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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你……你疯了!
“全没了……全没了……”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轻轻摇着头,目光却死死黏在黄灿喜奶奶那抹虚影上。那身影淡得几乎透明, 仿佛仅凭最后一缕执念,勉力滞留在这人间。
沈河忽然怪异地安静下来,可脖颈下暴起的青筋依旧狰狞。
“你奶奶是土胥,你知道吗?那个强大得足以让万物万灵起死回生的神明……可她现在为什么只剩这一缕残魂,你难道从未想过?!”
黄灿喜沉默不语,乌黑的眼睫低垂,将翻涌的心事沉沉压下。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的沉默,沈河抢着嘶吼:“因为她没用!她——!”
话音未落, 他眼前猛地一黑, 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灼痛。他踉跄着摔倒在地, 茫然抬头,鼻下传来湿意, 随手一抹, 满手猩红。
他盯着那片血色,忽然咧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鲜红的血混着惨白的牙齿,显得格外刺目。此刻的他, 比金古寨那些异化之人更像一头失了智的怪物。
“哈哈……你就算捂住耳朵、蒙住眼睛又如何?事实就是如此!”
黄灿喜向前迈了两步。
沈河见状慌忙护住头部, 却见她只是在身前蹲下。一道刀锋般冰冷的声音擦着他火辣的脸皮撞来:
“神本就是人造的,自然该为人所用。”她略作停顿,声音压得更紧,“但你这张嘴如果忘了怎么说人话,我不介意帮你记住。”
“赞普为巩固王权,扶植佛教,抑制苯教。人也需要在苦难中得到救济与超脱。”
“那些古老的、血腥的、野蛮的,一切不合时宜的, 被时代抛弃不过是必然。”
“你难道是今天才知道?活了这么久的岁月,难道一直活在梦里?”
她与沈河自幼相识。
尽管这人接近的目的从不单纯,但那些年岁里的照顾并非虚假。他活得太过长久,又习得了那些禁忌的咒文古语,早已与常人不同。
可也正是这份不同,让他深陷泥沼。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是糊涂。
他的崩溃映在她眼里,像一道他永远无法跨越的难题。
“……黄灿喜,你到底为什么能如此冷静?”沈河脸色灰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她,从皮到骨,竟觉得这副样子比他在门后所见的一切更令人心惊,“就好像这一切……都与你毫无关系……”
胚胎玉本是世界起始的缩影,但只有他知道,它真正的作用是扭曲时间的尺度。
“我用它、去看了未来,门后面的、未来。”
他所向往的仙界天宫并未出现,眼前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昏沉。
天空泛着氤氲的蓝靛色湿气,与大地模糊了界限。
厚重而浑浊的绿色沉淀下来,成了脚下踩着的土地。天地之间,唯有一条蜿蜒的光路在缓缓流淌,那光路由碎金、霜银与破碎的星辰拼贴而成,在幽黯的荒野上无声蔓延,不知终始。
可这异界并非只有他一人,光路上行走的身影漆黑而静默,轮廓大半被湿漉漉的雾气吞没,只留下一抹抹坚硬的侧影。
他茫然四顾,手中的胚胎玉烫得像一团火。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去错了时空,便随手拦住一道身影,想要问个明白。
然而,当他的目光真正落下时,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那竟是一座道院里香火鼎盛供奉的上仙!
