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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闻言缓缓起身,走到沈顷绾跟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佯装不悦道:“朕都说了多少次了,只要是绾儿你来见朕,就不必行礼,你这孩子怎得总是如此见外。”
这话听来像个普通的长辈对亲族后辈太过多礼的不满斥责,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便不得不让人多想。
可沈顷绾宠辱不惊,阖首轻声道:“皇伯父乃是一国之君,无论身为臣子还是后辈,绾儿见了皇伯父,理应行礼。”
皇帝无奈摆了摆手,走向不远处的摆好的棋盘:“今日朕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眠,既然绾儿来了,那不如陪朕下上一局棋?”
沈顷绾望着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一道寒芒,转瞬后,她突然勾唇淡淡一笑,欠身道:“绾儿遵命。”
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而执棋之人亦是各怀心思。
与皇帝的一气呵成胸有成竹相比,沈顷绾每落一颗棋便要凝神沉思半晌,皇帝倒也不急,他笑而不语的望着沈顷绾,目光不时在棋局和沈顷绾面上来回扫过。
这一局棋并未下多久,不到半个时辰,沈顷绾便放下手中的白子,幽幽叹息一声垂眸道:“棋差一招,绾儿败的心服口服。”
皇帝捋了捋胡子,目光落在棋盘角落一颗不起眼的白子上,意味深长的笑问道:“是棋差一招,还是绾儿舍不得弃了那颗棋子。”
沈顷绾抬眸看着皇帝,清冽的眸子平静淡漠的没有半点波澜,她启唇淡淡道:“败局已定,就算弃了也不能反败为胜。皇伯父棋高一着,绾儿早便无力回天。”
皇帝笑了笑,抬手取了棋盘上的那颗白子,捻在手中把玩:“往日你与朕下棋,向来都是棋逢敌手平分秋色,可今日你却败的如此之快,可见你心不定呐。”
沈顷绾的目光落在皇帝白子上,短暂的停留了半晌后,垂眸道:“皇伯父今日召绾儿进宫,可是有何吩咐?”
话音落下,皇帝突然猛地一翻手,将白子紧紧握在手心,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沈顷绾,试探道:“难道绾儿猜不出来朕想做什么?”
沈顷绾默然不语,目光却再度落在皇帝紧握的手心,她微微抿了抿唇敛眸轻声道:“明日父王会将文书上呈皇伯父。”
皇帝闻言似乎很是满意,他松开手有意将手中白子落在沈顷绾面前,伴随着一声轻响,他望着沈顷绾,叹息一声道:“这天下间,若再多一个像绾儿这般聪慧的人,朕就真该忧心了。”
沈顷绾眼角余光瞥了眼跟前的白子,神色间快速掠过一道冷意。
感叹了一声后,皇帝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的笑望着沈顷绾,提醒道:“执棋之人最怕的,就是对手中棋子心生怜悯,若是心中有了不忍,那便会犹豫不决心神不定,最后牵连的满盘皆输。”
沈顷绾跟着站起身来,恭敬的欠身道:“皇伯父教诲,绾儿定当铭记。”
皇帝点了点头,看了眼门外,有些疲惫的招手道:“好了,瞧着都快天亮了,你来替朕落几针吧,也好让朕安心睡个好觉。”
——
这漫漫长夜,林思慎始终没有离开浴房,自沈顷绾走后,她就这么躺在云塌上,身上仅覆着一层薄纱。
等到了第二日墨竹寻来时,林思慎这才穿着昨日的衣裳走了出来,面色苍白而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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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脚步也有些虚浮。墨竹一瞧见她的模样,也没开口问,便快步迎了过来,不由分手的扣住了林思慎的手替她诊脉。
都已经耽搁了两日,今日林思慎本该去宫里述职,可她偏偏染上了风寒,额头滚烫身上不停冒虚汗,就是走上几步路,都能累的喘气。
