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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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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原是南境守将,在军中颇有威望。受谢渝提拔去了兵部,一时气盛,要革军政。被贬去苍南做了长史。

后来苍南民难案牵连过广,赵周清卷在其中被杀了头。

可他有个长子,自幼与父随军。谢渝曾赞他有其父之风。

赵周清斩首后,他被流放充军。

若他还活着,将人提上来,即便衡继南不配合,也可以调动赵周清在南境的旧部。

谢文珺想着,道:“荣隽,你明日差人往南部马仓,找一个名叫赵明钦的人,把人带回来。”

荣隽:“臣领命。”

陈良玉道:“衡继南的幺女,叫衡漾,如今还在宫中?”

谢文珺点点头,“皇兄为我选了几人做伴读,她是其一。”

陈良玉想了想,“荣隽。”

“卑职在。”

“明日差人往南境陆平侯府,知会衡侯爷一声,公主将衡漾认作义女。”

“卑职领……义女?”

荣隽揪着头发,“衡家幺女,年岁与公主差不多大。”

陈良玉道:“年岁最不是问题。公主义女,认的是皇亲国戚的身份。”

荣隽恍然大悟:“卑职领命。”

夜间难以成眠。

谢文珺满腹心事走到院中,停在偏僻处一株梅花树下。

陈良玉跟着过去。

“皇兄的尸骨,不知有人收敛了没有?”

月光寒凉,在谢文珺身上镀了一层银辉,看上去清清冷冷的。

心脏仿佛被谁揪了一把,酸胀。

“殿下。”

谢文珺抬头仰望皎皎明月,陈良玉自身后唤她。

她回过头。

陈良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外面冷。”

那人茕茕孤立,她便觉得难过。

于是她往前两步,走到谢文珺身边与她并肩,好叫她身旁不那么空。

近看有几只蝴蝶落在梅枝。蝶身小巧剔透,单薄的蝶翼扑闪扑闪,慵懒地停留在那里。

这个季节的梅花早落了,蝶也弱小。

陈良玉捉了一只放在谢文珺指尖上。

那蝶竟也不惧怕人,卧在指尖上小幅舞动着几近透明的蝶翼,也是神奇。

观赏半天不知道这是哪种蝶。

“那是寒蝶。”

声音自身后传来。

陈良玉与谢文珺双双转过身,看到那偷马的女贼正从一堵矮墙上翻下来。

东宫卫顷刻拔刀,将人团团围住。

“你怎么在这儿?”陈良玉道。

女贼在一片刀光中不敢妄动,手指撞上了刀刃,割开一道口子。她道:“这里是我家。你不是猜出我身份了吗?”

一只寒蝶飞到裂了的手指关节处,那寒蝶在伤口上爬来爬去,分泌出乳白色的液体,血止住了。

女贼举着双手,“我回家祭父,犯哪条国法了么?”

陈良玉打了个手势,东宫卫往一旁退开。女贼逃一般溜走了——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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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面如镜。

庄子里没有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 多是木头搭起的寻常屋舍,屋顶铺着厚厚的黑瓦。

唯一亮眼的颜色,就是那座古朴的朱桥。

没有彻夜燃风灯,灯笼也不多见。山庄里的人日落而息, 一片静谧。

草丛中, 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

一声惨厉的悲鸣惊醒了山峦夜色。

灯笼从四面八方亮起。

声音是从朱桥后的一方庭院传出来的。

“去看看。”

谢文珺一把抓过陈良玉的手,走过朱桥。

四周的其他房屋都暗着, 唯有一木质雕花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

一人跌坐在地, 一人弓腰塌背地站着。

古旧的木门半掩着, 从半开的门缝中看过去, 方才药房外遇到那位怀有身孕的女子手紧捂着腹部, 身下一滩血迹。

想必“阿妧”就是九华山庄叶家的大小姐叶蔚妧了。

裴旦行缓缓跪了下去。

眼眸中痛苦与绝望交织, 眉眼似乎要拧成一个结, 将所有的痛苦锁住。

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呜咽声。

庭院聚了好些人,交耳, 踟蹰。

“大小姐和庄主怎么了?”

