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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携手一生终不离
五更时分, 天边还是漆黑的一片, 驸马府内的喜烛燃了一夜。随着主院里的水漏滴答一声,长廊处的门也被敲响。
守夜的宫女后退一步,入内内侍省着紫杉的押班上前一步轻敲门扉。
—咚咚—咚咚—
“公主,驸马,时辰到了,该到中堂拜堂了。”
迷离的眼睛望着坐在榻边穿鞋的人, 涂有朱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划着弓腰的背,从下到上, 一直到蝴蝶骨。
李少怀侧转回身子握住她的手,“还能下床吗?”望其娇柔身躯与发白的脸色后自责道:“昨夜我不该”
赵宛如撇过头不愿再听她继续说道那令她脸红的话, “好了, 你抱我起来吧。”
话说的很温柔,又带点点幽怨, 似有让人负责之意,系上中衣的人眯眼浅笑, 同样温柔回道:“好。”
好字的余音刚落, 骨节分明的手顺过臂膀滑到她的柳腰枝将其横抱起。
落入她怀中的人顺势勾住她的脖颈,“一会儿要进宫谢恩,”民间则是女婿到岳丈家拜门,“你可要改口, 无人的时候只是父子,莫要喊错了。”
这个先前教她礼仪的嬷嬷已经嘱咐过了,“好, 我记下了。”
李少怀将人轻抱至梳妆台前,赵宛如勾在她脖子上手从颈间滑下攒住了衣襟,无力的倚靠在她怀中。
“靠一会儿吧。”
“还要拜堂呢。”
“不用拜谁,家中也无人可拜,不打紧的。”孑然一身,纵有祖父的诸位叔公后人在世,但李正言已死,他无从相认。
“新妇拜完堂之后,才是你家中之人,拜堂,是拜家,也是入家。”
睁开的眸子不动,只颤动着睫毛,暖意涌上心头,“好,拜堂。”
铜镜前,李少怀将换上昨夜就已经准备好的新衣裳后轻唤屋外等候已久的宫人。
掌管公主嫔妃的晨计都是女官,内侍只能待在外房,端持洗漱的宫女排成一列入内。
小柔自跟着她的时候就为她梳妆,如今也作为随嫁宫女跟着她一同入了驸马府,“姑娘今儿的气色真好。”她笑眯眯的梳拢青丝道。
李少怀在外房吩咐了人喊孙常过来。
才五更天,孙常的梦才做到一半就被人喊醒。他被李少怀从户部要到了驸马府,跟随在他身旁替他打点府上的事务。
赵宛如下嫁所带来的宫人数十,加之驸马府本来就有不少人,驸马府容不下,于是就差遣了一些回公主府,云烟秋画掌管着公主府内的事务,两府并立,堪比东宫之大。
“将府上的所有龙凤雕饰碧瓦全去了,换做普通的。”
“驸马您是要效仿李遵勖么?”
李少怀摇头,“非也,他如何行事是他的事,我只管我自己,今后凡我出行,按官职便好,府上的吃穿用度也是。”
“是。”
珠帘晃动,碰撞在一起哒哒作响,李少怀吩咐完后转身回了内房,看着重新梳好了妆好的人呆愣。愣了许久后是觉得缺了些什么,应是说一直缺了什么,低头瞅了一眼镜台前的眉笔后近身拾起。
见驸马这动作,小柔慌张道:“姑爷,姑娘的脸可不是画板,一会儿还要进宫去请安呢。”
赵宛如笑道:“官人可是想到了唐太宗替文德皇后的描眉之情?”
“李少怀虽也姓李,与太宗比犹如地与天,但娘子是比那文德皇后要好看的,而这眉宇间更是多出一份英气。”
顾着改口,却忘了这屋里的宫人都是未嫁的女子,恩恩爱爱的两个人,羡煞旁人。
赵宛如抬起头,“这么说,官人是嫌妾身管的严了?”
