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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这个陌生人也因为救他而出了意外,就像赵角一样……那他身上背负的罪孽,就真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救他干什么?他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如果人死后真有地狱,那他合该被打入最深的第十八层,受尽刀山火海、拔舌油锅的折磨,是他让妈妈失望透顶,是他害死了赵角……
脑子里纷乱地闪过各种念头,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
湿衣紧贴着皮肤,寒气一丝丝渗入身体。
林筠盘算着等稍微恢复一点力气,再重新试一次。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停在了他身边。
林筠睁开眼,逆着光看到吴恙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两根一头被削尖的树枝,每根树枝上都串着一条还在摆动的鱼。
吴恙根本没在意他惊愕的目光,自顾自地在旁边蹲下,将怀里抱着的一些枯枝败叶丢在地上。
他动作麻利地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架起枯枝,又从之前放在岸边的书包里摸出个打火机,点燃了面前这堆枯草。
火苗起初很小,噼啪作响,微微摇曳,渐渐吞噬了更多的枯枝,变得稳定而温暖。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吴恙还带着水痕的侧脸,也驱散了林筠身上的寒意。
吴恙熟练地将串着鱼的树枝架在火堆上,鱼肉在火焰的炙烤下迅速变色,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种带着焦香的气味。
林筠躺在地上,歪过头怔怔地盯着火光。
火焰在他眼中跃动,边缘模糊,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透明感。
橘红、明黄、偶尔窜起一丝幽蓝,扭曲着空气,将周围的空气推开一小圈,却又仿佛随时会湮灭在风里。
他想起早上化学老师在课上讲的内容,燃烧的本质是一种剧烈的氧化反应,释放出光和热。
林筠此时却觉得它更像是一种短暂而固执的生命,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拼命地发光发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摇曳的光晕落在吴恙的脸上。
火焰在他脸上投下一层光,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水珠顺着他黑发滑落,被他随手抹去。
吴恙和江陵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林筠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同,不是口音,不是穿着,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一种林筠在过去十几年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似乎察觉到林筠的注视,吴恙忽然转过头,垂眼俯视着他。
他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散漫笑意,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带着点戏谑。
“怎么,”吴恙嘴角勾了勾,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调侃,“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帅?”
林筠闭上了眼睛,将头扭开了一点。
吴恙也不在意,轻笑一声,转回去继续摆弄他的烤鱼,又开始自说自话:“不过说真的,我这人优点确实挺多的,你看啊,又会游泳,刚才捞你上来那身手,专业级别了吧?”
“运动神经没得说,学习嘛……马马虎虎,也就年级前几晃荡吧,顺便提前保送了个大学。”
他掰着手指头数,语气里漫不经心的自夸劲儿越来越明显:“性格也好,乐于助人,见义勇为……虽然某些被救的人不太领情,哦对,还会野外生存,比如现在,饿不着……”
他正夸到兴头上,一股明显的焦糊味突然窜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自我表彰。
“我靠!”吴恙手忙脚乱地把树枝拿开,只见两条鱼靠近火的那一面都已经变得焦黑,惨不忍睹。
“嗯……将就吃也吃不死人,”吴恙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把其中一条鱼递到林筠面前,“先吃,吃完咱们再掰扯掰扯……”
林筠没有反应。
吴恙凑近:“救命恩人的面子都不给?”
林筠睁眼,眼眶却已经发红:“恩人?你以为我会感激你?逞英雄很了不起吗?”
他声音变大:“谁需要你所谓的牺牲?你问过我的想法吗?凭什么你自作主张,却能摇身一变,变成我的所谓恩人?”
