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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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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时间飞快流逝, 眨眼便翻过了年。

凤仙各个百姓家中张灯结彩,喜乐洋洋,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带着笑脸。

虽然几月前遭了洪灾, 但凤仙来了位青天娘子, 将灾后治理极好,还给他们新修砖瓦房,铺设覆盖全县的青砖路,人人都喝得起井水, 县里每一位小孩都读得起书。

今年能过个顺心年呢。

听说砖瓦窑要开始扩建,等他们忙完地里的活就去参与招工, 卖果子的钱再加上做工的钱攒下来, 留着给家里买几头猪崽子鸡崽子,往后就不缺肉吃了。

这日子啊越过越顺心。

宗溯仪却十分不顺心, 一大早起来就哭丧着脸, 他掰着手指算过了,张庭已经离家四个多月一百三十天零六个时辰。今日开年第一天, 他们夫妻两个竟都不能相聚……

简直比牛郎织女还要惨。

他闷闷不乐斜倚在美人榻上, 两名小厮跪坐在地上为他捶腿,得时常有人按揉, 才不至于半夜抽筋疼醒。

外边,有个小厮端了燕窝进来,舀了勺送到他嘴边。

宗溯仪蹙紧眉头伸手推拒, “没胃口。端下去。”成日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当初和妻主在黑熊洞住得快活,两人没米了就挖野菜偶尔烤只山货,被褥不够御寒就紧紧抱在一起, 虽然日子清贫,可过得温馨幸福。

另一个人不在身边,他感觉心里边少了很大一块,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小厮端着碗不动:“大人临走前特意吩咐过,要郎君隔日用一盏燕窝。”

宗溯仪撇撇嘴,还派人盯着就晓得防他!嘴角却不经意往上翘,“好了知道了,给我吧。”

他搅了搅汤汁,捧着碗小口小口吃,两颊包着燕窝鼓鼓的,像只啃食干果的松鼠,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满足又幸福。

算这个死鬼还记得他们爹俩,哼。

不知府城情况怎么样了,还不寄信过来!

“嘭——”碗盏被重重搁置在桌案上,宗溯仪吃完燕窝肚子饱了,心头也气饱了。死鬼就是不在意他们爹俩,这么久都不来信询问一二,小乖出世怕都赶不回来……

想到要独自面对生产,宗溯仪就恐惧不已,那等危险骇人之事,要是他没撑下来怎么办啊?小乖刚出生就没了爹,张庭这个没良心的,肯定会忘了他娶旁人的……

他眼中漫起厚重的雾气,眼眶红了起来,扯出帕子细细擦拭眼角。

他好惨啊。

小厮们对男主人的多愁善感习以为常,低头退到一旁。无比期盼大人早些回来,大人回来郎君的忧郁之症就能好了。

“启禀郎君,门外有人求见,是……”婢子从外边跑进来,急急报道。

可还不待她将话说完,宗溯仪就蹭的一声站起,眼睛亮亮的,“还不快将人请进来!”肯定是妻主的信使到了。

婢子顿了下,神色有些古怪,但碍于男主人往日的威严,火速退下去请人了。

没一会,一个乱糟糟的老婆子就被引进院内。

宗溯仪抱着肚子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望,结果就看到这么个人。

他怒目圆瞪,“怎么是你!”挥手屏退左右。

徐秋水见众人消散无影,才喜着脸躬身行礼,“老臣恭祝殿下新年大吉,长乐未央!”可别说,这张府真气派,低调内敛又不失深厚底蕴,再看郡公爷的穿着打扮、呼奴使婢的气势,也不比太女殿下败落前差。

徐秋水觉得他有几分运道在身上,不然落难了,也不会正巧遇上张庭。说起这张庭,实在很有必要拉拢啊,这样名声才华能力都极其顶尖的人,未来能成为她们清君侧的中坚力量。

上回送了钱去,宗溯仪便再也没跟她见过面,如今见她大刺刺从大门进来拜访,脑中警铃大作。

他反复扫视周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来找我做甚?你是流放的罪官知道吗!”

