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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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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天气沉闷, 青灰砖瓦的墙沿都显得比平日矮。墙下一片刀光剑影,白刃相接。

低气压使人胸口的起伏都变得更大了些。

严百丈虽跛了脚,可陈远清自重伤后身子没有将养回往日的体魄,气力有些不济, 一番较量下来, 打落花叶无数,严百丈竟没怎么落下风。

下人们端来热水, 二人浸湿了巾帕拂去额角与脖颈的汗水。

严百丈道:“侯爷愁容满面, 可是皇上又提及了良玉的婚事?”

陈远清长吁, 脸上阴云更重, 徐徐而道:“陈家没落至此, 什么风光荣耀到他们兄妹三人这里也就到头了, 族中无人, 想想贵妃娘娘……”

严百丈立即纠错:“侯爷,是惠贤皇后。”

陈远清双手叉扶着腰, 短叹:“老糊涂了。惠贤皇后与陛下有年少最至纯至真的情谊在,也落得那般光景。良玉与太子看不对眼, 先太子妃薨逝侯府又多少沾点因果,太子若因此心存记恨, 嫁去东宫她岂会有好日子过?待哪日我两腿一蹬闭了眼,她不是由人作践去?”

严百丈道:“侯门独女,族中无人,往后便少了外戚干政的忧患。良玉品性纯良,身上又有真本事, 历经战火滔天,见过苍生疾苦,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太子妃人选了。再者, 将良玉拿住,北境便会乖乖听令于东宫,东宫地位稳固,国本不动,则社稷安定。”他一番说辞,尽是好处,“只是良玉……表面光鲜,一身本事尽数禁锢。你我苦心培育良玉成才,不是为了送她去做庙堂上供奉的泥塑菩萨的。”

陈远清闭上眼睛,头痛地揉了揉鼻梁。

“慎王与太子,侯爷更属望谁?”严百丈道。

属望二字,显然不是在斟酌女婿人选,而是关乎朝政的一问,言外之意是,你觉得谁更有继位的可能?

“眼下慎王看似势头凶猛,可根基还不稳,太子监国理政以来,从无错处,功绩甚伟。且不论东宫根基深厚与否,只论个人,若说谁更胜任来日国君,那便还是太子。”

无论从哪方面考量,太子都会是一个优秀的帝王,这点陈远清与严百丈心里清楚,朝臣们心里清楚,陈良玉心里也清楚。

谢渝会是一个好皇帝。

但好皇帝的评价标准与她愿成之事相悖,治乱中兴,制衡朝臣,太子的手腕与魄力她见识过了,同时也看得明白,太子继位必将以平衡作为治国之本,最忌打破平衡的“变数”,而她所行之事,无论是普及女子书学,还是变革军政,都是谢渝不可能支持的事情。

严百丈又道:“眼下慎王与东宫相争,虽说惠贤皇后大丧期间禁止选秀嫁娶,良玉的婚配可以暂且搁置,可良玉难免会被夹在中间。得找个由头将她支出去一年半载,避上一避。”

一国皇帝或皇后薨逝,是为国丧,国丧期间凡是有爵位、官衔品级的人家,三年内不应考、禁嫁娶。惠贤皇后是贵妃死后加封的皇后尊位,宣元帝一定要惠贤皇后的丧葬与皇后并重,不可有一丝一毫出入,礼部官员考虑到各方面仪制和古法,多番上奏,终缠得宣元帝答应国民为惠贤皇后服丧时间裁半,由原来的三年减为十八个月。

严百丈要找一个“由头”并不难,甚至不劳自己去想,便自己来了。

陈良玉油烧火燎地跑来,“爹,您得进宫一趟,今儿得劳您去陛下面前卖个脸。”

见一旁站着严百丈,行了师生礼,“严伯。”

严百丈点了下头,“什么事这么急躁躁的?”

