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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山谷百合

伽芙笑了笑, 没说话,似乎要维持一种庄重的矜持。其实她心里想,幸福不幸福的, 没有一个人说了算。

婚礼在室内举行,车子刚开到会场,伽芙就有种要时刻站在聚光灯之下的紧张预感。在两家授意下, 请来的记者实在太多, 场面之隆重, 在财娱两界也算是重大新闻。

戏台搭得足够好, 主角深吸一口气,被人提着裙摆走上红毯,面对无数摄影机, 露出含蓄端庄的微笑。

站在门外等候时, 爸爸一直陪在她身边,此刻竟也没了平日里的肃然,因为感触,眉目十分儒雅温文。

倘若仔细看, 父女两人的神态仍有许多共通之处。纵使他们已经缺乏交流很久了。

平生最怕一个等字,仿佛时间都凝结起来, 伽芙拿着捧花的手心都微微汗湿。季父感知到了, 握住那只挽在他臂弯上的手。

“别紧张, 我在这里。”

伽芙转过头去看他, 见到他两鬓已有斑白迹象, 鼻子立刻酸了。爸爸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苍老?怪她从前太粗心大意。

可她再心软, 有些事还是淤堵在五内, 今日不吐不快。

“爸爸, 今天过后, 我是否终于成为令你满意的女儿?”

季父仍然目视前方,“我所做这一切,并非希望你令我满意。”

那时候第一次有了女儿,没人知道他有多开心,恨不得将全天下所有珍贵的宝贝都搜来奉上。夫妻情笃,家庭美满,千金难换的幸运落到他头上。可惜人生终难事事如意,爱妻早逝,犹如树木被折去所有枝干,再也没办法遮风挡雨。

他也恐慌,老树总有枯死的那一日,留下一双儿女,自小长在锦绣堆里,既怕宠坏了,又怕养坏了,不得不严厉处置。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殚精竭虑的无数个日夜,他早已为他们规划好安稳一世的路。可做人视线终有局限性,他也承认有时急功近利过了头,本是自己眼里最好的,却引得他们起反感。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伽芙自由快乐,他的女儿就该得到这世上最多的幸福。可倘若他不在了,她的手足亦不能时刻顾全她,唯有找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来延续他的职责。

挑来选去,总算让他选中晋竹言,家世相当,能力出众。调查过他从前的事,心性坚韧更是万里挑一的难得。他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将伽芙交给他也是万般考量后下定的决心,哪怕到了最坏的地步,他留下的财产也足够她挥霍一辈子。

也许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为人父母难免真情流露。

季东黎略顿了顿,滞涩开口:“其实我从不在意什么联姻,养你长大,也并非将你当做利益交换的工具。”

“伽芙,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从前逼你太紧,是怕你误入歧途。造成这么多年的隔阂,也是因为我从未向你提过这些。”

“对不起,是爸爸不会表达。向你真诚道歉。”

伽芙静静听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简直不可思议。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知足?苦了这些年,也坚持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句话?

有这一句就够了,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歉意。

她闭上眼,顿时感觉脸上水濛濛的一片。

“爸爸,对不起。为我从前的任性向你道歉。”

季父仍然没看她,却从口袋掏出一块方巾递过来。

“擦干眼泪,仪式快开始了。”

伽芙闷闷地应了一声,更想哭了。

乐声却在此刻响起。

礼堂大门缓缓打开,她深呼吸一次,紧握住季父的臂弯,两人一齐踏上红毯。

头纱落在裙摆上,长长地披着,像截下一段轻薄的云雾拂过地面。礼服选用缎面和列韦斯蕾丝,是非常修饰身形的简约款式,但从后背的繁复珠饰来看,细节上相当下功夫。

伽芙当初没怎么费心,好在设计师老练毒辣,穿在身上简直浑然天成。等婚礼结束,她要将这件裙子永远珍藏。

因为紧张,才走到一半,便觉得漫长无比。手里的山谷百合还犹带露珠,颤巍巍的,伽芙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抬眼目视前方,看见晋竹言正站在尽头。

越近,他的样子越清晰。只是脸孔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伽芙被引到他面前,他才终于回神,对她微笑着,眼里雾蒙蒙的。

季父松开手,伽芙向他笑了一下,略有不舍。晋竹言牵着她到达中央,两人面对面站立在一起,宣读誓词,交换戒指,流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恍若梦中。

最后证婚人宣布他们结为夫妻,笑着询问二人是否愿意彼此亲吻?晋竹言两只手拉着伽芙,颇带请求意味地示意,伽芙懂得,也不想在众多宾客面前失掉分寸,很内敛地点了点头。

而他像得到特许似的,包裹住她掌心,低下头来吻她。其实也就唇瓣轻轻一碰,并不深刻,也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盛大的掌声中,仪式落幕。晋竹言看着她,忽然说:“伽芙,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

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像逛街,想走就走?