握笔的手僵住,李少怀滞在原地,旋即将那一笔勾勒出,良久后才憋出了两个字,“不敢”
这两个字差点让后面的人没有忍住笑,随嫁宫女们都是伺候了赵宛如起居多年的人,深知成为她们公主的驸马,必然会是惧内的。
洗漱穿戴完毕,赵宛如与李少怀被簇拥到了中堂后,入内内省掌房事记录的宫人才入房查看,记录。
至中堂,堂内正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镜台与镜子。
见公主过来后,这些凌晨就等候着的内侍们重新打起精神。
拜堂所行的是跪拜礼,帝女身份尊贵所以免跪,只是赵宛如坚持要跪。
一路都是被李少怀搀扶着过来的,李少怀自责的同时又心疼的紧,眼睛不离她的凝着,防着。
押班扯了扯嗓子,“新妇拜堂。”
华衣铺散在席垫上,“妇赵氏宛如,今嫁李郎为妻,入李家中堂,愿携手一生,不离不弃,共至白头。”
拜下后,李少怀小心扶她起来,抬头时才发现桌子上多摆了一件大物,“这物事”
内侍笑眯眯道:“这是三佛齐献的送子观音。”内侍以为有机会邀功于是添道:“三佛齐照妙善画像赤金打造,供奉于王寺中,寺庙中的人日日诵《观世音经》,使得无子的三佛齐王年逾六十后添了一位小王子。”
“”
拜堂之后,拜见尊长与公婆的一切礼仪皆免去,进宫谢恩本是三日之后,皇帝爱女心切,连那三日的时间都减去了。
东边的海岸刚放出一道白,院中的日晷就有了些影子,四匹马拉着宽敞的马车稳当的行驶在入宫的路上。
“心不在焉的,怎么了?”侧在她怀中的人伸出玉手替她揉着额头。
李少怀覆上手握住,十指交扣,“嫁给我,我不能给你子嗣,不能让你做母亲,不能让你日后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扣住的手抽离,指尖轻抵在唇前,堵住了她的话,“子嗣,我只想与你有,母亲,我只愿做你孩儿的母亲,天伦之乐也该是我与你一起同享,”穿过车帘的风柔和而舒适,如她看着她的眼神,“若是和阿怀无关,于我而言,不如不得。”
李少怀覆起身将头埋进她颈间,颤道:“明我长你两岁,却是皆要你来教这些。”
侧着温柔的眼睛,回抱紧这个窝在自己身上的人:呆子,我可是比你多活了一世的人,我可是你亲手所教出来的人啊~
嘴角浮现的梨涡是笑,满怀爱意的笑,让这盛夏之风变得如春风一般,牵动人心。
甜水巷驸马府
丁绍德摸着黑换好衣服后才掌灯走至床榻边,还未等她推醒熟睡的人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她掐的时间刚刚好。
外面的敲门声与内侍的提醒并没有吵醒赵静姝,丁绍德无奈的摇头,躬身隔着喜褥轻推着她,“殿下,该起身了,今日还要入宫谢恩。”
似是感受了周身有人,赵静姝从梦中惊醒,睁眼后眼前还是昨夜那人,于是侧转身子不予理会。
“殿下,你再不起来就要赶不上恩宴了。”
她这才不情愿的从床榻上坐起,被褥随之滑落,“大婚第二日就入宫”
丁绍德下意识的反过身去,“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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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念及您与惠宁公主吧。”
赵静姝侧抬头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昨日昏礼,驸马是不是该改称呼了?”
还不等丁绍德开口,她又道:“算了,本就是戏一场。”掀开被褥自然的起身坐到镜台前。
—咚咚— “公主,可要小底们现在进来伺候洗漱吗?”
赵静姝本想应下,朝榻上看了一眼喜红褥子上被挤到床尾一角的白绢,皱眉道:“这个怎么办”
丁绍德看着榻上的白绢愣住,旋即查探四周。
“你在找什么?”
