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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张庭蹲夹缝里窝着, 安静等待追兵离开,然后再悄悄溜去与援军汇合。
幽暗的石缝内,她单手撑着额头, 烦闷不已。
反军帐内英贤多如牛毛,怎就盯着她一人砍?说没有私人恩怨张庭都不信。陈琉啊陈琉,时至今日才发现, 你竟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不就是当初坑了你十万两银子吗?好几年了居然还记恨着。
她颓丧摇头,遣兵万众, 就为了杀自己一人,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公报私仇, 昏君做派。
若日后编纂史书, 怕要将自己写作引诱君主犯错的祸国妖姬。张庭无声叹息, 想过名留青史,却不曾想过会因这个原因享誉天下。
都是魅力惹的祸。
她半讥半讽想着, 抬头不期然与一双惶恐的瞳仁对上, 手里握着锋利的兵戈,正是搜寻她的士兵。
士兵半张着嘴似要喊人过来, 张庭眸子猛缩,那一刻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 身体就本能地扑过去捂住对方的嘴,托着她的头重重往后一扭, 只听咔嚓一声,士兵瞪大眼睛断了气。
张庭默了一瞬,随即左右四顾见没人过来,拖着士兵的身体往石缝里钻。
她先是帮士兵瞑目,怀着沉重的心情承诺:会让对方死得其所。然后迅速脱下对方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
半刻钟后, 石缝里溜出一名鬼鬼祟祟的小兵,衣裳长度是够的,就是前主人长得健硕,穿在她身上大了,显得十分凌乱。
小兵扯乱头发,又拿地上的泥土往脸上抹,尽量让自己显得灰头土脸。完事后,她又偷摸跟上某支队伍,非常自然地坠在后面,凶神恶煞搜寻‘张庭’的痕迹,仿佛本就是敌军中的一员。
有人瞅她面生,数了数人数,操着一口京腔:“你谁啊?不是我们队里的吧。”
小兵瞪圆了眼睛,像是才发现过来,一拍脑门,“遭了遭了,跟错队伍了,”她在京中呆过数月,说话腔调说得十成十,苦着脸,“什长那个罗刹非得撕了我!”
队里习以为常,长官命令下得急,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脸上又是血又是脏污,分的清谁是谁啊。
拍拍愣头青的肩膀,以老油条的口吻指点:“你跟着我们搜寻反贼的踪迹,等看到你什长,悄悄从末尾混进去就成。”
小兵郑重点头,握住她的手含泪感谢:“多谢姐姐指点,如果没有你提醒,我回去怕是得被什长抽死。”赶紧擦擦眼下,脸上别让泪洗干净了。
自己一句话就救了她?这人心头不由升起一股自豪,拍拍小兵的肩膀,起了几分照拂的心思,“你跟在姐后头便是。”不免腹诽:她的什长是什么活阎王啊,竟都没听过名头。
“嗯嗯。”小兵非常情缘,连连点头。可衣裳却被对方拍得往下滑了一截,露出一截土黄的脖颈,上头还有几条血印子。
老油条皱眉:“妹子,你这衣裳咋穿得乱糟糟的,脖子上也有伤啊。”
张庭呼吸一滞,身体紧绷成一根弦,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但仅半瞬她就反应过来,做出一副羞涩窘迫的模样,“姐姐别问了,这是昨夜被我那相好抓的。我说今天要上阵杀敌,他却非不让走,我也是反抗到黎明才得以脱身,衣裳就就……没来得及收拾整齐。”埋下头似乎臊得不行,袖中的手默默按在刀柄上。
话音刚落,队伍里一阵哄笑,无比关心她的□□生活。
“妹子你艳福不浅啊,出征前还睡了整晚男人。瞧你这小身板,第二天双腿打颤了吧?”
“去去去,搞得好像你弄一晚上男人,腿就不打摆子似的。”说话的是个壮高个,她继续传授心得,“咳咳我说妹子,咱们女人可以窝囊,可能贫贱,但唯独在床上吧不能软弱,得让男人知道厉害,他被你弄服了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瞧你这瘦胳膊瘦腿的,日后还得勤加练习,知道不?”