“这也是我的婚礼。”她抬起眼皮盯他一眼。

晋竹言不以为忤地笑笑。但如果她仔细看,会发现他眼圈已有轻微的泛红。

担惊受怕,他实在等了太久。

仪式过后便是fter prty,伽芙要将婚纱换下来,再和晋竹言跳第一支舞。

新娘更衣室里,她总算坐下来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据说也是晋竹言让人准备的。伽芙各式都尝了些,搁下了,不如他上次做的杏仁饼干好吃。

化妆师补好了妆,准备拿来晚宴裙替她换上。是伽芙自己挑的淡杏粉纱裙,上面有植物花卉刺绣,一层一层地蓬起来,行走之中非常仙气。

才系上一粒珠扣,便听见敲门声。化妆师开了一条门缝,看见是新郎,请他进来,自己则很有眼色地出去了。

晋竹言拧上门锁,转过身望向她。伽芙站在镜子旁,裙子还未穿好,后背大片裸露着,被她用一只手护着,显然非常局促。

他早已通过镜面看得清清楚楚,会心地微笑,“需要帮忙吗?”

她腹诽:这里除了他难道还有其他人?

即便猜透他心思,但还是妥协地转过身去。

晋竹言走到她身后,拈起第二粒纽扣往上扣。

伽芙僵直地站立,感受到后背衣料极缓慢地收束着。为了起到美观效果,设计十分繁琐,扣子又多。这种珍珠在他指尖恐怕稻穗大小,之前是见识过他力气的,伽芙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心些,别弄坏了。”

他柔声应道,“不会的。”

其实心里很想将它们一鼓作气都破坏,耳边甚至能听到珍珠在地板上弹跳的幻音。

他越来越控制不住那些可怕侵占欲。

“行程都确认好了,等会儿晚宴结束我们就离开。”

伽芙“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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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蜜月旅行他们早就说好的。只是后来又延长时间,要到圣诞节过后才返。第一次和他单独外出这么久,她其实心中也忐忑,终归是一起去的,各玩各的似乎不太好,可难道要冷着脸相顾无言?伽芙简直不敢想象那画面有多痛苦。

最后一粒扣子弄好,晋竹言的手垂下来,迟疑了一瞬,最后像蛇类缓慢攀爬一样环住她的腰。

伽芙如同被水烫到,警惕地回神,只见镜子里的人影已经俯身下来抱住她。

“你真美。”

“我真幸运。”

他如同喝醉一般呢喃,低头吻她耳垂。

伽芙睁大眼,清晰感受到一股电流从底下直窜上来,麻掉半边身子。

她那里最敏感。

而他仿佛早就知道,带着点恶意的捉弄,仍未停止地吮吻着她。

伽芙下意识要逃离他束缚,去抓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扣住。两人戴着婚戒的手抓握在一起。

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性,颤抖着声音问:“你到底怎么了?”

晋竹言往下,浅啄着她脖颈,闷声道:“只是做我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

力量悬殊,她在他绝对掌控之下动不了,顿时有种羊入虎口的危险预警。

“那之前的约定算什么……你先停下……”害怕他脱轨,伽芙断断续续喘息着说。

唇瓣游移了一会儿,他也真就停下,只是仍然抱着她。两人一齐看向镜子里的彼此。

“伽芙,之前在酒吧,你主动吻我。”他下巴抵在她肩窝,语气很可怜。

“怎么可能?”她略微有点犹疑。

“是你喝醉后不记得了,第二天我很伤心。”

“明明你说我什么也没做……”

“我说谎的,那时候怕你不自在。”

“真的?”她心里有些松动了,这种事好像不是不可能。

“所以,你得补偿我。”

他抬头,两手落到她肩上,慢慢将她扳过身子。

伽芙整个人还是惘然,愣愣看着他俯身接近,呼吸交融。

“这次换我来主动,好不好?”