“刀”丁绍德翻了一圈,想起哪些利器早就在礼后收起来了,眼眸转动间,金色一晃而过,“有了。”
“你要做什么?”赵静姝见她过来拿走了自己的金钗。
不等她反应,拿着金钗的人就用钗尾尖锐部分将自己的手划破,鲜血滴落在白绢之上。
“你”赵静姝坐起冲上前,本想抓她的手,颤了颤自己的手后垂下,深深皱起眉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丁绍德将金钗上的血迹擦干奉还。
金钗主人视线不在金钗,而是看着她渗血不停的手掌,“你的伤”
“不打紧。”她握拳放下手,将手藏在袖子内也将伤口随之藏下,“过几日等他结痂就好了。”
她将染血的白绢放回被褥下后才将房门打开,“公主刚起,你们进去吧。”
“是。”
刚一出主院,就瞧见母亲孙氏焦急的在红灯笼低下来回走动。
“娘?”丁绍德见母亲眼角些许黑皱,自责道:“是孩儿不孝,令母亲担忧了。”她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替她担心了一整夜。
孙氏走近握起她的手,瞧了瞧空旷的四周,“公主没有发现你吧?”
丁绍德摇头,“放心吧,孩儿不会有事的,公主她性子善良。”
“你这手?”孙氏见着自己的心头肉手心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无奈道:“是我害了你。”
她仍摇着头,“母亲将孩儿抚养长大,孩儿不仅不能令您享福,且让母亲为我日日担惊受怕?如今公主…”
“公主到了。”一内侍掐着嗓子提醒道。
一众人簇拥着赵静姝,在去中堂的长廊撞见了孙氏,皇室嫁娶不比民间,民间大婚当日就要拜见公婆行侍奉盥洗进膳之礼,而公主下降则免姑舅之礼,所以她是没有见过孙氏的。
赵静姝看着孙氏的穿着,见她与丁绍德站在一起又有几分相似,于是猜晓她是丁绍德的生母。
孙氏准备侧身行礼时,赵静姝先福了身子,“婆婆。”身后的内侍与宫女也都跟着行礼。
孙氏是妾室,本不该这么称呼,赵静姝为公主,本不该行礼。
孙氏一下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扶起,“公主折煞老身了,公主是千金之躯,老身人微言轻”
“婆婆莫要妄自菲薄,如今元容与官人拜堂成亲,今后便是丁家的人了,婆婆是官人的生母,自也是元容的母亲。”
孙氏愣的回看着丁绍德,丁绍德闭眼点头,于是她拉着赵静姝的手,含泪道:“季泓这孩子跟着我自幼吃尽了苦头,能娶到公主,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自幼吃尽了苦头?今日她才从孙氏嘴里知道,原来那东京城人人鄙夷的甜水巷丁府纨绔,并不似传言那般,遂侧着头看着驸马府以及丁府的人大声道:“官人是我的驸马,我看今后谁还敢造次!”
82才到人心险恶处
马车之上, 夫妇并坐, 中间却有一拳之隔。少年亮着幽幽的眸子看向车窗外,东京城街道边的铺子开张及早,时不时有卖各种吃食的吆喝声传来。
新婚第二日,少年便开始思索起了日后,李遵勖在尚长公主后领澄州刺史,加兼均州团练使, 而这些皆是寄禄官,不职掌, 不驻本州。
她本为监察御史一职,如今变成了刺史一官, 由文变武由实职变虚官, 算是与李遵勖一样,应征了成为天子家的外男基本就远离朝堂了。
她轻吐一口气, 虚名也是富贵,总好过日日在他人屋檐下提心吊胆, 本来入仕伴君就危险至极, 她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如今倒也好,驸马一名,让她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马车颠簸, 隔拳的衣袖总能撞到一起,赵静姝又见她心事重重,“你在想什么?”
她被打破安静的话拉扯回神, 轻摇着头。
“莫不是在想丰乐楼那个顾氏?”