矮瘦的女人不服气,“妹子你别听她们这些胡扯,男人没睡过四五个,还好意思胡咧咧。”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要我说,男人就不能轻易满足他,你得吊着他,他越想要什么你也不给,嘿!等下次去你就有福报了。”
小兵张庭表面大为震撼,内心大为震撼,作为一个笔直的正经人,这叫她都不好意思接话。
老油条领着人往前搜寻,呵止了众人对小兵灌输经验,“反贼还没找到,你们心就散了吗?当下长官给吃挂落。”把小兵拽到身后,救她脱离魔爪。
她无奈叹了口气,极其小声地说:“妹子,刚才说的话你别信,她们都是处。”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不是自己晓得实情都被骗过去了。
张庭乖巧点点头,对老油条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老油条回她以孺子可教的眼神。
接下来队伍恢复了平静,继续搜查反贼张庭的踪迹,而小兵仿佛对其人恨之入骨,挥刀对着草丛灌木又辟又戳,摆足架势要将张庭乱刀砍死。
看者都以为她与张庭有什么血海深仇,老油条拉过她,悄悄说:“你就是找到反贼,也别真的将人砍死了,那是长官们的活,可别抢了功。”叹了叹气,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就是不懂事。
张庭如捣蒜泥点头,老油条又问:“也走一会了,你原先队伍在哪呢?”
张庭也很想知道啊,可总是碰不上往边缘地带搜查的队伍,总是在老油条的队里混着。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视线不经意就晃到了对面,她眸子定住,“来了!”无比自然跑到最后跟着,还回头朝老油条挥手告别。
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不见。
老油条嘴巴张了又合,“还没告诉我名字呢……算了。”同一个军营总会遇到的,这么合眼缘的妹子,到时候找关系把她要过来。
走了段路,前面排头的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人。
张庭从善如流:“长官,我跟什长走散了,跟着您一块搜寻反贼,一边找什长的队伍,您行行好,暂且帮我一回。”
对方有些不耐,张庭颇有眼色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塞她手里,“若是叫什长发现,我少不得一顿毒打,求你大发善心帮帮我。”
对方掂量了手里的份量,看在银子的情面上做回善人,“行吧,你跟在后头便是。”
“得嘞!”张庭喜笑颜开,退回队伍末尾窝着。
左右不过队里多个人,领头的没放在心上,再想起时人已经不在。
张庭待靠近边缘地带就悄悄溜了,马不停蹄跑去与己方汇合。
哎哟喂好险,小命保住了。
陈琉你个王八羔子,等着姑奶奶把你大卸八块吧!
……
时间缓缓流逝,翻来覆去都将整座山搜两遍了,连个张庭的影子都没见着,将领来回踱步,愁眉不展。
只听说张庭是文曲星下凡,莫非还真是个神仙,插上翅膀飞走了?
“唉!”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启禀大人——”紧接着几人扛着一具尸体过来,死者衣衫华贵不甚合身,颜色款式分明就是反军首席文臣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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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庭吗?
将领回忆宫里传来的画像,脸色铁青,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愤怒的她挥刀往这人身上刺了两下。
死的不是张庭,那她应该在哪?
答案在将领脑中呼之欲出,“召集全军!要什长一一辨认兵丁,如有面生的一律绑到我面前。”
可惜命令下晚了,这会儿张庭已经与己方军队汇合完毕。
“大人请恕末将失职,将您置于险地!”在张庭面前单膝跪地的人叫唐秋月,是唐秋凤的亲妹。
张庭扶起她,“小唐大人,关键时候莫说这种话,本官虽逃出来了,但糊弄不了敌军多久,不肖半个时辰,她们就会率兵反扑,我们要赶紧布局防范啊。”
唐秋月深以为然颔首,请她请到中军帐中。
说实话,张庭看到这帐子就心里犯怵,不敢进。陈琉的人不就是直接杀进中军,追得她满地逃窜吗?