双唇相接的那一刻,她攥紧裙子,脑中两种派系在纠缠,觉得不该是这样。可他实在太温柔,循循引诱,小心珍重。伽芙最后都忘记反抗,而他也像初入陌生领地的兽类,得知是安全的,便从一开始的谨慎探寻变为肆无忌惮。他紧紧拥住她,如同两尊尚未烧制的泥塑,纠缠着,发狠地挤压得没有形状。伽芙一步步跌退,撞到镜子上,两只手被他高举束缚着,仿佛置身一只真空玻璃罩,在他所设下的温柔陷阱中彻底沉沦。

十方烈焰的烘烤之下,有个可怕念头像火炭上的烤板栗,外壳噼里啪啦地炸开了,巨大的余响久久回荡在她脑海。

她是否,还喜欢晋竹言?

第二卷 蜜月

第32章 香根鸢尾

伽芙已经无心去深究对错, 因为他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被他用一只手护着,抵在冰凉镜面上, 吻得呼吸紊乱,缺氧窒息。

此刻突然响起敲门声,清脆短促, 非常有节律的两深一浅。伽芙受惊吓, 一颗心重重跌落谷底。

她哼了声, 示意他停下, 晋竹言咬了下她唇瓣,低哑着声音道:“别理他们……”

伽芙想,这人简直疯了。门还在敲, 在双重压力夹击之下, 如同油煎蚂蚁,快焦了。他松了手,于是她两条胳膊也垂下来,愤懑地去拧他的腰, 却没想到他是个铜墙铁壁,拧得她手都酸了, 还是不肯放开她。

“你确定要让人看见我们现在的样子?”他轻喘着对她说, 嗓音里含着揶揄的笑。

笃笃声又响了几下, 门外的人似乎确定她不在, 转身离开了。伽芙松了口气, 因为紧张而竖起的耳朵耷拉下来, 转而恨恨地瞪他, “你真是可恶至极。”

“我赞同这点。”他非常溺爱地微笑。

吻过了, 想要温存一会儿, 将她搂进怀里抱着。

“我已经开始期待我们的旅行。”

他整个人被甜蜜泡泡包裹着。

伽芙埋在他胸膛,泪盈盈的,心里什么也不想,只是觉得妆蹭花了,唇膏也亲掉了,非常烦恼委屈。

最后还是让化妆师回来,被迫承受某种异样暧意的眼神,伽芙恨不得去夹缝里生存。晋竹言已经理好衣衫坐在沙发上,看她端坐着,一只毛乎乎的粉扑往她脸上拍,觉得整个人也跟着松软了。其实口红已经不需要再补,唇色也足够鲜润,他非常胶着地盯着她,意犹未尽。伽芙感受到一旁炙热的视线,脸色很差地瞪他。

可惜她向来没什么恨人的经验,做这样的表情也并不显得有攻击力。晋竹言回以微笑,觉得她不管何时何地都令人爱怜,忽然想到刚才在婚礼上,不知用了多大自制力才没让情绪外露。冰山一角已经让她恐慌,他不敢想象整个暴露在她眼前会有多可怕。

在她完全接纳他之前,他必须得小心克制。

到晚宴时间,伽芙起身和他一同前往宴会厅。她仍未从刚才的亲密接触中缓过劲来,两腿发软,几乎是被他搂挟着往前走。

这样怎么能跳好一支舞?

舞池中心,柔和的光束打在二人身上,他扶着她的腰出声:“看着我的眼睛。”

伽芙凝神,面前仍旧是熟悉而美丽的琥珀色双眼,有种远古神秘奇瑰的吸引力。他不扮演绅士时,实在非常野性。她唇瓣还是蚁噬般酥麻。

静下来紧张,动起来就好了。这支曲子私下里练过无数次,动作都刻进肌肉记忆里,驾轻就熟。

她不由得想起婚礼前的很多个夜晚,他回家时就能看出疲惫,但还是很耐心地陪着她一遍遍练习。她问他为什么如此看重这支舞,他说因为婚礼只有一次。那时候她没再提起以后,两人也破天荒地心意相通片刻,像最寻常的备婚夫妻一样,全神贯注地完成这件事。

后来她忍不住仔细推敲过,如果他们分开,难道他不准备再婚?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他真爱上她了,毕竟他从未说过爱这个字,连最初恋爱时也没有。