徐秋水:“殿下无需忧虑,老臣来之前就探查清楚,这凤仙人心齐聚,被张大人守得如铁通一般,断不会有人告密,意图不轨。”

“且我们大方来往,反倒不会令人起疑。”

“谁要跟你来往!”宗溯仪冷声呵斥道,他如今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徐秋水就是个狗皮膏药,见他过上好日子就黏上来,目的就是拉拔太女。

徐秋水在犯人营活很轻是吗?兵卒看管罪官不利是吗?

宗溯仪垂下眼睑,眼中阴翳一闪而过。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他温馨美好的家庭,绝不允许有人阻碍张庭的仕途!

不过瞬息,他连对方怎么悄无声息消失都想好了。

反观徐秋水对他的斥骂,点头哈腰赔罪,“殿下您说得对,都是老臣的不是。”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见宗溯仪恼怒,他没敢道出来意,扯起家常,“太女殿下收到您寄去的银钱,万分痛心,呵责老臣不要再来找您,说您情况也难,她即便吃糠咽菜挺挺也就过来了,何必给您添麻烦呢?”

宗溯仪紧攥着衣角,力道大得似要将衣裳钻个洞出来。

徐秋水暗叹口气,继续传达主上的心意,“殿下还说,悔恨自己一意孤行连累恩师满门,每每忆起当时惨烈的情形,她便痛恨已身常常质问死的怎么就不是自己?若早知结局如此,她宁愿一人千刀万剐,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拖累宗家分毫。”

宗溯仪别过头抿紧唇,眼眶压抑着汹涌的泪水,心头抽搭搭的痛。

“殿下还说,宗家的仇她哪怕穷尽此生,就是爬也要一点点爬回京都,为宗氏洗雪,将宗家遭受的一切一一奉还到仇人身上。”

徐秋水垂搭着头,“送信的探子说,殿下遭了横祸,终日缠绵病榻,看上去老态龙钟,就、就像七十岁的老妇一般……”她语气悲痛,带着哽咽。

天空飘起雨丝,她灰扑扑的破烂衣裳随风摆动,乱糟糟的银丝蓬了满头,像曾经高高在上的国之重臣,如今成了最下等的囚犯,像个犯错的小孩手足无措站在那儿。

泪水不断从宗溯仪脸上滑落,他痛苦地咬着唇,心脏也像被人撕开一块。

他想起了外祖母的好。幼时将他高举在头顶玩闹,金银珠宝,精品珍馐从不吝惜;孙辈里最疼爱他,越过嫡孙,顶着压力为他这个外孙请封郡公;翻开幼学琼林一字一句教他读,他就是敷衍胡闹也从不气恼……

可是,宗溯仪绝不允许有人阻碍张庭的前途。

他包着满眼的泪水,转过身生硬地说:“她的事我再也不想知道,徐大人今日我就当你不曾来过,往后你也不要再来了。”

目送失魂落魄的徐秋水离去,宗溯仪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回到正屋。

将将休憩半晌,又有婢子来报有人拜访。

宗溯仪蔫巴巴窝在美人榻上,眼中水汽氤氲,血丝充盈。

他有气无力道:“不见。”

婢子硬着头皮补充道:“听说带了从府城来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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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绪低落,只淡淡回了句:“那把信拿进来吧。”

婢子这才退下了。

很快,信件就呈到宗溯仪面前。

封面的字被雨水晕开,看不清本来的样子。他缓缓拆开信封,捏出信纸展开。这字迹是张庭的。

他心底莫名就有了股力气,撑在榻上抱着沉重的肚子坐起来。

一字一句细细的读过,他灰暗的内心才重见光明。

妻主这个月就能回来了。

悬停在头顶的恐惧悄然消散,妻主能陪伴他等待小乖降世,他本应如往常沉浸在喜悦当中,可这回呆愣无神盯着信,手无意识抚着圆肚,可连腹中胎儿轻轻踹了一脚都若无所觉。

他扯了扯嘴角,心头梗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

手耷拉下来,信封中倏地坠出五枚铜板,只听接连好几声“叮咚”,铜板散落在地。

他嘴角不自觉重新牵起,心湖乌云彻底退散。

这是给他的压岁钱吗?