唐秋月默了会儿,歉疚补充:“大人尽管放心,末将已调整大营布局,全军将士拱卫中军,以项上人头担保,不会再出现方才的事。”起初万余的精锐偷袭大营,所有人都以为是为了烧抢粮草,纷纷去那边了,结果敌军却出乎意料的只去围杀一人。
这犹如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们连己方最珍贵之物究竟是什么都没意识到,幸好张大人足智多谋,否则她们真的罪该万死了。
张庭决定暂且信她一回,抱着自己不知哪薅来的宝刀进帐了。
帐内,群臣齐聚一堂,老的小的垂头丧气坐着,狼狈败走冲垮了她们的心气,见张庭回来非常惊喜,连忙起身相迎,又见她一身敌军士卒装束很是纳闷。
张庭摆摆手,猛地灌了半壶茶水,才答复同僚,只不过她说的是:“诸位莫急莫慌,敌军丧心病狂派出万余人刺杀我等,正预示着她们已然穷途末路,不敢与我等正面交锋,只得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张庭很抱歉给同僚带来无妄之灾,但自己和同僚都是受害者,又有什么错?错的是陈琉。
群臣愣怔,原来她们今日被追杀,昭示着敌军溃败?
张庭负手而立,云淡风轻:“如今我方五万士卒拱卫中军,敌军不过万余众,如何能突出重围,再杀进来?大家安心议事便可。”
群臣惶惶不安的心,立时定了下来,连张庭如何逃出来的都忘了问,如火如荼针对今日的偷袭展开讨论。
人群中,徐秋水瞟了眼张庭,眼中饱含深意,默默收回视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女竟能以‘待罪之身’安抚军心,又将矛头直指敌军,既振奋聚集军心,又令群臣更加痛恨朝廷,一箭双雕,幸好在己方帐下做事,否则必成心腹大患!
此时徐秋水无比庆幸主公尚且通透,没将大才送给敌军。
而人群重新热闹,张庭反倒沉寂下来,摸摸凉飕飕的脖子,以五万对一万,她们能赢……吧?
第222章
敌军如张庭所料, 不肖一个时辰便全军反扑,剑指中军大营。
有了她事先的安抚,众官员非但没有恐慌, 而且还从容指挥各项资源的调度,面对敌军如恶虎吞狼的猛烈进攻,己方应对有条不紊, 显得游刃有余。
而张庭坐在下首,静候将士的捷报。
只可惜陈琉是铁了心杀她, 派出的士兵将领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递送到中军大营的, 都是噩耗。
“报——西线溃退, 我军向中军收缩。”
“报——东线崩溃, 我军向中军撤离。”
此时敌军存活六千八百余人,而我军死伤三万, 仅存两万余。两万对六千, 看似胜券在握,实际是敌军七千余人就歼灭我军三万。
“报——南线抵挡不住, 撤回中军附近。”
张庭单手按在茶盏上,墨色袍子铺散开来, 犹如透彻的池水中一点墨痕晕染蔓延。她心里默默计算我军伤亡与胜算概率,如今敌军存活三千, 我军仅存一万三百余,数次交锋我军节节败退,这一万余士兵怕已如丧家之犬了。
还未到最后一刻,胜负却已见分晓。
数次兵败,再度搅乱了群臣的心,她们忧心忡忡看向上首的主心骨, “张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徐秋水活了大半辈子,对生死早已看淡,闻言看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年轻人,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淡淡道:“着甲。”
什么?
群臣与徐秋水一样困惑不解,小兵却架出一套银色的铠甲,套到张庭身上。
她双目如星径直走出帐外,迈出的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厚重的甲片反衬出耀目的银光,顷刻显露锋芒,仿若陨石击穿地面爆发的光辉,霸气浑厚的气势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记忆中清瘦的文臣形象在这一刻崩塌。
颓败的将士半张着嘴,呆愣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中透着冷,是属于将领的铁血与冷静,“诸君,张庭身为文臣,本不该涉猎军事,然而今日到了危亡之际,我合该身披战甲,与诸位同袍同泽,共赴生死!”拔出腰间的刀刃,破空一挥。
“这身铠甲,于我便是棺椁!我既穿上,就没想过活着脱下。”向众臣拱手,“望与诸君共勉!”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
随即,一位满脸刀疤的老兵猛地举起卷刃的战刀,砸到自己的盾牌上,发出刺耳的铮鸣——这像一道惊雷,瞬间点燃了压抑的火山!
“死战!!”
“死战——!!!”