“不知道,不该问的别问。”

……

闻声赶来的还有方才翻墙进入山庄的那个女贼。

依然是白日那一身黑衣, 以纱覆面,头发遮住半边脸。

她大步跑过去, 推开门,似是叫地上还鲜红的血色刺痛,推门的动作停在半空。

身子猛顿了一下,她很快开始翻找什么。

瓶罐、纸包丢了一地。直到从衣服里翻出一个白色扁圆的瓶子,她扑到叶蔚妧脚下, 将药喂在她嘴里。又手忙脚乱地扶正一个杯子,添了水,喂她服下。

嘴里念叨着, “止血,先止血……”

半杯温热的茶只往叶蔚妧嘴里送了一小口,浅浅够冲服药粒。

叶蔚妧推开她,吐出药,“不要你假惺惺,你走!别再回来!”

女贼又往她口中送了一粒,钳着她的下颌,强迫她咽下去。

“我会走的。”

她嗓子叫浓烟熏过,声音粗哑,“今日,是爹的祭日……”

叶蔚妧突然发了狂,“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他只认你一个女儿!”

声嘶力竭的嘶喊中,脸庞流过两行清泪。

“为什么?一母双胎,他选择让你活,我死。”

女贼索莫乏气,全然没了白日当街抢劫马匹的强盗模样。

“我把家,身份,相貌,都还给你。”她说。

“还?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何须你来还?”叶蔚妧脸上血色褪去,病态苍白,“他不认我,那属于我的东西我便自己来取。”

她目光移向裴旦行,“我想要的,我都要得到。”

叶蔚妧伸手抚上裴旦行的脸,相差十多岁的容颜在岁月中留下痕迹。

她幼时便深爱这个抚育她长大的男人。

“师父,我们会有孩子的,还会有的。一定会有!”

“阿妧……”

裴旦行痛苦地闭上眼睛。

“是你给她喝的堕胎药?”女贼质问着裴旦行。

裴旦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只道:“阿妧不能生这个孩子。她的身子经不起生孩子这样大的亏空。”

叶蔚妧嘴角牵动,仰头朝天发出一连串近乎歇斯底里的笑声。

她笑凉薄之人道貌岸然。

他亲自熬好要杀死他们孩子的药汤,亲手端到她面前来,又亲口说出,“阿妧,听话。喝下它。”

却说,忧心她身子亏空。

那碗堕胎药是叶蔚妧自己灌下去的。这么多年,她忽感有些疲累了。

二十几年前,九华山庄的叶夫人早产分娩。一天一夜,腹中双生胎还未生下来。

叶老庄主为妻女积福,外出布医,未归。

为保住腹中孩子性命,叶夫人支走了其他人,只留了一个心腹婢女。她叫婢女备了剪刀与针线,拉上床幔,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不料腹中双生胎竟是两头身、四只胳膊四条腿的怪胎。

腰腹有一侧是连在一起的。

吓坏了婢女。

叶夫人奄奄一息,叫婢女拿针线帮她缝合。

婢女受惊之下,伤口未能缝合好,叶庄主布医赶回时,叶夫人已撒手人寰,留下啼哭的怪胎。

叶庄主寻遍了古医书,总算在孩子半岁那年找到了将婴儿身体分开的方法。

但只能活下来一个。

稍大的那个婴儿腰腹被切去了半边,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到完全堙灭。

叶庄主托着那具小小的身子,最后看过一眼,便把她放在一个竹篮里,交给了一个婆子。

怕影响活人寿数,早夭的婴孩是不入祖坟的。叶庄主只叫人去后山找块地儿,挖坑埋了。

后山少有人去,人迹罕至,偶尔会踩住山林野兽捕食后啃剩下的骸骨,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林子深处,会传来夜枭怪异的叫声。偶尔一阵阴风吹过,树叶、枯枝沙沙作响。