……

府城也是贴红符过新年,连府衙也不例外,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张大人新春大吉,万事胜意!”

今日已是第十个跟她拜年的下属了,张庭浅笑着递给对方一支红封,“你也大吉。”

大步迈入办公的屋子,她径直落座,翻开公务迅速阅览。她提前几日派人往凤仙送了信,还特地塞了五枚铜板,五是她的幸运数字,给崽崽做新年红包很有寓意。

算着宝宝差不多也要出世了,漳州府整个治灾事物进入收尾阶段,她很快就能回去。

一家人还是得在一起才好。

不知宗溯仪过得怎么样了?他咋咋呼呼的性子,不知有没有闯什么祸?或有人为难他?

远在府城,虽常常联络,但张庭觉得自己的消息仍是闭塞的,难免会像其余思乡念家人一样,记挂着牵挂着,忧虑着忐忑着。

她很快很快就能回家了,只希望家中一切都好,宗溯仪和崽崽身体健康。

她手里翻阅的速度加快,投入更多的精力进去。

突然,小吏来报:“张大人,何知府来了。”

第162章

大过年的, 何知府不去找小情儿,来找她做什么?

张庭想到从前的遭遇,难免万分嫌恶, 怎会有这般猥琐的女人呢?她维持住面上的冷静, 站起来跟小吏出门去迎。

甫一到门口,就跟人碰了个正着。

她笑得如沐春风,端方雅正,“何大人新春大吉, 劳您今儿还来衙门。”

何知府这几月悠闲自在的好,身上白胖的肉又扩了一圈, 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张大人新年大吉,实不相瞒本官今儿是来找你的。”说着, 便去拉张庭的手, 打算跟她姐妹亲香一番。

怎料才挨到对方,便被人不着痕迹撤开。何知府并不恼怒, 反倒疑她的肾虚之症更重, 以至于和女子碰触都难以忍受。

唉!

何知府心虚收回手,暗想:这张庭身体也太没用了吧, 不就是喝了点助兴的酒吗?至于就、就病成这样了吗?

“何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小吏左右打量两人,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张大人往日礼数如此周到的人,竟也不请何知府进屋说话?莫非……莫非是对何知府贪赃枉法的行径看不下去?

果然是清正严明、恪尽职守的青天娘子, 眼里是半点沙子都不能掺!

何知府摆了手让没眼色的小吏退下,从袖中掏出一封折子:“咳, 本官是来兑现承诺的。张大人治理漳州府有方,本官已将为你请封的奏疏写好,只待稍后递送京都, 交由陛下批阅。”

目前治灾步入尾声,倒不是何知府诚信守诺,她见漳州府被张庭治理得一日比一日好,心里是眼红恨不得占为己有,但碍于对方是五皇女的人,还和韩秉月关系好的离奇,也只敢老老实实往上头报。

再和郑同知一合计,既然自个儿溜得早喝不上热汤,那么还不如提早卖张庭个好,结善缘也讲究时机的。

张庭眉头一挑,纳罕何知府转性了?就如此轻易为她表功不眼红不嫉妒?难道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准备应对的几十套计策没用上,她略微有那么点失望,但还记得自己的人设,朝何知府躬身施礼,“下官身为漳州府的一员,您座下的官吏,能为治灾大业献出微薄的力量已是十分荣幸,不敢居功。”

何知府扶起她,演一出上峰下属和乐融融的戏码,“张大人太自谦了,本官缠绵病榻,将漳州府托付给你,你也不曾辜负本官的期待,将漳州府治理得井然有序,焕然一新。这等可歌可泣的伟业,本官如何不向建贤纳才?”

