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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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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陆宅,石濑园的仆从们小心翼翼垂头定立,恍若全不知厅堂气氛的冰寒。年近花甲的陆家家主陆珛端坐主位不语,只一昧啄茶。

“说来说去,兄长此次入京不仅一无所获,还倒赔了我二十二名部曲?”

就见两人正襟危坐,连声讥嘲。细细看去,右侧的脸色不善的正是陆熹,对侧毫不客气出言的,则是五公子陆荇。

与陆熹不同,陆荇肖似其母沈夫人,生得分外精致秀美,通身风流蕴藉态。因着和陆熹唇枪舌剑多时,他一对远山眉厉气不掩,对着老神在在的陆熹冷笑道:

“兄长从踏入石濑园开始说了一大通,便没有打算给为弟个交代?这可是祖父特别嘱托入船的,缘何去了二十五人只回来了三个?!”

陆熹沉声:

“江寇盯上陆氏船只深夜来犯,此事我如何能预料?恰巧你那些部曲都集中在一条船上不肯分散,正顺了江寇的意遭了突袭。若非我及时回神拼死救下三人,早全军覆没。”

“休要推脱。你私募的那位张先生料事如神,大江上又多险峻。怎可能不知有危险?你按下不发,是存心报复我掺和了一脚,打祖父的脸!”陆荇冷嗤。

“五弟莫要事事都将祖父搬上!张先生当时醉酒,众人皆知,哪里还有余力谋算?你若觉得我推脱,实在不行,大可提刀去杀上二十二个部曲,好解你心头之恨。”

话至此,陆熹俨是要糊弄过去。

入京这么威风的差事不予他,却让陆熹那虚伪无用的东西占风头,陆荇这些时日来心中一直憋着股火。好在祖父还算疼他,首肯自己的部曲上船。去路上安康无事,返航的第一夜却突然间死个干净。余下几个一个t至今昏迷,一个叫烟火熏坏嗓子,另一个大伤没有,人却半痴。

这分明就是陆熹蓄意报复抽他耳刮子来了。陆荇也是天之骄子养大的,怎能忍?!

“呵,兄长好算计。二月不见,你城府骤增啊。既如此,我也不替你遮掩。兄长入京一遭,特地带回来的两人现如今在何处啊?可漏了何需向祖父交代?”

索性将他船上暗桩递来的消息直接公开。须知祖父极忌讳来路不明的门客。当年那张先生就叫他不悦,而今陆熹又故技重施,便是太岁头上动土。

果然,陆珛白眉一皱:“游之?”

陆熹心头一惊,“祖父,孙儿确携了二人归乡,却并非什么谋士门客,只是两个被战祸波及流离失所的苦命人。”

被陆荇如此直白地道出,不亚于暂时断绝了收那少年入府邸的可能。

祖父陆珛少时陆氏正鼎盛,为再进一层,效孟尝信陵那四公子养士,不问来路收门客三千,却多鸡鸣狗盗之辈,惹下不少祸事。陆珛任家主后,为革乱象,便针对此格外定了家规,不允出生不详之人登门,若实在要收入门下,必得他会面后首肯才可。

是以陆家门客皆是熟脸。陆熹身边的张弁早年也是与陆珛彻谈过后才赐了别院。

然,若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全依赖家中门客是万万不可的。何况私募门客一事自古有之。只要小心些,不带回家中将这些摆到明面上便能迂回。这次陡然捅破,陆熹沉沉盯眼陆荇,心中怒浪滔天。

不过才下个船的功夫,这月余来皆有部曲暗中看守,竟还是没防过陆熹的眼线。

也难怪下船前先生那般叮嘱,特要他歇了直接带人入室的心思。

陆荇倒是有几分舒心地扯唇:

“天下何人不可怜?前院洒扫的阿四才亡了父母,又亡了妻儿,却不见兄长赐恩典。兄长是觉得,身边有一个张先生不够,还需旁人辅佐?祖父身体尚还康健,兄长可莫要多思啊。”

“陆荇!”

