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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高敬这一嗓子嚎得堂上那位彻夜未眠的天子猛然清醒过来,收敛了目光投入堂下,正好撞见一个清瘦的女子身形背着日光,沉稳而缓慢地朝殿中走来。

殷昭霍然起身,视线随那女子从外向内缓缓移动。

“且慢!”那女子站定在大殿中央,朗声道,“我有一事,既为我和虞皇昭的家事,也是虞肃两国的国事,还望各位大人暂且留步,聆听决断!”

殷昭和高敬同时攥紧袖口,心生不妙之感。

果然,南启嘉环视一圈,见文武百官都未缺席,便道:“昨日,虞皇陛下告诉我,他有意求娶黎国祁氏公主为妻……”

这个“妻”字分量太重,惊得殷昭双肩一颤,喝道:“我几时说过要娶她为妻?!”

南启嘉不予理会,又对朝臣说:“虞皇昭要我为黎国公主建一宫宇,想来是件劳民伤财的苦差,我昨晚冥思苦想,终想到一个折中之法。”

她昨夜受凉,忍不住咳了几声,继续道:“依高公公所言,承元殿乃中宫住处,不可轻易让与他人,那么,倘若中宫易主,我搬出承元殿,不管谁住进去,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

“这、这、这!!!”

众臣一片哗然,连堂上天子的脸色也顾不上看了,相互咬着耳朵,交换着自己对皇后这几句话的不同见解。

“南启嘉!”殷昭暴怒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步下金玉台阶,凑到她面前,寒声道,“滚出去!”

高敬赶忙去扶她,却被她一袖子甩开。

“依据虞国律法,夫妻双方,均有和离的自由,只要任中一方对其夫或其妻情断爱绝,便可提出和离求去,对方不得拒绝,自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众人皆已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然而她敢说,朝臣们可不敢听,一个个的相互挤眉弄眼摇头摆尾,无声地商量着怎么样才能不失礼仪地马上从这里逃开。

殷昭整个人都是懵的,面部一片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脑子里除了空白别无他想,似有“嗡嗡”声不绝于耳,朝臣如何议论,高敬如何唤他,他都听不见了。

好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心头无比空虚,以至于他必须倚靠着高敬的搀扶才能站稳,他不知事态为何会发展到这般田地,亦不知他把一颗心尽数挖给她,何以落得这个下场,唯一能确定的,只是他又被抛弃了。

被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弃若敝屣。

可是凭什么?她想好就好,她想离就离,那他成什么了?

她寂寞时打发无聊时光的玩偶?她冬夜里找来暖床的汤炉?她需要爱抚时满足于她的工具?

殷昭别无他想,只有一点,他绝不和离!

可大虞律法若此,他若不应,那他又成什么了?

死缠烂打的无赖?求而不得的可怜虫?仗势欺人罔顾律法的暴君?

不知过了多久,殷昭干涩的喉咙里终于蹦出一声嗤笑:“南启嘉,原来昨晚你伏案夜读的,是大虞和离律法啊?”

他想到这茬,便更加愤恨!

她南启嘉何许人也?小南公子,香兰一霸,喝酒打架勤学苦练,修文习武全凭天赋,他与她相识二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她哪时如昨夜那般刻苦研读。

究其缘由,竟是在研究大虞律法,想着要与他和离,弃他而去!

南启嘉从袖中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展开来递至殷昭手中,侧身对高敬道:“此书我已签字画押,请高公公为虞皇陛下取来笔墨朱砂。”

那刺眼的红手印和“南启嘉”三个字赫然撞入殷昭眼帘,把他的眼睛也染红了,仿若泣血般,猩红得骇人。

高敬自是不敢去取笔墨,跪地便哭:“娘娘,这是闹哪样啊?!求求您,别这样对陛下……陛下他……”

他不敢当着朝臣的面说,陛下根本就离不开她。

“南启嘉啊……”殷昭疯魔似的笑着叹了口气,举起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不可自控的恨意,将这份和离书残暴地撕了个粉碎。

笔墨碎片纷飞如雪,飘散在大殿各个角落。

蒙纪接到一片残纸,看着上面那个清秀的“绝”字,心中蓦然翻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

看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殷昭字字切齿:“南启嘉,你休想!没错,依大虞律法,夫或妻一方都有提出和离的权利,可你别忘了,天下初定,不宜大改,肃、黎、靳三国且暂沿用旧法,我没记错的话,在肃国,女子是不能对丈夫提出和离的吧?”