成千上万的喉咙里迸发出同一个嘶哑的咆哮,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大地。无数兵刃疯狂敲击着盾牌,那不再是金属的撞击声,而是心脏在为赴死而擂鼓!浑浊的泪水从她们眼中涌出,与脸上的泥血混在一起,那不是恐惧,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进军的鼓声再起,属于东宫卫的旗帜挥舞在空中,整个军阵化作一头压抑到极致后,欲撕裂一切的洪荒巨兽向敌军进发。
为首那人墨发飞扬,首当其中冲在前头,以往沉着的气质在此刻尽数化作嗜血的杀意,带领身后的军士猛烈扑杀,势不可挡。
敌军将领一时间看愣,喃喃:“世间竟真有一人,可令抱头鼠窜的军队,顷刻间变作悍不畏死的锐士……”而且,从未听说过她武艺超群,冠绝天下。
帝女明断,此人合该不惜一切诛杀!
东宫卫士气如虹,与精锐对上竟不再显露颓势,击得敌军招架不住连连败退,而领头那人手握利刃,驰骋乱军之中,不过须臾便斩落无数人头,抛洒在地上,鲜红的血迹浸透了墨色袍角,滴滴嗒嗒砸到尘土之上。
她眸色黝黑幽深,脸颊边溅着几抹血痕,浑身浴血宛若转世修罗,立于敌军阵营丝毫不显疲态,反倒她前进一步,围堵她的敌军便仓皇后退两步,执戟的手微颤。
她立于众将士之前不肖任何动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敌军不敢再前进一步,军心溃败了。
将领踱步到阵前,为表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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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拱手,“大人倘若投降,本将自会向帝女为您陈情,请求宽恕。从此往后大权在握,富贵荣华加身!”
张庭摩挲着刀柄,掀起眼皮看她,缓缓道:“拔剑吧,死在我手上是你的荣幸。”
将领沉吸一口气,立时抽出剑刃向前扑杀。
刀光剑影伴随尘土飞扬,一刻钟后胜负立显。
将领愣愣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利刃,扑通一声倒下了。
张庭领着己方军士浴血奋战,杀灭颓势尽显的敌军,她宛若战争机器般游走战场,刀起刀落收割无数人命,里面有刚才称姐道妹的老油条,矮瘦个,壮高个,收她贿赂的什长。
张庭是受了她们的恩惠,但她现在是己方将领。
能死在她刀下,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面对如败家之犬的敌军,万余兵卒很快就将之斩首,整个荒芜苍凉的战场上只有东宫卫的军士站着。
滞后的疲惫感席卷全身,张庭双手麻木颤抖着,抬不起来,但战场需要她,己方残存的十余万兵众需要她,从漳州府、鄞州府、颍州府慕名而来投军的百姓需要她,她的夫郎女儿需要她。
她需要赢,比任何一刻都需要。
张庭奋力向上空挥刀,划出破空一击,“将士们,随我驰援殿下!”京师一万五的精锐,她们抵挡都这般艰难,陈珏十万对八万的难度可想而知。只要稍显败势,全军药石无医。
万余队伍浩浩荡荡奔赴核心战场,血战消耗了她们的体力,但巨大的胜利振奋了她们的精神,她们气势昂扬,仿佛化作一支攻无不克的军队。
京都城下,并未如众人想的那般硝烟弥漫,尸骸遍布。
陈珏虽然不服老,但自知身子骨不好,没一头热血冲到好妹妹跟前找死;陈琉虽然年轻,但也不是愣头青,身后还有皇位要继承,要是让好姐姐踩了狗屎运,真把自己杀了,那她找谁哭去?
两军对垒,从两方主公的口水话骂战开始——
朝廷这边见‘储君’没有逞一时之气冲上去拼杀,心里松了口气,但见‘储君’在底下跟人对骂了三四个时辰,歇了又骂,骂了又歇,脸色就不好了。
他爷爷的,当皇女的嘴那么碎!
实际上,五皇女嘴不仅碎,还破防了。
陈珏终究占了点年纪大的优势,比陈琉多吃几年饭,骂得好妹妹气血上涌,语无伦次,挥剑就要正式开战。
这时浩浩荡荡的大军,带着万马奔腾的架势加入战场。张庭翻身下马,来到主公面前单膝跪下,高声复命:“微臣及守军将士,已将袭营大军诛杀殆尽,缴获敌首一万五余众!请殿下事下。”
陈珏愣了下,杀敌一万五?立时反应过来,大骂陈琉虚伪做作、下流无耻,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她大肆嘉奖张庭:“多亏贤臣攻克敌军,让小人没缝钻,保我全军安危。”
张庭自然推托,与陈珏演了一处君臣相和的场面,将己方衬得游刃有余,引得全军上下哄堂大笑,对面的京师军队面色黯淡,城墙上的朝臣更是满脸铁青。
偷袭胜之不武,这也就罢了,偏生你还输了。
陈琉咬紧牙关,“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下等方式又有何不可?”