这一句简直明指他居心不良。诚然,陆熹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是长房嫡子,自记事起便严苛待己,接任家主于理法而言再正常不过。可这些年来祖父迟迟不表态立他父亲,从前偏帮三房的陆瑜,后来喜欢五房的陆荇,家主之位好若击鼓声中的传花,祖父手起手落便去了别处,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吊着他。

若非当年无意中救了张先生得他襄助,只怕今时的家主之位已经彻底被偏心的祖父拱手送人。这要他如何不为自己打算。

陆熹眼里迸了寒光,“你句句指责我居心叵测,你在外头结交的那些人如何言说?你又哪里清白了?”

“好啊,你果真心思不善,”

“够了!成何体统!”

陆荇才揪住这话头不放,主位上静默半晌的陆珛听不下去了,一声呵斥震住两个斗鸡似的孙辈,炯炯的老眼在二人身上轮流审视番,掷地有声:

“你们血脉至亲,却似仇敌,可知方才嘴脸之丑恶?!”

陆熹陆荇皆是一默,齐齐低脸。

陆珛不可微察低叹,压了压嗓:“此次燕晋亡都,我们不曾来得及拓到新路子,往后在江左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你们还不以为意,不思量陆氏,一门心思只顾针锋相对,叫我如何放心撒手。”

他深呼一气,身边一直未语的老奴福满这时上前,道:

“二位郎君不知。家主疑心崔谢二侨与顾氏暗通曲款,贩我陆氏情报。苦于证据难觅,至今无从下手。那顾氏怕是伙同崔氏假装江寇越货杀人,将一船盐搬空后分食入了自己的口袋。赶巧,昨日瑜公子受友人想要前往怀德游玩,却偶遇一新开设的盐铺,其中所售海盐品相与陆氏的一模一样。”

陆熹惊讶:“如此恶行?!这顾家当真欺负我陆氏无人?”

“他顾家依仗的是谁,谁许他们如此狂妄?”陆珛面色愈沉,“你们光顾着赤头白脸,可知今日一早,刺史府那处递来了什么消息?”

两人都心虚了,“孙儿甫一下船便急急赶回,尚不曾留意。”

“孙儿近来一直忙于征收租税一事,确也不曾有空顾忌官衙之事。”

“你们啊。”陆珛缄口良久,方才道,“中原硝烟滚滚,我们江左虽有长江天堑,也不可不自危。刺史府到底官家的府衙,如今彻底无视我们的不悦,默许北地大族举家南迁。那位王刺史今早传信,要吴兴四家与南渡侨族一道,编部曲为府兵抵御流作乱流民,保燕晋最后江山。”

扬州刺史王度,出身王族琅琊王氏,三十年前受朝廷分封入江左,于江左经营多年,同吴兴四姓关系不匪,常相约宴饮畅谈。

使陆家资财颇丰的海盐生意便由他首肯代官衙运行,三七分利。

那王度风采翩翩,长袖善舞,在江左享有盛名,却从无僭越之嫌。不想…

一番话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陆荇猛地一拍桌,“岂有此理!他王度此举是要拿我们做台阶拥兵自立了!下一步是不是还要随意寻个燕氏宗族来做江左的皇帝?!”

陆熹亦是惊愕:“怎会如此?”

先生并未和他推测这些,怎的就要自立了?

若王度事成,往后天底下当真便是彻底的划江而治,陆氏便只能全部仰仗他鼻息讨生活。

这叫侯爵般雍容了百年的世家如何能忍?

福满颔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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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以往,定被分食殆尽。他王度怕是早埋暗桩,知熹公子借口运货上京,察出我等筹谋,故而拿我们第一个开刀,杀鸡儆猴,丰盈府库。”

“该死,看来我陆氏近来诸多不顺是他们有意设套,我们早该料到,顾斐那厮无耻,将亲妹嫁给王氏做填房时便携全族向王度投诚了!”

陆珛不语,默认了陆荇所言。

座下二人面有愕然,久久不能回神。

陆珛长叹:“你们来前,你们的父亲叔叔皆已知晓了。我特留下你二人相告,你们可知为何?”

不待两个孙辈答,陆珛像是疲了,本就耷拉的眼皮又下了些许,遮住眼中浑浊。

“你们一人管盐运,一人管田税,是我器重的儿郎。我本想再培养你们几年,可时光不等,世道多舛。此劫怕是难逃。盐是我们立命安身的第一要物,若全数被那些侨族掳走,陆氏何安在?”