南启嘉闻之一怔,心腹骤然发疼,断未料到眼前人竟无耻卑劣如斯!

她思忖良久,道:“好,那我们就依肃国律法。”

她横扫一圈殿中臣工,问道:“诸位大人中,可有谁熟知大肃律法?”

虞国对官员素质要求较高,且因殷昭早就有一统中原之意,故而臣工随主,也都多多少少研习过其余三国的律法、百工、政事、国史等。但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大家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谙熟肃法。

最终,一位急于媚上的正四品官员出列,道:“秉娘娘,依肃律,女子确无主动和离之权!”

说完便看向殷昭,第一次得到了来自天子的肯定眼神。

“大人所言甚是,所以依肃法,我不和离。”南启嘉回转过身,定定地望着殷昭,“我休夫。”

这三个炸得整个朝堂是外焦里嫩,原先还只敢窃窃私语的大臣们全都放开了嗓子吼,大都是质疑她的,或是为殷昭鸣不平的。

“这这这!!!”素来不插手殷昭私事的晋国公备受惊吓,抬手指向南启嘉,“女子休夫?皇后休陛下?简直闻所未闻!!!”

自杨漪出嫁后,颇受南启嘉照顾的宁国侯不好大声指责,却也摇了摇头,唏嘘道:“休陛下?确实荒唐至极啊!”

蒙责茫然道:“原来肃国能休夫啊……”

可是他的素素,却没能等到重得自由的那一天。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儿……

……

到此刻,殷昭已经完全麻木了。因为他了解肃法,知道南启嘉确有休夫的权利,他也了解南启嘉,知她一定毫不眷恋地休弃他。

所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他还在兀自纠结,南启嘉已开始向文武百官普及肃国婚律了。

“在我们肃国,女子虽不能主动提出和离,但若遇到以下两种情况,可以不经夫家允许,直接休夫。这其一,是至亲为夫家所害;其二,则是夫家令其毁家灭族。虞皇昭,勾结奸悋,诬陷我父兄通敌叛国,害我父兄下狱,至今生死不明,毁我南氏一门百年清誉,是以犯休夫之责其一;举兵攻肃,于朔宁诛杀十万降军,害我大肃山河破碎,是以犯休夫之责其二。”

殷昭垂首不语,飞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而方才跳出来主张肃国女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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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和离的那位四品官员牙关紧扣,默默退回了文官队列。

南启嘉深吸了口气,朗声道:“故,我南启嘉,今日以诸位大人为证,休弃结发夫君殷昭,不日便离开雍都,死生不复相见!”

“娘娘!!!”高敬一路跪行至南启嘉脚边,捏紧了她的裙角,哭得比自己被休了还要伤心。

一众大臣也出列相劝:“娘娘,何故如此!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我们不打别人,别人也会来灭了我们,您何必非与陛下见气?!”

之前强烈建议殷昭纳妃以绵延子嗣的老臣最是忿忿不平,愠道:“娘娘,恕臣说句僭越的话,您嫁与陛下多年,未曾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陛下尚且没动废后的心思……”

“闭嘴!!!”殷昭耳t痛欲裂,一声怒喝,堵住了悠悠众口,殿中霎时寂静无声。

“南启嘉,”殷昭深色的瞳孔里全是她的影子,“你想好了?真的要弃我……而去?”

南启嘉想也不想,答:“是。”

殷昭失声长笑。

“好,好,很好。南启嘉,你说的没错,你父兄为我所害,你族人为我所杀,我都认。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依照肃法,你的确可以休弃我……”

“但倘若,你不再是我的妻,又如何能有资格将我休弃?”他收回笑意,嘴角扯出一抹狠厉和决绝,“若我立时便废了你,你拿什么休弃我?”