“富商巨贾搬迁的风口,西岭一带的山匪劫了不少财物和人质。朝廷眼下正在物色剿匪将领,准备对那带的山匪全面清剿。”

能攒下巨额家财的不是一方地头蛇,便是朝中有靠山,甚至是沾了皇亲的。

西岭匪患一直比较令朝廷头疼,那一带山脉绵延数百里,匪徒打家劫舍抢了人,随便哪个山头一遁,便无影踪了。朝廷不是没有派兵剿过,剿了多次,端了不少山寨,可那帮匪徒怎么也打不尽似的,春风吹又生。

这次不少朝廷官员的亲属遭了殃,这才引起重视。

“我去把那些山上匪窝铲干净。我总不能老担着虚职,每日除了操练府兵就是待在家里,壮志难酬,英雄无用武之地……”

惨还没卖完便被打断了。

“行了行了,我晚会儿便进宫替你讨差事去。”陈远清稍缓了会儿,便换上一身较隆重的衣袍与陈良玉一道进了宫。

待从崇政殿出来时,陈良玉握着一道手谕,令她调五千兵马前去剿匪。

“陈统领。”

陈良玉应声转头,是卫小公公。

“公主请您过去。”

“公主出什么事了吗?”她问。

今日不是年节,国丧期间也不允许设宫宴邀命妇们入宫庆饮,她虽无甚实权,可到底也是统兵之人,若无合乎情理的事由,她去见宫眷是犯忌的。

“您跟我来罢。”卫小公公欠着身,伸出手臂引向后宫的方向。

陈良玉只好跟着去。

皇宫除却三大殿和后宫娘娘们常住的宫殿,在不常有人踏足的僻远地方常荒废着几处宫室,不集中,通常这里一处那里一处,零零落落分散在宫城里各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些废弃宫室没个正经的题匾,只要不垮塌,也没什么人会想起打理修整。提起这些地方,宫人通常会以方位指代,譬如在南边,便称为“南宫”,在东边,就叫“东苑”,诸如此类。

有时这些无用之处也能派得上用途,那便是安置被皇上厌弃的妃子,或者伺候过皇帝但没名分,在皇帝薨逝后不愿出宫的宫人。

住了人的废弃宫室有一个统称:冷宫。

谢文珺站在两面宫墙的夹角处,正对着一扇破旧的木门。

鸢容和黛青依然一左一右随侍着。

木门斑驳,已有几处沤坏了,斑斑洞洞的,能透过门上的窟窿看到里面。

里面同样有人望向门外,与她冷眼对视。

那是昔日的德妃。

如今该称她为姚废妃。

她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乌丝夹杂着灰白,披散着,没有束发,额头上留了坑洼的疤痕。

“孽种!”

深陷的眼窝凸出眼球,眼底乌青一片,她如鬼如魅地死死瞪着谢文珺,一如既往地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她。

“别吵,在想事情。”谢文珺道:“在想杀不杀你。”

鸢容托着一个呈盘站在谢文珺身侧,呈盘中央是一捆麻绳。

赐妃子自尽大多是送来三尺白绫,白绫是以丝绸原料制成的白色绫罗,哪怕是赐死,也象征着死得尊贵。可处死一个废妃,不必用这么珍贵的料子为其保留体面,所以谢文珺只拿了一捆麻绳来。

姚废妃有那么一瞬的惊慌。

哪怕她现在毫无尊严地苟活于破落鄙陋的冷宫,对于死,也没那么容易坦然面对。

况且她心知肚明,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了,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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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只是砧板上任人宰杀的鱼肉。

她突然冲上来扒着木门,拼死地晃,脸贴在一个窟窿上挤得变了形。

黛青将谢文珺挡在身后,冷宫的侍卫也围了上来,把着门,唯恐姚废妃下一刻破门而出伤了谢文珺。

破败的门被撞得“哐哐”作响,“我本应是皇后!陛下已决意立我为后,可你来了!她有了身孕,陛下便改了主意!”姚废妃仿佛是疯魔了,一双眼睛通红,“你这孽种!如果没有你,本宫该是皇后!”