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那婆子心中害怕,随便将装着婴儿尸身的竹篮丢在一棵树下。

那年梁溪城出了一件大事,凌霄山庄裴家一夜灭门。

裴旦行侥幸逃生,躲在九华山庄的后山里。

招此杀身之祸,只因裴父想巴结权贵,将一本从东胤寻来的秘术献给了朝廷。为了不出岔子,裴父事先找来几个药童试炼,认为大致没问题之后,便叫人取走了那本秘书功法,等着新帝登基将他视作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加官晋爵。

他劝过父亲,此途不正。

可利欲熏心的父亲听不进去任何进言。

加官晋爵没等到,等来的却是黑衣蒙面的杀手。

裴旦行从藏身的洞穴中爬出来寻找食物,看到那树下的竹篮,以为是进山打猎的猎狐随身带的吃食。

见四下无人,他冲过去,提了篮子就跑。

风刮过耳畔,似是身后有人追杀一般,他一步不停歇地跑回山洞。

掀开竹篮上盖着的布,不是食物,是一个婴儿。

似乎还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婴儿。

他吓得跌了一跤,头磕在乱石上。这一磕,耳朵好像磕出了幻听。

竹篮里已经死去的婴儿似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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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着胆子凑过去,再看一眼。

婴儿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

半大小子,衣服总容易破,所以裴旦行身上总是揣着缝补的针线。可幸,逃命时,针线也还带在身上。

九华山庄的后山药草不少,他自幼学医,找些药草不难。

他将婴儿血渍呼啦地伤口缝合,敷上草药,竹篮里用来盖这孩子的布还算干净,他便叠了这块布,环腰缠了一圈,将伤口包扎上。

没有奶水,他甚至弄不来一碗稀粥。于是他便割破手指,以血喂养。

“撑不撑得住就看你自己了。”裴旦行心里这样想。

他几乎是完全不抱希望这孩子能挺过来的。

山上能吃的东西很少,野兽却多。

为了不被野兽当做餐食吃掉,他拎着竹篮下了山,挨家挨户讨饭。哪天运气好的话,遇着哪家添子添孙奶水喝不完的,他还能讨来半碗,喂篮子里的小不点喝下。

很庆幸的是,那孩子活了。

他白日遮遮掩掩在城中穿梭,夜晚便回家收敛家人的尸骨。还要整日提心吊胆怕屠戮他家人的那群黑衣人找到他。

幸好,再无人追杀。

家人都入葬后,他继续提着竹篮走。

他要去外地,谋一个生路。

路途中讨不到饭,太饿了偷了一个馒头,被人逮到,问他要馒头的一文钱,他拿不出,被打到半死。

好在他运气一向不错。

他们遇到一个游医,那游医欣赏他的天赋,将他们二人带回医馆。

他便在医馆做起了学徒。

在师门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得师父赞赏总会明里暗里的遭到师兄们欺辱排挤。

为求得有片瓦遮身粥食果腹,他开始学着察言观色,巴结奉承,脏活累活都是他一个人干,冬日里还要去冰封的河边凿开冰面盥洗所有人的衣鞋裤袜,每每浆洗完回来手足俱裂,四肢僵劲。

女婴长大到十几岁,他带着她回了梁溪城。

少女穿着麻布袋改的衣服跟在他身后,背着筐采药。发髻两边编着两条干净利落的细辫,眉眼清澈,不染纤尘,像堕入凡尘的精灵。

裴旦行偶然间发觉这孩子从医天赋极高,完全不输他少年时候。裴家没出事之前,他被人唤作“小神医”。

此后他便有意识地教她识字认药。她身体有残缺,若能学得一技傍身再好不过了。

“师父,”她仰起脸,问他,“为什么你是师父,不是爹爹?”

裴旦行笑道:“阿竹若想唤我爹爹,也行。”

她是在竹篮里长大的,裴旦行便给她取名阿竹。

左右阿竹是他养大的孩子,唤他一声爹似乎也受得起。将来送她出嫁的人,舍他其谁?