他曾亲眼见过那间道院,信众络绎不绝,香烟缭绕梁柱。
可此刻,这位上仙只剩一道虚无的影子。风从不可知的深处吹来,将影子拉得很长,最终又消散在碎金流淌的长河中,无影无踪。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碎金路的两旁,早已堆积如山般挤满了神明的尸体。
武神赤红的面容在幽光里褪色,如同蒙尘的供桃;披着红袍的瓷娘怀抱空洞的襁褓,阴森地低着头;还有那些失了头颅、断了臂膀、胸膛开裂的山神神像……偏偏它们的脸上,却凝固着笑容,欢迎的、热烈的、慈祥的笑容。
唯有双眼下方裂开的两道缝隙,像是无意中泄露了天机。
原来神明也有了不愿示人的心事。
“救救我……救命啊——”幽深的哀鸣层层叠荡,神像藏在神像之间求救、诉苦。仿佛唯有在此地、此刻,隐去身份,它们才敢吐露最真实的恐惧与痛苦。
他颤抖着摸索自己的双臂与胸膛,直到确认身体依旧完好,才稍稍平复了那阵心悸。
可当他一步踏入那片神像的尸山,脚下的陶片突然“哗啦啦”地躁动起来,像是被踩痛般发出疯狂的尖叫,瞬间就在他腿上割出数十道伤口。
那些碎片仿佛窥见了他与它们有着相似的裂痕,竟发出“嘻嘻”的窃笑,宛如一群脱离了秩序、彻底扭曲的生灵。
他越陷越深,脚下却探不到底。
直到瓦片淹没至膝盖,他才猛然惊醒,拼命想要抓住什么爬上去。可伸手所及,只有那片看似璀璨却无法握住的碎金长河,以及那些早已化为一缕残影的神明魂魄。
一面是不断拉扯着他、要将他拖入神像尸海的野神;一面是拼尽全力,却只抓得满手虚空的光痕。
他的手一张,一合,什么也留不住……
仿佛眼前所见并非尚未降临的未来,而是早已注定、无法挽回的过去。
他几乎把骨头都撑断了似的,把自己从那片缠人的神明深潭里生生扯出半块理智。浑身像被千只手往下拖,他却咬着牙往上撑,指节在混沌里刮出一道道血痕。
尸潭嘶嘶作响,像是不愿放人,他猛地一甩肩,整个人狼狈而怒火灼灼地跌在地面上。
“开什么玩笑!!”
沈河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怔怔地望向黄灿喜。
她那过分的冷静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相比之下,自己方才的癫狂倒像是个可悲的小丑。
“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永远都找不到第七枚瓦片!”
“所以呢?”
“所以?”他猛地一噎,随即被更深的怨妒吞噬,“所以你将永远困在这个循环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毫无意义的寻找!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地宫中疯狂回荡,甚至被自己的气息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应,他眼角余光瞥去,却看见那女人嘴角竟微微扬起,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笑纹往上挤得眼下微微鼓起。
“沈河,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她问得突兀。
“……”沈河眼神发直,完全无法理解这问题的用意。
见他懵然不解,她竟笑出了声,声音清脆如铃,“那应该不是你了。那时候你才刚搬来呢。”
她一边继续问道,一边不慌不忙地将六枚瓦片取出,在地面上排列组成一个圆,唯独缺了一角,无法圆满。
“关于1959年的事,你知道多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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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回到过去,在西藏的一个洞穴里死了无数次。每一次死亡,都让我更加怀疑,我究竟是谁?”
“如果说‘黄灿喜’存在的意义,就是收集钥匙、唤醒母亲……可我早就隐隐感觉到,这第七枚瓦片根本无法集齐。我不清楚这种直觉从何而来,或许这样的轮回我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或许在限定的时间内无法完成任务,我就必须从头来过,而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艰难。”
“这就像个无解的诅咒。”
她轻轻拨开沈河额前被血黏住的碎发,发丝下露出一小块带着血痂的皮肤。
沈河静静地听着,黄灿喜的声音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听下去。然而他心底的恐惧却愈发汹涌,几乎要冲垮他最后的理智。
“可两千年前的‘黄灿喜’,却给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提示。”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洞穿时光的透彻,
“她或许也曾窥见过未来,一个任务注定失败、神明终将消逝的未来。但这并非坏事。”
“沈河,你听好,这真的不是坏事。”
“真正可悲的是,我们恰好生存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代。旧神垂暮,新秩序却尚未建立。”
“真正可悲的是,我们活在‘现在’,而且……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黄灿喜,存在的意义,竟是要在每一次信仰更迭的洪流中,充当摆渡人,将那些被遗忘的神明送往下一个轮回。”
“仙籍被收录成册,小庙因失修而倾颓,大庙被纳入规范统一管理。”
她说到这里,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决绝,
“所以我觉得,不如就此让这条神脉,彻底断绝。”
沈河如遭雷击,浑身一震,“你……你疯了!”
“没错,‘黄灿喜’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她眼底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像是迫不及待地分享一个惊天秘密,“因为我抗拒这所谓天授的使命,因为我非要在这死局里,闯出一个破口!”
“我甚至特地回去洞穴里,把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挖了出来。但你知道吗?”
“我或许早已不是时间的见证者,我的任务在很久以前就被篡改了!”