高敬两眼一闭,知道陛下这是真没辙了。

为了不被老婆休掉,就先下手为强,把老婆贬妻为妾,如此对方就没有资格站在夫妻的平等地位上说什么休与不休的话。

毕竟中原四国都一样,妻妾分明,妻是主,妾是奴。

妻能依据各国律法,自由和离或者休夫,而妾说白了,就是夫家的所有物,生死去留都由不得自己,只能夫家说了算。

此计阴损至极,却不失为将南启嘉留在虞宫的唯一办法。

诸位大臣既不想让自家陛下被皇后休弃,也不想陛下行下废后之举伤了国祚,一个个的全都站出来劝谏。

废后并非出自殷昭本心,借着群臣的反对声,他再问了南启嘉一遍:“你想好,是否真的要走?若你反悔……”

第92章

不等他说完,南启嘉便言之凿凿,道:“我不悔!”

她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抬手拔下束冠的金簪,将头上凤冠取下,放在高敬掌心。

“贱妾南氏,才疏学浅,貌比无盐,行止由心,不敬君王,膝下无子,枉为人妇!今日又不堪虞皇重托,因纳妃建宫之事而心生嫉妒,公然顶撞君主,德行败坏,贻笑大方,理应废弃,以正视听。”

为表决绝,她又当众脱下自己的凤袍外氅,只留下一件单薄的衬裙,萧然立于殿中。

殷昭怒意上涌如潮,被她气得猛退两步,连着咳了好几声。

霎时从殿外吹来一阵大风,他见她发丝凌乱,眼眶亦是微红,好似进了沙。

这是大殿之上,当着诸位臣工,他若是不废了她,必定全损君王颜面。

且丢脸是小,如若被她休弃,放她离开雍都,那他们两个就再无来日。

这一瞬,殷昭脑子里闪现的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留住她?

南启嘉既摘了凤冠,脱了凤袍,便不想只穿着一件中衣在殿中多待,她扬起脸,对殷昭说:“我会在承元殿等候虞皇旨意,车裂流放,均悉听尊便!”

说完,她傲然离开大殿,唯满殿大臣瞠目结舌。

殷昭脸色铁青,走入年轻武官的队列里,挨个踹。

多数臣子眼见了这场休夫闹剧,知是陛下被娘娘气疯了,再不找人撒气,只怕那口气出不来,当场就要落得个半身不遂,所以都默默忍受。

蒙责却道:“陛下,干臣何事?是您自己要废后的,我们又没逼您!”

高敬捧着南启嘉的凤冠,转身向蒙责喊道:“小蒙大人,别说了!”

陛下心里的苦,此刻怕是胜于娘娘千倍万倍。

“我又没有说错!”蒙责从朔宁下来就想说了,一直憋着,借着今天,不吐不快,“我们杀了降军,害了南家父子,又杀了李家父子,这么多人命隔在中间,连我等局外人都能看出来,您和娘娘铁定是做不成夫妻了!高公公你看我做甚?若换作是你,你还能原谅陛下,好好跟他过日子吗?”

晋国公也拍了下殷昭的肩,郑重地说道:“算了吧,陛下,没法子了。”

殷昭又何尝不知?可他放不下。

这么多年,只她一人。

教他如何放下?怎能放下?

当晚,殷昭不死心地又回到了承元殿,南启嘉却早已睡下了。

她就是如此,不管他再痛,再疯,她都毫不在意,仿佛他与她从无干系,她想要把他从自己生命里剔除,是件无比轻而易举的事。

殷昭用力踹开门,惊醒了床上的人。

因在炎热的夏夜,她睡觉时只穿了一件丝织的抹胸小衣,雪白的胸脯半掩半露,引得来人登时血脉偾张。

“南启嘉,你后悔了,对吧?”殷昭脱下外衣,搭在衣架上,习惯性地爬上这张他们两人抱在一起睡了五年的床。

他双手捉住她的两只脚踝,用力往自己身前一拉,让她与自己目光对视,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寸。

袭裤在拉扯中被殷昭拽落,南启嘉狼狈地翻身欲逃,却被他一把捉回,死死压在了身下。

殷昭嵌住她的下颌,强压下翻涌的苦恨,再问了她一遍:“南启嘉,说,你后悔了,对吧?”一手已探到她身后,撕碎了那本就短小松散的小衣,滚烫的指腹使劲揉搓着她滑如羊脂的后背。

南启嘉满面潮红,气息急促,仍倔强地不肯低头。

“我不后悔!”