尽管如此,林思慎却还是吩咐墨竹去取官服,打算进宫上朝。
墨竹几番劝说,林思慎都冷冷的拒绝了,墨竹实在拿她没法子,只能去将柳卿云给请来了。
可就算是柳卿云来软磨硬泡,林思慎还是沉着脸穿上了官服,充耳不闻身旁两个女人的威逼利诱,脚步蹒跚的往外走去。
在琉光阁外,林思慎正巧撞上了林铮。
林铮本板着脸负手站在大门外,他一大早就听说林思慎病了,还以为林思慎是没脸也没胆子上朝,想装病避开他。这才跟着来,打算将林思慎押上马车,送去宫里。
可柳卿云不许他进琉光阁,他这才在门外等着,等林思慎走出来后,他转过头来看了眼,还来不及呵斥,便被惊住了。
穿着官服站在他身后的林思慎,脸色惨白眼下一圈青黑,明明已是深秋,额头面上却冒出了一层冷汗。平日黢黑明亮的一双眸子,黯然的没有一丝亮光,只有一片死气沉沉。
像个丢了魂魄的木头人似的。
以往林铮也觉着林思慎生为男子太过瘦弱了些,可不过短短一日,他觉着林思慎似乎又清减了不少,宽大的官服包裹着她清瘦的身子,看上去莫名有些让人心疼。
想起昨日那一鞭子,林铮也有些别扭,可他到底还是心疼林思慎的。
他轻咳了一声,偏开头沉声道:“你若是病了就留在府中养病,为父会替你向四皇子告假,你不必这般死撑着。”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俯身拱手道:“从陇右回京后,孩儿还未进宫述职,此事事关陇右百姓冤情,孩儿万不能拖延。”
说完,林思慎也不等林铮反应过来,摇摇晃晃的便往外走。
柳卿云和墨竹追了出来,见林铮一脸茫然的站着门外。
柳卿云忍不住跺脚咬牙道:“你这莽汉,就没瞧见慎儿的脸色吗,还让她去上朝做什么,也不拦着她。依她现下的身子,怕不是会晕倒在大殿上。”
林铮一时没反应过来:“我”
可柳卿云也不等他说话,急急忙忙的就追林思慎去了,徒留一脸茫然无措的林铮呆呆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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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255
林思慎是打定了主意要带病上朝, 任柳卿云和墨竹怎么劝阻都不肯告假,留在府中养病,柳卿云也实在是拿她没法子, 只能叮嘱林铮多关照着她。
坐着马车去上朝的路上, 林铮一直环臂靠在车厢旁, 有意无意的打量了林思慎一眼, 不过却迟迟没有开口。
前日抽了林思慎一鞭子后, 柳卿云不管不顾的冲他发了一通脾气, 还戳中了他一直以来不敢提深埋心中的那些愧疚往事,因此他也难得的自省了起来。
他想起这些年自己对林思慎的管教, 的确是如柳卿云所说非打即骂,也从不肯耐心询问缘由, 只觉林思慎不争气不懂事, 抬手便打张口即骂。
这次亦是如此,私下管教也就罢了,还当着九王爷和下人的面, 不由分手的就动起手来。说到底,林思慎已经老大不小了,比起以前也懂事沉稳了不少, 他也不该再用以前的法子管教, 寒了林思慎的心。
马车平缓的行驶在石板路上, 车厢内一片寂静,外头倒是一片嘈杂热闹。
现下这时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早起的摊贩出门采买的百姓,都涌上了街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一股脑的钻进耳里。
林铮打量着林思慎苍白孱弱的面容, 微微蹙了蹙眉,他起身掀开了车帘,示意马夫暂且在路边停车,他要下去一趟。
等马车停下后,他就一言不发的弯着腰走下了马车。
一直垂着头发呆的林思慎也抬起头来,她有些茫然的望着不停晃荡的车帘,漆黑的眸子一片木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等了没一会后,林铮就上了车,手上还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瓷碗。
林思慎这才回过神来,黯淡的眸子亮了些许,她诧异的看了眼林铮,打量了一眼他手中端着的两个瓷碗,张了张干涩的双唇,声音沙哑低沉的唤了一声:“爹?”