伽芙在他手中旋转一圈,水晶灯下的裙摆像盛开的重瓣芍药。舒缓的乐声预示着结尾,连贯地做完托举动作后,她整个人往后仰,在他的支撑之下,完成这个非常有仪式感的收尾动作。

胸腔中的跳动与掌声共鸣,伽芙促然呼吸着,与他视线交汇。粼粼的光点落到她眼睛里,犹如繁星碎片,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时间被拉长到永恒的那一刹那,她确定,甚至是肯定,她还喜欢着晋竹言。

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眼神?世界上最温柔的一小片湖。她开始痛恨,痛恨他演技高超,柔情似水,痛恨到想流泪。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时间里,伽芙独自坐在角落,头上笼了一片乌云。晋竹言得去应酬,让她稍作休息,期间很多朋友邀请她去玩,她也只是笑笑,兴致索然。

面前递来一只手,她见是季澜霆,打起精神叫了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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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第二支舞总得留给我。”

家人在侧,伽芙心情忽然好起来,点了点头。

很少和他跳华尔兹,可每次都会觉得安心,一切都慢下来,让她感受到这世上至少还有人真心爱她。

“哥哥,你怎样看待我现在?”

季澜霆注视着那张与他格外相似的脸,血脉连成纽带,感觉也共通,连疼痛都是加倍的。

“爱情这种东西总是消逝得尤其快。小芙,我不愿意看你吃这样的苦。”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伽芙,事事都力求完美,唯独弄不懂感情。人生在世如同修行,势必会将之前坚守的东西一一翻覆摧毁,只是重塑的过程实在太残忍,他宁愿她这辈子都不要踏足这片泥沼。

伽芙垂下眼睫,感到一阵伤惨,再看他时,已经带着泪花,“我总不可能永远不去体会。”

“我也总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妹妹,你还太年轻。”

或许还把她看作当年秋千架旁边的小女孩,以为自己能永远保护她。

伽芙撇下嘴角,轻微地颤抖着,她也想鼓起勇气再次追寻幸福,可她同样有自己的骄傲。已经失败过一次,她不想再被人轻视了。

“今天已经哭了太多次,不要再流泪。”他捧住她的脸,用指腹替她擦去。

怕他担忧,伽芙只得默然点头。

季澜霆软下声音,轻言细语哄她开心。

“想开点,妹妹。至少未来你会非常富有,这个世界上也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去体验。”

“往后的日子一定是光明灿烂的,我也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伽芙破涕为笑,心想如果靠自己的力量,她要多久才能变得非常富有?

派对还未结束,两位新人将要提前离场,今晚搭乘私人飞机前往巴黎。

最后的相聚时刻,年轻人们都跃跃欲试地围到一起。新娘要扔手捧花。

晋竹言站在一旁笑着看她,伽芙背对众人,卯足了力气将那束铃兰往后扔,又高又远,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抛物线。

屏息凝神的时间里,众人神态各异,看着捧花飞跃自己头顶,稳稳落到站在最末尾的那个人怀里。

林子安灰心地耷拉着脸,又没抢到。转过身去看结果,忍不住吃惊。

伽芙也回头,眼前的一幕像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片。事先准备好的礼花筒齐齐绽开,漫天飘洒着金色小纸片,林玄静静站立在空旷之地,手里拿着那束不偏不倚砸过来的捧花,像刚被爱神之箭射中的普通人,忡怔迷茫。

短暂的恍然后,在众人目光之中,他慢慢转头看向坐在最角落的那个身影。

纪檀枝无措地攥紧膝盖上的裙摆,两个人隔着遥遥的距离视线交汇。

伽芙看在眼里,觉得很是欣慰,希望她精心挑选的捧花能够顺利完成最后的使命。晋竹言在此时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我们该走了。”

她应了一声,不再看了,决定给故事留个悬念。毕竟自己也即将踏上一段新旅程。

被光线遗忘处,西装革履的陌生人影将香槟一饮而尽,始终神情玩味地见证着这场婚礼。

和家人朋友一一作别后,伽芙非常不舍地和晋竹言乘车离开会场。

行李早就打点妥当,只需他们人来即可。伽芙实在是累了,上飞机没撑多久便倒头睡下,十几个小时的行程,睡觉是最好的选择,为倒时差补充体力。

晋竹言洗漱完后,轻声走到沙发床边,伽芙戴着眼罩入眠,无知无觉。大概很少有人新婚夜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度过。他俯下身,亲吻她脸颊,轻车熟路地掀开厚毛毯一角,拥着她躺下。他不管她醒来是否想要推开他,他现在只想黏着她,宁愿永不分开。