这句干脆的回答不带丝毫情意,刺得殷昭仅有的理智荡然无存。

他额头贴在她脖颈处,厮磨啃咬,呼吸灼灼,掠夺性的,带着某种扭曲的恨意,力道之大,恨不能将她碾磨成灰,揉进骨血。

南启嘉被他弄得疼痛难忍,却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丝毫声响。

殷昭半跪在榻上,紧搂她细弱的腰身,眉峰一挑,在她绝望的呻吟中,露出一个得逞的寒笑。

“对,就这样……”

“殷昭,你混蛋!”

她越骂,他便越得力,她也就越受苦。两个人的额上,身上,皆已是细汗涔涔,黏腻地交融一片。

是掠夺也是惩戒,他眼见她的泪水濡湿了鬓发,仍在报复的快意驱使下,愈发肆意,极致的痛苦,亦是巅峰的快乐。

过去五年的经历,已让两人的身体无比契合,尽管南启嘉满心抗拒,奈何这具身体不争气,早就全无保留地接纳了他,在他身下软娇得不成样子。

他吮咬着她的耳珠,颤声中带着餍足和不可掩藏的舒畅:“还不承认?你根本就离不开我!”

南启嘉拉过薄被掩住被他弄得不能再看的身子,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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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泛至耳后和脸颊,染得她犹如一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泪水要落不落地在她眸中打转,给那双含恨的眉眼平添了几分娇媚。

殷昭脱下方才披上的中衣,又一把扯开了她抱在胸前的薄被,覆身而上,而她困囿于他高大伟岸的身形下,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抬腿乱踢,却被他握住,用力往后一提,缠挂在了他的腰间。

“你看,你就是离不开我……”

殿中灯影幢幢,殷昭的脸在黑夜中如同鬼魅,半明半暗,阴沉可怖。

这一夜痴缠索求,看似殷昭稳占上风,实则一败涂地。

直到两人精疲力竭地半阖上了眼,他还在问她:“南启嘉,你后悔了,是吧?”

而她却是连抽噎都没了,只从牙缝里冰冷地挤出一个字:“滚。”

殷昭心中猛然一恸,已无力再与她争辩,仰头倒在她身旁,抬手揩去眼角的泪,嗤笑道:“南启嘉,你真狠。”

因此番折腾太过,后面连续多日,南启嘉高烧不退,太医开了许多药,都不管用,她白日浑浑噩噩地睁不开眼,半夜却咳得睡不着觉。

迷糊之间,她听到凌太医在对殷昭说:“娘娘早在半月前就停了她日常用的那补药,陛下您也知道,这温补的药,不可间断,待娘娘病愈,您还是劝劝她吧!”

“劝?”殷昭轻哼一声,“好话劝不住要死的鬼,她不愿意跟我生孩子,我还不稀得跟她生呢!有的是人愿意给我生孩子,我看你们太医院也不必在她身上浪费心力了……”

南启嘉本不愿叫他们发现她已经醒了过来,但忍不住喉间的轻痒,把脸转向床外一阵疾咳。

殷昭这边刚说完狠话,听得她咳嗽,却是步若疾风地跑了过去。

“药呢?!”他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冲穆子卿喊道,“再去打盆凉水来!”

南启嘉即便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还是用尽全力挣脱了他。她虚弱地伏在枕边,攒足了劲从胸腔中挤出一个气音:“滚……”

殷昭忽而全身紧绷,脸“唰”一下变得同南启嘉的脸一样苍白。

穆子卿火急火燎地用托盘端了药上来,也被南启嘉挥手打翻。

药汁高溅在殷昭玄色的袍摆上,看不出颜色,只闻得见一袭苦涩。

“好啊!好得很!”殷昭赫然起身,在榻前踱了几步,对南启嘉说,“你想死?我告诉你,休想!”

他转身对凌互喝道:“再去t给她煎一碗药,她不肯喝,就给她灌下去!”

“南启嘉,你就是死,也要死在虞宫里!你就是死了,也只能做我的鬼!”

穆子卿见这二人,一个形似疯魔,一个气若游丝,赶紧跪地叩拜,道:“陛下莫要动怒!娘娘……娘娘她还在病中,她烧糊涂了,臣恳求陛下不要生娘娘的气,让娘娘好生休养吧?”

凌互也说:“陛下,咱们还是莫要打扰娘娘静养了!有几味药,分量极重,臣不敢妄用,可否请陛下随臣出去一趟,商讨商讨是否能对娘娘用药?”