她既不说话,也无任何动作,只是低垂着眼眸沉默着。
这人的闷她不是头一回见,将重心倚在车枕上,“你要是想她了,就把她接来府上吧,我不反对你纳妾,反正大宋的驸马也是可以纳妾的。”
丁绍德侧头,并未恼怒,也并未欣喜,仍温和道:“三娘她,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靠着枕头的女子瞥视她,还以为她是想迎顾氏为正妻。她虽未有歧视之意,但也深知一个仕宦清流人家怎可能子弟娶一个酒楼里的娼妓,“那你,是想让我将这正室”
“不是!”丁绍德打断,“我与三娘只是知己。”
赵静姝皱起眉头看着她,突然想笑自己,顾氏是她的知己还是别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宫中,内外诸司凡是参与了送嫁与备置了婚礼的内侍以及宫女都受到了皇帝的赏赐,今日一大早后廷的大殿内就摆好了宴席。
公主驸马进宫谢恩,算是家宴,但比以往要热闹些。如今宫内成年未嫁的公主皆已经嫁出去了,了却了赵恒几桩心事,也让他不用再日日操心留意,拿捏不准。
杜贵妃拉着赵静姝坐着,赵宛如坐在皇后身旁,两位驸马并坐在一起。
“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与你会成为连襟。”
李少怀笑了笑,看了一眼与杜氏说话的赵静姝,“志冲是个好姑娘,只是心思单纯了些,交给你我算是放心的。”
“交给我”丁绍德凝视着赵静姝,又看回李少怀,百感交集,心中苦涩不知言,笑脸道:“那就谢姐夫信任了。”
看着女儿的气色,今日一大早驸马府的内侍就带着册子回了宫中禀报,家宴上众多人在,刘娥还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拍了拍赵宛如的手背,“果真是,嫁出去的闺女,心就回不来了。”
“母亲~”赵宛如侧过头。
杜氏拉着女儿,瞧着一旁的女婿,干干净净之人,越瞧越顺眼,眯眼笑道:“想来你是十分满意了?”
赵静姝点头。
“仕宦家后宅之大,持掌中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丁家是大族,族中人众多,光他们一脉便有兄弟四人,杜氏提醒着她。
赵静姝扭扭捏捏道:“这个,我不愿管,就交给府上管事的人了,再说她们家这么多人”
“糊涂,你是官家之女,日后家中主母只能是你,后宅中事也当由你做主。”
“哦,知道了。”什么主母,什么当家,赵静姝完全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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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又不想一直理论下去,于是先应承下来。
垂拱殿外,外廷的大臣们依照身份排成一列,李神福将事宜安排妥当后从垂拱殿入内通报。
赵恒正与两位姑娘说家常,周怀政上前俯身,小声道:“官家,大臣们都到了。”
“好,让他们进来。”
同平章事王旦着紫色公服手持笏板进来,躬身,眯着老眼祝贺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福履将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老臣恭贺二位公主与驸马金玉满堂。”
按惯例,宗室皇子公主嫁娶进宫谢恩的宴上,外廷大臣都要按照官职大小依次上表致贺,致贺完后能得到皇帝的赏赐,当然赏赐多少全凭皇帝的高兴。
宰相是百官之首,对于王旦的这般恭敬,赵恒很是满意,“赏金五十两。”
“谢陛下。”
宰相之后是枢密院长官,枢密使未设,主管官员为知枢密院事,称知院,副官为同知院。接着是三司使,参知政事丁谓为三驸马的生父,虽升行辈分,但是仍然驸马的族亲,也在贺词之列,不过赏赐却是多一些的。
后来入殿的一些高官所上致辞皆差不多。
“赏银一百两。”
周怀政捧着高官名册呼道:“殿前都指挥使入殿贺词。”
紫色公服,玉带上挂着金鱼袋,这一身穿在持笏板进来的人身上让人看的竟没有一点违和,而且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气质俱佳,倒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骄子。
丁绍文作为驸马丁绍德的长兄,即是外男也是外廷大臣。
殿内两旁恭敬候着的宫人与内侍们望着丁绍文,又偷偷瞄着惠宁公主身旁的驸马,心中暗暗比较。
论人品,性子,他们都是温和有礼之人。
凭样貌,有人认为公主眼光好。
也有人替公主可惜,放着这样一个军功显赫的天之骄子不要,却嫁了一个没有家世的白脸少年。
在大臣入殿贺词前,两位公主就随驸马坐在一起了,周怀政宣召的时候,赵宛如特意挪近了些。
在沈家马场上闹了一出后,李少怀暗自与他较量,知道了其背后的阴险后更是厌恶,又想到曾经还说过贺喜成早日为驸马的话皱下了眉头,准备将杯中的酒饮下泄气。
赵宛如拦着她,将她手中的酒拿走,柔声道:“别气了,现在驸马是你,不是他,我的人和心都给你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
李少怀将手反搭上,点头温柔道:“好。”
这一幕无心,恰好被有心之人看见,丁绍文虽心有不耻,但脸色仍如常,行礼之后笑脸道:“公主与驸马举案齐眉,真是羡煞旁人了。”
“臣的贺词只有四字。”丁绍文面色温和,“凤凰于飞。”
对于故弄玄虚卖弄,赵恒阴沉着一张脸,“卿,是在怪朕,没有把惠宁许给你吗?”