“逞英雄”三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和痛楚。
他像是在问吴恙,又像是在隔空质问着其他的什么人。
吴恙咪了下眼,没有恼怒,心里反倒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筠以为他会继续用轻飘飘的态度反驳或者继续说教时,吴恙声音却低沉了一些,少了之前的吊儿郎当,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重要的人死了,感觉天都塌了,对吧?”他说着,目光投向漆黑的水面,“觉得全世界就自己最惨,活着只剩下痛苦,不如一了百了,清净。”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认同般的冷硬。
吴恙重新看向林筠,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我爸妈就死在这个水库里。”
林筠愣住了。
“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前段时间水库这边接连有外地人身亡。”
他微微低下头,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墨黑色符文在其身上猛然显现,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隐藏。
林筠和吴恙对此都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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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恙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突然从心底滋生,消极与厌弃逐渐弥漫开。
他盯着面前即将熄灭的火堆,声音里突然带上一种空洞的嘲弄。
“有些事情……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像他们一样莫名其妙死在这种荒僻的地方,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没有?还是像我这样,只能像个废物一样接受一切发生。”
他扯了扯嘴角:“死了或许真的更轻松,一了百了。”
林筠皱眉,仔细打量起这个刚刚还散发着生命力,此时话锋却完全转了向的人。
他懒得深究原因,正准备点头附和,一阵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头痛却猛地袭来!
林筠痛苦地蜷缩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晃动、重叠。
眼前的场景开始闪烁、切换,火光消失。
他回到了水底,隔着荡漾的水波,望向被救回到岸上的、过去的自己。
而在他身边,是正在不断下沉、现在的吴恙。
他想起来了,他如今已经上大学了,吴恙说喜欢他,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林筠的意识在两个时空、两种状态间疯狂切换、混乱不堪。
岸上,吴恙带着负面情绪的声音还在继续:“……努力有什么用?在乎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留不住……”
不是的。
不对!
剧烈的头痛中,林筠混乱的思绪反而开始变得凝练。
吴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假的。
全都是假的。
他手中雷诀再起,指尖猛地打在自己额头,记忆瞬间撞进脑海。
吴恙曾经真正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听得懂不小朋友?”
“你初三了?不可能吧!”
“那初三对我来说也是小朋友啊,我都保送大学了!懂吗?顶尖学府提前录取,不用参加高考的那种。”
……
是了,这些才是他当时真正说过的话。
林筠的魂魄猛然安定下来,固定在岸上过去的自己身上,他看着眼前垂着眼的吴恙,深深吸了口气。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听得懂不吴恙?”
岸上的吴恙猛地抬头,其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混乱,那些在他皮肤下悄然蔓延的黑色符文仿佛受到了冲击,剧烈地扭动了一下。
水里的吴恙猛然睁眼。
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动荡,脚下的地面像波浪般起伏,天旋地转,意识被猛地抽离!
……
林筠和吴恙几乎是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睛,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正倒在巷子里,脸上都带着惊悸。
从巷子到饭店再到水库里的经历之前感觉无比真实,此刻却像是一场剧烈的噩梦。
林筠从混乱中抓住了一丝线索,猛地转头向身边的吴恙求证着内心的猜想:“刚才的那些……我们经历的,都是阴蜃?”
吴恙撑着地面坐起身,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阴蜃,但……很不寻常。”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同样急促的心跳,解释道:“一般的鬼物构造的阴蜃,受其力量和精神影响范围的限制,通常只能模拟一个比较小的核心区域,比如之前韩佩兰的阴蜃,就只局限在教学楼的那一层,边界明显,四周都是虚无,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与真实世界的不同。”
“但这个依托槐树而生的鬼东西……它构造的阴蜃几乎与现实世界完全一致,无缝衔接,我们甚至没能察觉到环境的异常……”
林筠后背渗出一层冷汗,看着吴恙凝重的表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屏息等待着他的下文。
吴恙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
“话说,我之前没刻意回忆过……现在才发现我以前居然这么自恋!”
林筠:“?”
林筠:“……”——
作者有话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陶渊明《形影神·神释》
这首诗63章也出现过~
第114章 恐惧
汽车站嘈杂的人声和劣质烟味混杂在一起, 熏得人头晕。
玄承宇背着个半旧的旅行包,随着人流挤出出站口,手机贴在耳边, 里面传来孟驰的声音。
“筠儿和恙哥过年还可以互相陪着, 你一个人……我跟我爸妈都说好了,今年你必须来我家过年, 妈连你睡那屋的被子都晒好了!”