少女道:“那不行,我还要与师父成亲的。”

裴旦行道:“不可以的。不过,师父会给阿竹选一个疼你爱你的好夫婿。”

话说完他便察觉少女脸上有那么一抹不高兴,所以他打了只野鸡,准备晚膳做给她吃。

他没记住那夜晚膳的味道。

一觉醒来后,自己不着寸缕地躺在阿竹的床上,凌乱的床铺上,有落红的痕迹。

他陡然坐起,往角落里缩,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女。

“师父,现在你可以与我成亲了吗?”

少女笑得天真烂漫,裴旦行却不寒而栗。

自那后,他便与阿竹分开用饭。

他开始教阿竹洗衣,此前,她的衣服一直是他手搓的。

睡觉时也插上自己房门的门闩。

一切都仿若徒劳,因为阿竹怀了身孕。

他骗她喝下一碗堕胎药,扼杀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九华山庄叶家夫人当年生下的是双生胎,如今却只剩一个独女。想到他是在九华山庄的后山捡到的阿竹,便想打听打听阿竹的身世是否与叶家有关。

恰逢叶庄主下山施药,他带着阿竹前去。

瞧见了叶家大小姐叶蔚妧那张与阿竹一般无二的脸。

阿竹自然也瞧见了。

她上门认亲,叶庄主却一口咬定他家夫人当年只生了一个孩子,不愿相认。

双生胎,一生,一死。她捏紧了拳。

当晚,九华山庄起了一场大火,叶庄主葬身火海。

她看着火势愈来愈大,犹如她心中萌芽后肆意生长的恨。

一母同胞,凭什么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能受尽万千宠爱?

她看着她冲入火场,想把她们的父亲从燃烧的木梁下救出来,却被砸落的熊熊火焰烧伤了脸,人被压在砖瓦下。

一桶一桶的水泼上去,火势丝毫不减。没人敢冲进火里救人。

裴旦行赶到,从火堆里扒出了“叶蔚妧”。十指燎起了泡。

“阿竹,你做了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师父,不是我放的火。”阿竹道。

她只是在火光燃起之时,从外头,锁上了房门。

“还有,我不叫阿竹,从今往后,我是叶蔚妧。师父,我有家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她如愿拿走了“叶蔚妧”的一切。身份,名字,还有家。

不断有东西在火势中崩塌、炸裂,浓烟刺鼻,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身后的火舌依旧在舔舐着房屋、树木,裴旦行后背被烘烤得火热,心却一点一点凉下去。

他似乎,没把这个孩子教好。

“师父,娶我吧。我们成亲。”

她说。

他们算不得真的成了亲,没拜过天地、高堂。

有些时候,裴旦行想放下心中所有的恨,只求与她温酒烹茶,相依相守。

他心中煎熬,却又放任叶蔚妧为所欲为。爱得毫无底线。

可唯独生子这件事,他从未有过让步。

叶蔚妧缺了一个肾脏。这样的身体,经受不住妊娠生子对母体的摧残。

相比于永失所爱,他并不介意无后而终。

裴旦行将浑身是血的叶蔚妧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不愿再叫“阿竹”,他便顺从她的意思唤她“阿妧”。

那年“叶蔚妧”得知一切后,对她说:“我小名叫阿影,母亲姓朱。往后,我更名就是了。”

影子。

说不清她和她,究竟谁是谁的影子。

对于裴旦行来说,最遗憾的是,如果二十多年前那些事没有发生,他或许可以明媒正娶,让这个姑娘成为他的妻——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45章

有年长些的药童驱散了聚在院落门外、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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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门框往里看的人。

隔着两道门一个院子, 竖着耳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零散听到“你的父亲”“我的”“孩子”这么一些散散碎碎的话,拼凑不起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年长的药童向她们这边躬身鞠了一礼,双手交叠捏着, 站在那里, 也没说什么话。

是在赶客了。

“走罢。”

谢文珺留下了几个人守在朱桥上。

别人的家长里短,恩怨再重, 那也是自家事, 她们无权置喙、审判。

手还握着。

走下朱桥, 谢文珺放开手心的温热, 任那只手抽离出去。夜是有点凉, 手中的温度稍纵即逝, 留不住分毫。

如何置辨呢?她想着。

“唐突了。”谢文珺道。

陈良玉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可以吗?”