张庭给主公递了个眼神,陈珏有点茫然但想到爱卿‘文曲星’的传闻,想必应对陈琉的口水话易如反掌,于是郑重点头。
她松了口气旋即出列,在自己主公震惊的眼中掏出一卷圣旨,龙行虎步来到阵前,语气玩味笑道:“谁是乱臣贼子?”
城墙之上,朝臣见她手中明黄之物纷纷面露惊骇之色。
“怎么回事?莫非我眼睛瞎了,张庭手里怎么会有圣旨?”
“看那纹路质地颜色,是圣旨没错!”
张庭高举圣旨,扫视对面的浩荡大军与朝臣,从容不迫:“颍州府知府张庭奉大行皇帝之命,护送太女赶赴京都,主持先帝丧仪,文武诸臣还不开启城门,迎太女入内!”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军队中出现骚动,朝臣面面相觑俱是震惊。
陈琉冷哼一声,“母皇厌恶庶人,早就贬她离京,哪还有什么太女?张庭假传圣旨罪加一等,是要诛十族的大罪!”
张庭不慌不忙:“数年前奸臣当道,戕害忠臣谋害皇嗣,大行皇帝不得以才假意废黜太女殿下。待我任知府时,先帝才将圣旨交予我,命我若她有一日不在,奸佞横行,就命殿下领兵回京,以正大统!”
这奸佞何人便见分晓,剑指兵部尚书郑泽雁。领军大权在握,说她意图谋害皇嗣完全有资本。
郑泽雁不得不出来洗雪清白,怒骂:“荒唐!庶人分明是因谋反才遭先帝废黜!”
张庭:“倘若是谋反,那敢问郑大人当时也牵涉谋反,何以全身而退?”
“自然是本官弃暗投明,效忠先皇!”
她勾唇一笑,“若是弃暗投明,便已是半只脚谋反,活罪可免,死罪难逃,而郑大人却为何不受丁点贬谪,反而收到嘉奖?莫非是陛下都畏惧你手里的兵权?”
“胡说!”
张庭继续道:“好,就算太女果真谋反,那为何陛下不欲诛杀她,反倒将其囚困颍州府?颍州府可是宗室根基啊。莫非陛下也知道太女冤枉,明则囚禁,实则保护?”
她杀人诛心 :“郑大人说啊,说给文武百官听听。圣旨在上,若非是我所言,先帝又为何如此?!”
郑泽雁紧盯着她,目光化成火要将她烧得灰飞烟灭,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理由自然是——当时太女谋反,是成泰帝一手策划的。
这话若说出去,不仅是她对先帝不忠,也成功洗去陈珏的罪名;若不说,疑云重重,导致朝野内外沸反盈天,她们再也没有由头责问陈珏的出身……
郑泽雁沉重闭上眼,无力感席卷全身,这招阳谋实在是高,进与退毫无还手之力。
第223章
郑泽雁的闭口不谈, 在朝臣与众军士眼中恰恰印证张庭所言非虚,一个个看着她的目光好比憎恶乱臣贼子。
陈琉的脸色也分外不好,如果郑泽雁成了乱臣贼子, 那招揽她到麾下的自己又是什么?
她剑指张庭,厉声大喝:“竖子尔敢!”
“你敢当着天下的面,当着列位先皇的面, 赌咒发誓吗?!”
然而这会没人把她的话当回事,东宫卫适时起哄, 军队中调笑声此起彼伏,这不仅让陈琉脸上不好看, 就连朝臣都侧过身羞于见这一幕。
张庭不嫌事儿大, 单手举着圣旨走到陈琉面前, 含笑反问:“微臣敢当着列位先皇、天下人的面发毒誓,殿下您敢接圣旨吗?”说着, 她将手里的圣旨往陈琉面前递了递。
陈珏愣愣看着, 心里纳罕:太阳从西边出来,老婆子开眼了!