琼林宴天子言一年之期,可一年之期未满就食言,但圣旨已下,彼时琼林宴之事谁又敢再提。
丁绍文被误解,不知是皇帝是真误解还是故意曲解吓唬,贺词的人心惊的单手握着笏板跪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殿帅想说得贺词可是这个?”李少怀起身从中解围,朝他勾起笑后转身朝赵恒拱手道:“王朝贤士只供君子驱使,只听君子命令,此为先秦《诗经·大雅·卷阿》中的一句,以喻夫妻恩爱婚姻美满如凤凰于飞。”
再次朝丁绍文浅笑,“殿帅真是有心。”
李少怀的意思是,丁绍文说的是先秦颂歌,既赞扬了天子之功,更有祝福之意。
听得解释的赵恒将脸上阴沉散去,大笑了起来,“此词妙哉,卿好文采,来人。”但是心中却起了对丁绍文的猜忌。
“在。”周怀政上前一步。
“将朕书房中昨夜的画拿来赏他。”
皇帝的赏,可比给先前那几位宰执的赏赐都要重。
究竟是说词人妙,还是解词人厉害,趴于地上的人双手持笏板,抬头凝视了李少怀一眼,旋即叩首,“臣,谢主隆恩。”
外廷的高官一一入殿贺词完后,赐宴于外殿,乐队奏乐,教坊献舞,从早一直到昏时,宴会的歌舞持续了一整日。
“驸马,请喝茶。”杜贵妃的内侍女官端来一杯凉好了的下火茶。
丁绍德微点头,“多谢。”
钦明殿寝宫内室,杜氏支开宫人拉着女儿说话。
“母亲,什么话是宴会上不能会的,非要到这寝宫来?”
“府上一切可安好?”
“安好啊,还能有什么不安好的吗?”她剥着一个橘子,将一小瓣送到嘴里,轻轻一咬,“这冰窖里藏的橘子就是酸!”
“我是问你,他不似东京街头那般的传的吧?”
说起这个赵静姝就来气,“东京的传言尽是吃人的,死人都能给说活,莫说她根本就不是那种纨绔,就连很多东西都”她连说都说不下去了。
听到女儿的怒言,杜氏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不过她体弱倒是真的。”赵静姝忧心道。
杜氏笑了笑,“读书人嘛,身体弱些也正常,将来不至于能欺负到你头上,回头我让翰林医官院派几个太医过,给他调理调理身子。”
赵静姝愣道:“调理身子?”