“无论是我,还是八九年醒来的黄平川,甚至是两千年前的那位‘黄灿喜’……‘我们’早已预见了这个未来。那位‘黄灿喜’与张良等人编写人皮书三册以警示后人,她甚至自愿从‘人’被改造成禁锢于山洞的‘邪神’。
“这一切,只为一个目的。”
“‘黄灿喜’必须活到最后,亲眼看着这群神明死去,然后……为它们收拾遗物。”
“ECS,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处理人类的遗物。它象征着巫凭借绳索沟通天地与神明,跨越远古与未来,将神灵与文明传承下去。”
“既然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我不想延续旧神的命运。所以我选择让神脉在此终结。”
“你……你难道早知如此,一直就在旁边,看戏一样看着我挣扎?”沈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四肢冰冷彻骨,不知是源于恐惧,还是某种异变已经开始。
黄灿喜总说他心思深沉、变幻莫测,那眼前这个冷静地宣判神明死刑的存在,又究竟是什么?
黄灿喜是谁?
他突然伸出手,死死掐住黄灿喜的脖子,指节逐渐收紧。
可黄灿喜的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
她为什么不怕?她凭什么不怕?!
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虚空,“你……看、不……到吗?”
随着她指尖轻点,沈河猛地感到全身肌肉被无数无形的力量撕扯。
在看不见的维度里,仿佛有成千上万不可名状之物正缠绕着他。他惊骇地松开了手,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
他满心疑窦地转回来,却见黄灿喜正低头揉着颈间的瘀痕,抬眼对他笑了笑:“没看见?你再仔细看看?”
到底有什么?
这里除了杨华和他们俩,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他皱着眉环视四周,心下认定这不过是黄灿喜的心理战术。
目光不经意扫过红河,却见平静的河面上泛起无数细微的漩涡。他本不愿多看,生怕再次被迷惑,可那些漩涡实在太过密集,仿佛……水下藏着什么东西。
他屏住呼吸,凝神望去,竟发现红河中的景象似乎与先前不同。转念一想,如今仙宫已逝,自己此刻的欲望又是什么?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越看越入神,鬼使神差地再次靠近河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河水中是一片浑浊斑斓的色彩……不对……
这不是他的欲望。
那是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水下有人?
不,
不是人,是陶俑……
水下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陶俑,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因为无需呼吸,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若不是黄灿喜提醒,他根本不会察觉这诡异的景象。
就在他与水中陶俑对视的瞬间,一个脑袋歪向左侧的陶俑缓缓从水中爬上岸边。
河水从它身上流淌而下,经水浸泡后,它显得格外崭新,宛如刚从热泉中出来,周身还蒸腾着热气。它双目泛着异彩,手指不安地搅动着,怯生生地唤出一句:
“妈妈……”
沈河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嗤笑出声:“你管她叫妈妈?看清楚了,这可不是女娲!”
黄灿喜却从容不迫地后仰着身子,双手撑地,笑得云淡风轻:“哈哈哈怎么不算?”
“女娲照着自己的模样造了我,如今女娲不在了,长姐如母,这话没问题~”
她轻轻扬起下巴,水下的万千陶俑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哗啦啦地破水而出,层层簇拥在她身旁,此起彼伏地呼唤着,眼中满溢着难以言喻的眷恋与依赖。
原本还算宽敞的平台,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无处下脚。
油盏的火苗被阴风扑灭数盏,地宫陷入更深更密的昏暗。
沈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郁结之气直冲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勉强撑住地面,盯着地上那摊暗红的血迹,浑身冰冷彻骨。
“可你这些反抗……真的有用吗?”他强撑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帮你的人,护你的神,一个接一个消失。如果你在时限内集不齐钥匙,到时候连周野也保不住你,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见黄灿喜神色微凝,他抹去唇边的血迹,冷笑道:“怎么?难道你没发现,周野已经不见了吗?”
“估计是撑不住,不得不回他的老巢等死了吧。”
“他虽香火鼎盛,或许还能在世间存留很久,但八大公山本就不是他的地盘。山神虽无力管辖,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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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肆意妄为,本就违背了规则。如今这样……恐怕也是被你那些蠢事气得连再见都不愿说了。”
黄灿喜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目光游移,仿佛想将这些话隔绝在外。
但沈河并不打算放过她,言辞愈发尖锐,句句如刀:
“黄灿喜,你生来就是孤寡命,克尽所有人!所有靠近你的,无论是人是神,最终都会离你而去!”