“为什么啊?陛下,多年夫妻情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疯妇如此待我?”她嘶哑着嗓子,朝崇政殿的方向呼号哀喊。

谢文珺攥紧了五指。

疯妇!孽种!这么些年,她早已听够了。

“你命好,有一个可用的兄长。”在姚废妃诧异的目光中,谢文珺缓缓吐出对她的宣判,“今日我不杀你。”

姚废妃怔忪一刻,枯朽的手从门洞里掏出来,似乎要把谢文珺拉扯过去撕碎了才能解恨,“狼子兽心的小畜生!你要对我兄长做什么?”

谢文珺不愿再听她咄嗟叱咤,也不愿再听到从她嘴里发出的任何声音。她受够了,也恨透了这副不是咒骂就是侮辱的喉舌。

“叫太医来。割了她的舌头。”

这是两道谕令。

叫太医来,以防割舌后失血过多人死掉,要立即为其止血。

陈良玉随卫小公公绕了小半个皇宫来到时,看到的便是一头发灰白的宫装妇人被侍卫架着胳膊摁在地上,面前一摊血水,太医正从药匣里有条不紊地取药丸与药粉,给那宫装妇人用上。

虽未看到面容,陈良玉已经猜到那妇人的身份。

谢文珺又吩咐冷宫侍卫些什么,便朝她走来,走近时,从袖袋中抽出半册书。

是的,半册。

那本书只有一半,可那一半也并非都是完整的,页角偶有残缺。

陈良玉细辨封皮,才瞧出上面的字,“《女论》?真的有这本书?”

她曾听闻有人著过一本书,不同于《女则》《女训》要女子贤良恭淑、三从四德、以夫为纲。这本书行笔大胆,叫女子莫要安于宅院,鼓励女子读书、置业,考取功名。

她寻了很久都未寻到微末痕迹,还当这本书只是传闻。

“这本书初刊印时就被封禁了,那时严查,若有人私藏此书,或藏有类似的书册,即刻便被拉去砍头,是以没有保留下来。不过,著这本书的人,一定存有最初始的书稿。”谢文珺回头看了那宫墙拐角处一眼,“说来讽刺,你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吗?”

“谁人所著?”

“上任国子监司业,姚霁风。”

姚废妃的兄长。

“姚霁风不是已被处斩了?”苍南民难案时,姚家满门抄斩,“那这么说,除了这半册,已经没有书稿了。”

“姚霁风是已经死了。”谢文珺神秘地笑了笑,“苍南民难案查办时,谷长学谷老太师从苍南赶来进宫面圣了。”

谷太师是宣元帝的老师,也是当年扶持宣元帝登基的人之一,宣元帝皇位坐稳后,他便致仕还乡,回到苍南,在祖业翰弘书院教书。当年宣元帝感念老师教育扶持的恩德,赐了他一道盖了玺印的空白圣旨。

“谷太师用那道空白圣旨,将姚霁风换走了。但当时处斩的圣旨已下,岂能朝令夕改?所以用死囚将人替换了,如今姚霁风更名齐修,娶了谷太师的孙女,在苍南翰弘书院教书呢。”

陈良玉惊喜之下,也由衷感叹道:“著下此书的,竟是个男人。”

“幸而他是个男人,男人才能著书。若写下这些文字的是女子,莫说是书稿,恐怕人也早被打死了。”

谢文珺负手而行,似是博学广识、能煮酒论天下的能臣。

然则,她也确实算得上博学广识。

“既要行不可为之事,就要尽早筹谋。你且先去剿匪,待你归来,自会有助你破局之人。”她从陈良玉手中拿走那半册缺页少角的书,重新塞回袖袋,想了想,叮嘱道:“山匪凶悍,你要当心。 ”——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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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西岭一带山脉绵延不绝, 横峰侧岭的绵延数百里,无数个山头。