林铮神色有些别扭,他将手上的瓷碗往正中央的木案上一放,轻咳一声偏开头道:“你应当没用早膳,多少也该填填肚子,可莫要在大殿上饿晕过去。”
林思慎闻言愣了愣,她垂眸看向身前的木案,只见两个瓷碗都冒着袅袅热气,一碗盛满了刚刚煮出来的奶白色豆浆,一碗装着清淡的阳春面,瞧上去颇有食欲。
可林思慎也没动弹,好一会都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瓷碗。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林铮也愈发显得别扭,他眉头一拧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低了头别别扭扭的认错:“前日前日的事的确怪为父太过冲动,事情还未查清楚,为父不该对你动手。”
林铮以为林思慎是心中对他有怨,这才迟迟没有动筷,破天荒的别别扭扭的认了错。可他又觉着林思慎太过矫情,受了委屈就同个小媳妇似的闹脾气。
因此,他又忍不住埋怨道:“不过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受了气,那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出气。你也知你祖母和你娘亲有多忧心你,昨夜你娘亲可是哀声叹气了一整晚,眼睛都没合上。”
林思慎闻言缓缓垂下头,神色复杂的抿了抿唇低声道:“孩儿知错。”
见林思慎这般模样,林铮也不好再说什么,指了指桌上的早膳:“好了,你先吃些东西吧。”
可话一说完,林铮突然楞了一下,抬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腿上:“怪我,瞧我这糊涂的,竟是忘了问那小厮讨一双筷子,你且等着。”
说完也不等林思慎反应,他又就匆匆跑下了马车,粗声粗气的问那卖阳春面的摊贩讨要了一双木筷,而后折返了回来。
等林铮再回到车上时,他就瞧见林思慎正双手捧着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热豆浆。林铮好歹舒了口气,坐上马车将筷子放在碗上,静静等着林思慎吃完。
林铮就这么看着林思慎,可看着看着就晃了神,他也不知有多久没这么安安静静的端详过林思慎了。
这个孩子,不知怎么比他记忆中似乎还要瘦弱许多,弱不禁风的像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
林铮记得林思慎自出生起身子就不太好,他觉着应当柳卿云怀林思慎时,他正带着两个儿子在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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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因此柳卿云一直没有安心养胎,成日忧心忡忡以泪洗面,这才导致林思慎出生后如此病弱。
这般说起来,就连林思慎生来孱弱,都是他造的孽。
想起这事,林铮又细细想了想,这一想便又想起一件事,他似乎从未抱过林思慎。
当年他带着重伤的林思韬死里逃生回到京城时,林思慎才两个月大。那时他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见到软软糯糯依偎在柳卿云怀中的小林思慎,也只是瞥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再后来,他终日借酒消愁,娘亲怕他醉酒后伤了林思慎,便抱回了佛堂养着。等他好不容易重振旗鼓,林思慎都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了。
林思慎小时候便聪慧机灵,模样又长的精雕玉琢白净秀气,府内几乎所有人都对她格外喜爱。
除了林铮。
林铮只要一瞧见林思慎,就免不得拿她与她的两位兄长比较。其实林铮也应当忘了,多年林思韬和林思略像林思慎这般大的时候,是否比林思慎更加乖巧机灵。
可不知为何,他总下意识的觉着,林思慎比不过她的两位兄长,无论她表现的如此天资聪颖,在林铮心中,林思韬和林思略都应当比她更加优秀。
越是如此想,他对林思慎的管教就越是严苛。
当初林思韬和林思略出生时,他至少亲自抱过他们,让他们骑在自己脖颈上去看灯会,牵着着他们去踏过青,去看过戏。
只有林思慎,他永远都觉得林思慎不够好,比不过她的兄长。一味的打骂斥责,稍有不顺心便拿着林思慎出气,就连林思慎长的瘦弱,不如兄长强壮,都是他对林思慎不满的理由。
这些事林铮此前从未想过,今日无缘无故的回想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在对待林思慎时,竟未有过半点慈爱怜惜。
林铮怔怔的望着林思慎,看着她瘦弱苍白的面容,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死死揪住了,那涌上心头的愧疚和自责,让他忍不住鼻酸。
放下瓷碗的林思慎抬眸望了过来,林铮急忙偏开头去,佯装无事发生。
可林思慎还是敏锐的发现了林铮的异样,她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沙哑着声音道:“爹放心,孩儿虽有些身子不适,可也不会在大殿上给爹丢脸。”
这话说来,却让林铮愈发难受,他锁紧了眉头,摇了摇头低声道:“为父不是担忧你给为父丢脸”
话音一顿,林铮垂下头去,他幽幽叹了口气问道:“慎儿,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怨过为父?”