“……或许吧。”
她轻声应道,缓缓躺下,枕着那些孩子们,仰望着地宫顶部精妙绝伦的构造,目光掠过壁画上描绘的天宫幻景。半晌,她又干涩地重复了一遍:
“或许吧。”
沈河心头猛地一沉。
当了黄灿喜这么多年的心理医生,他自然清楚该往哪里捅刀子最痛,可这绝非他的本意。胸腔里像是堵了块巨石,向来能言善道的他,此刻竟哑口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今日的争执似乎只能以此惨败收场。失去信仰让他迷失方向,只想了断残生。但黄灿喜的做法,又让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她说她要最后一个死。
那他偏要活着,亲眼看着她如何走向终点。
他撑着身子站起,抱紧受伤的手臂,一瘸一拐地朝洞口挪去。
黄灿喜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沈河,时间的期限……具体是什么时候?”
沈河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你的死期?周野没告诉你?”
“你和张良当年推测过,换算成现在的时间……是2030年11月吧?”
他终于侧过半张脸,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哈……好好珍惜你最后的日子吧。”
黄灿喜望着壁画上那些早已褪色的天宫与仙神出神,思绪沉在真假对错之中,直到杨华的声音轻轻传来,才猛地将她拉回现实。
她睡了多久?
杨华发根几乎全白,脸庞仿佛失去了支撑的骨架,皮肤与血肉似乎已然分离。那双眼睛凝固如雕塑,一动不动,反倒她身后静立的陶人,比杨华还多了几分活气。
黄灿喜缓缓眨下眼,气息在喉间几经辗转,最终嘴皮子开开合合,将一句话完整抖出来,
“周野……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金主们[玫瑰][鸽子][泪]700字先欠上,完结后我另起一章,和营养液的加更x2一块放段评里。感谢各位金主的支持。
第82章 穿着能舒服吗?
“周野他去哪了?”
“周老师……我也不知道。来吧灿喜, 给你奶奶上一炷香,和她说说话吧。”
何伯将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 轻轻一晃,火焰便化作三缕青烟袅袅升起。
他把香递到黄灿喜手中,看着她用拇指抵住香尾,熟练地举至眉间,朝奶奶的墓碑郑重一拜,而后将香一支支插进炉中。
香灰簌簌落下。
黄灿喜怔怔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目光掠过那苍劲有力的碑文:
……
公元二〇一一年歲次辛卯
九月廿九日巳時仙逝
廣州金鐘墓園安葬大吉
黄胥之墓
孝孫:黄灿喜
……
时间仿佛被压缩成了一瞬。脑海里空茫茫的,掠影般闪过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东东走了、沈河疯了、周野不知所踪……好在奶奶还在。
直到何伯轻声提醒, 她才恍然回神, 低声回应:“说好了。”
何伯嗯地一声, 用抹布细细擦拭着墓碑,又去旁边的水槽清洗。
黄灿喜默默地将供品收进塑料编织篮里, 目光落在那个汉堡上,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墓碑轻声说:
“这是肯德基新出的香菜汉堡,你尝尝。要是喜欢, 我下次多带几个来。”
话音刚落, 恰巧拂过一阵清风,墓碑前的丁香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清雅的芬芳。
黄灿喜揉了揉鼻子,眼睛却还盯着手里的汉堡,声音轻轻:
“奶奶,下辈子……我还能遇见你吗?要是能,我带你亲自去店里挑口味。”
又是一阵风掠过树梢,像是在回应。
她点点头, 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正要站起身,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摇晃。
她慌忙扶住墓碑大口喘气。模糊中看见何伯快步从台阶上赶来,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耳边的嗡鸣才渐渐散去,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她咧开苍白的嘴唇,摆了摆手:“没事,低血糖。”
何伯的脸色却比她还要难看,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她从地上撑起身子,拍了拍衣裤上沾着的尘土,正想岔开话题:“下次缴管理费是什么时——”
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异样的第六感比视觉更快,本能的惊慌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猛地环顾四周,目光惶急地扫过墓园的每个角落,最后骇然定格在何伯身上。
“我奶奶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扑过去抓住何伯的手臂,“刚才明明还在这儿的,奶奶去哪儿了?”