“你本就身子不好。”坤宁殿中刘娥担忧的望着脸色有些失常的赵宛如,“你怎也任由他胡来。”
“长得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狼,竟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母女闺房中的话让赵宛如涨红着脸,抵死缠绵是为那般,不正是自己要求的吗,遂替李少怀喊着冤,“此事不怨她都是女儿高兴过了头,现下母亲不用担心了。”
“今夜你们就留在大内吧,明日再回去,我一会儿喊张则茂来替你瞧瞧。”刘娥端着走了两步回首道:“他自个儿也是个懂医之人”
“母亲~”
好说歹说才赵宛如才说通了母亲得以从坤宁殿出来。
“秋画,你替我把宣召使唤来。”
“是。”
不一会儿后李神福到了坤宁殿院中,他是负责通知各大宫殿内嫔妃赴宴的内侍。
今日宴上赵宛如没有见到宸妃,于是先想到了宣召的李神福。
“宸妃娘子身子抱恙,所以今日就请了辞。”李神福恭敬道。
她挥了挥手,喃喃自语的思索着,“究竟是身体抱恙还是不愿见故人”
扫视了一眼只有几个宫人在清扫落叶的庭院,唤道:“阿柔,驸马呢?”
“驸马刚刚”小柔回头看着四周,“哎,刚刚还在的呢?”
“殿下,方才老奴看见驸马朝柔仪殿去了。”走了几步的李神福听见了公主的喊话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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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回去恭敬的递了句话。
柔仪殿后是移清殿,心中记着地图,黑色的靴子踏在石子路上,路上碰见宫人见着她腰间的玉带也都只是侧身行礼并不言语。
“李驸马,我果真是低估了你。”
外朝大臣不得随意入后廷,而丁绍文作为殿前司长官却是有特例,李少怀迎面勾起嘴角笑了笑,“下官也看错了殿帅呢。”
笑容越发的狡诈,一改往日温柔,厉眼道:“殿帅的阴险,可真是与我那势力的二师姐般配极了。”
令丁绍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向温厚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同时也让他深思极恐,莫不她也是极善于伪装之人,于是回笑,“娘子她有你这种师弟,”他摇着头,“真是可悲!”
冷眼相对的人终于离去,李少怀轻吐一口气,心道:你一心要嫁的夫君竟然是这般最后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抬头望着前面的荒芜处,泛着含光的眸子,元贞啊,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真是愧有及,爱极及。
丁绍文的伪装,李少怀几次生死不知,最后还是在沈家马场上看出了一些。
黑色白底的靴子嵌入草地,踩出了几个浅浅的压痕,黑靴的白底沾了青绿,踏上石阶,一眼望去,幽静的庭院内种满了梅树。
她记得,长春观后山满园的桃树中,也有一株梅树。
梅树下,妇人正在修剪枝干。
“请问”她才吐了两个字,俯身的妇人就闻声将头转过,于是没有了后话,因为她找到了想找的人。
移清殿数年不曾来过男子,少年是独一个。
“师叔和画像上的人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妇人的眼里如大海一般宽广,但不汹涌。里面只有安宁与祥和。
“是惠宁带你来的?”
李少怀摇头,“是我自己来的。”
李舒不去问她她为何会知道自己在这座殿内,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的凝视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到你师父的膝处,如今你都”
“师父她很想师叔。” 虽已还俗,但心仍在山门。
李舒言半的唇微颤,闭上眼,沉道:“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师父什么也没有说。”沈秀安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十几年来只字不提从前之事,“师父虽未说什么,但是我能猜出来。”那夜夜以泪洗面,夜夜伤怀岂能不被人察觉。
这究竟是孽,还是注定,困苦的不仅是失去之人,更有逃避之人,“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还提它做什么呢。”
“师父前日来了东京。”
李舒平和的眸子里突起了一丝光芒。
“宸妃娘子,惠宁公主来了。”偏殿门口,女官通报道。
83绝艺如君天下少
月末的尾巴, 连那夜空中的月亮都黯淡无光, 宫廊的梁柱上挂起了新烛。
移清殿内,三人成影对坐,院外蝉鸣嗡嗡嗡个不停,又因夏日闷热使的过路之人听了觉得甚是聒噪。
两杯新茶刚从紫檀壶内斟出,正在一点一点凉去。
李宸妃着形似道袍的素衣,发饰也是极为简单的单髻, 赵宛如入殿先是用着略冷的眼光瞧了一眼李少怀,接着便在她身旁坐下。
睁着泛光的眸子看着李舒, 李舒则是既来之则安之的递了一杯茶到她跟前。
李舒原是皇后的侍妾,虽受宠过一段时间, 但因赵恒长情, 偏爱皇后一人,之后也就慢慢被冷落, 在赵恒登基后命人将清居殿改成宫观,成为了移清殿, 下旨让李氏住进了宫观。
被新婚二人同盯着, 那困惑的眸子,似曾相识,又或许是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她也是用同样的眼神, 向师尊求解。
赵宛如不说话,李少怀也不敢说话,李舒看着她们一个冷, 一个温,“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抛开乌云才能见月明,李少怀黑夜来此,便已经扒开这层乌云的一半了,开半的门,不如全打开,长痛不如短痛,“小娘娘您与官人的师父,太清真人,仅仅只是师兄弟吗?”