与此同时,国内国外有关财产转移的诸多事项正如精密仪器般悄然运作着。除开最初那份婚前协议,晋竹言和季氏还签订一份秘密协议,其中一条承诺将大部分私产都划到伽芙名下。再加上季林两家一早准备的基金债券,股份房产,这份嫁妆也算丰厚到堆金积玉。

犹在梦中的伽芙不知道自己此刻正飞越北冰洋,更不知道一夜的时间过后,她已经变得身价不菲。

凌晨四点半,飞机顺利抵达戴高乐机场。刚接触到冷空气,伽芙便打了个喷嚏,十一月末的巴黎已经很冷。晋竹言拢紧她披肩,打开车门让她先上去。

几十分钟车程开往市区,他们将在丽兹酒店下榻。天气灰蒙蒙的,有种世界还未苏醒的静谧,与国内七小时差距,伽芙正是精神的时候。

与晋竹言一起到接待区办理入住手续,订的是温莎套房,有了之前的经历,她对共处一室好像不怎么反感了,毕竟是蜜月。

季澜霆叮嘱她时刻保持联系,外公外婆也等着她传来旅行照片,她不想让老人担忧他们感情不合。

拿到房卡后,两人打算在酒店用早餐,晋竹言牵着她的手往客房走,长毛绒地毯隐去脚步声。

他敏锐地回过头,总觉得背后有人窥视。

第33章 法兰绒

“怎么?”伽芙奇怪地问。

“没事, 我们走吧。”为使她放心,他笑了笑,收敛起疑虑神色。

房间华丽雅致, 是非常柔和的蓝,搭配浅香槟色,协调中让人感到放松。伽芙简单理好行李箱, 见到沙发上的巴哥犬抱枕, 忽然很想念家里的海盗和一言, 尽管临走前已经为它们打点好一切。

晋竹言叫来客房服务, 两人在窗边一起吃早餐,薄雾中的旺多姆广场渐渐有了行人。刚烤出来的羊角面包还很酥脆,伽芙在橙汁和咖啡中果断选择热拿铁, 怕下午困。

今天的行程并不紧密, 随意闲逛即可。制定旅行计划是伽芙唯一用心参与的项目,如果是她一个人,大概会选择探索偏远小国,顺便体验极限运动, 但考虑到另一位旅伴,整个行程变得相对保守。晋竹言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表示一切由她决定就好。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巴黎, 卢浮宫圣母院都逛遍, 铁塔也曾经登顶过, 香榭丽舍大街更是乏味。伽芙做主导者, 决定不在市中心打转, 两人吃完早餐后, 乘车前往十八区。今天是周末, 有跳蚤市场可以逛。

她大学时就爱逛市场, 经常淘一堆旧书古着手工艺品回去,季澜霆每次来都会嫌弃皱眉,说她可怜的小公寓里塞满乱七八糟的破烂,要叫人过来都清理掉。伽芙倒是对这些小东西爱不释手,她仍挂念着卧室里那张藤草图案的蜡染挂毯,还有她珍藏的陶瓷和巴厘岛木雕,可惜当初匆忙回国没带走。

居无定所就是这点不好,无法满足她旺盛的收集欲。她一直没决定将来在哪里定居,总觉得下一个地方永远有惊喜,像只不落地的鸟,不靠岸的船。

纵使结了婚也还是这样想。

伽芙也觉得自己很不成熟。

多元文化碰撞之地,各色人种,鱼龙混杂。晋竹言跟在她身后,见她自由地穿梭在各处小摊,反而警惕到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紧握着她的手,嘱咐道:“人太多,别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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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芙放下刚挑中的一对捷克珠耳环,莫名觉得他不怎么开心。难道是她安排有误?当初向他确认时怎么不提?她又不免多想了。

不过出来旅行难免有摩擦,伽芙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耐着性子对他说:“那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晋竹言说好,两人离开圣图安,沿着街道走了有一会儿,又来到另一个人群聚集处。小公园里面,已经有游客在打卡拍照。其实就是一大片蓝瓷砖上写满不同国家的语言,大概两百多种,当地人称为“爱墙”。