陈良玉显然清楚她为什么说唐突二字。

不可以吗?认识许多年, 她们之间说得上是熟稔了。彼此更接近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谢文珺被她这一问迷糊住了,她很认真地思考, 像是绞尽脑汁在想一个很难的问题的答案。被刁难了。

她只木愣愣地点了下头。

“既然可以,殿下为何会说唐突?”

陈良玉今日的装扮很素, 她没穿铠甲,也未着披风, 束发上常绾着一枚发扣,为了不惹眼也换作了寻常的绑发丝带。

清朗素净,一如她映入皓月流光的眼眸。

一尘不缁。

说出这句不经意搅起旁人心中惊涛骇浪的话语时,眼神也干净得毫无杂念。

谢文珺嘴角向上弯了弯,说那是一个笑, 可笑意里又透出无尽的牵强。

“你不懂。”她道。

陈良玉将手一递,伸在谢文珺面前摊开,“殿下想握, 尽可以握着。臣说过,有我在!”

她已不大能记起这句话是哪一年对谢文珺说过的了,但她无比清晰地记着,她允诺过。

如今正逢践诺之时。

谢文珺看着她摊开的掌心,没把手放上去。国色天姿却尽是愁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笑意勾在唇边,很浅,却很真。

“好啊。”她道。

九华山庄虽是百年医药世家,却并非高门大户那般佣人成群的派头。山庄里只有几个佣人,约莫十数人童稚的药童,手上、脸上都有冻疮留下的痕迹。

灰布衫子医者也说过,裴庄主有捡小孩回家的习惯,尤其爱捡失去双亲的孤儿。

这些小药童八成就是他去各地游医时捡回来的。

授人以业,亦授人以生。

公鸡鸣过两遍。

陈良玉心里数着。是寅时了。

勤勉的药童已穿衣起床,背着药篓、拿着药铲去采新药。

客房门口有两阶石阶,两边立着撑屋檐的柱,陈良玉坐在石阶上,头靠着柱假寐。

睡得极轻,哪怕只是一缕风声也能唤她醒来。

公鸡高亢地啼鸣唱过第三遍,陈良玉瞬时睁开眼睛。

山林鸟类扑着翅羽惊飞。

有不平静的东西搅扰这座沉寂的山庄。

荣隽与值宿的东宫卫原本也东倒西歪地寐着。

再训练有素的兵士,也并非铁打的身躯,连日来乏得厉害,只能捡些碎片的休憩时间。陈良玉一睁眼,他们也迅速进入戒备。

在屋内休息的东宫卫听到动静,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一夜就要过了,仍有不知死活的不想看到新的曙光。

药童已将新药采回,裴旦行将药配好后给他们送了过来,并告知:“诸位拿过药,若无他事,便可自行离去。内人身体抱恙,恕不远送。”

黑衣女贼已不知所踪。

“裴庄主,可还有其他下山的路?”陈良玉问道。

裴旦行道:“有。”

说着往后山指了一个方位,“山庄后门出去,到后山往东行,有一道人踩出来的羊肠小径,走下去便是山神庙,自山神庙正门与东门而出便是官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文珺从客房拉开门,“知道是什么人吗?”

陈良玉摇摇头,“还不知道。”转身对荣隽与裴旦行道:“荣隽,叫外头的人往后山走。裴庄主,此地危险,是否要与我们一同离开?”

裴旦行不假思索,道:“内人需修养,不宜奔波劳累,你们走罢。”

“那你们?”

“若有不测,自有避祸之处。”

陈良玉拱手作一揖礼:“叨扰了,告辞。”

“等等,”裴旦行道:“将军可认得荀相国?”

荀岘?

“认得。”

裴旦行目光很复杂,痛苦,挣扎,却又有放下与释然,甚至可以读取到一丝不经意的希望,“可否代裴某问一句,应通十九年,八月十五,他取了想要的东西,为何还要派人屠戮凌霄山庄?”