殿中气氛已冷到了极致,众人都有心为殷昭铺陈台阶,他亦不愿再多做停留,与她争个你死我活,索性顺了台阶,随凌互一同离开了承元殿。

穆子卿跪在榻下,哭得肝肠寸断:“娘娘,您这是何苦?咱们陛下什么性子您不清楚?您与他硬碰硬,吃亏的可是您自己啊!娘娘,您听臣一句劝,就向陛下服个软吧!您要是不愿意去说,臣去……”

见南启嘉仍是不为所动,他喟叹道:“我的娘娘欸……”

倔强如斯的两个人,到底要如何才能冰释前嫌,重新走到一起?

穆子卿作为局外人,单是看着,便觉得好累。他既认为陛下就该早日放手,让娘娘回到故土,起码还能在各自心中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可这帝后这一路走来,他和高敬全看在眼里,他们明明那么相爱,若是最终一拍两散,难免教人惋惜不舍。

穆子卿为南启嘉盖好被子,叫人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瓷片,沉默着退出了寝殿。

夏日里的伤寒比冬日的更难好,南启嘉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她已不记得这期间殷昭来没来过,他不来更好,省得相互折磨。

这日,高敬捧着一本册子,在殿外转悠了许久,愁容满面,就是不肯进去。

南启嘉强撑起还未痊愈的身子,有气无力地朝殿外喊了声:“高公公,进来吧。”

得了她准许,高敬便苦着脸进了殿。

他拿了怀里抱着的起居册给南启嘉,喉咙里似被人灌了滚铅,烫得几乎发不出声。

“这些是记录陛下哪一日临幸了哪个妃子用的,主要是为了核对皇嗣是否为正统血脉。这些以往都是臣在管理,现在陛下让我交给您。”

南启嘉并不感兴趣,随手放在了一边:“大监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娘娘,陛下他……”高敬万分难堪,“陛下他昨晚宠幸了祁氏,并封了她为婕妤,赐居广悦宫……”

第93章

广悦宫,是整个虞宫内离陛下正宫最近的宫宇,不过数百步。

也就是殷昭不好美色,如广悦宫这等独具地理优势的宫阁,在历朝历代,可都是各宫妃嫔争破了头的。

南启嘉并未留心殷昭赐给祁氏广悦宫的事,也没有因为殷昭宠幸了旁人而黯然神伤。

她翻开那本起居注,发现过去几年的,都很干净,只有一个名字——南启嘉。

特别刺眼的就是末页多出了旁的姓名,婕妤,祁雨心。

“高公公,”南启嘉合上书册,压住喉间的咳嗽,问高敬,

“这位祁……公主,那日我在宴上匆匆见过一面,接触不深,却也知她并不愿委身于殷昭,他可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逼了人家就范?他若是真心喜欢,愿意好好待她,便也罢了,若只是……”

若只是为了向她示威,而祸害了无辜之人,那可就太作孽了。

听得南启嘉疾咳几声,高敬奉了茶水,道:“娘娘莫急,陛下就是一时想不开,他心里是有娘娘的,只是气糊涂了才……”

他深知南启嘉眼里揉不得沙子,自家陛下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把事做绝了,还谈何夫妻情分?

“他要跟谁在一起,那是他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南启嘉喝了几口热水,勉强缓过来,

“只是我觉得他对那位祁家公主太不公平,我已弃了这中宫之位,他大可三书六礼娶人家做正头娘子,既不让我走,也不让她做正妻,未免也太膈应人了。”

况且,这婕妤的位份也太低了些,很难让人信服,殷昭是真的心悦于她。

让曾经深爱过的发妻,为做他与旁人欢好的记录,能想出这种损招,也当真是难为他了。

南启嘉缓声道:“高公公回去同他说吧,我知道了。”

她熟悉殷昭那些做派。他真心想折磨一个人,绝不是一刀杀了那么简单。

他就是想留她在这里,慢慢腐蚀她的精神和意志,最后把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高敬多看了南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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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几眼,压着声音劝道:“娘娘,陛下的性子,您是最了解不过的,您有什么话,好好跟他说便是,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南启嘉没有任何表情,只说:“多谢大监好意。”

一连大半个月,殷昭夜夜召幸这位新册的祁婕妤,南启嘉每晚要做的,就是为他记下一笔又一笔的风流账。

婕妤,祁雨心。

婕妤,祁雨心。

……

不知不觉,这个名字已深深刻入了她的心底。

那日相见匆忙,南启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位祁婕妤到底长什么样子。明艳或温婉,妖娆或清隽,是否真同传闻中所说的一样,与她有三分相似,七分神似?

