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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螳螂捕蝉
贺府的正堂外,风雨打得草木簌簌。那园子里的新土虽都是重新铺过的,可不知怎的,总像有股血腥味难以挥散。贺溪龄坐在首座,眉间紧紧皱起,时不时便要用鼻烟壶驱散萦
绕在鼻下的血味,其余大大小小的世家之主此时也在堂中或坐或站,都有些惶惶不安。
众人都清楚,今夜注定难眠,是死是活就都在这一宿之后了。
崔氏见众家主有些沉不住气,摇开扇子听着屋外雨声,笑道:“诸位在怕什么,今夜这雨下得,倒很应景。我记得先帝登位的前夕,也是这么一个风雨夜,次日便艳阳高照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眼皮子……实在跳得厉害。”一名王姓家主道:“我家里今日还出了桩怪事。我兄长数年前落了个私生子在外头,兄长死后,那私生子被我赶出了家门,多年都没往来过,今日他竟是回来了,说要认祖归宗。我这心里……不安呐。”
另一人也焦头烂额道:“首辅,咱们这点人马,真能拿下李氏吗?会不会中了宋乐珩的计?李氏那么重要,她怎么可能只派二三十人护送李氏回广信?”
“不重要。”又是一道惊雷闪过,照亮贺溪龄那老迈脸上的道道沟壑:“李氏,诱饵罢了。陛下他……另有计较。”
临近青州边界,这场秋末冬初的雨竟是下得仿佛将天幕撕裂了口子一般,雨水浇在密林的树叶上,有如交战的军鼓,声声回响。豆大的雨点溅落在地,升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雨雾。
一辆马车疾驰过道,周围跟随着二三十骑马的亲卫。随着马蹄踏开地面的泥沙,后头的追击者也越来越近,数十步内,第一波杀势便展开了。
几名亲卫抵挡追上来的杀手,余下的还在护着马车快行。那马车晃得犹如海上扁舟,里头的人间或就要发出惊叫声来。
李老爷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两只手都牢牢扒拉着李夫人的胳膊,哭丧着脸看着坐在另一边位置上的李保乾,道:“大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追杀我们?”
李保乾不开口,只是面色凝肃地闭着眼,一双手紧揪着腿上的衣裳。
李文彧也快被这马车的颠簸给抖吐了,拼命咽了口口水,捂着嘴道:“是不是……世家的人?”
李保乾轻应一声。
李文彧一听,掀开车窗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形,结果还没看得清,一抹血就溅上了马车,他眼睁睁看着一名追上来的杀手被砍得倒地,没了脑袋。李文彧一抖,慌神地锁上窗户,听着外面的动静,几乎是用上了自己半辈子的脑力,飞快思考着该怎么办。
如果换成宋乐珩,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会怎么办?
他想不出。他想得挖耳挠腮。
李夫人在这时却是反应了过来,盯着李保乾问:“我们一家……是不是被阿珩当作诱饵了?”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不是什么诱饵。”李保乾道。
“怎么不是!”李夫人火气上头,恼道:“我就说为什么要让我们一家连夜离开都城,合着是拿我们钓鱼!我们三个活到这把岁数,死了也就死了,可彧儿巴心巴肝的对她,她怎么狠得下心肠的?以前我就看戏文里说掌权者大都无情无义,这回是真见识到了!”
“行了!”李保乾斥道:“不要胡说八道!主公她是……”
“我乐意!”李文彧抢了话去:“我的命是她救的,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哎你个驴脑子!”李夫人重重揪住李文彧的耳朵,疼得李文彧龇牙咧嘴的:“你是非得把身家性命都搭给她,你才知道轻重吗?再说了,你看不到你爹娘大伯都在这马车上?今夜逃不出去,死的是我们一家!”
李文彧费力挣开他娘那杀猪一般的手劲儿,直摸耳朵道:“我想到法子的!”