跟来的管理员面露惊恐,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何伯,又慌忙移向墓碑上那几行刻字。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叫人来帮忙。”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黄灿喜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一遍遍地追问何伯,声音里带着哭腔。
何伯心疼地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灿喜啊,你奶奶早就走了。就算她的魂一直跟着你,也只是个没有意识的影子。现在她安心离开了,是好事啊。”
可她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话语仿佛被什么过滤了,传到耳中只剩嗡嗡的杂音。
眼前仿佛伸出无数手脚,即便没有那副金古寨面具,她似乎也能看见那些如烛泪般层层堆叠的“黄灿喜”,在扒着她的血肉。
从某个瞬间开始,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她不停地问,何伯不停地答,到最后,她连远处传来的救护车声都无法听清。
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中山三院的病房。
这一次她被严严实实地束缚在病床上,拘束衣的扣带勒得她动弹不得。
她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天花板上正在搬运糖屑的蚂蚁,专注地追踪着它们的轨迹。
过了许久,眼皮撑到极限,才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着一合,随即又强迫自己睁开,重复着这个没有意义的循环。
直到窗外传来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异响。
下一秒,一只手猛地抓住窗台边缘,顾添乐咬紧牙关用力一扳,悄无声息地将防盗网掰开一个大口,随即利落地翻身跃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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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刚结束演出,那身布满金属铆钉的服装还未换下,每走一步都带起哐当作响的金属碰撞声。
人未靠近,食物的香气和包装袋的细碎声响已经先一步填满了这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
他走到床边,低头打量着黄灿喜。
她眼里布满血丝,嘴唇脱水蜕皮,全身被约束衣紧紧包裹,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活像一具被禁锢在病床上的木乃伊。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嘴上也实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穿着能舒服吗?”
黄灿喜没有作声,只是缓缓将眼珠转向他。
“是什么?”
“ShkeShck,高级货。特意走了公账的。”他边说边掏出纸袋里的汉堡,一个个展示给她看,“想吃哪个?”
可她的目光丝毫没有停留在食物上。
顾添乐抿了抿嘴,自顾自撕开一个汉堡的包装纸,狠狠咬了一大口。
牛肉饼浓郁的酱汁瞬间在口中蔓延,他慢慢咀嚼着,直到咽下后才开口,“饿死我了。那群人庆功宴肯定又去喝酒,乌烟瘴气的。你怎么又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
“真不吃?我特地赶在关店前跑去买的……不吃算了。”
空气中弥漫着酸黄瓜和蔬菜的清新气息。
黄灿喜静静望着他坐在床边刷手机,腮帮子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的微博热搜。
她看了好久,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轻声问道:
“周野呢?”
顾添乐瞥了她一眼,急忙咽下嘴里的食物,
“我把他带来了,要看看吗?”
他说着,从脚边的背包里翻找片刻,取出一块人形的木牌。上面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五官轮廓,竟真有几分神似周野。
“老板回地下去了,他本来也待不久。”
他斟酌着用词,心里泛起一阵怅然。
“吃点东西吧,别浪费了。”
黄灿喜服用的药物让她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好几拍,眼神涣散无光,像一盏耗尽了电的灯泡,无论照向哪里都是一片漆黑。
“……我被绑着,怎么吃?”她缓缓说道,话音末尾带着一丝凉意,冻得顾添乐浑身一颤。
他嘴角一歪,露出两排白牙,在昏暗的房间里与双眼构成一个闪亮的三角。
“怪我忘了这茬。你可别把医护人员招来啊,我怕被报警抓走,影响我妹妹考公。”
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动手解开了固定在床边的拘束带。
也不知道绑了多久,身体像是已经在床上扎了根,稍一动弹,四肢百骸的骨节都嘎嘎作响。
汉堡递到手中,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触感。
她低头看着那两片面包中间夹着的牛肉饼,煎得微焦的边缘泛着油润的光泽,手指稍稍用力,汁水便吱吱地渗了出来。
一股莫名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恍惚间,无数记忆的碎片如玻璃碴般刺入脑海。
那些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过往重叠碰撞,她甚至分不清哪些是亲身经历,哪些又是继承而来的。
“我吃不下。”
尽管胃里正火烧火燎地翻腾着酸水,她却无法再咽下任何东西。
将汉堡塞回顾添乐手中,她用力按住愈发抽痛的太阳穴,趁着理智尚存,低声道:“沈河说我的期限在2030年。我猜……周野不会真的放手不管。他如果能来见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催我找钥匙的进度。”
“他肯定也清楚第七枚钥匙的难度……但他既然愿意帮我,就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木牌上,喃喃自语:“他有说过……具体什么时候会出现吗?”