玄承宇脚步顿了顿,看着江陵小城灰蒙蒙的天空。
“谢了, ”他深吸了口气, “我现在人在江陵,等回去以后我就来找你。”
“江陵?什么地方?你去那儿干嘛?”
“我这次回家收拾阿爷东西的时候, 翻到我爸妈的死因。”玄承宇看了眼手上被自己捏了一路的老旧本子。
“他们当年就是在江陵没的,虽然从小相处得不算多, 但毕竟快过年了,还是得来给他们上个香,引个魂, ”他顿了顿, 补充道:“也看看他们最后待过的地方。”
孟驰叹了口气:“那干脆这样, 你等着,我这边家里安排一下, 过几天就过去找你呗!”
“也行,等你来了再说,先挂了, 我找地方住下。”
玄承宇挂了电话, 站在车站门口,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这个陌生小城的街道,决定先顺着路往前走, 找家看起来便宜干净的酒店。
……
“可你比自己夸得还厉害!”林筠看着吴恙故作懊恼的模样,夸奖的话不受控制地往外跑:“长得又高又帅,身手好又聪明,还很会和人打交道……
吴恙被他这一连串真心实意的夸奖砸得嘴角扬起,揽住林筠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然后在其嘴唇上啄了一下。
“啧,什么东西这么甜?”
“不知道,我也试试?”林筠用手臂揽住吴恙的脖子往下压,然后在吴恙的嘴角回啄了一口。
吴恙期待地看他:“甜吗?”
林筠目光落在吴恙的唇上,像是真的在仔细品味:“没尝出来……”
“那不能够,我可是从小被人夸嘴甜。”吴恙正准备展示一下他那些齁人的小甜话,林筠冰凉的指尖却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止住了所有声音。
吴恙微微一怔。
林筠的指尖并未离开,反而顺着他的唇线,极缓地向上描摹,最后停在他的眉心。
林筠重重地将蹙起的眉头揉开:“甜不甜不知道,但真的很硬!”
“啊?”吴恙有些愕然,下意识扯了个笑:“这嘴唇硬可不对啊,该硬的另有地方。”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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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嘴硬,”林筠眉头也跟着蹙紧,眼中清晰地映着吴恙强撑的笑脸,以及笑容底下无法完全掩盖的疲惫与忍耐。
“明明很疼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林筠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了,声音里带着颤音。
吴恙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入侵思维,吴恙喉结滚动,所有插科打诨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体里阴煞的范围的确扩大了,持续的攻击试图将他的意识拖入麻木的深渊。
他只能调动全部的心神,去构筑和维持惯常的状态,用一些插科打诨的废话来填补因忍耐疼痛而可能出现的沉默。
他很擅长这个。
多年来,他早已将若无其事演练得炉火纯青,几乎成了本能。
可林筠能看出来。
正如他曾经也能一眼穿透林筠精心粉饰的表象,直接望进内里那片正在无声崩裂的荒原一般。
“我一直看着你,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林筠看出来吴恙的错愕,解释道。
他落在吴恙身上的目光太多,所以能察觉其眉宇间比往日深了一分的刻痕,能看见他笑容底下比平时慢了一些的迟疑,看见他收紧又立刻松开的指节……
吴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酸胀得发疼。
每一次在他以为林筠已经足够喜欢自己的时候,林筠又会让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份喜欢还可以更深,更重。
林筠看着吴恙沉默的样子,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力、委屈和恐惧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心疼他独自承受痛苦。
无力于自己无法分担。
委屈于他的隐瞒。
林筠觉得自己真的被吴恙养娇气了,他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委屈,可即使觉得自己矫情,却又无法控制地鼻子发酸。
而所有情绪更深处的,还有恐惧。
恐惧于这些东西的背后,是那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是迫近的死亡阴影。
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想。
即使二人对此再如何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也阻止不了其迟早的降临。
林筠垂下眼睫,掩饰住或许有些发红的眼眶,问道:
“我们……是不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正在因现生的事情调整状态,先更一点报个平安,争取明天好好码字!