陈良玉将荒山与孤岭从舆图上划掉,沿着通往各地区的关口排摸,救下沿途被劫的商队与拉家带口搬迁的商贾豪绅, 连着端了十几个山寨后, 心中便觉有些不安定,似乎有点太顺利了。

所谓物极必反, 在她按着落马山匪指出的方位带人马不停蹄赶到薄弓岭, 继续围攻薄弓岭的匪寨时, 翟吉丢了。

北雍将二皇子翟吉送来庸都为质后他们宿敌二人还未打过照面, 此次她请旨出兵剿匪时, 正遇上翟吉进宫给宣元帝献礼。

那礼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只是一条经幡, 但玄妙之处在于那条经幡是北雍的大巫祝亲手所制。

北雍的大巫祝被敬为“神使”,她所制的经幡也就被赋予了神力。

翟吉献上的便是连理幡, 祝祷痴情之人来生还能再遇爱人。

翟吉献宝时,她还道这么扯犊子的玩意儿哪里有人会信?

结果, 宣元帝老泪纵横地信了。

惠贤皇后新丧,翟吉献上的连理幡正巧可供宣元帝聊以慰藉, 圣心大悦之下便要赏翟吉。翟吉推却了一切恩赏,只道“愿与陈统领一同为陛下分忧”,宣元帝便把人塞给她了。

她当下眼皮就跳了几跳,迎上翟吉不怀好意斜睨她的目光,心觉要出幺蛾子。

果不其然, 翟吉也是没令她失望。

在刚派出斥候分段探路不久,他人便消失在茫茫山林。

她倒不担心人会跑,质子出逃是大罪, 哪怕逃回北雍,也免不得落一个被废为庶民的下场,若因此挑起两国战乱,当视为逃兵,以军法处以极刑。只唯恐他是在这匪窝周边落单,叫山匪顺手砍了,好赖是一北雍皇子,若送来便死了,大澟也不好与北雍交代。

属实是个麻烦,还要分出一队兵力去找人。

林鸟惊逃,山林中新绿的枝叶茂密,却不足以叫林中人马隐匿行踪。

俄顷,便有另一伙人出现在林子对面。

“那边有人,快追!捉一个问问道。”张嘉陵指着那伙人消失处咋呼。

“当心是诱敌之策,先遣两人前去探看。”

两名小卒应声出列,压着身子以树作为掩体快速穿梭。

令陈良玉不痛快的第二件事便是张相将张嘉陵打发了来给她做副将。

虽说落草为寇的都是些蛮夫,可能前几日还在田头种地拔草,或天灾或人祸降下来,除了饿死似乎没旁的选择了,于是纠集三五好友,拎着锄头,抱着锅碗瓦罐找个山头,便做了匪,这样的人见着官兵就如同耗子见猫,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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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跑,没什么危险可言。

可少不得也有聚集了大批凶恶匪徒的营寨,人数众多,凶狠残暴,杀人不眨眼。且这种寨子里的山匪对官府极其仇视,只要遇上,不问其详上来就砍,完全是拼着砍死一个够本,砍死两个赚一个,同归于尽来的。

张嘉陵被砍死的概率虽低,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这人偏偏喜欢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令人头疼!

方才前去探路的二人回禀,“前方有人埋伏。”

“多少人?”

“二三百人是有的。”

看样子是遇上第二种情况了。

不过也好,这些时日搂了一箩筐不成气候的小喽啰,二三百人,倒是能热个身。

她带来的兵马分了几路清剿,自己手下留有千百余人。对方人数既有上百之数,便不能再随意莽撞地冲过去抓人。

“中间列阵,两翼包抄,分三路进。”她号令道。

山林尽处是荒山,没有植被,一大片开阔荒野外有许多因地形自然形成的壕沟。

忽而喊声震耳欲聋,几百人头从四周冒出来,手持砍刀长矛朝官兵冲杀过来,飞奔中,竟凝成了一字长蛇,直冲中间主力而来。前锋随即迎敌,但敌人势如破竹,竟硬生生将中间兵阵冲成两半。

陈良玉剑锋一旋,抹了一个匪徒的脖子,又凌空一脚,再补上一剑,将另一个要偷袭她的贼人解决掉,随即眼观六路剖析军情。

长蛇将中间主力冲散一分为二后,竟也开始分解为两路,犹如两条巨蟒蜿蜒盘旋,将左、右翼包抄,意图绞杀其中。

“换阵!防守!”