顾添乐听着,把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含糊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说到底,我也不常去公司。不过老板既然让我把这木牌交给你,说不定线索就在这上面。”
他擦了擦嘴,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说不定你得像供神仙一样伺候它,每天上香供奉,给它穿衣擦身,好好供着。等它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就马上来见你了。”
“……”黄灿喜一时语塞,默默扫了他好几眼。
窗外的观赏树枝叶繁茂,将大半月光筛得细碎。
她轻轻摩挲着那个小木人,指尖能感受到木料本身的温润质地,竟隐隐有种让人心绪平和的功效。她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只觉得世界从未如此安静,安静到能清晰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
就在这片只有呼吸声的静谧中,顾添乐利落地收拾好汉堡包装,起身去洗了条热毛巾。
温热的毛巾覆在脸上,黄灿喜恍惚地眨了眨眼:“……我又发呆了?”
“没。”顾添乐将她的异常尽收眼底,心里止不住地担忧。
来时他还觉得何伯没照顾好她,此刻亲眼所见,才确信她确实不适合独自待着。
他用舌尖顶了顶上颚的金属钉,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灿喜,要不要……去看看东东?”
第83章 诺大的三院竟没有我的位……
话掉地上咚、咚两声,
屋子里的活物就剩那一排蚂蚁。
两人东躲西躲,走了半天, 才溜出三院的地盘。
然而这地方深夜根本打不到车,好不容易加价摇人,总算盼来一位勇夫。
夜深林密,风呼呼大作,她俩在路边蹲着等车,纷纷感叹这地方比别地都要阴凉许多。
车子距离他们还有二十多米,两人就敏锐地捕捉到那动静,双双行目注礼。
车子越驶越近, 明晃晃的车灯猛地打在这一钉子精一捆带怪上。
下一秒, 车灯骤灭, 车子就这么打了个完美的旋,从两野怪身边掠过。
“诶!诶!!在后面呢。”两人追赶着, 可他两越喊, 滴滴司机的油门踩得越死,带着某种恐惧狼狈撤走。
不到三秒,“三院有两疯子逃出来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司机群, 这下他们更是寸步难行, 三个pp一起挂都没人愿意接单。
最后只能各自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高高低低地蹬着踏板,踏上去往东东家的漫漫长路。
这一路堪称历尽艰辛。
直到顾添乐喊了一声“快到了”,黄灿喜才猛地回神,松开紧握的车把。
抬头望去,眼前竟是一片别墅区。
她迷迷糊糊地跟着顾添乐,看着他七拐八绕,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在躲什么?”
他一脸这还要问?
“当然是躲监控, ”
“我们现在这算私闯民宅。”
“想想我妹……”
他走得忐忑,回头一看,发现黄灿喜身后还有一尾巴,衣服上的扣带拖了一路,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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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蜿蜒的蛇尾,显然要是被人发现的话,警察估计立马就能找上门。
他花了半秒钟放弃挣扎,直接招呼黄灿喜翻墙,抄近路穿过一片花丛,却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花茎,最终停在一扇窗前。
“东东就在这房里。”
黄灿喜闻言,透过玻璃向里望去,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五十多平米的房间被布置得仿佛一个微缩的主题乐园。浅色的爬行垫一块接一块铺满地面,像连绵的软云,把每一寸坚硬都吞没。各种颜色的积木堆成了小山,木马、布偶、摇铃、软胶绘本挤在墙边的收纳架里,怎么数都数不清。
她的视线慢慢扫过这一切,从墙上贴着的身高贴纸,到角落里半倒着的婴儿推车。可当目光触及婴儿床那一隅时,却像被什么烫了一下般骤然避开。
她眨了眨眼,心口被无形地拉紧。也就在这时,头顶忽然落下一句:
“好了吗?”