“祖父……”

陆珛起身,拍一拍两个孙子,语重心长:“你二人都姓陆,亦是吴郡有名的佳公子,若此时不能并肩同立,往后当如何是好?”

“去罢,好生想一想。王度未撕破脸前,莫要让我们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

陆熹走出垂花门时身型微有不稳。

陆荇使出的这招在危急时刻竟显得如此无关紧要,三言两语就被他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若是在从前,祖父定会追究到底。可今晚那番言辞句句刺骨,是无心力顾及这些小事了。

陆熹心中不见轻松,反更沉重。

张先生从来知无不言,若他都没能及时点出这些事,那几个世族与刺史府的勾结到底深入至何种程度?

满怀雄心归家却遭迎头一棒,滑天下之稽。陆熹回到自己院子的这一路,热气腾腾的夜里竟破天荒出了冷汗。

“主公,码头外五里有扁舟停靠,似是北人偷渡所乘,未有异样。”

仆从叩门而入,恭恭敬敬行个礼,低声将消息秉明。

陆熹正沉浸在思绪中,乍闻此话顿了顿,才想起自己疑心船队有贼,特让人去查过。

他颔首:“处理了,近来多加防着,勿不要让更多北人偷渡。城中若有生面孔也多多留意。”

“是。主公可还有吩咐?”

陆下意识要说无,猛地想起逆旅里的二人,“那少年如何了。”

仆从将部曲回禀之时重述。

“先生带他逛看?”陆熹声量拔高,全没想到自己听见了这个,“这等风声鹤唳之际,竟带他出门逛看?怪不得要被陆荇发现!”

他一口气闷在胸口,“万万想不到是先生惹出事端——!”

仆从习以为常埋头。

“主公稍安勿躁。”这档口,张弁却竟含笑从廊下踱来,仿佛一早就料到陆熹反应,挥退侍从,自袖中取出一张信纸。

“先生?”陆熹尴尬。

“且看此物。”

见他这般气定神闲,陆熹便又收起了面上的不满,接过薄薄一张竹纸,粗粝的手感立时惹得陆熹嫌弃地将纸放下。

张弁拨灯,案上t明亮不少,同一时照净了上头几个歪扭的字。

“这……”陆熹佁儗,“忍见久长?”

张弁直视陆熹看来的眼,翘唇:

“献盐表忠,俢塘控米。”

陆熹骤便呆住,如蒙雷劈。

好久,他才确信张弁话中所指。

陆熹舌头有点抖:“好法子…痛一时忍一时,方见久长。”

将这人人都眼馋的盐还赠官衙,任旁人厮杀,保全自己投诚,借机讨要恩许,余杭修塘掌握农田,进而掌米,且无需官衙授权。

陆氏不缺佃农。只要召集能工巧匠修筑坡塘,假以时日或能撼米市,还不似贩盐这般招人红眼。

他眼中跳动着近乎疯狂的惊喜,前脚那些埋怨此刻荡然无存:“先生从何得知此事?不愧是赛诸葛!”

张弁立在案前,眼底淬一点不好看懂的情绪。

一番唇枪舌剑,少年敛了讥诮笑容慢斯条理拉开竹幕,遥遥审视水田。

“侨族不过幌子。不日江左定会出一位将相,吃下觊觎已久的陆氏中饱私囊,立为王侯。此时挣扎无异蜉蝣撼树,不若早早献忠,或能反将一军。”

笔如游龙,在他那不方便的右手下淅淅索索。

“我知你所欲,亦可成你所欲。”

他一双眼,似盛江山湖海,一窥千里。

张弁唇弯地愈甚,“一点拙见,未来得及说道。”

“好好好,先生到底是先生。我这便写下,明日呈于祖父,快陆荇一头。”

张弁莞尔,到底没把燕玓白托出。

张弁没有忘记那时的兴奋,他试探的不错。心思诡秘的少年郎,只将陆氏当棋子,怎可能做个门客。

这等本事,纵是他的好学弟陈冕见了也要啧声。

转眼见奋笔疾书的陆熹,张弁倏而很想叹气。

辅佐雄主留名青史的赌约,在眼前这位身上,果然是一如既往地无可能成真啊-

“所以暗中监视了我们这么久,那个张先生还没有猜到你的具体身份?”