被分成两半的军队随即变换阵型,列了四个圆环,每个圆环有里外两层,不断有匪徒被勾进圆圈内,圆环内圈的人乱刀砍下来,留一声惨叫与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陈良玉瞅准时机攀上高处,敌人阵法也在变换,宛若游龙,如八卦阵缠绕其中,丝毫不给我军汇聚的机会。

更惊悚的是,阵眼中有几个如鬼如魅的身影,看形体容貌,竟与那日刺杀宣元帝的人形怪物相似。

“阴阳阵?”陈良玉喃道。

这种阵法是她外祖贺年恭生前所创,若指挥得当便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对应的兵法是阴阳三卷。

山匪怎么会懂这种阵法?

“听令!各分阵再分为三,以中间两队为主力,斜插入阵,两厢汇合!”

圆环瞬间化为十二组箭矢状,凌厉地破开铁板一块的阴阳阵,阻隔带一般将敌人隔绝在方寸之地,如瓮中之鳖,对方人马本就远少于我军两三倍之数,阵法一破,死伤无数后仓促撤退。

陈良玉一脚踹下去试图扯她腿将她拽下去的匪徒,从高处一跃而下,蓄力一剑直插匪徒胸腹,瞅准一腿脚慢的身影,顺手抓一根藤蔓甩过去将人勾了回来。

“留活口!”

陈良玉急忙制止杀红眼的士兵,刀刃在离头皮一寸远的地方停住。

地上的活口却没什么求生欲,抓住将他缠回来的藤蔓翻身一跃,将藤蔓勒在陈良玉脖颈上。

个子小人精瘦,力量倒是蛮大!陈良玉一肘击中那人右胸膛,这一击没收力道,握着藤蔓的双手当即一松,“噗”的一声鲜血喷涌,陈良玉身上又染红一大片。

她趁机挣脱藤蔓,将剑架在小个子匪徒颈侧。

这触感不太对!

陈良玉诧然地盯着手肘击到的那片微耸看了片刻,剑下那人却倏地红了耳垂,又急又气,弓着腰,顾不得疼得龇牙咧嘴,和着一口血牙开口斥道:“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吗?”

是清脆明朗的女声。

山匪脸上涂了草木灰,不辨男女,竟逮了个女娃子。

“带下去审审。”

“你怎么这么不怜香惜玉?”张嘉陵两腿打颤一步一顿地走过来,腿软得终于撑不住了,一个趄趔跪坐在地上,“喀嚓”压断了几根枯枝。

陈良玉挥了挥手,手下军士便将人带下去了。

张嘉陵又急忙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跟了上去,“别动刑别动刑,再动刑就死了,先审另外几个……小姑娘家家的干什么学土匪呢?你哪怕学陈良玉当兵也成……”

女匪年岁不大,当即啐了张嘉陵一口,“有官就有民,有兵就有匪,兵就比匪高贵吗?我就乐意做土匪,管得着吗?”

张嘉陵摊手抹掉脸上的血水,“你现在匪也没得做了,你是俘虏!等着杀头吧!”

女匪“哼”一声,不再理会他,昂着头,面无惧色。

陈良玉又一挥手,“把人带回来。”

这时候张嘉陵看那女匪的脸色就有点怜悯了,好心规劝道:“好好说话啊,她可没我脾气好,她真的会杀了你。”

“哪个山寨的?”陈良玉问。

“这是薄弓岭,当然是薄弓寨。”

“你们头是谁?以前干什么的?”这伙山匪不是一般的匪,看样子以前八成是训练有素的兵士。那便不能等闲视之了,得做好部署,尽量减少伤亡。

女匪不再回答她的问题。

张嘉陵察觉陈良玉表情凝重起来,也明白过来这窝匪徒不好对付,眼珠一转,“要不去最近的城镇搬点救兵?”