李宸妃今年不到四十,看着像是连三十都不到的人,又常年修道,一身正气令人看着舒适。
“公主与驸马入夜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吗?”
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赵宛如润色道:“我想把故事听全。”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无论是耀眼还是平庸,是皇天贵胄,还是平名百姓,一世人有一世的故事,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故事,”李氏从禅垫上起身向偏殿的三清祖师虔诚的鞠了一躬,抬手示意她们随她入房,“每一个故事的尽头,其实都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端。”
宗正寺后宫嫔妃的册子上所记,李舒出身仕宦,母亲早逝,父亲续弦再娶,父亲死后继母携子改嫁,李舒出家。
李舒与沈秀安皆是杭州人,自幼相识,沈秀安的父亲与沈伦为同胞兄弟,沈家兄弟在沈伦入宋后拜相光耀门庭,沈家开始壮大,沈继宗与沈秀安为堂兄妹,就是沈惟温见了沈秀安也要称呼一声小姑。
李舒父亲死后,继母携家产改嫁,历经这变故后,李舒找到了沈秀安,在她的安排下,李舒拜在了扶摇子门下,成为了同门师兄弟。
然这一切真正的原因,只有她们二人知道,“继母为人苛刻,生下儿子后,越发的不待见我,爹爹眼里也只有儿子,就连后来我读书都被继母骂失德,若不是秀安,我或许在爹爹逝后就会被继母卖进青楼吧。”
因沈伦在东京做宰相,虽是庶弟但沈家在金华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有沈秀安这个嫡女出面出银子,李舒的继母与青楼里的妈妈也不敢说一个不字,收了钱,放了人。
“因为我,秀安她偷了家中不少银子,本来出家就与家中不睦,最后因为这些银子被沈家驱逐出府。”
李舒的身籍已经被卖到了青楼中,是沈秀安偷了家中的银钱将人赎回的,大宋崇道尊德,以沈家的门第,如何能允许家贼,又如何允许门中子弟与青楼内的小姐扯上关系,即便李舒尚未入青楼的门。
之后金华县流言四起,言及沈秀安与李舒两个女子之事,沈家更是花了大把银子才将这流言划去。
赵宛如听到这,压在心中的谜团散开,与她们所想的一般无二,“太清真人对您,真是姐妹情深。”
姐妹情深四字,打破了李舒眸子里的平静,江水不汇,万海枯竭,“在道观里的一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一年。”
分不清眸中是烛光还是泪光,“说错话,有师姐护着,犯了错,有师姐帮衬,就连吵架,都是师姐忍让着,包容着我。”
李少怀从沉闷中抬头,眼波流转,“可是宸妃你终究是负了你的师姐。”
枯竭的海,迎来风雨,海水慢慢积涨,李舒泪如雨下,“这些都在一个黄袍女子来到观中被打破。”
宫廷外的颜色以栀子黄为贵,多是富贵人家穿的,又或者是显贵人家没得诰命的宠妾所穿。
赵宛如皱眉,“曾经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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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女子是圣人。”
李舒点头,“圣人那时还不是皇后,官家也非天子,可即便是一个王爷的宠妾,对于一个小小的道观来说也已经是天了。”
“其实可以逃走”赵宛如说得没有底气,也很犹豫,“以圣人的仁德是不会追究的。”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刘娥初入王府为妾,天下没几个人知道。
李舒颤笑,“但是谁知道呢,她也说带我走,去塞外,去西南,远离东京”
“可是宸妃你却害怕了,犹豫了,你出身仕宦,父亲是被排挤抑郁而死,明白极了官场的险恶的你便拒绝了,便…入了王府。”李少怀哽咽道。
“师姐待我好,师父待我也好,观里的师兄弟们,待我如亲人,我不能弃她们于不顾。”
“这只不过是你为自己懦弱找的借口罢了。”想到师父那整日佯装玩世不恭的样子,实则都只是为了掩饰心底的伤痕,李少怀心疼不已,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柔和的妇人,她是怨不起来的。
“是,因为我的懦弱,师姐一气之下去了江南,在南山上自建了道观,留下话,说永生不再见我。”
刻骨之爱,能说永生不见的,其实都是气话,赵宛如听着这段辛酸的故事揪心不已,“后来呢?”