装出一副举荐‘千里马’的‘好伯乐’模样,张庭在官场混久了,深谙大家都是不要脸的货色,她当然是只有更不要脸咯。

从上自下将对方夸赞一番,溢美之词滔滔不绝,何知府只觉耳旁如闻仙乐,飘飘欲仙,心里面美得不成样子,最后那点子嫉恨都消散了。

等张庭从县份升上来,还愁没人给自己挣政绩吗?

她笑得真心实意,“小庭啊,这奏疏我命人快马加鞭递送京都,你也找五皇女、高相帮忙走动走动,你这官职准能成!”拍拍张庭的肩膀,如是说。

五皇女?高相?

张庭听得懵懵的,她拒婚拒绝加入党争,没记错的话,应是将这两人惹恼了吧?怎么还能请她们走动?

张庭:“下官不懂您在说什么。”

何知府发笑,还搁这跟她装?此间有没有旁人,算了谨慎些是好事。

何知府附和点头,“嗯嗯,你不懂你不懂。张大人日后高升,可不要忘了里边也要本官一份功劳啊。”

她坚信不疑的态度,差点都让张庭真以为自己跟五皇女高相狼狈为奸了。

脑中存有诸多疑问,但张庭不语,只朝何知府勾唇浅笑,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何知府了然,她就说嘛,张庭藏的真够深,若非自己火眼金睛,都要被轻易蒙骗过去。

再说了几句两人散场,张庭独自回到屋内,眉心紧锁。

她的手指一寸寸抚过桌案,眼睛深邃暗沉,恍若深不可测的海域。

以为她是五皇女一党,才恭敬成这样吗?

她脑海中闪过与何知府来往的点点滴滴,恍然大语,又忍不住笑出来。

何知府这般蕙质兰心,那可不能辜负她一番美意啊。

……

此时此刻,京都。

一处开阔华丽的庭院内,寒梅林立,冷香沁人心脾,白茫茫的雪飘落一地。

张恕负手而立,望着天际飘飘扬扬的雪点,浑浊苍悴的眼睛里饱含忧色。

忧什么?虑什么?不言而喻。

杨辅臣快步上前,将厚实的狐裘披到恩师身上,“小四去信说漳州府灾情稳定下来,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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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担忧了。”

张恕瞥了眼肩上顺滑名贵的狐裘,嘟囔着:“大老远还派人寄过来,我是缺衣裳吗?”到底是心间熨帖,暖洋洋的。

“小四也是一片孝心。”

荀晗围着锅子吃的火热,一边吃一边说:“我看您啊就是老了闲得慌,小四前途远大着呢,漳州府的百姓肚儿饱衣裳暖,您还忧国忧民忧啥啊?”紧接着夹了片羊肉进锅涮,这个又香又嫩滋味可美了。

“小四大老远挑的狐裘您知道这东西多贵吗?我们师姐妹三个,不吃不喝干个十年才买得起一件,就这孝心您还嫌弃!哎呦喂这要是送我,我晚上做梦都得笑醒!”她家里是比较殷实,但狐裘可不是一般的贵啊。

邬屏柳安静坐着没吭声,只默默瞥了眼二师姐,想她真是多长了张嘴巴。

杨辅臣无语地说:“二师妹你说话注意分寸。”没看到老师脸黑得都跟铁锅似的吗?

张恕眼神如刀锋一般凌厉,狠狠瞪着往嘴里胡吃海塞的二弟子,这个孽徒,简直师门不幸!

而荀晗对一切若无所觉,吃得悠哉游哉,好不快活。

不过吃到一半,意识到杨辅臣刚才开口教训她,气不打一处来,掷下筷子站起来:“杨辅臣我还用你教?管好你自己吧。”

刚一站起,耳朵就被人狠狠揪住传来钻心的疼,荀晗怒火中烧,但转头见是张恕不由偃旗息鼓,“哎呦……老师您轻点儿……可疼了。弟子知道错了,哎呦……”

“方才不是很狂吗?为师老了闲得慌?嗯?为师刻薄寡恩,对徒弟的孝心视而不见?嗯?”张恕几近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账东西,真想给她灌一碗哑药下肚!