林思慎闻言怔住了:“父亲为何突然这般问?”
林铮满眼复杂的望着林思慎:“为父只是觉着,这些年来对你亏欠甚多。”
林思慎眸光微微一闪,似乎猜到林铮为何这般想,她缓慢的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孩儿未曾怨恨过父亲,一刻也未曾。”
林铮有些不解 :“可可你该怨我,我身为你的父亲,却从未待你有过好脸色。你娘亲说得对,我就是待我的部下,都比待你好。”
林思慎释然一笑,她坦然的望着林铮:“孩儿知晓父亲心中苦楚,这些年来,父亲一直都未曾忘却当年之事。孩儿又怎忍心,去怨父亲呢。”
虽然林铮的确对林思慎格外严苛,可这其中也免不得有时林思慎故意惹恼他,更何况她当初常年流连烟花柳巷,惹了不知多少祸事。
她知晓林铮的脾气,也知晓林铮心中的愧疚。
虽然林铮从未与任何人提及,可林思慎知晓,他一直都将林思韬的颓废,和林思韬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太过愧疚了,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之所以对林思慎如此严厉,除了望子成龙之外,就是因他心中对林思韬和林思略的愧疚作祟。
他觉着自己当年害死了林思略,又害的本该大有作为意气风发的林思韬成了一个废人。因此,他但凡对林思慎多一分慈爱,便更觉得对不起林思韬和林思略。
所以他只能对林思慎更加严厉,对她的要求甚至高于他们,这样他心中的愧疚才能减轻些。
林思慎浅浅一笑,眸中似有泪光闪过,她定定的望着林铮,终于道出了那句早就深藏心中的话:“父亲,又何止是孩儿,孩儿相信,大哥和二哥也从未怨恨过父亲。”
从林思慎口中说出的这句话,让林铮彻底的呆住了,他就那么看着林思慎,菱角分明的脸微微一颤,一抹悲伤的神色浮现,他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从震惊到茫然,到最后的释然。
良久之后,他突然扯开唇角,有些生硬的冲着林思慎笑了笑,虽然有些难看,可却他第一次,对林思慎露出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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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256
虽然林思慎的脸色难看到几乎明眼人都看出她带病在身, 不过好在她并未在大殿上出丑,在二皇子阴沉的脸色下,她将自己在陇右的所见所闻据实相禀, 不过她却有意隐瞒了孙文谦构陷楚司马, 以及他暗中派人几次行刺自己的事。
呈上去的账本的确有问题, 可也仅仅证明经手的几个官员, 有侵吞赈灾粮的嫌疑。单凭这些证据, 莫说是二皇子, 就连孙文谦都能撇的干干净净。
满殿朝臣听闻神色各异,个个心中都有了数。
二皇子此前收到过林思慎密信, 对此倒不甚意外。他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不时得意的瞥向一旁的四皇子。
四皇子面无表情的站在众人身前, 虽说他面上并未显露异样,可心中却连连冷笑了几声,眯着眼盯着林思慎的目光掠过道道冷光。
当初他极力推举林思慎任钦差一职前往陇右查案, 本就是想借着林思慎的手除去孙文谦,斩断二皇子的左膀右臂,除此之外还能将林思慎收入麾下, 把威远将军府掌握在手中。
孙文谦行刺林思慎是二皇子授意, 这事他自然也早就收到了风声, 他原本以为经此一事,林思慎定会对二皇子彻底寒了心,因而倒戈。
却不曾想,林思慎竟还在替二皇子隐瞒,二皇子的刀都举到了她脖颈上,她却仍是不愿与二皇子反目。
此人到底不过是颗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既不想得罪人又态度暧昧不明,只想在夹缝之中左右逢源。
虽然这次还是不能动了二皇子的筋骨,不过皇帝将代理朝政的事交予四皇子,已经让他在满朝百官之中拉拢到了不少人,他倒也没太过恼怒。
他攥着林思慎呈上的公文,缓步走到二皇子跟前,扬起笑脸双手递了过去:“林侍郎呈上的公文,皇兄也看看吧,这些人该如此处置,由皇兄来定夺。”