第115章 家人
林筠问完, 没有等吴恙的回答。
他转过身,步履有些滞重地走到巷子的一面墙前,然后缓缓蹲下身, 指尖拂过墙角的砖石。
粉刷过的漆覆盖了过去的痕迹, 记忆却还原了当初靠着这里的人。
记忆中,赵角的声音断断续续, 却努力想扯出个笑,“别这副表情……来前我报了警, 我死了, 宫勋那个杂碎成年了,也是死刑……”
他声音越来越低, 却不断在重复:“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听见没……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
林筠有时候真的觉得很荒谬。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他都只能像个被困在舞台上的傻逼木偶一样,眼睁睁看着聚光灯一次次打下, 照亮他身边空掉的位置。
他做错了什么, 要被这样反复凌迟?
赵角让他活下去, 身边的老师、同学、警察都这么和他说,甚至连赵角的父母也要他好好活。
所以林筠一边恨一边活。
当他确信自己找不到继续坚持的理由时, 吴恙却突然闯进他的世界,成了他不死的一个借口。
他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借口,哪怕他对真实的吴恙知之甚少, 只能靠着那点短暂的相处, 像个虔诚的信徒,一点点拼凑和打磨心里那座名为吴恙的神像。
他赋予它所有的美好与光明,将它塑造成完美的化身, 然后跪拜下去,将它当作活下去的动力。
他是个偏执的信徒,所以澄明寺的鬼佛才能轻易挑起他的情绪。
林筠模仿着吴恙的笑容,在与人交往时揣测吴恙可能会有的反应,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汲取关于那个人的碎片。
他追逐着一个自己创造的幻影,一边追逐,一边也恐惧过重逢,怕现实使他精心构筑的精神支柱倒塌。
他没有主动在大学找过吴恙,可这人在窗户玻璃的碎裂声中,又一次闯入他的生命,又一次在阴阳夹缝间将他拉回。
人确实幻想不了没见过的东西,真实的吴恙比林筠所能幻想的美好还要更好。
林筠记得吴恙从文院楼破窗飞入时飘起的衣摆,记得他在宿舍楼下时早餐袋冒着的热气,记得他摘下无脸面具顶着黑眼圈傻笑的样子……
吴恙的好是具体的,带着体温的,超乎预期的真实让林筠的依赖悄然滋长,然后在金子山猛然间意识到那是喜欢,是爱。
可现在吴恙也要死了。
那他怎么办?
那他怎么办?
林筠低下头,把那些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思绪堵在自己的身体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吴恙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去扳过林筠的身体,只是默默地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牵着狗的卷发大姨从小巷路过,好奇地往二人面前的墙角探头探脑,然后打破了沉默。
“啥也没有啊,小伙子你们蹲这看啥呢?”
她手里牵着的泰迪冲着空气叫了两声,对着离他比较近的吴恙就开始抬腿,被大姨赶紧拽开了。
“我滴个乖乖,这是人,哪能对着人尿?”
泰迪很不开心,汪汪叫了起来,
“我们搁这儿思考人生呢姨!”吴恙随口回答。
“小孩子家家的思考什么人生?”
大姨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我跟你们讲哦,我们一起打牌的张阿姨,她儿子就是这样,好好的小伙子大学毕业也不出去工作,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说什么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大姨五官皱起:“最后想不通就钻牛角尖,从楼上跳下去了!”
她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就是过得太幸福了,条件这么好反而喜欢想东想西的,要我说啊,这人活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天天不就这么过来了?”
“没在江陵看见过你们,外地来的吗?家里大人呢?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大姨热心肠地又凑近了些,小狗跃跃欲试地冲林筠抬脚,林筠赶紧站起身躲开,脸上挂着笑:“阿姨您放心,我们就是路过歇个脚。”
他自然地拍了拍裤腿上的灰,顺手把吴恙也拉了起来。
“我们这就走了,”林筠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吴恙的小臂往巷子另一端带,回头对着大姨诚恳感谢,“谢谢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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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关心啊!您快去遛狗吧!”