关上门,青青才举着要来的衣服打算展示,却见缓缓坐下的燕玓白看着她,薄唇浅动,踟蹰了会儿,慢慢吐出一串惊人的信息。

这一路,张弁一直在试图侦破他的真实来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燕玓白这段时间的寡言少语是为什么,也幸好几次说话都是凑近了轻声细语的。

青青觑燕玓白脸色:“今天是说开了?”

燕玓白嗯了声,有一搭没一搭摸腰上囊袋,“不会再有人监视。”

张弁应了他的要求,往后与他合作。至于陆熹,陆氏人才乏乏,无人能立得起,不过是二人共同的垫脚石。

青青点点头。

以她完全不怎么样的政治智慧度推测来看,张弁特地选今天发难,应该是觉得到了江左的地盘,可以趁机彻底拿捏燕玓白在手心。

张弁应该是在老山时就对燕玓白有异常的兴趣,上了船一个月却未查探出具体线索。于是拣在他们完全被动的情况下迈出试探的第一步。孰知燕玓白早就察觉到,也一直等着他来找。

可能,张弁是察觉到了某些东西。但少帝燕玓白被鸩杀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有逃出上京的奉安的末帝光环加持,除非他们自报家门,否则谁也不会往燕玓白原身份上扯。

“那我们往后说话,是不是也不用一直遮遮掩掩了?”

陆氏既然一开始就是燕旳白选好的垫脚石,那显然不足为惧,不必过分小心。

至于官府,往后难道要另立个天子不成?

想得正出神,“女郎,饭好喽!我腰疼,你可否下来一趟?”底下传来老板娘的呼声,“这就来!”青青忙出门端餐盘。

燕玓白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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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刚准备往外吐的字又封住了。

“不想那些了,先填饱肚子。说不准明天会有医师来问诊,养好身体才能筹谋以后。”

说着夹一筷子绿叶菜递燕玓白嘴边,燕玓白搭在囊袋上的手微滞,默默张开嘴。

她全挑有营养的往他嘴里送,喂到盘子见底才打住,又顺手给燕玓白擦脖子脸上的细汗。低头洗帕子时,燕玓白腰上悬的锦囊才引起青青注意。

暗戳戳盘亘好会儿心事终于被发现了,燕玓白不经意道,“张弁烦人,非送来的,你解下看罢。”

“张先生倒很客气呢。”

她不疑有他,一上手,沉甸甸鼓囊囊的分量就叫她不禁好奇。是盟友之间的信物?

指尖在松垮宽衫上绕了绕,囊袋落在掌心,真是扎实,不怪把燕玓白腰带都牵连地歪斜。

多了几分小心,青青才松袋口,一股熟悉的水果清香便扑面而来。

不是什么玉石珍珠?

青青动作明显迟疑。抬头看燕玓白,却见他越过自己直勾勾注视长案上铜镜,她便又将头低下,拇指并食指伸进去小心一捏。

黄澄澄毛茸茸。

“枇杷?”

少女低呼声传来时,燕玓白才矜贵地挪开目光。

“为表诚意,他特涉水采果,一番心血,我自不易拒绝。我不喜这些,予你——”

“做什么?”

话未尽,他瞪着送到嘴边剥好了皮的枇杷肉,眉心夹出一条缝。

青青一手擦干净汁水,理所当然道:“陛下不吃么?”

燕玓白楞:“我?不是你么?”

青青也楞:“我?”

“你,”燕玓白再楞,脸色突然发臭,斩钉截铁,“你不是很馋枇杷?”

青青茫然:“虽不讨厌,却也谈不上喜欢。陛下为何这么说?”

“不可能!你明明就喜欢!”

“你敢骗我?”他莫名地生出一股被戏耍的恼怒,没什么生机的面皮上氤氲两片红色。

“我骗?”青青真心不解,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燕玓白这一遭是什么由头。

“陛下只在来讲左前问过我有没有吃过枇杷,我应当不曾答喜欢。”

她目光极是真挚:“陛下记错了罢?”

“……”燕玓白瞪着青青,一口气堵在胸前。

不对。

他不由开始怀疑自己。

为何他一直记着杨柳青很喜欢枇杷?

不该有错的。

杨柳青就是很喜欢枇杷。喜欢到……偷偷攒了许多,还和渥雪分食。

燕玓白思绪陡然飘远,正想道出这证据,蓦地止住。

半年前,还是几月前?