陈琉看着明黄绸缎的卷轴, 再看她势在必得的架势,心里咯噔一声, 暗道这封圣旨怕是真的……她嗫喏着唇,倒退一步。历来主持先母丧事的, 便是下任继承人,若她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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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圣旨真容,还能讥讽陈珏假货装象,但若她瞧了里面的东西,还能顺利登基为皇吗?
唯一知道真相的郑泽雁气得不行,扒到城墙上, 吼道:“殿下您快接过圣旨一观!张庭手上的圣旨一定是假的。”成泰帝既然亲手策划废黜太女,又怎会打自己脸复立陈珏?
张庭淡淡瞟了她眼,挑挑眉,看着陈琉的眼神意味深长,“殿下,郑大人要您接旨呢,您怎么不过来?”嘴角扯出抹笑,刻意激她:“殿下莫不是不敢,怕了吧?”圣旨的确是假的,但成泰帝已死,还能从板材板里蹦出来质疑她?
陈琉心中恼恨,但理智却敲响警铃,警惕盯着她。张庭这是什么眼神,还有她话中的意思是迫不及待自己接旨?
对方越是放松,陈琉浑身越是紧绷,心里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张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助长枝干发育。突然她脑中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一闪而过,莫非……郑泽雁被张庭策反了?怪不得刚刚什么解释都不说,还怂恿自己接下圣旨。
对,一定是这样!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中计了。
陈琉回首瞥了郑泽雁一眼,她正急忙以眼神示意自己接旨,瞬间——滔天的怒火在胸膛爆发,袖中的手指紧握,咔嚓作响。
贱人!
这道圣旨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她故作平静,嗤道:“竖子焉有母皇诏书?本殿若接岂不是正中贼子下怀?”撩开袍子,迅速跨马返回城中,生怕张庭再已别的理由留下她。
鸣金收兵,伴随沙尘漫卷,没一会城门紧闭。
这场看似不死一兵一卒的战役,张庭赢了,她保住了己方十万将士鲜活的生命。
她强撑着疲倦的身体,跟随大军浩浩荡荡返回营地。
待到跨入中军大帐那刻,终于忍不住踉跄栽倒,不省人事。
“张大人——”群臣目眦尽裂,眼眶发红,慌张围过来一人一只脚将她扛到小榻上躺好。
“军医!军医在哪!!”
陈珏震惊失措,不明所以走过来,手握住爱卿的肩膀,却听对方闷哼一声痛呼,她茫然抬起手,才看到自己手上浸满了赤红的鲜血。
“这、这……怎么回事?”她的爱卿何故受此重伤?定要将伤她的贼子碎尸万段!
徐秋水叹了叹,将事情转述主公,“本以为今日我等必死无疑,不曾想张大人力挽狂澜,反败而胜,取得胜利……自己却满身负伤。”擦了擦眼角,万分感怀。
恐惧在心底蔓延开来,陈珏连手都直打哆嗦,比死了亲娘还有悲痛,“爱卿、爱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陈珏的心在滴血,这可是她的十座城池,要是没了,自己一半的心脏都得跟她死掉。
张庭脸色苍白躺在小榻上,血迹晕满了身下的席子,一副将血流尽不久于人世的模样。陈珏只觉伤在她身,痛在己心……泪意不由自己就氤氲在眼眶,她捂着嘴呜咽,若张卿有个三长两短,她还不如跟着一块去了。
血色看得陈珏头昏脑胀,晃悠两下被群臣搀扶住,“殿下您可要保重,张大人若得知您也跟着病了……哪里还撑得下去。”
这个理由成功安抚住陈珏,她重新振作,恰逢医官进来,见那么多人都在,脸色就十分不好,她也是忙昏头了,下意识就开始呵斥:“病患需要静养,这么多人堵着做什么?”
待看清众臣与陈珏的面貌,脸色刷一下惨白。
陈珏没放在心上,反倒大肆招呼群臣出帐,让医官安心诊治。
她不放心,抓住医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张卿治好!”
医官擦汗,只说尽力而为。心说:阎王爷收人自有命数,她哪做的了主?
回身看张庭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仿佛心脏都停了。老天,这么多血都流干了吧!怎么可能救得回来?
医官眼前发黑,瘫跪在地上,只觉项上人头不保。
“你在做什么?”头顶响起沙哑的声音。
诶?
医官抬首,对上一双明亮锐利的眸子,她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尚可,哪是快要死的样子?