殷昭再也没踏足过承元殿,如此也好,她也不愿再见到他。只是这花团锦簇的殿阁,忽然变得空荡冷清,教人好不习惯。

某夜,南启嘉正坐在窗边给枫团梳理毛发,听闻两个过路的小宫婢一言一语搭腔闲话。

一人道:“陛下真就这么把咱们娘娘给废了?那咱们娘娘现在算什么?黎国来的那狐媚子还能有个位分呢,咱们娘娘却连个名分都没有,陛下真是狠心!”

“可说呢,”另一人道,“这男人的心啊,就是狠。以前好的时候,恨不得天天把咱们娘娘揣兜里,现在又跟那黎国的狐媚子如胶似漆,成天黏在一起。可怜咱们娘娘不满十八岁就被抢回宫,跟了陛下这么些年,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下场……”

“唉,都怪他们俩没能有个共同的孩子,不然哪会散得这么干脆啊!”

“你别说,听人说呀,广悦宫那位,这月信期迟了,莫不是……”

“呸呸呸!哪有那么快?陛下才宠幸她多久,一个月不到,不会这么快就怀上的,我看就是她水土不服给闹的,估摸着过几天就来月信了。”

她俩聊得兴致正浓,全然没注意到主殿的窗还开着。南启嘉怕她们回过神来徒添尴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其中一位小宫婢又道:“唉,天又黑了,好怀念从前啊!陛下给娘娘点了一路的灯,他们手牵手提着灯笼走在雪地里走,好看得就跟画儿似的!”

“说起这个我就更气了!广悦宫那狐媚子矫情,说是背井离乡,心中苦闷,陛下为了给她解乏,每晚都带她出来遛弯呢!去哪儿不好,天天就在咱们承元殿附近转,膈应谁呢!宫里这些人也都势利得很,见陛下有了新欢,每天变着花样讨好那女人,单就他们遛弯时提的灯笼,就没见过重样的。”

……

南启嘉放了枫团下地,自己则敛拢裙摆,轻手轻脚从窗边走开,默默坐回床榻上去了。

月色浅淡,暗夜中黑漆漆一片,看不见前路,更看不清过往。

南启嘉回想起她和殷昭在郸城重逢那一年,好像是很多年前了,那会儿她才十六岁。

她学人家做护花使者,送慕容长定回家,结果跟丢了人,迷失在漆黑的街道里。

她还记得一转身就看见她的大师兄提着灯笼站在她身后,暖洋洋的火光打在他年轻的脸上,那会儿她就在想,将来一定要嫁给一个像大师兄那么好看的人。

大师兄脾气很好,很温柔,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唯恐她看糊了踩了空。他还说,要一辈子为她点灯。

一辈子有多远?

他们的一辈子,还剩多少年?

她不可自控地想到殷昭为祁雨心点灯的画面,他也会望着她笑吗?她也会挽着他的臂弯,要他背着她走吗?

榻上那一对鸳鸯枕刺得人眼疼。

南启嘉把殷昭的那个枕头扔下床去,还有他的衣衫,书册,笔砚……

她把他留在承元殿的所有东西都打包装箱,连同她的后印,一起让人送去了正宫。

可她只要还留在这里一天,就永远不可能把他从脑海中抹去。

最该走的是她自己。

承元殿的人只敢把东西送到正宫外,简单地同高敬说明了情况,便飞似的逃走了。

故而殷昭对此作何反应,他有没有t生气,有没有迁怒于他人,都无从得知。

小宫娥们都道:“陛下这回该是彻底死心了。”

因为陛下再也没有来过承元殿。

在祁雨心承宠后的第二个月,殷昭终于来了,还带了凌太医。

他清瘦的脸上露出些微得意的神情,对凌太医说:“凌互,你过来,将你刚才为祁婕妤诊脉的结果告诉皇后……”他突然想起南启嘉已被他废去了后位,遂改了称呼,“哦,是告诉这位,南夫人。”