“剿一窝山匪还要搬救兵,丢不起那人。”

陈良玉又问那女匪道:“那几个人不人猴不猴的东西是什么?你们在用活人练蛊?”

却不料这两句话惹女匪生了气。

“他们才不是人不人猴不猴的东西,他们是人!都是被你们害的!”

“哎,你看。”张嘉陵指了一个方向。

对面举着一块不规整的麻布,应当是刚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以血写着“免战”二字。

免战牌?这东西都不知道是多古早的事物了,反正自打陈良玉记事就没见过。

两军对垒,刀光血影肝髓流野,都恨不能杀光对方才能停下,在百年前这东西挂出来或许有用,如果对方讲道义的话,会给你一个喘气儿的机会。

这边还未做出回应,对面又高喊,“你们的人在我们手里,如若要他活命,叫你们头领出来和谈。”

翟吉!

陈良玉霎时间往前行了几步,又停下来谨慎地飞速思考着。

对面一支箭矢射过来,箭头刺进一棵树身,箭身缠着一片布料,布料中有两处小凸起。拆开来看,是翟吉编发的缀珠。

这家伙果然是来给她添乱的!

陈良玉又气又怒,一把折断那支箭,只得按对方的要求出面谈判。

她自然想让翟吉死,但他不能现在死。

虽是被迫无奈,势还是要造的,她也冲对面喊道:“尔等宵小,马上受降,归还人质,本将尚可上奏朝廷将尔等招安,饶尔等不死!”

“年岁不大,何等狂妄!”

“这样好的年岁不就是拿来狂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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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消音了半晌,从暗处走出一个人,随即又有几人紧张地跟出来,将人挡了个严实。

那人拨开前面几人,驻足停下。

陈良玉也往前。

她观察对方,那是一个气场浑厚的男人,气质不似寻常山匪野蛮彪悍,反倒是雍容平和,叫他去学堂手执木镇尺据经引典,讲书授业,或古松下燃一炉香,煮酒烹茶,都不违和。

“阑仓剑,来头不小啊。”那人远远望了一眼便认出了陈良玉手中的剑。

接着他又问:“陈崇明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

“你肩上佩着鹰头甲,是陈崇明麾下的鹰头军所配,你说你不认识你们陈元帅?”

陈良玉又道:“不熟。”

那人似是笑了一声,“出来打次仗,六亲便不认了?”

陈良玉也再懒得弯弯绕绕,摊牌了说,“林将军,将你们手中那人归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鬼头刀林鉴书,陈远清的同门师兄,也是贺年恭阴阳术的传人。宣元帝登上宝座后,本应高官厚禄的林鉴书却突然与宣元帝翻脸,领三百精骑出走,遍寻不得,却不想在此处占山为王,为匪为寇。

对方有片刻默然。

“想要人便亲自来领回去,我倒想瞧瞧,他陈崇明的血脉是否有孤军深入敌营的胆量,也想瞧瞧,你是否有能将人带走的本事!”

说罢,人便退回阴暗处,慢慢地山林开始变得寂静,再冲那边喊话,已没人回应了。

陈良玉牵过马缰,将俘获的那女匪扯过来,张嘉陵听他们的对话虽听得一头雾水,却立时猜到她要做什么。

“你真要去匪窝啊?”

陈良玉将那女匪丢上马,驮在马背上,对张嘉陵道:“你即刻快马回庸都。”

张嘉陵点头如捣蒜,目光坚定:“回庸都!然后呢?”

然后?一句回答振聋发聩:“喊我爹和严伯来救我!”

“这不比搬救兵丢人?”

张嘉陵看她蹬上马,忙拦在马头前面,“还是去就近的城里搬救兵靠谱,回庸都一来一回好几日,等你爹来了,你早成了他们的下酒菜了。”

“别废话了按我说的做,东宫你能进吗?或者能不能把消息传进去?”