李保乾翻着白眼:“好了,你省点口舌,你那脑子,能想出什么好法子。”
“大伯你这叫什么话,我跟了宋乐珩这么久,怎么可能半点都没学到她嘛。我琢磨过了,我对宋乐珩是最重要的,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重要得多。”
李保乾:“……”
李夫人:“……”
“所以,”李文彧两眼清澈:“我现在出去,骑马往另一个方向跑,他们肯定就会来抓我,这样一来,爹娘大伯你们就能逃命了。”
“你先不要……”
李保乾一句太高估自己还没脱口,李文彧已经冲出了车厢。恰逢这会儿前头也有杀手挡路,那马车一停,李文彧一头就栽去了车底下,滚了好几圈,裹了满身的淤泥,才堪堪停到那拦路死士的马蹄下。
这一遭,李家三个长辈都愣是无话可说。亲卫们见状,也都即刻下了马,欲去把李文彧给抢回来。后头赶上来的死士缠住亲卫,李保乾和李夫人、李老爷则是赶紧出了车厢去,生怕李文彧当真折在此地。
骑在马上的杀手头子数了数李家几人,冷笑道:“刚刚好,四个都齐了。首辅有令,让我等来送一程,李家各位,请上路吧。”
尾音一落,那人拔剑要刺向马蹄下的李文彧。
李夫人大喝一声:“彧儿!”
随即便要冲上前去。
与此同时,一声箭啸穿风透雨,从密林暗处射出,正中那杀手头子的胸口。人坠地一瞬,马儿也嘶鸣后撤。世家派出的人都停止了杀势,紧张地环视着黑漆漆的林间,正寻找箭是从哪里射出,就看到以马车为中心,树林外围出现了晃晃亮色,包围住了所有世家的杀手死士。
冯忠玉和熊茂提着马灯,头戴斗笠,率领骑兵现身。灯色晕染开众人脸上的杀气,熊茂沉声道:“我主亦有一令,杀无赦!诸位,都上路吧!”
一声令下,无数马灯砸碎在地,开启了这夜里的震天杀伐。
*
“今日这雨来得怪诞,我以前都听人说,这天子脚下是日多雨少,怎地这都快要入冬了,竟是雷雨交加的,恐怕是不吉之兆。”
“我们裴家是书香门第,不是掐指算命的,你一天到晚是哪儿来这些神叨叨的心思。不吉,它能有个什么不吉?”
洛城以北的丽山之上,一处偌大的庄子里还亮着灯。雨声淅沥,盖得那堂屋中说话的动静一阵儿轻一阵儿重的。
裴温被自家老爷子说得是哭笑不得,关上窗户隔绝了潮气,又拿了件披衣走到坐在上位的老爷子边上,给他加了衣服。
“我就那么一说,这天象之事不叫神叨叨。眼下时辰也不早了,父亲还是回房去歇着吧,莫要等阿珩了。这丫头现在是翅膀硬了,传了那么久的话,让她回来吃顿饭,她愣不回来。亏得父亲还在院子后头养鸡,这养了也没人吃。”
裴焕没好气:“你天天藏根棍子在袖子里,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给我拿出来!”
裴温:“……”
裴温老老实实把那棍子给掏出来,放在桌案上。裴焕一看就来气,顺手操起棍子就抽了下裴温的腿。裴温还不敢躲,只能受着。
“要不是你!天天想着要揍她,她能不回来吗!你被休,那就是你没本事,你还有脸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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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阿珩了!”
“我被休……那我被休还不是因为您的乖孙女?您说说,哎您就凭良心说说,我待凤仙不好吗?本来一家人日子过得好好的,她非让凤仙随军。凤仙这一走好几年,我连人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你能上战场,那你也随军去!阿珩就看中二房那一手医术,你却连个人都留不下,你能有什么用。”老爷子说着就侧了身,一脸嫌弃裴温的模样。
裴温更是啼笑皆非:“我当年倒是想过习武,父亲不是不让吗?”
“你还顶嘴!”
老爷子又要抽他,裴温急忙退开一步,道:“等哪日阿珩回来了,我且好好问问,凤仙择的那人,是个什么人,万一此事有转圜……”
“这事,朕略知一二,姐姐既不回来,不如朕替她给外爷和舅舅解答?”
裴氏父子惊愕望向关着的大门处,那两扇高门轰然打开,廊上烛火幽微,却无比清晰地勾勒出天子容颜。那如银色丝线的细雨之下,张须领着士兵们整齐列于花园,护在少帝身后。
裴焕和裴温俱是一惊,就见身着龙袍的人已经走了进来。他曾在邕州受裴氏父子的教导,一向有师生之名。加上杨鹤川过往总是一副纯白无害的模样,跟着宋乐珩叫外爷和舅舅,叫得是格外亲热,两人待他便也真心实意的好。
此番见他前来,裴氏父子一时还没摸透其意,只是不解地看看杨鹤川,又看看跟随他的张须。
裴温率先开口道:“陛下怎会亲临山庄?张将军,陛下到来,可去知会阿珩了?”