答案与缘由早就不重要了。

一介布衣平民,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知道宰相与皇上之间最肮脏龌龊的秘密,怎会被允许活在世上?

可他仍想问一句。

替他不明不白死在中秋月圆夜的家人问一句。

哪怕这一句追问会再次招来时隔二十几年的追杀。

陈良玉道:“待此间事毕,回到庸都,我定查明此案。”

天与地的交际处泛起了晨曦白,那抹白色渐渐晕染开,带出一缕淡色橙红。

人马涌入山林,惊起更多飞鸟。

四面都有埋伏,那些人却迟迟不动手,如蟒蛇缠绕一般死死圈着她们逼近。

顺着裴旦行指的路,很快找到那一条人踩出来的蜿蜒小路。

“阿漓,依你看会是何人?”谢文珺问道。

小路盘桓在山体上,略陡峭,大家相互搀了一把,行过那一段,前路还算平坦。

“当心。”

陈良玉扶着谢文珺的手臂,以便她脚落地时平稳些。

“不会是祺王从庸都派来的那批人,那些人已经被庆阁解决了。也不会是南境衡侯爷的人,我赶来永嘉城时手下兵马后行,脚程虽慢了些,如今也到了,他是知道的。我试探过衡侯爷,他立场很模糊,大局未定之前,此人不会冒险与任何一方结仇。”

谢文珺道:“你带走那五万兵马,如今还有多少人?”

“不足三万人。”

梁溪城与永嘉城地理区划上同归属崇安郡。每座城池的守备军都有定数,永嘉城是要塞,庆阁手下也不过万把人。

“崇安郡太守杜佩荪是什么来路?”陈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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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

谢文珺斟酌了片刻,道:“很……无聊的一个人。”

“无聊?”陈良玉道。

很少有人形容一个人会用到这个词。

“此人是宣元六年的进士,家底清白,祖上最辉煌时一门两翰林,就任修撰、检讨,品级都不高。此人进士及第后一切都太过平顺,该进修时进修,该外放时外放,不兴风作浪,也无甚伟功绩,只管每年述职无差池,‘大计’时定个‘勤职’交差,其余时间像个隐居修士,等闲没有此人的消息。

“大计”是地方官员每三年一次的考核,按四格八法评定,列称职、勤职、供职三等,等外官员则弹劾、罢黜。

“他是那年二甲头名进士,却甘心在外地做个五品太守,卷宗上记载不多,皇兄也很少提起此人。在他治下,除天灾外,崇安也未曾出过什么大乱子。”

听这样的描述,此人是在朝中混日子的。

朝廷里这样的人并不少,遇事便和稀泥,不争功绩,不求高爵显位,也不依附于哪方权贵。哪怕外头打破了头,血溅不到自己身上,他也只管隔岸观火。

“若他是这样的人,便可摈除了。那么还会有谁?”

陈良玉环视一圈。

那些人仍没有动手的打算。

转过一个弯,地势变得平缓了些,能看到裴旦行说的山神庙了。这小路便是从庙里延伸出来的。

陈良玉袖筒里是有鸣镝的,只是如今没有摸清对方有多少人,她也不好直愣愣地放出信号。若只是些宵小,对付得来,便先不要调动大批人马,免得被人揪了辫子,倒打一耙,给她与谢文珺扣上一个私自调兵、意图谋逆的罪名。

若在“理”字上落于下风,谢文珺身上的传国玉玺,就是最要命的东西。随便谁罗织一篇偷盗玉玺的构陷之词,也叫人百口难辩。

再往前走,能窥见山神庙墙体上陈旧的痕迹了。一睹半敞的门,依稀能看到门上有五颜六色的斑驳色彩。

那些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陈良玉与荣隽察觉到箭矢穿透风声的尖锐。

“戒备!”