二皇子负着手,没伸手去接,他垂眸瞥了一眼,挑眉偏头朗声道:“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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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既然将朝中大小事将于你处置,本王又怎敢越俎代庖。”
四皇子皮笑肉不笑,暗暗讽刺道:“这陇右的事,皇兄到底是比我清楚明白,交由皇兄来办我也能放心些。”
二皇子闻言神色一冷,他直勾勾的盯着四皇子,眸子微微一眯,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这些日子上朝,他们二人少不了针锋相对暗中较劲,朝臣都已经习以为常,见状纷纷垂着头一言不发。
四皇子和二皇子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讽刺对方,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站在众人之列的林思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她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冒出的冷汗。
胃中翻江倒海,来的路上喝下的豆浆与阳春面像是快要涌上喉咙了似的,若不是林思慎一直死死压抑着,怕不是要在朝堂之上吐了出来。
好在林将军一直注意着她,看出她神色异常,忙不迭上前一步打了个圆场,四皇子和二皇子看在他的面子上,好歹是各退一步下了台阶。
等到退朝时,林思慎已经摇摇晃晃的有些站不住了,林将军搀扶着他踏出了大殿,可没走几步,四皇子却突然叫住了她。
“林侍郎请留步。”
林思慎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去,却见四皇子满脸笑意的负手迎了过来,他缓步走到林思慎跟前,佯装此时才发现林思慎的异样,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开口问道:“林侍郎脸色如此看来,难不成”
不等林思慎开口,一旁的林铮便有些不耐的蹙眉,口中沉声道:“犬子身子不适偶染风寒。”
四皇子长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林思慎的肩头,一脸关忧道:“原来如此,本王听说将军府这些日子不太平,林侍郎在陇右费心查案,回京了还被那等琐事缠身,实在是叫本王心疼。本王府上有一株上好的天山雪莲,晚些时候本王让人送到你府上去,你不必急着上朝,这两日就好好留在府中悉心调养身子。”
才被林思慎摆了一道,一转眼就能装模作样的对着林思慎嘘寒问暖,这四皇子与二皇子果然是一丘之貉,都是口不对心的笑面虎。
那股恶心感再度涌了上来,林思慎咬了咬牙,勉强拱了拱手道:“下官多谢四皇子殿□□恤。”
四皇子点了点头,一拂袖转头笑问林铮:“林将军,可介意本王与你们同行?”
林思慎脑子一阵混沌,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林铮搀扶着她,她恐怕都快倒地昏倒了。她迷迷糊糊的被林铮扶出了宫门,正待上马车时,却突然听到四皇子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在耳畔响起。
“那不是绾儿吗?”
林思慎心头一颤,猛然抬起头来,循着四皇子的目光看向不远处,果然瞥见了那一抹清冷白影,她努力的睁开眼,想要看清,可无论怎么努力,眼前都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似的。
沈顷绾的身影在眼前飘忽不定,朦胧飘渺的像是梦影。
恍惚间,林思慎似乎瞧见四皇子向着沈顷绾走了过去,两人低语几声后,沈顷绾缓缓抬眸看了过来。
目光交错的瞬间,沈顷绾似乎有些怔住了,可还不待林思慎看清她的面容,她便收回了目光,对着四皇子欠了欠身,转身便坐入了轿中。
就仿佛,并未看到摇摇欲坠的林思慎一般,视而不见旁若无人的入了轿。
林思慎的心像是被钝器突兀的狠狠一击,一股沉闷的剧痛让她忍不住猛然出手捂住了心口,弯腰弓起了身子,像个濒死之人般无声的剧烈喘息着。
她不明白为何沈顷绾突然之间对她这般冷漠,难不成就因昨晚她的几声质问?