“这不是问题,我爹是太子党核心领袖。”

“那你就快去,务必将这里有人猴的消息让江宁公主知道,最好江宁公主身边的卫小公公在场。”

她心底有些猜测,想验证一些事情——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25章

两座山峰之间起了一堵高墙, 有垛口,有角楼。瞭望兵值守,竖着长矛的人来回走动,俨然是一座小规模城池。

从春日到盛夏, 她端掉第一个匪窝时山林刚吐新绿, 现已郁郁青葱,枝叶舒展开遮天蔽日。陈良玉眼观四周, 偶有窥得从高处山林间与峭壁滚石后漏出的人影, 一闪而过的裤脚, 或是半拉脑袋。

在军营里, 这种人叫哨兵。一旦有来历不明的人靠近山寨, 便无处遁形。

此地隐蔽难寻, 驮了一路的女匪马背上颠簸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才将她带到寨门前。

女匪双手还被藤蔓捆在身后,头和脚悬着, 显然难受极了。

头身一仰一耸,人落到地上。

随即铮的一声, 剑从身后架在她脖子上,挟持着她往前走。

寨门是紧闭的, 下一刻,便被几人合力拉开。

接着就陷入了沉寂。

没人出来迎接她,亦没人出来砍她。

所有人只在她马蹄纷沓而来时齐齐朝着她看,寨门打开后,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丝毫不理会城下被劫持命在旦夕的同伙。

请君入瓮?

门给你打开了,看你有没有胆量进来!有没有胆量如今也由不得她,就算里面是虎穴狼窝, 她也得去闯一遭,将翟吉那个拖油瓶捞出来。

来时路上做了标记,朝廷人马想找到这里并不难,但眼下两方都有人质在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除了她带着指路这个,还有几个活的留在了剿匪的官兵手里。

过了寨门,陈良玉以为入眼的会是雾气笼罩阴森可怖的匪营,墙上挂着头骨骷髅和各式的刀、铁器,腐烂发臭,尽是些粗犷可怖的马贼。

可事实并非如此。

上当了!

她提着的心往下一沉。

寨门岗哨都只是障眼法,墙内什么也没有。这帮匪徒的大本营并不在此处。

林鉴书坐在空旷之地中间一把藤椅上,似是恭候她许久。

他的气度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山匪,鹤骨松姿,轩昂自若,只是脸上一道可怖狰狞的疤自眼眶下一直延伸至另一边而后。

这让她想起上元节那个问她讨钱的断了双臂的乞丐。

也不知为何会联想到他,林鉴书虽面部有大疤,总还是囫囵个的。

“把阿寅放了。”他抬抬下巴,示意陈良玉放了手中的女匪。

“我的人呢?”

“北雍的皇子,几时成了你的人?”

陈良玉只是找了一个简洁易于交流的语法,‘阿寅’是你的人,那么对应在你手里的,就是‘我的人’。

对面较真,她便换了一种问法,“我要的人呢?”

林鉴书给了身后两个络腮胡魁梧汉子一个眼神,两个像门神一样的土匪向前了一步,“他们带你去。”

陈良玉握着剑柄调转一个方向,轻巧地一舞动,勒出血印的藤蔓倏地松了,阿寅唏嘘地揉了揉手。

眼睛被蒙上,人叫塞一辆牛车上,颠簸着不知去往何处。

他们没敢卸陈良玉的甲,林鉴书是应通年间的将军,他知道陈良玉手中那把剑的分量,那是御赐之剑,是象征皇权之物。拿了这把剑,朝廷即时便会对西岭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清剿。

那与陈良玉端掉的匪窝不同,一个是处理掉打劫拦路的影响治安的人群,将人逮了劳改教化,或是当场跟其保证散伙,回去安安分分做个小民,匪窝都算端掉了。

但要抢了御赐的开国宝剑,那便是谋大逆!自古处置谋逆之罪,都是不留任何活口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陈良玉几乎可以断定,林鉴书没有杀她的打算。