医官大喜,从地上爬起来,“下官是来为您诊治的。”无比热情要为她脱衣,“请让下官为您瞧瞧伤处。”
张庭刚小睡了会,撑着额头,脑袋昏昏涨涨,拒了她:“我没事,你出去叫人备水,留些金疮药即可。”她是受了点刀伤,但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点,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医官迟疑站了会,见她态度坚决,终究还是出去了。
没一会,张庭将自己清洗干净,陈珏适时进来,亲眼见她平安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张庭见陈珏来了起身要迎,被对方制止。
“张卿安心休息,便是对孤最大的尊重与报答了。”她是不知方才帐内的兵荒马乱,,但陈珏却是亲身经历了,那种在崩溃边缘反复横跳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感受第二次。
陈珏坐下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日后再有此事,爱卿,你无论如何都记住:首先保住自己的命,有丁点的危险都不要去沾。”她已然认清现实,有张庭在,她哪怕失败无数次都有机会东山再起,但失了张庭,怕是只得如丧家之犬,任人奚落杀灭了。
徐秋水说张庭一人可定天下兴衰,可她也是定自己一生荣辱的关键。
张庭敛下眸子,点点头。
陈珏还想再说两句,却被爱卿打断了,“殿下可知此战我军损耗?”
陈珏说没有,她还没来得及问。
张庭:“五万对一万,我军仅存八千。”这就是她千方百计也要阻止双方开展的原因,敌军兵马精锐,实力悬殊我军远不及,一旦开战军心溃散,必败!
陈珏猛抽一口气,兜来转去,“这该如何是好?”最后关头,若非张卿挺身而出重整士气,她们连这八千兵马都抱不住。
硬实力拼不过,那就不能正面交锋,要选择新的战场。
陈珏看她面色如常,心中大定。只要有张卿在,无论多高的山岳,多艰难的险阻,仿佛都不是问题。
“既然不能正面迎敌,那爱卿也趁机多休息,养好身体。”她尽量将声线放柔,突然想到一事不解,“对了,爱卿你拿出的那封圣旨?”自己那阴郁霸道、不择手段的老母亲,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张庭指了指滚到地上的明黄色卷轴,刚才众人都在关心她的身体,竟连圣旨都没看到。
陈珏这个做太女的人见此,尴尬地笑笑,“原来在这。”拾起握在手里,徐徐展开卷轴。陈琉胆小懦弱不敢看,她可不是。
真容入目,陈珏倒吸一口凉气。
好消息:圣旨是真的。
坏消息:是张庭的知府任命圣旨。
她发懵地看向张庭,“爱卿,你连赌技都冠绝天下吗?”
张庭轻声笑了下,“赌技平平,只是偶尔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因为她赌的是人心。
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冲刷荒原密密麻麻的尸首,血水汇作溪流浸润着干涸的大地,直至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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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夜已深,张庭立在窗下注视着雨滴斜飘入内,冰冷的水珠落在脸上,让她神台更加清明,睫羽轻颤,思绪却不知飘向何方。
同览一幕帘雨的,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盼归人。稚嫩的孩童在灯下沉睡,雪白的脸庞睡出暖烘烘的粉意,年轻隽秀的郎君立在窗前,望着雨滴砸在地面溅起数朵雨蝶,他眉宇间泛着化不开的愁色,风吹得衣衫空空荡荡,寒意刺骨爬上肌肤,他打了个颤摩挲着双肩,却仍呆呆挤在窗边,发神,发愣。
身后传来孩童嘤咛声,惊醒了沉思的人。他立时回身来到床前,为女儿掖好被角,温声:“时候还早,继续睡吧。”
豚豚抱住他,撑着眼皮问:“娘什么时候回来?崽不会再忘记她了……”
他摸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快了,一定快了。”昏黄的灯下,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意。
第224章
十万兵马陈军郊外, 看似气吞斗牛,实则全无半点胜算。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军压境也只是压在那, 不敢妄动。灰溜溜躲进城中的陈琉惊疑之下,终于回过味来。
她们别不是怕了吧?
意识到不对,她立即派人探查对面兵卒的总数, 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数字。陈琉霎时间明白,当日不过是张庭摆弄小计, 拖延战局罢了。
她心头狂喜,那日虽不曾杀掉张庭, 但能试出反军实力, 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心情似排山倒海, 陈琉完全抑制不住激动,召集心腹前来议事, 即刻吩咐安排登基大典!