二人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从小巷的另一个岔路口钻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林筠停下脚步,有些怀疑地回头确认了一下刚走的出口。
曾经这片堆满垃圾的荒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喧闹夺目的充气游乐场。
在冬日阴沉的光线里,五颜六色的LED灯管粗暴地闪烁着,几乎构成一种视觉污染。
劣质音响里循环聒噪的儿歌,一群小孩上蹿下跳,兴奋的尖叫声冲击耳膜。
林筠被这片突如其来的光芒映得有些恍惚,记忆中肮脏的角落以一种生机勃勃的姿态闯入他的视野。
“小丫肯定很喜欢这个,”林筠突然失笑:“比摇摇车好玩多了。”
时间真是不讲道理。
不征求任何人的同意,不在乎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埋葬过什么,只蛮横地抹去旧的痕迹,覆盖上新的色彩。
林筠望着不远处跑过的几个小孩:“下辈子我们早点遇见吧。”
吴恙侧头看他,眼底映着游乐场斑斓的光:“多早?”
“嗯……”林筠认真想了想,“从幼儿园就认识,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我会认出你的。”
吴恙笑出声:“那你肯定是个漂亮小孩,我肯定得跑你面前要跟你做朋友,天天往你嘴里塞好吃的。”
“然后我们一起上学,”林筠眉眼微弯,“你肯定还是学霸,然后我为了追上你开始拼命学习。”
“那我们坐同桌,”吴恙也笑,“你要是上课睡觉,我就帮你望风。”
林筠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面对吴恙:“你之前在医院答应过要带我烤鱼,一直没实现。”
“我们现在去吧,江陵不是在江边吗?”
“现在是冬天,不下水可逮不到鱼,水库能去吗?”
“可能……不行,靠近那颗槐树会导致它的力量增强。”
“那下辈子再补上吧,”林筠点点头,“听说这辈子有没完成的约定,下辈子就能再次见面。”
“好!”吴恙笑得纵容,“叫上一群朋友,再买很多调料。”
两个人站在喧嚣的游乐场边,带着轻松的笑意,规划着虚无缥缈的来世,仿佛那些约定真的能够实现。
……
直到走回林筠家楼下,那点不真切的幸福感依然淡淡地萦绕在心头。
推开家门,一股温暖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了啊?”系着围裙的林筠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语气自然:“洗手准备吃饭啦,今天做了安然爱吃的炒碎肉和筠筠爱吃的排骨。”
“好嘞阿姨,真香!”吴恙笑着应道,熟门熟路地弯腰换鞋。
林筠愣在玄关,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异样。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那感觉飘忽即逝,林筠看着吴恙的背影,又听着厨房里妈妈翻炒菜肴的熟悉声响,终究没能抓住那丝疑虑,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应了一声:“……妈,我们回来了。”
他换好鞋,跟着吴恙走进厨房,想帮忙拿碗筷。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去开。”吴恙转身走向门口。
门打开的瞬间,外面站着的两个人让林筠愣在原地。
是吴恙的父母,林筠在吴恙家看过他们的照片。
他们穿着得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还提着水果和一个看起来像是蛋糕的盒子。
“安然,愣着干嘛?快让爸妈进去啊。”吴恙妈妈笑着开口,语气亲昵又寻常。
吴恙侧身让开,脸上带着惊喜:“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想给你和小筠一个惊喜嘛。”吴恙爸爸笑着走进来,将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很自然地看向还在厨房门口发愣的林筠,“小筠,好久不见。”
林筠感觉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只是带着几分警惕般地看向眼前那对夫妇。
他们看起来很真实,带着活人的气息和温度,每一个表情都无比自然。
他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是活人?
这个念头猛地刺入林筠的脑海,他猛地看向吴恙。
吴恙正接过他妈妈手里的蛋糕盒,好像没感觉到任何异常。
那他呢?
是他自己出了问题吗?