荀晗疼得满脸紧皱,“后面那句是您自个儿代号入座,可不是弟子说的,哎呦您松手,我真的知道错了。”

张恕嘴唇颤抖,有这种玩意儿做徒弟,感觉自己没被气死已是祖上保佑了,满肚子火气无处可撒。

杨辅臣赶紧上前打圆场,“老师,二师妹就是嘴巴笨不会说话,没有坏心思。”

张恕泄了气松手,嫌弃地睨了眼荀晗,“不尊师长,回去把三字经、幼学琼林、礼记给我抄个十遍。”真是糟心玩意儿。

她叹口气坐上主位,无比思念远在漳州府的四弟子,人情练达又聪慧过人,不知有没有不识相的给小庭找麻烦?

邬屏柳扫了眼周围,将自己的茶推到老师面前,让她歇气降降火。

张恕展颜一笑,拍拍她的脑袋,“你也是个好的。”就是跟老二完全相反,性子闷半天憋不出一句。

张恕又开始忧愁了,老三不善言辞,若去了地方,咋跟当地交流啊?旁人不会觉得她教了个哑巴出来吧?

邬屏柳感受头顶的温度,悄然红了两颊,腼腆一笑。

而另一边,荀晗与杨辅臣擦肩而过,她磨着牙说:“别假好心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何时?”

杨辅臣无力叹息,“二师妹,我身为大师姐,关心回护师妹是应该的。虽然你很不讨人喜欢,但维护师门和谐是我的责任。”

荀晗直接气笑了,什么叫她很不讨人喜欢?小四分明说她是三个师姐里边性格最特别的!

杨辅臣真面目暴露了吧?当着老师一套背地里一套,啊呸!

荀晗双眼紧盯着她,恶狠狠地说:“杨辅臣休要在我面前摆师姐架子,你自己是什么玩意,自个儿知道!别装好人骗人自己都当真了!”

“我会一直盯着你!”说罢,扬长而去。

杨辅臣深感无力,坐回饭桌上。她刚一落座,面前就被搁了一碗鸡汤,黄澄澄的,鲜香扑鼻。

她仰头扯了抹笑,“多谢老师。”

张恕:“你年后便要去通州府任职,跟小庭离得近,若有空便去看看她啊。总跟咱们报喜不报忧,灾年灾民,这些都是要吃人的。想要治国安民一帆风顺,哪有那么容易?”

杨辅臣也正有此意,跟小四分别八月有余,只知她横扫疫病,整治民生,将漳州府治理得万人称道,可不知具体情形。有关民治一事,自己还得向她取取经。

“听说妹夫快生了,还不知是男是女。弟子早些出发,一并带上年礼与贺仪,届时好去信向老师报喜。”

张恕自无不可,抚掌大笑:“好!”小仪这个毛燥娇气性子,不知会不会生个毛猴出来,若是到时可就热闹了!

这时,有人酸啾啾说风凉话:“人家小四的夫郎你那么关注做甚?呵,不会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吧?”

其余三人:“……”真扫兴。

杨辅臣强忍怒意,抿着唇笑,“我是关心小四的孩子生出来何等模样?二师妹不会说话,还是吃饭吧。”

荀晗重重哼一声,伪君子。

两徒弟争锋相对,张恕早就见怪不怪了,“吃饭吃饭,大过年不许吵架!”

……

翻了年,府衙再忙忙碌碌十多日,漳州府的收尾工作正式结束。

府城上下官吏知道张庭要回凤仙,特意摆了酒席为她送行,连何知府郑同知都在。

酒席将府衙里里外外都摆满了,所有官吏发自内心的感激她,若没有张大人出山协调各方,治理灾情,他们整个漳州府还不知会落得如何一副人间惨剧。

大家心里边都渴望她能留在府城,继续在她手下做事。可惜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凤仙的百姓需要张大人。

“大人,张大人,我刘淳华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你!”穿着衙役衣裳的女人喝的醉醺醺的,过来敬酒,脚都打着摆子。

张庭端起酒盏敬她,也是敬一百多个日夜共同奋进的所有同僚。

“与诸位共事的这一段时间,张庭深有所获,谨以此酒敬谢各位!愿漳州府万物丰茂,岁岁丰登!愿诸位同僚步步高升,平安顺遂!”她目光炯炯,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何知府正乐着脸,跟郑同知说:“你看张大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多有气势!”