杨鹤川慢慢悠悠走到客位上坐下,张须则是一言不发,站在他身旁。坐定了,杨鹤川才噙了一抹笑,那眸子黑亮黑亮的,若深渊里藏着噬人的兽,紧紧盯着裴氏父子。
“姐姐将外爷和舅舅安顿在此处,就是怕江州那些憾事重演,是以就连朕,她都不肯告知外爷和舅舅的真实住处。朕此番甚是想念外爷和舅舅,无奈之下,只好请了张将军带路。”
裴氏父子都听出这话是来者不善,裴焕的眼神在张须身上打了一圈,皱眉道:“张将军直属阿珩,怎会私下给陛下领路?”
“外爷,您长居邕州,可能不知,张须从前是我交州之兵,属我父王麾下。我父王被害后,叛军攻交州,张须是为护旧主,才在战场上拼命。姐姐看他勇武,方将他纳为己用。但说到底,张须还是交州人。”
裴温听明白了,当即怒道:“张须,你背叛了阿珩?!”
杨鹤川笑笑:“这怎能算是背叛?张须加入宋阀后,姐姐向来不太重用他。今次北辽来攻,张须连战场都上不得,更不要说立功。一个将军,日日在这破庄子守着主子家眷,他这心中岂有不怨之理?也只有朕,才能许他想要的战功和爵位了。”
“听陛下这一言,你与阿珩,是已无旧日情谊了?”
“怎会?朕师承于外爷和舅舅,对姐姐也是心存感激,如何能没有情谊?”答了老爷子的质疑,杨鹤川故作回神道:“啊,对了,方才舅舅想问沈夫人择的是何人,朕知晓,对方是萧氏的人。早前宋阀军师分兵回西北,姐姐让沈夫人去随军,结果没料到,这沈夫人居然和萧氏的战将结了缘。这顿打,可是姐姐该挨的。”
裴温脸色难看。
杨鹤川又笑道:“舅舅若是爱重沈夫人,朕可以帮舅舅。说到底,辽人怎能配得上我中原女子?只要舅舅助朕一二,朕可杀光辽人,下令沈夫人永留裴氏后宅。”
裴温冷道:“陛下说笑了。陛下是九五至尊,裴氏都为一介白身,无法有助于陛下。”
“还是有能帮上的。朕在邕州那几年,打听过一些姐姐的事情。”那双眼睛里的假笑抹去,换成了阴鸷:“那宋含章,是姐姐杀的吧。”
两父子一惊,裴焕登时拍案大怒:“无稽之谈!宋含章之死,绝非阿珩所为。是宋含章作恶多端,咎由自取!你休想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冠在阿珩身上!”
“外爷别激动,有没有关,朕心里有数的。弑父这等事,不说开时,大家都轻拿轻放,一旦摆上了台面,就不同了。毕竟这百姓嘛,听风就是雨,倘使有个自家人出来声讨宋乐珩弑父,那全天下的人都会认为,南璃王惯会虚情假意,在江州自刎是假,仁心爱民是假,唯有这杀父夺权是真。此等禽兽之人,岂配朝廷封王,是不是?”
“你颠倒黑白!”裴温也是勃然大怒,甚至丢弃了读书人看重的君臣纲常,喝道:“全江州皆知阿珩是为百姓自刎,此事做不了假!你若不信,大可拿剑抹一抹自己的脖子!”
“你放肆!”张须拔剑指向裴温。
杨鹤川按住他的手:“莫要吓到朕的老师。”
待张须收起了剑,杨鹤川继续道:“舅舅是没听懂朕的话。真假,由朕说了算。宋含章如何死的,也是朕说了算。朕只需要舅舅和外爷亲笔写封罪状,斥宋乐珩弑父杀母之举。无需太多笔墨,百字即可。朕拿这百字,保裴氏百年荣光,赐裴氏世家之誉,如何?”
“你想都别想!”裴温怒不可遏:“阿珩是我裴氏之女!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裴老爷子细细审视了一遭杨鹤川,叹了口气,道:“我自诩读过许多书,见过许多人,可笑这几十年竟都犯了同样一个识人不明的毛病。这过去几年来,我是真没看出,陛下的心思有这般之深。”
“外爷过誉了。朕生于王侯之家,自小见惯争权之事,自要懂得如何自保的。”
“那么。”老爷子心平气和地问:“倘若我父子二人今夜不遂陛下之意,陛下欲如何?”
“那就只能重演江州之事了。”杨鹤川的眼尾挂着寡情的笑:“朕就问这一次,二位是愿永为朕之老师,还是……想与宋乐珩共下黄泉?”