“太宗好道,官家便也好道,在王府召见天下的名道,长春观的太清真人以扶摇子首徒名义自建道观名声在江南大震,被官家请到了东京。”
“所以你们还是见了面?”
“当时她带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找到我,”说这话的时候,李舒目不转睛的凝着李少怀,“让我替那个孩子取个名字。”
赵宛如轻挑起眉头,没有去看身侧的李少怀,“那个孩子就是,官人?”
李舒点头。
李少怀同样皱着眉头,喃喃道:“若君”她本叫李正言,因怕命途才隐藏身份与女子身入了道观。
“我给了一首诗给她。”
赵宛如想了想,含君字的诗很多,但是李舒赠的只会是那一首,于是颤言道;“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
“华山道观中有一座多年无人居住的院子,院子里长了满院青竹。”李少怀闷声道。
“习正气者皆是君子,可天下伪君子甚多,而真君子我只见到了她与师尊,所以我告诉她,她心中不该存有我这样的人。”
赵宛如含泪道;“所以,我的名字里,有个如字。”
李舒颤笑一声,“没想到,我们二人的遗憾,会由你们来弥补。”
这是故事的结尾,但却不是尽头。
青草地上的石柱灯亮着微弱的灯火,每隔几步都设有一座,朱色金秀小巧的鞋子踏在嵌有鹅暖石的路上。
前方亮着的灯笼火将赵宛如的身影拉的斜长,黑靴子跟着斜影,影子往前,靴子也踏前,影子晃动的厉害,那脚下迈的碎步就越快。
这一段难走的石子路都走尽了,这二人也是始终没有一句话,身后远远跟着的一群人看着干着急。
台阶前,赵宛如转身,影子不在不动,朱裳下的靴子定在了影子三七分的位置。
“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移清殿的事情就在前一刻,李少怀将头掩低,“宸妃娘子是我的师叔。”
“我当然知道她是你的师叔。”
“那”李少怀抬起头,“元贞是在气我没有告诉你,没有与你一起去?”
“我是要带你去见她的,我也知道你心系你师父,但是那又如何,十几年过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一个个咄咄逼人?”
说起咄咄逼人,赵宛如自嘲,自己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极少见她生气,特别是生自己的气,李少怀凝视着,“元贞,似乎很在意李宸妃。”
霎时,赵宛如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所以,你知道了?”
“恩。”
赵宛如长叹一口气,走下一个台阶拉起她的手,一并走着,“仅是我的私心。”
长廊尽头,雷允恭迈着近乎小跑的步子,“嗨哟,大公主,您原来在这儿啊?”
赵宛如见他匆忙,疑惑道:“可是坤宁殿出了什么事?”
雷允恭摇头,“没呢,只是圣人昏时小酣醒来没见着你,知你出去了,训斥宫人没能阻拦不知道顾及主子的身子呢,如今张则茂与赵医使的大徒弟都在侧殿等候。”
赵宛如轻呼一口气,“你先回去禀报,说我没事,只不过是闲来无聊拉着驸马在后廷转了一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