她要身着龙袍御驾亲征, 亲手斩落陈珏的头颅!
“哈哈哈哈哈——”
只要一想到陈珏那时的表情,还有张庭这个小贱人的下场, 她就情不自禁放声大笑。纵你出身高贵,纵你运筹帷幄又如何?可叹、苍天佑我!
……
最了解自己缺漏的, 往往就是自己。陈珏、张庭、徐秋水等人比陈琉还明白东宫卫与京师的差距。
陈珏这段时间头发掉了不少,早上起来一摸一大把, 没办法愁啊,粮草不够,各方‘借点’,凑合凑合就能过,可要提升实力绝非一日之功,没个三年五载练不出来。
召集帐下两位重臣, 谈了好一宿,愣是没商讨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这都多少日子了,陈琉那边已经发现不说,再耽搁下去,将将振奋的军心又会化作一盘散沙,短时间之内再想振作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徐秋水经历的多,割舍起来快刀斩乱麻,“殿下,我们返回颍州府驻扎吧,再徐徐图之吧?”
陈珏没说话,这是不能称之为办法的办法,但好不容易冲到京都,这样灰溜溜回去,这些日子所做的努力、打下的地盘岂不是做水漂了?
退居颍州府或许是当前最明智的办法,但张庭不同意。供给数万军队的钱粮消耗是巨大的,退守颍州府说得轻巧,当地可再也没有贪官富商可宰,钱从哪里来?粮从哪里来?只能强行从每一个颖州百姓身上放血!
若想要供给十几万乃至几十万兵马的军需,不肖三年,富饶繁华颍州府就将变作第二个漳州府,民生凋敝,尸横遍野!
蛇打三寸,她对陈珏说:“可若退守颍州府,我军就能安然无恙了吗?京师锐利,各地守军实力超群,只要五帝女登基,就能名正言顺举国兵马剿灭我们。若只应付一二座城池,我军尚有一战之力,可如果同时或者接连应付而是二十八个州府,我军绝无招架之力。”
她起身躬身一拜,话语无比诚恳:“殿下,自从我们随军出征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进一步天下咸服,退一步尤死而已。”陈珏的年岁不小了,如果兵戈不在她这代解决,将来传给她的女儿,留给整个颍州府百姓的,将会是永无止境横征暴敛。
徐秋水哑然,没再说了。
陈珏手动了动,张庭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她卧薪尝胆蓄力十年,是为一朝荣登九五,也是为往后兵败割据一方留有退路。
张庭却说:“我们谋求霸业既是带着必胜的决心,也是带着必死的决心,从来都是提着脑袋打仗,谁也不知道谁下一瞬人头落地。倘若还给往后留有余地,无论是谁都不会全力以赴。”
陈珏讪讪,她身为全军主帅,论果决论魄力还不如一个年轻人。
“孤知道了。再从长计议吧。”可孤注一掷,又是不是逞匹妇之勇?
张庭知道不能将主公逼得太紧,与徐秋水施礼拜别,一名小兵徒然冲进来,“启禀殿下,四皇女求见。”
四皇女?张庭看向徐秋水,她脸上也是一脸茫然。
张庭关于这位皇女的印象仅限于,身体羸弱,出身低贱,不受宠爱,声名不显云云,她虽是下任皇帝的竞争人选之一,可从来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她本身也是深入简出,几乎没有出现在人前。
这样一个‘透明人’却某个紧要的节点拜访,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陈珏比两人还要茫然,她与这位四妹妹交情泛泛,实在不明白她的来意。但既然来了,无论好坏都得见见。
张庭与徐秋水作为肱骨重臣,自然也就留下了,必要时可为主公出谋划策。
没一会,小兵将帐帘掀起,一抹高大瘦削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来人背光,穿着鸦青的素袍,依稀可见优越的脸部轮廓。
陈珏十多年没见过陈辅了,是的,大皇女废太女五皇女,乃至早夭的三皇女,名字都代表珍贵的美玉,唯独四皇女叫陈辅,可见成泰帝对她的冷淡。
她无比陌生说了句,“老四你来了。”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惊呼:“大师姐!”
来人前进的脚步微顿,朝张庭柔和一笑,“小四你也在啊。”
张庭嘴唇动了动,辅臣,陈辅,可就是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