裴焕摇头朗笑:“鼠辈之师,无甚好为。”
裴温亦道:“狼心狗行之徒,不堪为君!”
杨鹤川的眸色逐渐转厉,嗜杀之意再是难掩,下了令道:“那就先杀一人留一人吧。张将军,去让裴老爷子留头一用。”
“是!”
第232章 血路皇途
张须一声承令,拔剑出鞘,尚未走向裴氏父子,几人就听得一声轰响。那厅堂的后侧还有一道后门,此时后门被踹开,偌大的雨声和湿气就裹进了堂屋。张卓曦和金旺当先领兵入内,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一进来,淌得堂屋的地面全是水泽。
杨鹤川惊诧不已,瞪大了眼,便看到一身墨衣的宋乐珩走在最后头。但只是眨眼之隙,他瞳中的忧惧之色就消散了。
如今宋乐珩的大军不在身侧,且她必定分了不少人马去保护李氏,纵使她能赶到庄子,带来的人也肯定不多。杨鹤川今晚是动用了世家所有的势力,再加上张须投诚,鹿死谁手,尚是未定之天。如此一想,他便也镇定下来。
宋乐珩全然没去在意杨鹤川这短暂片刻的神色变化,只是径直行到裴氏父子跟前,道:“今夜雨大,上山的路不好走,来晚了些,让外爷和舅舅担惊受怕了。”
父子两人死而后生,都是暗暗松了口气。裴老爷子欣慰地瞧着宋乐珩,一时只觉眼中发热:“担惊受怕倒没有,外爷就是怕见不到你。这么大的雨,你淋着没有?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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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天都转凉了,莫要受了风寒,待会儿外爷去给你熬些姜汤喝。”
宋乐珩牵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撑了伞的,没淋着,外爷别担心。”
裴温假作斥责:“你是舍得回来了,之前叫你上山吃饭,还请不动你,你外爷养的鸡……”
裴焕拿起棍子又抽了裴温一下:“你少念叨两句,以往怎么不知道你嘴这么碎!她才回来,你给我消停点儿。”
裴温想要反驳,宋乐珩却是温声打了岔:“外爷和舅舅先去歇着吧,我与少帝还有些事情商谈。”
裴焕不放心:“我与你舅舅在一旁坐着,不妨碍你们说话。”
一语道罢,老爷子便当真拉着裴温去角落里坐了。
宋乐珩欲言又止,生怕后面的血腥场面会让两个读书人不适。
杨鹤川还在笑道:“难得能见姐姐与外爷、舅舅如此温馨,让朕很是怀念从前在交州王府之际。朕和外爷、舅舅怎么说也有几载的情谊,姐姐就让长辈留下,一起叙叙话,不好吗?”
宋乐珩的眉眼慢慢冷了,坐到了老爷子刚才那上首的位置,她的眼神往杨鹤川身上一扫,杨鹤川就觉一股子肃杀气和威压感仿佛化成巨山,狠狠压在他的头顶上。
“人说反话说得久了,容易把自己给骗住。交州王府,你应该很不愿回想才是。”
每说一字,杨鹤川的表情就僵硬一分。宋乐珩这时才好整以暇地看着杨鹤川那皮相上的变化,道:“我当年一直琢磨,你娘和你弟弟死了,你却活了,这件事颇为稀奇,但因那会儿你年纪小,左右不过十岁出头,我不愿将你想得太坏。你的弟弟和娘亲,是你所杀吧。”
杨鹤川静默须臾,挑着眉眼笑:“怎么,姐姐自己弑父杀母,就觉得所有人都和姐姐是一丘之貉?”
“你其实承不承认,不重要。方才我听你说,什么真假你说了算,宋含章怎么死的,也是你说了算。你错了,是我说了算。”
“宋乐珩,你……”
杨鹤川那假笑没挂得住,一下子就垮了。愠怒的后话还没说得出口,宋乐珩便波澜不兴地打断。
“老王妃和真世子的死,何时宣告天下,是我说了算。你当不当得了皇帝,坐不坐得稳皇位,也是我说了算。你叫杨鹤川还是杨颖钏,同样,我说了算。”
“你放肆!什么真世子!朕就是唯一的世子!朕叫杨鹤川!是大盛唯一的血脉!唯一可继正统之人!宋乐珩,你不要忘了,当年没有朕,你就只是岭南起兵的反贼!天下人人可诛!”
“你才不要忘了,没有主公,你早就死在交州了!”张卓曦咬着牙骂道:“当年是主公救你,让你以杨鹤川的身份活着!你要是杨颖钏,世家的人连正眼都不会看你!还想当皇帝,我呸!恩将仇报的狗杂种!”