伽芙看见一对老夫妻在墙下亲吻,有些感触。晋竹言问她要不要去拍照,她摇头,还是站得远远的。

写满爱的墙,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晋竹言沉默,没再说什么。两人牵着手前往蒙马特高地。和普通游客一样,逛了会儿圣心大教堂,穹顶上的镶嵌壁画非常美,这种宗教氛围浓厚的地方在她眼里总是森然肃穆,但又想到之前朋友吐槽来这里被抢劫两次,顿时觉得很有违和感。

出来了,走过几段蜿蜒小径,决定找个露天咖啡馆休息。面前是条斜坡,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伽芙又忍不住打喷嚏。其实今天天气差,风大,最好还是八月份来。

晋竹言贴心地将面巾纸递过来,担忧她,“去喝杯热饮。”

伽芙点头,路过很有名的双风车咖啡馆,是《天使艾米丽》的拍摄地。于是站定着让晋竹言替她拍照。她穿了件苔藓绿的羊毛大衣,映着身后建筑鲜明的红,倒也相衬。

她总算觉得和晋竹言旅行是个正确的选择,由他掌镜几乎没有失手过。至少他们不会因为拍照的事情争执。

各自点了玛琪雅朵和双份浓缩咖啡,伽芙接过相机翻看着,很满意,于是破天荒地关心起摄影师。

“你今天很沉默,是对行程不满意?”

“没有,能和你出来,我很开心。”

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直勾勾看着她。

“不舒服就讲出来,行程可以改的,去你想去的地方也行。”

“一点也不。”他微笑着,随即道:“伽芙你在意我的感受。”

怎么又来了?她将盘子里的布朗尼叉掉一小块。

“别多想,从前和朋友出来我也会这样。”

晋竹言笑得更开心,“所以你愿意把我当朋友?”

这人是不是只拣自己爱听的?伽芙白了他一眼。

“至少为了外公外婆,我们暂时和谐相处。”

“我知道,也赞成。”他对她眯起眼睛,化身一只摇着蓬松大尾巴的红狐狸。

伽芙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妙想逗笑了,叉子当啷地落到小瓷盘里。

但她没想到两个人很快又吵架了。

下午逛街走得很热,看见路人吃冰淇淋,浓郁的巧克力上洒满坚果,顿时勾引出馋虫。

晋竹言却说今日天气凉,不让她吃。入乡就得随俗,伽芙早就把国内那套养生法抛开了,见街上人手一只,心痒难耐。最后还是在他愁怨的目光下自己掏钱买了,但什么也没让加,她坚果过敏。

晚上他问她要不要去第九区听音乐剧,伽芙想也没想就拒绝,她要留在红磨坊看歌舞表演。

晋竹言怕她还在为白天的事耿耿于怀,只好顺从。

舞剧很精彩,但伽芙是为那部大名鼎鼎的电影来的,年少时看莎婷和克里斯,剧情虽然很老套,但还是还为此哭过一场,心疼莎婷之死。她从来讨厌悲剧结尾,总会联想到自己将来,在这座爱情至上的浪漫都市,时时刻刻都能触动柔软心肠,也总是被提醒,她的感情生活究竟有多苍白匮乏。

除却生死,她总是羡慕别人轰轰烈烈。

已经很晚,表演散了场,她一言不发跟随着人群走出红磨坊。两人漫步了一会儿,在空旷的街心,他忽然停顿下来问她是不是被他惹生气?

情绪脆弱的人最禁不起问,更何况根本不是一只冰淇淋的事。她火气上来了,不管不顾地将他用力推远,眼泪也就跟着落下来。

见她流泪,他整个人都慌乱,用了很大力气将她按压进怀里,无论她怎样挣扎都不松手。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止不住地去吻她发顶。

伽芙打了几下,被禁锢得没力气,也就不动了。只是埋头在他胸膛,没形象地涕泪横流,哭得很伤心。

夜风浸着刺骨寒意,将她面颊上的湿润风干。她渐渐不再啜泣,冷静地将自己封闭住,说她想喝水。

晋竹言叫车来送他们回酒店,拧开水瓶递给她,看着她很快喝掉一大半。肆意发泄之后,她变得沉默,像株烈日烘烤后的沙漠植物,只知道麻木地补充水分。

她是被他抱回房间的,坐在沙发上仍然没理他。浴室门开着,暖黄色灯光倾泄出来,像融化的芝士蛋糕。晋竹言在给她放洗澡水。

“去泡个澡,然后安心睡觉。”