不知哪夜,他又一次厌恶了龙床的宽阔,赤足出了咸宁殿。

那守在门前,想进一切办法爬到他身边的太监正缩着身子歪头打瞌睡,被他惊醒,惊惶之下吐出了口中的零嘴。

他看着殿门前一滩黑漆物什,睥睨着渥雪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懒怠又讥诮道:“何物,叫你睡着了也舍不得吞。”

渥雪颤抖的身体立时不抖了,脖颈小心翼翼抬了抬,殷殷切切道:“是,杨御侍分奴的蜜渍枇杷。杨御侍道此物甜香,特分与奴。”

杨柳青啊。

小太监看他并未露怒,又叩首道:

“奴与杨御侍膳房碰了几回,看她分外喜欢那蜜渍枇杷,当…也很想尝尝鲜枇杷的滋味。”

……

燕玓白瞳仁缩了缩,是了。

是他说,杨柳青喜欢。

不是杨柳青想吃。

是渥雪。

燕玓白骤然握拳。

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人在自己身边的?

十岁?不,那时他还是太子,身边都是蔺相与燕岐的人。

是十一岁了。

十一岁,甫登基不到三月,他扮作内侍满宫里转悠至一太监常凑堆休息的宫室,听得一堆人讥笑一个名字。

“张婆留,钻粪洞,舔尿瓮!夸手香,献高堂!”

身后传来呜呜的啜泣,扭头,巷口一少年内侍环腿痛哭。

大雪飘飘,看不分明。瑞雪兆丰年,是个好意头,却太大了些。

他懒懒想,改瑞为渥,不失妙意。

……

燕玓白出乎沉默的时候,青青目视他泥塑木雕的脸,脑筋鬼使神差跳了把。

她没说过喜欢,但,她知道有个人很喜欢。

张婆留。江左人,出生便被父母抛弃,由婆婆留下养大,家前有一枇杷树,少时常靠此树果腹。

这是她曾经当值时偶尔听闻的闲言碎语。那会儿她一心都在辅佐燕玓白身上,没有过多留意。

青青突然心空。

原来是这样。

二人都异样默契地缄默三息。

好会儿,燕玓白忽地抓过了她手中的枇杷果,不等青青提醒有核便一口吞下。

不出意外,燕玓白瞪大眼,脸突然红了一大片。

噎住了。

青青呆了会儿,看他喉头不断鼓动却还强忍,没憋住唇角微撇的弧度。

燕玓白余光正注视她表情,见她居然偷笑立时眦目,喉中呜呜嗯嗯。

青青马上低头倒茶,一手喂燕玓白一手拍他后背,迫地他眼里泛泪,生生把核吃进肚子。

折腾了一通,燕玓白一张脸黑如t锅底。

青青笑过了,低叹:“走前没来得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即使明白时也命也的道理,想起昔日的那些人,还是难免遗憾。

她刻意不提及,燕玓白也是。

可就是这么突兀的,过去的痕迹还是出现在了如今。

燕玓白默,忽而嗤声:“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他全数都要讨回来。

青青抿抿嘴,又剥一颗枇杷,小心扣掉了核,“这颗不噎,再尝尝?”

燕玓白:“……”

他拧眉:“拿走。”

青青笑笑,吃了一颗,再剥一颗:

“陛下定是个厉害的君王。”

“……”燕玓白侧目。

她抬眼,唇角的弧度怎么也下不去:“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得,定能成大事。”

燕玓白:“…………我,”

他倏然又不大舒服地张口,口中卒地一凉。杨柳青手里一送,还不等燕旳白及时反应就下意识吃掉送到嘴边的枇杷,被杨柳青套路了把。却不好吐出,只逞强道:

“若非张弁非要采果,我怎会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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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要这许多果子,是酿酒用?”

挂着张字牌匾的别院里,满脸喜色从石濑园赶回的陆熹笑着与月下青年搭腔。

张弁睨着石桌上摆放的各色鲜果须臾,捻了颗不起眼的枇杷在手把玩。

“何来盛夏酿酒的道理。只从前惯爱食杨梅桃杏,今日起了兴致,想品一品这枇杷有何特别。”

陆熹乐了:“枇杷果家家户户都是,有甚么特别的?先生是吃腻了杨梅,适才尝些不稀罕的。”

张弁牵唇。

“于主公言,如是。”

可那少年却坚持下车,还要了他的锦囊装果。

为谁呢?