“朕就是杨鹤川!不是什么杨颖钏!杨颖钏早就死了!”杨鹤川陡然起身,额头上布满了暴怒的青筋:“权势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历朝历代没有哪个傀儡天子能活得长!朕不可能当你宋阀的傀儡!朕要活着,更要天下人都跪拜在朕的脚下,包括你宋乐珩!张须,传朕命令,让所有人杀上山庄,诛灭逆贼!”
宋乐珩轻笑一声,极是轻蔑和讽刺。有一刹那,杨鹤川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她面前的跳梁小丑,那是一种高位者对蝼蚁的俯视。
“诛逆贼?你拿什么诛?”
她给张卓曦递了个眼色,张卓曦拍拍手,好几名士兵便从后院拖着几个大的麻布口袋进了屋,一路拖出粘稠潋滟的血色来。到了杨鹤川面前,士兵们把拽在手里的封口一松,里面的脑袋就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杨鹤川顿时面无血色,盯着这些人头嘴唇嗡动,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带兵打仗这么多年,在颍州被王均尧伏击时,他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世家就这么几千人,你怎么就有把握能杀我的?这人头我叫他们随手捡了些,你将就着看。不满意,出了庄子,一直到山下,道上全是死人,你能看个够。”
杨鹤川脚下一踉跄,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木讷地望向宋乐珩:“你……你没有派人去保护李氏?那李氏……”
“李氏那一家,也活得很好。”宋乐珩一句话,就彻底断了杨鹤川的念想:“你帮着贺溪龄这老东西钓出魏江,若非魏江求死,你们动不了他。你想利用魏江来向我传递动李氏之意,我就在寻思,你什么猪脑子,才会想着去动李氏。”
“你、你敢骂朕!”
宋乐珩不予理会,继续说:“要是李氏当真折了,除了会让我屠干净洛城的世家,起不了别的作用。天下善商者,非李氏一家,李氏的商号,我大可让其他人接手,世家染指不了。假若你们不想动李氏,那目的在哪,就很明显了。你和贺溪龄做初一,我就做十五,那医官应当与你们说了,我病重卧床,是吗?”
杨鹤川的脸色更是灰败,此刻才明白,从头到尾,他都落入了宋乐珩的算计里:“你重病是假?”
“是真。你们知道我病重,急于送走李氏,必然会选这个时机动手。然后你趁我人马调动,挟持我亲眷。我吃过的亏,你以为,我咽得下第二次?”
宋乐珩说罢,理了理衣摆站起身来:“行了,我外爷年纪大了,莫扰他老人家休息。今晚事多,陛下就随我回宫吧。你这皇帝,对我还有不少作用。”
张卓曦即刻就要去抓杨鹤川。
杨鹤川惊恐躲闪,跑到了张须的身旁,拉扯着张须的衣物:“你在等什么!护朕杀出去!快啊!”
张须一动不动。
杨鹤川几乎快要崩溃了,吼得声嘶力竭:“张须!你已经向朕投诚,你以为她还会启用你吗?!你不护着朕,你也是死路一条!”
“说你是猪脑子,你真是。”宋乐珩道:“我识错你,是因你这几年没在我身边。但我身边被重用者,不会有藏异心之人。”
话音落,张须那把剑已经架在了杨鹤川的脖子上。杨鹤川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看张须,无法理解道:“为什么?你是交州出来的人,为什么要助她宋阀!为什么不向着朕!她是女子,女子坐不稳这个天下!只有朕!朕才能让中原安稳!才能给你想要的功名利禄!”
张须摇摇头:“我自加入宋阀,所求从非功名利禄。我想要的,是百姓有条活路。主公能做到,你,做不到。”
“张须,你疯了……”
宋乐珩缓步走向门口,自杨鹤川身前过:“他没疯,是你疯了。你已经是个怪物了。”
话音落定,宋乐珩出了堂屋去,张卓曦和张须也领着人,押着杨鹤川匆匆跟上。外面的雨声停了,只有杨鹤川破口大骂的词句,不断回响于夜幕之下。裴老爷子见宋乐珩要走,忙不迭起了身,本想追出去,金旺赶紧把人拦住。
“老爷子别去,主公今夜事忙,命我等护好老爷子和裴先生。等这一阵儿忙过,主公会上山和老爷子、裴先生一起吃饭的。”
裴焕叹息着,忧心忡忡地望着那行人离去的暗影。裴温则是上前搀住老爷子,作无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