他半蹲着看她,语气很和缓。

这样僵持下去也没意义,伽芙站起身,任由他脱下她大衣。

按照惯例晚上还会有些娱乐放松活动,可现在什么也不想做,洗完澡后,一股脑地缩进被窝里。本以为咖啡因摄入过量睡不着,却没想到沾床便萌生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塌陷下去,温热的躯体靠过来,从背后拥着她。他将下巴搁在她颈窝,轻声说:“是我做得不够好,你永远可以对我发脾气。只是有一点,不要不理我。”

伽芙迷迷糊糊地“嗯”了声,整个人被他贴着,像裹了层温暖的水膜衣,用指尖一碰,软软地晃悠晃悠。

意识在下坠,她觉得嗓子好痒,压低声音喃喃:“晋竹言,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黑暗中,晋竹言非常温柔脆弱,鼻尖抵在她脖颈上蹭了蹭,令人上瘾的触碰。

“这一整个世界,就只喜欢过你。”

眼睫略微濡湿,也不知她听没听到,最后还是比他先睡着的。

第二天清晨,他被咳嗽声吵醒,外面天空还灰暗着。被窝掀开一角,伽芙弓身坐在床沿,咳得很厉害。他打开床头灯,光线照亮她,睡裙很是单薄,因为低头露出大片后背,突显出一截触目嶙峋的脊骨。

她什么时候这样清瘦?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晋竹言担忧地伸出手,才触到她肩膀,伽芙便回过头,“别碰我了。”

他像给针扎了一下,火燎般缩回指尖。见她起身往浴室走,掩着门还能听到剧烈咳嗽声。他立刻打电话请医生上门,隔着一扇门距离,小心翼翼出声:“医生很快就来,伽芙,至少让我先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不要进来。”声音已经嘶哑了。

晋竹言等不及拧开把手,见她坐在浴缸边缘,非常痛苦地抱着脑袋。

他走过来蹲在她面前,眼里的忧虑满溢出来,“婚礼上我们彼此承诺,不离不弃。”

伽芙抬起头,双眼红肿,昏沉滞重。

“会传染的。”她知道自己不是普通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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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要传染也没关系。”

他伸手碰她额头,果然发烫,耳朵也红了。

“去躺着休息好不好?”他耐心地同她商量。

伽芙点头,两只软弱的胳膊环着他脖颈,被他抱回床上。

“我讨厌自己总是生病。”咳嗽中,她有点气愤地说。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要搁置了,计划被打乱让她心情很糟糕,旅行本应该是件开心事,可她却总是掉链子。

“生病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问题。

时时刻刻待在一起,还是没照顾好她。

“也不要有任何负担,安心养好身体后我们再出发。”

他将她面颊上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神情十分怜惜。

伽芙看着他,忽然想到昨天晚上那句表白。

到底是真是假?

第34章 异木棉

没过多久, 酒店安排的医生上门。给伽芙量过体温,发热得厉害,于是打了一剂退烧针, 叮嘱卧床休息,留了药便走了。

伽芙面颊通红地躺着,呼吸也灼热。晋竹言打算一整天都陪着她, 搬来椅子在床边, 时不时探看她体温, 准备热柠檬水补充水分。

伽芙看着都觉得累, 沙哑着开口:“其实你不必如此紧张。”

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她早就习惯了。

晋竹言将她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塞进被窝,脸色很不好, “我没办法看着你痛苦还安之若素。”

她略微有点鼻酸, 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说不触动是假的。尤其重新认识到自己心意之后。可是从前……伽芙不得不承认他向来会伪饰,她有了成算,决定先考察他一段时间。

偶然接到来电, 是季澜霆打来的,晋竹言按下接听递给她。

伽芙莫名紧张起来, 清了清嗓子, 低低说了声:“喂?“

“生病了?”敏锐如季澜霆, 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样。

她心一沉, 还是没瞒住, 压抑住喉咙痒意说道:“小感冒而已, 别担心。”

“你也才出去两天, 怎么弄的?”季澜霆语气很不好, 伽芙已经能想象他在电话那头黑着脸。

“是天气太冷。”

“你把电话给他。”

伽芙看向晋竹言, 面露难色。她最了解季澜霆的火药桶脾气。

晋竹言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我来跟他说。”

他拿走电话,似乎不想让她听到,人往会客厅走。

伽芙知道两人一向不对付,还是怕吵架,心里忐忑地担忧了好一会儿。

晋竹言很久才回来,酒店正好送午餐来房间,伽芙被他扶起来喝了点汤,解释道:“我哥哥有时候说话是难听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他也没错。”晋竹言脸上没有丝毫不悦。

“都聊了什么?”