他联想到那面庞清秀的女郎,蓦而长长吁气:“此计一成,主公的婚事也要提上日子了罢。”

陆熹还沉浸在祖父罕见的赞许中,闻言也想起许多,心情不免畅快:

“还未相看。不过托先生的福,确能得一个好助力。或许与王家结亲也不无不可。无论如何,届时家主之位非我莫属。”

他心思灵泛,话里有话恭维:“先生神机妙算,旁头宵小岂可比拟。将来我定厚谢先生,谁也越过不您去。”

张弁失笑:“静待事成。”

第72章

天光未明,一驾马车驶出刺史府。车轮碾过青石板,道道水痕映着府内愈燃愈烈的灯。

门闩落下,官兵满面整肃,恍若未闻府门后的风起云涌。

湿漉漉的江风裹着市声涌入窗缝,外头江左人操着吴语谈笑做生意,再不是这月来一直充耳的水波声。

燕玓白在这时候睁眼。

他两条腿蹬了蹬,摸摸自己断了的那条右胳膊,侧头,逆旅空落。案几上只一碟果皮。

昨夜被杨柳青哄着吃枇杷,撑得睁眼到半夜才阖目。杨柳青倒是睡得安泰。

惯性往塌下一瞧,燕玓白眼儿唰地睁大。

边上侧榻不见人影,导致他半夜难眠的罪魁祸首不在了。

他几乎是立即扯嗓:“杨—!”

“醒了?快来尝尝鱼羹!”门自外推开,青青捧着还热乎的汤盅匆匆进门放下,信手扯巾子擦了擦颈边亮晶晶的汗珠。

不待她再说话,少年的质问已劈面而至:

“去哪了?”

鲜香混着轻微汗汽,随少女撩衣襟擦汗的动作漫开。

“去做鱼羹呀。这次放了胡椒豆蔻,应当比船上的适口不少。”盛出一碗,青青笑盈盈道,“也不知为何,下了船后就觉得身子十分轻盈,做什么都有气力。一想着到了新地界,干劲十足。”

夜里睡得格外舒畅,这睡眠质量一上去,自然心情也好了不少。

早上洗漱时看,自己这张脸今日好似都容光焕发了。

少年薄唇闭成一条线。

船上身重,想来是晕船兼暑热之故。自己都不曾察觉,整日只借贪睡缓解。

分明枇杷清热生津,最适合治这不适。却又蠢蠢塞进了他肚子。

果真还是那个不识好歹的笨婢。

燕玓白才腹诽,又猛地抬眼。

“胡椒?”

青青立时解释:“同老板娘买的。”

“就是放久了,有些陈,也不大便宜。”

她本来打算去溪春堂买来着,奈何被老板娘拽住硬塞了几粒香料。想着快点做些燕玓白能吃的,也就没坚持。

对着他逐渐平息却犹有重色的目光,青青近几步,把怀里的旧布囊拿出来打开。

里头装的是之前顺走的金银珠宝,在登船后就一直肉贴肉拴身上没动过。

她熟稔地垂首掏袋子数碎银,又简略交代了早晨的动向。

除去几样制式较为明显的钗簪,袋中余下的都是流寇从宫人们手中抢来的碎银珠玉。她直接从房中针线筐里找了把剪刀,把碎银子仔仔细细地剪成几十小份才敢拿出去。

“陛下且先将就将就,改日我去买些品质好的。”她一面说话,一面理理泅湿的裙子,裙裾覆在被草鞋磨得发红的脚背上,“味道如何?”