陈良玉将谢文珺往身后一挡,右手握上剑柄,猛地发力,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将闪着寒光的剪头挡了回去。

“铮——”

金属相撞,迸出火花。

“护送公主走!”陈良玉下令。

当即有几名东宫卫以身作盾,横着软刀,边挥舞刀身挡暗箭流矢,边往山神庙半掩着的木门去。

鸢容、黛青腿脚发软,谢文珺一边架一个,抬着她们二人走。

黛青带着哭腔,一副要舍生取义的模样,“公主……”

“闭嘴。留着力气好好走路。”

她纯粹是不想活了,并非想舍生取义。她想的是:每天亡命徒一般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哪天丢命,死了拉倒。

又几支冷箭自山上掩体后射出,陈良玉手腕一转,以剑接箭,在空中绕了几圈,旋了个身,将箭头对准露在掩体外的半颗脑袋甩了回去。

正中眉心,一击毙命。

冷不防瞻前不顾后,观左不看右,另一边“嗖”的一声,箭头飞旋着朝她射过来。

她凌空一转,身子在空中旋转一圈,落地。

没有听到利剑从身边穿梭而过带起的风声。

那支暗箭被人半路截了下来。

那人比她稍矮,胡茬邋遢,乞丐装扮。背上背着一捆柴,手中一截枯木,枯木上插着那支奔她来的箭。

哪里见过?

来不及细想,几十个黑衣人已拎着砍刀,从斜坡而下,呼喊着朝他们冲过来。

同时,从山神庙冲过来另一群人,身着红甲,配红绸刀。是梁溪城守备军的装束。

有人高喊:“护驾!”

两伙人拼杀在一起。

“撤!”

东宫卫听令撤退。

背柴薪的乞丐却拔腿往山上跑。

陈良玉拽回想往另一边跑的乞丐,“山上不知道还埋伏着多少人,不跟着我你必死无疑。”

乞丐想了想,跟着陈良玉退到山神庙里——

作者有话说:这里提一嘴,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故事线,主角没有上帝视角,不尽然知道他们、她们的故事。

手速实在对不起读者(滑跪道歉)今天晚上补一章半!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46章

“我不是给过你银子吗?”陈良玉道。

郊边的田不贵, 一亩田一两半的价钱。

她那日在锦书巷尾的码头上递过去的钱袋,里面少说有白银四两半,还有些铜钱。足够此人买两亩田地,还能余一年半载的花销。

“用完了。”

那人不敢看她, 低声续了一句:“用作盘缠。”

仍背着那木柴, 方才打斗、推搡、奔跑,脸上贴的假胡茬开了个角。

盘缠?

“你家是梁溪的?”陈良玉问。

那人摇了摇头, “不是。”

“习过武?”

“略懂。”

陈良玉默了半晌。

那人抬起眼皮偷偷瞄她一眼, 见陈良玉垂着眼睑, 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是拜祭之日, 山神庙无人。庙中一尊巨大的山神雕塑矗立着, 是神女的模样, 台下还摆着供奉给山神的祭品。

外头的打斗声愈发小。

“在庸都时, 你还知道自食其力,如今……”陈良玉觉得后面的话有些难听, 便没说。

可能是实在没法子了。

或者,人各有志。

那人有点吃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衫。像乞丐。

瞬间懂了陈良玉的意思, 她窘得难堪。她身上穿着的还是多年前那身挑夫的衣服,她没有银钱再置办新的衣物, 也没必要,这些年便只穿着这一身。只是麻布衣服易破,她缝了又补,浑身又脏兮兮的。是误会她真的做了乞丐罢。

“我上山给人背柴,一捆柴, 给五文钱。”

她讷讷的,旁敲侧击辩解自己没有伸手讨饭。

脸上有些痒痒,那人伸手挠了两下, 胡茬被她扣出更大的缺口。

“……”

她与陈良玉四目相对,彼此都沉默了。干脆撕掉,又找出新的胡茬准备往脸上贴。

陈良玉端量了她片刻,虎口有茧。陈良玉右手虎口与拇指内侧也有拉弓磨出来的茧。

“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令尊是什么人?”

“卜娉儿。”她道,“我父亲……去世了。”

姓卜。

朝中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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