凌太医撑起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看了看殷昭,又看了看南启嘉,叹了口气,道:“启禀娘娘,祁婕妤已怀有一个月身孕……”

南启嘉淡淡“哦”了一声。

原来殷昭特意过来,就是为了给她听这个。

原来一个男人愿意狠下心,真的什么难看的事都做得出来。

殷昭为了刺激南启嘉,封了祁氏为婕妤,见她仍是毫无态度,干脆让祁雨心怀上他的孩子,以此来向她示威。

因为他很清楚,南启嘉这辈子都不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他为了折辱她的尊严,可以用一切手段。

看到南启嘉明媚的面庞霎失了血色,殷昭的心里竟感到无比痛快!

报复的喜悦淹没了他对她所有的怜悯,明明就在他进来之前,还在担心把事做得太绝是不是会真的伤了她。

殷昭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逼问她道:“那你怎么说?”

南启嘉眸光不动,脸色虽白,但神态如常,淡声道:“祝贺你啊。”

他被她这句不咸不淡的祝福噎得喉头紧涩,却仍不肯服输,他向她走去,岂料她侧过身子就避开了,生怕被他沾染似的。

“那么,南夫人,朕的后嗣,还有劳你多多费心照顾了,若是他们母子有个好歹……”

“若是她们有个好歹……”她终于绷不住,哆哆嗦嗦地说,“你就杀了我好了!”

“杀了你?”殷昭讥笑道,“朕早就说过,暂时还不会杀你。不过你那远在北境的小奴才和小婢女,朕倒是很舍得。南启嘉,别忘了朕说过的话,你只要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永远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南启嘉嘴角微微抖动:“殷昭,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殷昭不怒反笑:“对,朕就是只会要挟你。那又怎样?”

见这两人又要杠上了,穆子卿和高敬又是一人拉一个,两头苦劝。

以往都是殷昭主动退让,这回他绝不认输,一把将拦住他的高敬推出去一丈远,把凌互给的药方扔在南启嘉脸上,道:

“从今日起,你就负责每日为祁婕妤煎坐胎药,若是你哪日忘了,或是她怀着朕的孩子,有哪里不舒服了,南启嘉,朕就放你出宫,去北境给你的小奴才收尸!”

“殷昭,你混蛋!你无耻!”

南启嘉逮什么砸什么,殿中杯盏遍地,一片狼藉。

穆子卿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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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愿看南启嘉受此折辱,恳求殷昭道:“陛下,祁婕妤的药我们会每日煎好给她送过去的,臣会督促娘娘,她不会忘的,陛下您先回吧!”

高敬也道:“陛下,您今日约了斯大人,咱们回去吧!”

殷昭本就只是为了故意给南启嘉难堪,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再者,他也不知还要同她说些什么,有人劝,自然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他倒是走得干脆,留下南启嘉在原地,满目呆滞。

第94章

从那天以后,除了每晚记录殷昭与祁雨心的风流韵事,南启嘉又多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给祁雨心熬坐胎药。

一个不孕之人,日日起早贪黑,给她夫君的其他宠姬熬坐胎药!

她本就是贵族子女,自小没做过什么粗活,看似简单地熬一碗汤药,却让她吃了不少苦。

祁雨心的药方里有一味特殊药材,须得一边熬一边慢慢往里面加量,且这副药从开始到熬成,要换六种不同的火候。

穆子卿不禁怀疑,这狗屁药方,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什么坐胎药,纯就是陛下为了折磨娘娘,专门编出来的?

第一次熬的时候,南启嘉的小灶房都差点被烧掉,得亏小宫娥发现得及时,不然她就算没被大火给烧死,也被浓烟给呛死了。

穆子卿把她从燃烧的灶房里抱出来,用力掐她的人中,过了好久,人才慢慢缓了过来。

她满面脏污,发丝散乱,整个人懵懵的,待醒过神来,压抑了许久的千万般委屈全都涌了上来。

她捂住自己那张脏兮兮的脸,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穆子卿从未见她这样哭过,一时间心乱如麻,想了许许多多劝慰的话,最后只说:“娘娘啊……”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南启嘉哭得脱了力,气息断断续续,听得人心疼不已。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他答应过我的,如、如果相看两厌,就分开,给我自由……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穆子卿自幼进宫,从没体会过男女情爱,并且永远都不可能体会。他知道陛下对娘娘情深义重,可他们这段姻缘啊,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何故还要如此蹉跎啊!