林筠站在原地。
“别愣着呀,快来帮妈妈端菜。”陈匀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林筠深吸一口气,将莫名出现疑虑压下去,走向厨房。
吴恙的父母也自然地走进来帮忙,笑着夸赞:“手艺真好,光闻着就香。”
“哪里哪里,随便做做。”陈匀嘴上谦虚,眼角的细纹却舒展开,显然很受用。
……
众人落座。
陈匀习惯性地开始给林筠夹菜。
“多吃点这个排骨,你最近都瘦了。”一块裹满酱汁的排骨落下。
“这个青菜有营养,对身体好。”一簇绿油油的菜心紧接着覆盖上去。
林筠吃掉顶上的肉,试图伸出筷子去夹远一点的鱼腹,陈匀的筷子又夹着另一块红烧肉补上了那个空缺,柔声催促:“吃这个,妈妈特意给你做的。”
林筠伸出的筷子在半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最终只能收回,默默扒了一口白饭,将那块新添的红烧肉压了下去。
他碗里的菜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几乎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这种感觉从他记事起就贯穿了每一顿饭,甚至于是他的整个生活。
林筠觉得熟悉,又觉得有些陌生。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不喜欢吃的几片香菇,然而陈匀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
她的目光在林筠碗里和脸上看几个来回,然后轻轻放下了自己的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无声的阴影里。
林筠甚至不需要抬头,熟悉的低气压已经笼罩下来。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终是埋下头将那几片香菇和着米饭一起塞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吞咽下去。
眼角的余光里,陈匀重新拿起了筷子,虽然依旧没吃什么,但那股哀怨的气息总算淡去了一些。
坐在对面的吴恙妈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与丈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笑着开口:“妹妹呀,您自己也多吃点,忙活一桌子菜最辛苦了,孩子们都大了,口味自己清楚,让他们自己来吧,我们也松快松快,好好品尝您的手艺。”
吴恙爸爸也附和:“是啊,小筠这么大了,饿不着自己的。”
陈匀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扯出一个笑容:“哎,好,好,你们吃,别客气。”
她终于不再往林筠碗里夹菜了,快速地扒拉自己碗里的米饭,就着眼前最近的一盘素菜几口结束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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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放下了碗筷,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倾向林筠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过度关注的笑容,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林筠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地压在林筠的头顶,林筠的动作在凝视下被无限放大,他只能更深地埋下头,几乎将脸埋进碗里。
陈匀的声音又响起了:“你额前的头发是不是长长了?低着头的时候都快挡住眼睛了,该剪了,不然多难受。”
她说着,伸出手想替林筠捋一下额前的头发。
手伸到半空时,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腕,吴恙妈妈缓缓将陈匀的手引回桌面。
“妹妹,”法红棉的嗓音柔和,拍了拍陈匀的手背:“咱们之前不是聊过吗?你看,一不小心又忘了。”
“我明白,小筠是你的心头肉,可我们做父母的爱得太满,反而会成了孩子的负担。”
“你把所有心思都拴在他身上,高兴也为他,发愁也为他,小筠又是个懂事的孩子,时间长了他会觉得,你的喜怒哀乐都是他的责任。”
“说句实在话,这不就成了让孩子当我们的情绪垃圾桶了吗?”
她观察着陈匀的神色:“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觉得小筠话越来越少,性子也闷?是不是我们无意中把太多大人的焦虑和压力都传到他那里去了?”