那费劲将她诓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颠簸了许久,起初眼皮下还能感受到透来的光亮,不久便陷入了虚无,连黑暗都看不到了。

牛车硌到乱石,大幅度摇摆一阵后,便能听到些人声。

人声越来越近,她似乎被带到了一个山村,入耳的有鸡鸣狗吠,儿童稚嫩的银铃般的逐闹。

途经之处有人寒暄,俩门神各中一个嘿嘿一笑,挺直腰板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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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逮俩大的。”

很显然,她是“俩大的”其中之一,另一个,八成就是那倒霉催的北雍二皇子翟吉。

牛车终于停了下来,罩眼的黑布被扯开,入眼的似是一个农庄的后院,里面养着鸡鸭家禽,亦有牛羊猪马。

中间一个手工编制的巨型鸡笼尤为显眼,再仔细看,更显眼了。鸡笼里关着个人,正背着身抱着头,以袖遮面,似乎是没脸见人。

陈良玉细看鸡笼里那人,心情瞬时好了许多,热络地上前打招呼,“呦,二皇子。”

笑眯眯的。

鸡笼的高度足以叫一个身高八尺的成年男子站立在里面,宽度却很拮据,转个身都困难。里面的人屈膝坐着,头顶余一大片空间。

翟吉见掩耳盗铃没起作用,也不用袖子遮着脸了,“你能别笑得这么贱吗?”

北雍儿郎崇尚编发,以丝线穿宝石做饰物缀在发辫上,张狂野性。翟吉便是这样一个人,削肩细腰,平时以红、蓝宝石绑发,桀骜恣意。但来了庸都之后,便将素日里用的红蓝两色宝石换成了成色廉价的珠子,以示为质者的谦卑、恭顺。

如今的翟吉可谓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甲胄叫人扒了下来,只着中单,编发的珠子也被揪了下来,辫子松散,头顶发间还粘着一簇鸡毛。

“把我卖了,也没讨到好啊。”陈良玉冷笑道。

林鉴书只与她交手一次就已知道她的身份,她便察觉是早有人告知他前来剿匪的人是谁,阴阳阵只是为了探她身份的虚实,若当真殊死一搏,伤亡定然要大得多。

“人我什么时候可以带走?”陈良玉问。

一门神将牛车卸下,把牛赶入牛棚,又添了些草料,另一个则木讷地守着他俩,在一旁听他俩说话。

添草料的人道:“大当家的没说,左右今晚你俩是出不去的,就先住下。”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我的住处在哪?”

她问着,还不忘用眼角余光斜楞翟吉一眼。总不能比鸡笼更潦草。

“诺!”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人努努嘴,往旁边挪了两步,伸手指了指。

“猪……”

“……圈!”

猪圈?猪圈!

翟吉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用看,就知道他已经抱着膝盖笑弯了腰。起初还压着尽量不出声,最后忍得实在辛苦,放弃了伪装,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

“入乡随俗。”那人道。

“你们这的风俗是睡猪圈?”

“为着您来,昨儿才改的风俗。比那鸡笼宽敞多了。”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陈良玉瞪大双目,气哄哄地质问。

“大姐,你是不是忘了你来干嘛的?你是朝廷派来杀我们的,还想要座上宾的待遇不成?你当你来这儿做客呢?”

言之有理。

只是这俩门神看起来少说三十几岁了,这声“大姐”属实令人难以接受。

陈良玉一下子偃旗息鼓,翟吉笑得更大声了,却叫添草料的门神拎着赶猪的棍子敲了一闷棍。

“瞧给你乐的,你多自豪呐!”

蹲坐在土砖砌的矮墙下,周围不是鸡叫就是猪哼,陈良玉心烦意乱地驱赶蚊蝇。

好在山间夏日晚风凉爽,只是风吹过时又会带过臭熏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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