黄灿喜吃惊,怀疑是自己犯病站了好久,都没怀疑顾添乐带她千里迢迢跑来,难道只是为了看一眼东东家的装修?
顾添乐满脸无辜,指着一边的角落提醒,“那儿有个监控正对着婴儿床,看见没?”他又指向旁边的大人床,“保姆也快回来了。”
黄灿喜再次陷入沉默,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顾添乐叉着手,觉得公司里一个两个都对他爱答不理。
他手指在窗玻璃上叩了两下,“只要他以后别想不开去创业,安安分分当个富家阿宅,家里的钱够他挥霍几辈子。不仅有财,还有爱。家庭美满,无病无灾。”
见黄灿喜仍懵着,他心里着急,凑近压低声音:
“老板亲自走了后门,给开的绿灯。”
眼前的人果然眼皮一颤,瞬间回神,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顾添乐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见天色将明,他这才切入正题:“灿喜,”他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无奈。
“该让东东入土为安了。上一世的肉身若未归尘土,灵魂就不完整,转世后身子会弱,容易生病。”
“……真的?”
“假的。但难道你还想用人皮书上的方法把他复活?我看他肯定不愿意。”
黄灿喜默默听着,眉头渐渐蹙起,又朝屋里望了两眼。
“那我看一眼才算不亏。”
话音刚落,顾添乐浑身一凉,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余光里,黄灿喜正望着月光洒落的方向——
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脚印、两只、三只……
他心头猛地一缩,再眨眼时,那些湿漉漉的印迹已在月光下蒸发消散。
脚印延伸的尽头……竟是那个监控!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监控镜头被无形的力量转向,对准了门口。
顾添乐心中一震,回头时发现窗户的锁扣不知何时已被从内推开。黄灿喜早已脱下那临时充当鞋子的纸袋,灵巧地攀上窗台,身影一闪便钻进屋内,快得像只夜行的鬼。
越靠近婴儿床,她的脚步越发轻缓,小心翼翼地拢住拘束服上松开的扣带,眼神却透出前所未有的急切。
直到看见婴儿床里那个蜷缩成海星形状的小小身影。
他正均匀地呼吸着,浑身散发着新生儿的鲜活气息,仿佛刚喝完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奶香。
“哇啊,天生cosply圣体。”她指着东东的迷你小鼻子,比划着他长大的样子。
顾添乐一愣,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神情古怪地看向身旁的黄灿喜。
他觉得自己在ECS待久了恐怕也会变得不正常。
此刻的黄灿喜,神态间竟有周野的影子,口吻却像极了东东,而属于“黄灿喜”的那部分特质,似乎正在一点点消融。
“这下他可真是人生赢家了。”他随口附和,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东东肉嘟嘟的脸颊,“小昊总,快点长大,大家都等着你上线开黑呢。”
两人没逗留多久,便听见保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见黄灿喜一步三回头,顾添乐轻声劝道:“走吧,以后还有机会。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黄灿喜静静地看了东东一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随即毫不犹豫地跟着顾添乐翻窗离去。
两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在别墅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连巡逻的保安都面露迟疑,等反应过来时,两人早已走远。
一夜奔波,顾添乐肚里的汉堡早已消化殆尽。
恰巧路边的早餐店刚开门,蒸笼里腾起滚滚白雾。走进店里,几乎坐满了赶早课的学生。他们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各自埋头对付面前的肠粉和豆奶。
顾添乐扒拉一口肠粉,含糊地问黄灿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抬头却见她已经吃完一碟,不禁纳闷,别人熬完夜都半死不活,怎么这人反而越熬越年轻?
待整份肠粉下肚,她才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还没想好,不过我想让何伯帮我办出院了。”
“我昨天听到护士说隔壁房的大爷当众飞翔,那个瞬间我觉得我在那格格不入,诺大的三院竟没有我的位置。”
说着又喊了老板再来一份。
顾添乐见状,也抬手追加了一份肠粉。“你这情况……不需要医生签字才能出院吗?我——”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反应过来当初是谁把黄灿喜送进医院的,瞬间释然,撇嘴甩出两句评价,“他还是这么小人。”
仅仅过了一夜,黄灿喜正常得几乎反常,仿佛全身细胞都被彻底更新过一轮,脱胎换骨,连胃口也恢复了往日的旺盛。
“你真的没事吗?别硬撑。报社那边,何伯已经帮你请了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