下一瞬,她们身前身后左边右边一个接一个的官吏站起来,乌泱泱立成人潮,将两人完完全全淹没在人群中。

何、郑二人左右四顾,一片茫然,怎么了这是?

却听这些官吏整齐划一道:“谢张大人祝愿,吾等必不负您所期望!愿张大人前途似锦,步步登得白玉堂!”

声音还在反复重复,响彻天际,场面震撼无比。

何知府伸出的手指头都在打哆嗦,“本官才是漳州府的首官,才是漳州府的知府吧?”这些混账是在做什么!

郑同知同样惊掉了下巴,呆愣呢喃:“短短百余天,就将府衙上下的人心收齐了?”如此强大的凝聚力,简直旷古未闻。

何知府此时方悔之晚矣,又有些庆幸,小声对郑同知说:“幸好张庭要回凤仙了,不然她若是留在府城,本官屁股底下的知府位置就坐不安稳呐!”

郑同知回过神,顿了下,提醒她:“何大人,您前些日子才上书……举荐张庭担任本府知州。”

何知府猛地转头:“!!!”眼珠子惊恐地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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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掉出来。

至于这一切,张庭就不得而知了。她告慰了众官吏,又来跟何、郑二人告别,只是不知为何,何知府眼眶发红,凄惨无比,像是被人狠狠糟蹋过一般。

这个联想令张庭止不住恶寒,强颜欢笑跟二人话别。

郑同知皱着眉,欲言又止,最后哀叹一声,“张大人算无遗策,真乃诸葛转世,在下拜服。”

何知府更是凄凄惨惨戚戚,哭丧着脸偏偏敢怒不敢言,强拉着张庭的手,“张大人,我自认对你百依百顺,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片真心啊……”可别狠心来夺她的权。

张庭强忍不适抽回手,这何知府脑袋有泡吧?什么百依百顺,一片真心,有毛病。

官难做屎难吃,唉。

宴席结束,张庭马不停蹄让郑二带上东西,她们火速赶回凤仙,多待一会都不知何知府会发什么癫?

午后的风冷冽刺人。

张庭被众官吏拥簇着来到城门外,那里不知何时立了数以万计的百姓,黑压压一片,不知站了多久,大冬天的脸颊冻得通红,流着鼻涕,身子都打着抖。

这都是自发来送张庭的。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不自觉抿起唇,“诸位乡亲,天寒地冻,大家都回去吧!”

一群穿着黑褐色打着补丁衣裳的百姓挤上去,高举手里的年货,“张大人,这是俺家新灌的腊肠,没舍得吃。您拿回去尝尝!”

“这就俺家刚熏的腊肉,张大人您留着路上吃!”

“树上又挂满橘子了,张大人,俺们都摘下来您带走,自家种的可甜了!”

“还有俺……还有俺……”

张庭视线落在一个又一个人身上,他们面皮黝黑干瘪,衣着普通甚至寒酸,分明才经历旱灾洪灾,家财困窘,却舍得将家里最好的东西带来送她。

她心里有些发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只别过头丢下一句:“乡亲们的心意张庭领了,今日一别总有重逢之时,诸位保重!”说罢,策马扬鞭而去。

郑二愣了神,旋即扬鞭跟随其后。

百姓乍然没反应过来,等动身追出去时,张大人早已跑出很远的距离。

“大人!大人!张大人!!”