“孩子那么小的时候就扛这么重的情绪,自己那点情绪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表达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匀嘴唇动了动,想起之前几次交谈后自己的决心,眼底闪过愧疚。
她确实说过要改,可多年的习惯像刻在骨子里,一不小心就又回到了原轨。
“……是,是我又没注意。”她不自在地收回了手,目光终于从林筠身上移开,落在自己面前的碗沿上。
林筠紧绷的后背松弛了一线,他悄悄抬眼,正对上吴恙望过来的目光,两个人相视而笑。
饭后,吴恙父母提起他们今年打算在江陵过年,已经在附近的酒店订好了房间,大概会住到正月十五。
“还有不到十来天就除夕了,”吴恙爸爸兴致勃勃地说,“要不我们两家人一起出去置办点年货?也热闹热闹。”
这个提议得到了响应。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一起逛市场,□□联、福字、灯笼,挑选各种零食干货。
陈匀在法红棉的带动下似乎也开朗了许多,甚至会主动询问哪种窗花更好看,哪种糖果孩子们更喜欢。
看着母亲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林筠心里被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幸福感填满。
只是,偶尔,在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年夜饭菜谱时,在看着吴恙和他父母自然亲昵的互动时,林筠的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是冰冷空荡的房间,是窗外别人家团聚的灯火和鞭炮声,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年夜饭餐桌。
每当这些记忆碎片浮现,他就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将其驱散,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一样,更深地沉溺于这场温暖的美梦。
他不敢深想。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年味越来越浓。
下午,林筠在厨房清洗准备用来做年夜饭的肉类。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他仔细地搓洗着肉块上的血水和杂质。
洗着洗着,盆里的水越来越红,林筠关掉水龙头准备换水。
然而当他再次拧开水龙头时,流出的不再是清水,而是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血。
鲜血汩汩涌出,染红水池,滴滴答答溅落在地。
林筠僵立当场。
吴恙曾经和他开玩笑的话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响。
“你看过那种恐怖片吗?就是主角回到老家,一开水龙头流出来的不是水……是血。”
……
“除非在阴蜃幻境里,不然还真产不了血……”
……——
作者有话说:昨天写着写着睡着了,凌晨醒过来发现灯没关,衣服也没换,补写也来不及了,所以在这章把上一章的字数补上了
第116章 梦镜
现实的锚点是什么?是时间?规则?记忆或者感知?
埋头的黄沙被倏地吹开, 林筠的潜意识终于没办法再欺骗自己,猛然意识到他现在正处于阴蜃之中。
之前被刻意忽视的恐惧和焦虑全部在一瞬间涌回,他拼命回想着过去的一切, 却发现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雾。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是假的?
吴恙父母的存在?
母亲的变化?
他越想抓住什么,思绪就越是一片混沌。
“发什么呆呢?肉洗好了吗?”陈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筠转身,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着水池里刺目的鲜红:“妈……你看这水……”
陈匀疑惑地探头看了一眼, 随即用围裙擦着手:“水怎么了?快别磨蹭了, 等着下锅呢。”
她甚至伸手过去,就着血冲洗了一下指尖沾到的油星。
林筠的目光直直地固定在母亲脸上。
母亲的脸很漂亮, 林筠从小就听人说,陈匀年轻时追求者众多, 只是眼光属实不好,最后从一众条件优越的人中挑中了自诩是真爱的林卓诚,几乎被逼成了一个疯子。
即便岁月在她眼角眉梢刻下了细纹, 骨相里的精致却未被磨灭, 林筠的眉眼几乎与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此刻, 林筠看着这张本该融入骨血般熟悉的脸,一股诡异的陌生感不受控制地漫上来。
就像有时盯着一个写惯了的字, 越看越觉得笔画别扭,结构扭曲,甚至怀疑起这个字本身是不是就长这样。
母亲的表情是柔和的, 但柔和之下隐藏着一种极不自然的僵硬, 仿佛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
就在这时,一个画面猛地闪过他的脑海。
狂风呼啸,在被吹得杂乱的长发下, 这张脸的表情扭曲狰狞,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画面一闪而逝,林筠猛地喘了口气,后退半步,再看回眼前的人。
她依旧挂着那副慈爱的表情,嘴角上扬,表情僵硬,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操控着这张脸的每一寸肌肉。
“脸色这么这么白?”陈匀歪着头问。
厨房门口传来动静。
“需要帮忙吗?”吴恙的父母走了过来,关切地望着他们。
林筠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同样的僵硬,同样不自然的肌肉牵动,同样空洞的眼神。
他之前怎么会毫无察觉?
就像真的待在梦里一般,所有的怪异都被自动合理化。
那……吴恙呢?
他猛地转头,视线穿过厨房门框,落在正从客厅走来的吴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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