不定这几天就能抽空过来看看我们。阿明在信裏特別提到了,说马克和萨莎在海外也一直念叨着想念帕拉迪岛的空气和我们熏制的肉干呢。”
艾伦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了。
“还有让和柯尼,”三笠继续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阿明信裏说,让在外交场合锻炼得越发能言善辩,连马莱的那些老牌外交官有时都占不到他便宜。柯尼还是老样子,是团队裏的开心果,不过也成长了很多。”她顿了顿,声音稍微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阿尼和皮克……她两也和他们一起。阿明说,阿尼适应得很好,虽然话还是不多,但在几次关键的安全评估中提供了很大帮助。”
听到阿尼的名字,艾伦的眼神平静无波。
过去的恩怨情仇,在地鸣停止、世界迎来脆弱和平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搁置、或者说,被一种更宏大的和解意愿所覆盖。他知道,阿明能够协调好这个由昔日“敌人”与“同伴”组成的特殊代表团,本身就说明了太多问题。
“真好,”艾伦轻轻嘆了口气,但那嘆息裏充满了释然与欣慰,“大家都平安,而且都在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努力。”他想象着伙伴们的身影——阿明睿智的眼神,让那标志性的挑眉,柯尼傻乎乎却真诚的笑容,马克的沉稳,萨莎看到美食时闪闪发亮的眼睛,甚至阿尼那安静却锐利的存在……这些面孔汇聚在一起,构成了他沉重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明亮的色彩。“说起来,还真有点想念让那家伙跟我斗嘴的样子了。”艾伦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是啊,”三笠也莞尔,“等他们来了,我们这裏可就热闹了。得提前多准备些食物,萨莎的胃口可是丝毫没变,阿明在信裏还特意‘警告’了我们呢。”她已经开始在心裏盘算着地窖裏储存的肉干、熏鱼和新鲜蔬菜是否足够招待这一大群朋友。
“没问题,”艾伦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膛,指了指还挂在鱼线上的那条大鱼,“这不就是个好开头吗?森林裏猎物也多,明天我再去看看之前设下的陷阱。一定要让他们好好尝尝我们‘希干希纳森林特产’!”
两人相视而笑,对即将到来的重逢充满了期待。伙伴们的归来,仿佛又将那波澜壮阔、共同奋战过的岁月拉回到了眼前,只是这一次,不再有战争的阴霾,只有歷经劫波后愈发深厚的友情与共享和平的喜悦。
此时,天空之上,一只不知名的飞鸟掠过,姿态优雅而自由,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振翅飞向远方蔚蓝澄澈的天空,消失在天际线。
三笠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只飞鸟,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她感受着耳边拂过的微风,听着林叶的沙沙声,再看向艾伦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和阳光的脸庞,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温暖而幸福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满足,仿佛凝聚了她一生所追寻的所有安寧。
“欢迎回家,艾伦。”她轻声说道,声音裏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归属感与深深的满足。
艾伦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只早已消失不见的飞鸟曾经飞过的自由轨跡,然后收回视线,深深地望进三笠那双漆黑如墨、深邃如夜,此刻却只清晰地映照着他一人身影的眼眸。他抬起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动作依稀还带着几分少年时的青涩与笨拙。
他笑了起来,笑容干净而释然,如同被雨水彻底洗涤过后的湛蓝天空,不见一丝阴霾。
“嗯,”他回应道,声音沉稳而肯定,带着一种落地生根般的踏实,
“我回来了。”
世界的尘埃依旧厚重,歷史的伤痕尚未抚平。
在那场几乎毁灭一切的灾难中,无数生命如微尘般消逝,希望也曾渺茫如风中残烛。
然而,即便是在最深沉的黑暗中,也总有微光闪烁。
德利特·阿克曼……或者说,庄岚。
这缕源自异世、曾在绝望尘埃中几近湮灭的微光,这位于无尽黑暗中挣扎、破碎又重生的灵魂。
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承载着光之巨人的使命,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最终在这片残酷却又无比美好的土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与安寧。
他未能改变所有悲剧的起点,也未能抹去世界固有的伤痕。
但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所爱之人,扭转了既定的惨烈终局,为无数灵魂带来了救赎与新的可能。
他如同一颗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最终扩散开来,悄然改变了许多人、许多事的流向,最终,为这个充满矛盾、痛苦与希望的世界,书写下了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剧本的、温柔而浪漫的故事结局。
纵使微光如尘,渺小若埃。
汇聚一心,亦能驱十方之寂暗,照前路之坦途。
继续向前吧。
前方会是一个或许依旧不完美,却充满了无限可能与希望的未来。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