“您一路顺风,俺们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百姓们眼含热泪,牢牢注视那个挺拔神秀的背影,万分舍不得她离去。

张大人啊,就是天上降下保卫漳州府的守护神。

虽然只短暂停留了一瞬,但足矣他们用一生来铭记。

……

夜幕悄然降临,张庭、郑二等人宿在一家驿站。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亮澄澄的,将院内所有照得清楚明白。

张庭独自坐在台阶上吹冷风,她觉得屋里有些燥热。

郑二打着哈欠出来起夜,见东家一人坐在外边,立即醒了神,快步走过去。

“您怎么坐这儿了?”郑二跟着坐在她旁边,吹着深夜的寒风忍不住颤栗了下。

“或许有几分近乡情怯吧。”张庭说,微微偏过头问:“郑二出来这么久,你想家了吗?”

郑二呼出一口热气,她离家快整整两年了,“想啊,想夫郎和孩子,小月不知长多高了?”但不知怎的,她感觉东家并不是近乡情怯。

她问:“东家在为白日的事困扰吗?”

张庭默了下,长了嘴又合上,最后对她说:“我只是不解,他们家里一贫如洗,乃至于饭都吃不饱,还把最贵重的东西送我。送给我,我也不会回报她们更贵重的东西,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当初在绿田县也遇到过一批送礼的百姓,当时不解按耐住疑惑,没想到今日又再度找上门,仿佛一定要她解出答案。

郑二看着她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一时竟觉得奇异,又忍不住笑出声,往日算无遗策、气势凌人的东家,这时竟像个单纯无知的稚童。

郑二抱着双臂,笑看着她,“我跟您相识五年多,您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聪明,冠绝当世,理智,审时度势,温柔,包容万物,仁善,心系百姓。这样一个充满光明的人,拯救了整个漳州府的百姓,送点吃食算什么?”

“东家,我曾说过要用命来守护您,生死无悔。这可不是玩笑话。”

分明郑二口中的话,就是她想要达到效果,可张庭却愣怔良久。

她抬头望天,静了好半晌,忽而整张脸都笑开。她就是太闲了才有时间悲春伤秋、多愁善感。

张庭站起身直摇头,肯定是被宗溯仪传染了。

“走吧,回屋休息。明日的路程可不轻松。”走到一半,突然回首扬眉一笑,“通州府跟漳州府离得近,回去就将你夫郎孩子接来吧。”

“好嘞!”郑二拍拍屁股上的灰,紧追在她身后。

张庭伸伸懒腰钻进房间,躺在干燥的床榻之上,双手枕着头。也不知乖崽何时哪天降世,生出来像她还是像宗溯仪?

虽然总说宗溯仪生个猴子她都喜欢,但做母亲的,还是希望自家崽子有个人样。

名字她已经想好了,男女皆宜。

夜更深了,呼啦啦的风吹打窗户,张庭双目渐渐合上,陷入黑甜梦乡……

耳畔叽叽喳喳,张庭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就是一片红。

这是新房?可她不是成过亲了吗?

“新娘子,可以掀盖头了。”喜公扭着腰挥了挥手绢,“可别让新郎等急了~”

张庭瞥了眼旁边,正端坐个男人,扭扭捏捏地似乎很是着急,“妻主,快掀盖头!”听声音是宗溯仪没错了。

“小仪,咱们不是成过亲了吗?”

“快、掀、盖、头!”

啊宗溯仪好像生气了?入洞房这么急?虽然不解面前出现的情形,但张庭麻木地想,就当重新成次亲好了。

她接过喜公手里的喜秤一挑,抬眸一扫险些吓得滚到地上。

盖头底下怎么是个送子观音啊!

只见送子观音嘴巴张张合合,发出宗溯仪开怀大笑的声音:“桀桀桀,没心没肺的老东西,你也有今天!”

张庭难以置信捧着脸,“我的夫郎变成了送子观音……”怎么能这样?她虽然经常不做人,但老天不至于这样整她吧!

只见送子观音娇哼一声,捏起指头戳了一下她的肩膀,“谁叫你不回家,我肚里的崽三年都没生出来!”

什么娃需要怀三年?哪吒吗?

张庭茫然低头,送子观音原本平坦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大。

她惊得双目都要瞪出来,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窗外鸡鸣报晓,白茫茫一片。

张庭被噩梦吓出一身冷汗,抚着沉重的额头歇气。

什么怪梦,真吓人。

静默好一会,她突然直起身,双眼瞪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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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溯仪不会生了吧!!