燕玓白看在眼里,默默张了嘴:“还行。”

一句还行,昨夜丢面子的乌龙事件好似神不知鬼不觉弥散了。

青青不免欣慰:“和御厨熬制的是不能并论。陛下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燕玓白擦嘴的动作不见停,“随你,我不拘。”

话是这么说,她心中却门清,这人只是嘴上无所谓,其实最挑剔不过。眼下有条件了,必定得翻着花样做些好吃的,不然怎么入他金口。

青青背身收拾长案,琢磨今天定好的行程。

之前问过老板,陆熹应允的医师可能会到。等看完病再去溪春堂找工作,时间应当正好可以错开。

说来也是没救了。万恶的打工时光居然这么叫人怀念。

青青捧着碗碟咚咚咚下楼。

燕玓白一个没留神之际人就跑了。他眉头一蹙,摸了摸颈边的黏腻。

从前杨柳青都要拧好巾子给他擦脸的。

今日莫说擦脸,连盆里的巾子都不曾拧。

“……”湿腻地难受。

燕玓白把巾子捞起来。

右指的擦伤早已恢复好了,只是较左手干瘪些。旁的力气不多,拧巾子却已经问题不大。也并非离了杨柳青就一事无成。

凉水抚过肌肤,压下闷燥,带来细密的畅快。慢慢拭着,他眼睫遽然垂覆。映在水上的脸陡然被波澜撕裂成扭曲的数段。

也是这一刹,稚儿惊叫,老媪急呼,少年嗤笑。昨夜沿路所遇的数道惊异视线迅速填充满了所有截面,张牙舞爪地肆虐。

楼下响起的话声逐渐扩大时,一方湿巾沉沉砸进水面。轻轻的响动里,一丛黑影自窗柩下蹿过。

燕玓白扭脸,眸中千色齐齐凝成墨黑一点-

大堂。

“女郎好手艺!”青青刚送回碗筷要出门,又被斜倚在柜前嗑瓜子的老板娘唤住。

青青客套道:“阿姐莫笑话我了。”

“哎!怎是笑话呢。我待女郎之言句句真心。”她话间皮吐得飞快,瞧着青青笑盈盈的模样,越瞧心中越满意,便直白道出目的:

“我看女郎要生活,不若就在我们逆旅做工算了?我们包你二人吃住,月钱么,也好说!女郎方才熬煮的那碗鱼羹甚是鲜香,不像是江左常见的做法,我也不是见识少的,却闻着食指大动,叫馋虫勾着不得劲呢。你有如此手艺,定能帮我们逆旅多加揽生意啊!”

青青眉略略一动,心说怪不得早上做饭时老板娘时不时就在身边转悠。原来是想诓她留下打工。

一时要给她介绍对象,一时又要介绍工作。青青心境复杂,她长这么大,这样不依不饶的事还是头一桩。

打工是要打的,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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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https:">哇叽文学网提供的《错把暴君攻略后》 70-80(第5/26页)

当在陆熹的势力之下。她为难起来,既不能严词拒绝伤了和气,也不能敷衍了让老板娘有可操纵的机会。

“…”要是渥雪在就好了,这种场面他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轮到自己身上,一时半刻还不能完善组织语言。

当下只好客气微笑,“多谢阿姐抬爱,肯容我个去处。只是阿姐,我奴籍在身,此事不好做主,须得问过我家公子的意思。”

提及燕玓白,老板娘余韵犹存的脸上瞬时微妙了。

青青一见,知道她昨晚怕是被燕玓白的样子唬住了,接着道:

“我家公子性情孤高,素来不喜抛头露面。他气性大,身子还不好,我怎敢与他说道。其实鱼羹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加了胡椒豆蔻,添了香气罢了。”

“这般啊……”

“是。”老板娘今天不说这一出还好,说了,青青心里就有了成算。

俨然在她眼里,他们俩只是两个没有落脚地没有家族庇护的落单北人。身上钱花完了就要t发愁下一顿,给个住处已是莫大恩赐。

这下也就证明了,燕玓白和她在陆熹那里的地位很低。

此地不宜久待。

少女的话挑不出错。老板娘也打心底觉得那郎君古怪。但这女郎手脚麻利能干,又烧得一手好鱼羹,老板娘纠结着,终是割了肉一般狠心拍了板:

“这般吧。我家亲眷有间名唤福光堂的药堂,本着悬壶济世的良心,收受费用极少,只要个药钱。”

“?”

“嗳呀,远些说。”她眼风四瞟,将人带出门,“我瞧昨夜来的那位郎君……身子似乎不佳?同女郎嘴里形容的大大不像啊。”

青青干笑,“我家郎君近来身子不好,所以分外瘦削些。已约了医师。”

老板娘心道这女郎是个眼疾不浅的,清清嗓:

“女郎能请得几趟?抓药又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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