“他说,我现在唯一的职责是你。”

“职责……”听起来做她丈夫是一份相当艰苦的工作。

“就算他是我哥哥,你也不用完全在意他说的话。”她不希望他碍于情面受掣肘。

晋竹言看出她愿意为自己操心,尝到一丝幸福滋味。

握着她一只手,“伽芙,其实我和他之间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糟糕。”

“另外,把你当作责任也是我心甘情愿。”

“你是我的妻子,我本应该承担起丈夫的职责,照顾你、保护你,使你永远快乐。”

“所以我唯一的请求是,在脆弱的时候你能多依赖我一些。不要觉得别扭,毕竟我们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我也应该是你新的家人。”

这句话彻底戳中伽芙软肋,他们已经成立一个小家庭。她甚至想,如果他们做不到情人之爱,那有家人之爱也是好的。她虽有一颗自由之心,却永远割舍不了家庭牵绊,类似于力量源泉,最原始而踏实的安心感。

于是她看向晋竹言,难得流露出柔软神情,“我会尝试着去做,请你给我一些适应的时间。”

晋竹言慰然点头。

到底是年轻,躺了两天也渐渐好转了,估计也有他悉心照料的缘故。伽芙有了精神,起来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浊气。一直关在房间里,心里发烦,躁动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

晋竹言严格检查了她的装束,确定足够保暖后才放她出门。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变得爱操心。

今天他们打算去玛黑区,伽芙病愈后又恢复活泼,觉得心情格外好。两个人拉着手逛了孚日广场和毕加索博物馆,脚步轻快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当然,大多时候是他听着伽芙滔滔不绝,偶尔露出会心笑意,附和一两声。

稍晚的时候他们路过巴黎市政厅,有对新人刚完成结婚仪式,正在街头举行庆祝活动。亲朋好友都欢呼捧场,新婚夫妻甜蜜拥吻。

站在漫天飞舞的彩色泡泡中,伽芙被这种幸福感染,眼睛红红地驻足在此。

晋竹言知道她心结,揽着她瘦削肩膀,疼惜地俯身下来吻她,“我们也会幸福。”

伽芙也不知道听进去没,说她想吃小甜点,拉着他的手离开了。

找到一家老字号甜品店,刚要进去,正巧接到林子安电话,伽芙顿时感到一种爱的负担。蜜月才开始没多久,她和季澜霆便三天两头来电。

她让晋竹言先进去点单,指名要了香草华夫饼,才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林子安激动的声音,告诉她纪檀枝与林玄已复合,相信不日就能收到他们订婚消息。伽芙起先还惊讶太快,不过想到是纪檀枝倒也不稀奇。爱情降临总是犹如电光石火般迅速,她也是由衷祝福她兜兜转转终于修成正果。

真好,时间的指针滴答往前走,她也一直在见证身边人得到幸福。那么下一个,是不是也该轮到她了?

晋竹言点了好多伽芙爱吃的甜点,作为她不能吃冰淇淋的补偿。他脸上挂着微笑,到门口问她是否打完电话,然而,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唯独不见她身影。

他表情凝固,一种阴凉的预感像毒蛇爬上后背。

空旷的咖啡厅似乎被人刻意清过场,伽芙脑袋眩晕,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人挟制着往里走。

她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巴黎街头,竟有人明目张胆绑架。

头套被猛地扯下来,她眯着眼,逐渐适应强光线。

身后两个健壮劫匪按着她肩膀坐下,伽芙抬头,对面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从浅色眼珠能看出混血感很强,但整体气质更偏亚洲一点,他对她说的也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你好,林小姐。”

他笑着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推到她面前,“不知道你爱喝什么,给女孩子点焦糖玛奇朵总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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