第163章

一月廿一, 晨曦穿过农家升腾的炊烟,轻柔地洒在雪地里,严整的屋舍间, 时不时有细犬呜鸣。

黝黑的骏马乘着璀璨的阳光, 自县外奔驰而入,马背上坐着一位形容潦草的女人。

待马儿驶过一座肃穆端庄的庭院,她及时勒马悬停。

门口早有婢子候着了,她翻身下马, 望着面前高悬的牌匾——张府,吐出口浊气。

时隔五月, 终于回家了。

婢子热切跑过来牵走缰绳,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这时,紧闭的府门从里推开, 几个挎着竹篮的小厮探出来, 他们连夜染了红鸡蛋,准备拿去散给邻里。

抬头一看, 又惊又喜, “主君!”纷纷拥簇上前行礼,“叩贺主君, 昨日郎君给府上添了一位小女君!父女平安,恭贺主君喜得麟儿!”

刹那间,万籁俱寂。

原本预想的冷静持重, 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张庭只觉耳边“嗡”的一声, 似有钟磬长鸣,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回过神, 旋即,一股奇异的难以言说的狂喜蔓延开来,她急急往里冲。

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翘,她当娘了!!

院内的陈设布置,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可她都无暇关心,卯足了劲往内院跑。

她在一间紧闭的屋前顿下脚步,轻喘着粗气,目光直直盯着前方,似要透过门框看到什么。

她的夫郎和孩子都在里面。

张庭强行抑制欢腾的喜悦,压下不断上翘的嘴角,“打盆水来。”

小厮立马停下手里的活计,端了盆清水过来。

她停在正房门前,好生洗漱一番,理了理微皱的衣裳,向前走去。

手紧握成拳,在空中停滞一瞬,才缓了力气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陈设未变,只美人榻上铺了张雪色的毯子。

她神色温柔极了,脚步极轻穿过重重帐幔,隐约可见床榻之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她停在最后一重帷幔前,将薄纱轻轻掀起,唯恐惊动里边熟睡的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宗溯仪安静恬淡的睡颜,他疲累至极眼下泛着青黑,嘴唇苍白,看着极为虚弱。

张庭眉宇不由更软,真是辛苦他了。

紧接着目光往旁边移动,那是一个雾蓝色绸缎的小包袱,衣料倾斜挡住了小人儿的脸,她探出两指将衣料往上掀,眼里的光化成了水。

孩子究竟是更像她,还是更像宗溯仪呢?

左右都是个小美人儿。

待看清里边的小东西,张庭面色大变,吓得连连倒退数步,怎么真是个猴子!

她快速眨眨眼,难以置信,怀疑自己眼花了,又过去看了又看。

没错,真是只猴子,红皮的。

张庭无助地抚住脸,她不是真想要猴子,当初只是说说而已。

恍惚间,她竟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还沉浸在昨日的梦中?

“还愣在那做什么?”宗溯仪睁开迷蒙的双眼,从床上撑起来,不满地睨了她眼,“还不快过来抱抱小乖。”

张庭几乎同手同脚走过去,盯着包袱里的小东西,她抿唇松开,再抿唇再松开,最终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迟疑问:“这……她……嗯,真是咱俩的乖崽?”从外表上面来说,嗯,像是买东西送的。

宗溯仪哼了一声,在她手臂上拍了一巴掌,“混说什么?小乖在这儿呢,别让她听见。”其实……要不是是他亲生的,他都怀疑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抱来的。

“稳公说了,小孩子生下来都长这样,过两日张开就好看了。”他拧着眉,撅起嘴弱弱补充道。瞅着小乖红皮猴子的模样,说这话他都有些心虚。

真能长好看吗?

宗溯仪自小金尊玉贵,对家里庶出的孩子不带正眼瞧,压根不清楚。

他试探又忐忑的眼神投向张庭,想得到她确切的肯定。

可张庭也没见过啊,她踌躇一阵,挤出一二字:“是,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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