“娘娘,再忍忍,好不好?就算为了左将军和幸月。”

穆子卿如是劝,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等明日天不亮,就去正南门找小蒙将军,相信他看在康乐公主的面子上,也会为娘娘周旋一二的。

灶房的火直到入夜才被完全扑灭。

今日殷昭去了城外的西营,所以承元殿走水这么大的事,他也是晚上回宫后才听说。

南启嘉已经洗去满身灰屑,换了干净的寝衣,正坐在榻上喝穆子卿给她熬的压惊汤。

殷昭一出现,南启嘉手中的汤水便洒了一地。

他蛮横地将她从榻上拽起来,浑身上下好一番打量,确认她没有受伤,才略有犹疑地把人放开。

方才赶路太急,这会子突然松散下来,难免身乏体困。殷昭娴熟地脱解下外衣,对立在一旁侍奉汤水的穆子卿道:“出去。”

主仆二人俱是一惊。

南启嘉满脸警惕:“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殷昭继续脱他的中衣,“当然是找你睡觉。祁婕妤有孕,身子不便,我只能来找你了。”

南启嘉闻言,下意识拢紧了寝衣,愤然道:“你滚!滚出去!”

殷昭压根不理,拽住她的腕骨,教她无处可逃。

穆子卿“扑通”跪地,抱住殷昭的大腿,急切地恳求道:“陛下,求您放过娘娘,娘娘她上次病了那么久,她才好,陛下!”

殷昭短暂地放开了南启嘉,提起穆子卿的后颈窝,三两步把他推了出去,再从里横插上门闩,现下,屋内终于只有他们两人了。

南启嘉第一反应就是跑,可她还未跑出内寝,便给人一把捉了回来,重扔回了榻上。她瘦弱的身躯笼罩在他伟岸的阴影下,犹如被雄鹰觊觎的雏鸟,除了瑟瑟发抖别无他法。

殷昭一手箍住她的下巴,一手按下她的发顶,仔细欣赏着她潮红的面庞逐渐染上丝丝愠色。

恨他,恨到了极致,却又无可奈何。

白色寝衣被他剥落在地,她紧捂住胸前,却顾前不顾后地被人欺身覆上,他的重量压得她皱眉轻咛,炽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足以让她周身发烫。

恨与怒交织,带给人的快感远超于纯粹的爱。

殷昭对南启嘉的占有,更像是一种玩弄,看她满含恨意的眼睛,在唇齿交缠中溢出滚热的泪水,看她雪白如璧的肌肤,在大掌揉捏后溅起阵阵绯红。

她紧紧咬唇,他便又在她沾满血印的下唇,为她添上新伤。

行至最后,他无比满足,把头埋在她脖颈间,颤栗不止。

她也累了,彻底不再挣扎,就这么被他圈在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眸。

殷昭感受到枕着她侧脸的臂膀濡湿一片,指尖寻着探去,在她眼角触碰到滴滴冰凉。

他心头忽地一软,悔意暗生,却碍于情面,不愿先同她讲和,轻咳了两声,他道:“其实我对那祁氏……”

“你把我当什么?”南启嘉问他。

他与旁人有了血脉相连的骨肉,却不肯放她自由,反将她当作泄欲的工具。现在吃饱喝足,又拉下脸皮欲要讲和,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殷昭听出她话里深重的怨怼,原本想说的话瞬间忘了个干净,只哼道:“南启嘉,你把我当什么,我就把你当什么。”

他把全部身心都给了她,毫无保留,最后除了她眉宇间散不尽抹不去的嫌恶,什么都没能得到。

她在大殿之上公然休夫,更让他成为整个中原的笑柄,试问数千年来,有哪个帝王像他那般窝囊,前方战功赫赫,结果后院起火t,竟让自己的皇后宁可下堂做妾也要拼死休夫。

男人做到他这个份上,哪怕是统一了中原,也让人戳破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还在兀自气闷,又见人家连薄衣都顾不上披一件,伏在床沿边上干呕起来,呕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眸通红。

殷昭出自本能地把自己的里衣披在她肩上,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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