明明昨夜她们还在一起缠绵欢愉,可一转眼,沈顷绾就待她如陌路人。为何不甘的人分明是她,委屈的人也是她,可最后被视而不见的人还是她。
林铮被林思慎吓了一跳,急忙扶着她焦急的呼喊了起来:“慎儿?你这是怎么了?”
林思慎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她死死的抓着林铮的手臂支撑着没有倒下,她本想开口安慰林铮几句,可一句话都没说出,眼前已经是一片天旋地转。
倒地的瞬间,她似乎瞧见沈顷绾坐着的那架轿子,在眼前一闪而过,没有丝毫停留的晃了过去。
身心上的痛苦在她昏倒之后,就那么消失的无影无踪,林思慎躺在一片黑暗之中,耳边是模糊巨大的鸣叫声。
有那么一刻,她想要努力睁开眼清醒过来,可她的身子像是被藤曼死死的缠绕住了似的,死死的将她拽入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去了。
林将军将林思慎半抱在怀中,拍了拍她惨白湿润的脸容,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慎儿,慎儿,你别吓为父。”
四皇子见状俯下身,将林思慎的衣袖掀开些:“林将军您先别急,本王略懂医理,先让本王替她诊诊脉。”
安抚了林铮几句后,四皇子般抬手扣住了林思慎的手腕,合指轻轻按住了她的脉搏。
林将军焦急的擦了擦林思慎面上的汗珠,而后眼也不眨的盯着四皇子。
没一会后,四皇子放下了林思慎的手,眉头一蹙,斟酌着用词道:“脉象浮紧气虚血涌,林将军,慎儿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病,再加之气血攻心,身子一时承受不住这才昏死了过去。”
“有劳四皇子,我这就送她回府。”
林铮点了点头,扶起林思慎作势要将她背起,送上马车。
可四皇子眸中亮光一闪,突然伸手拦住了林将军,热情又恳切道:“林将军,慎儿的身子耽搁不得,王府离的近些,若林将军不嫌弃,还是先将慎儿送去王府。”
林将军闻言愣了愣,似乎有些犹豫。
四皇子见状,柔声殷殷劝导:“林将军放心,本王府上不仅有各种稀世珍贵药材,还有两位御医。慎儿的身子要紧,还是先送去本王府上,给御医瞧瞧吧。待慎儿醒来后,将军再带着她回府。”
林思慎从小到大,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都是由她的乳娘和墨竹照料,从未见过外头的大夫。不仅林思慎,就连林将军自己都是由墨竹诊病开药方。
将军府的人,都极为相信墨竹的医术,事实也的确如此,墨竹的医术纵观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听四皇子这么一说,林将军还是有些犹豫,他偏头看了眼背上的林思慎:“这”
四皇子闻言眉头一蹙,一跃便跳上了将军府的马车,然后伸手道:“林将军,慎儿的病来的急,一时半刻都耽搁不得,还是先送去本王府上。”
林将军借着四皇子的力,背着林思慎上了马车,将林思慎放在车厢内后,林将军思忖着本想拒绝四皇子的提议。
却不想四皇子掀开车帘,沉声径直对着车夫道:“事出紧急不必多想,快马加鞭赶往本王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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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257
昏倒之后, 林思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整个身子像是被一块巨石沉沉的压在冰凉的水底,不仅动弹不得, 甚至每呼吸一下, 胸口都传来整整撕心裂肺的痛意, 仿佛胸骨被挤碎了一般。
那窒息压迫的感觉太过真实强烈, 以至于她突然之间有些惊恐, 害怕自己是不是就会这么死去。
不过还好, 那种痛苦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抽丝剥茧般逐渐消散了。她仿佛被一股暖流从水底缓缓托起, 周身被一片柔软轻盈包裹,温暖而安心。
那种感觉像极了沈顷绾在身旁时, 一言不发的轻拥着她入眠。
就这么几乎所有的痛苦都消散了, 林思慎的身体恢复了感知,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依稀感觉似乎有一双微凉柔软的手, 轻轻柔柔的抚过她的面容。
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珍宝似的,一点一点的摩挲描绘着她的五官和肌肤。
在那轻柔的抚摸之下,倦怠不已的林思慎终于舒展了眉头, 安心的睡了过去。
林思慎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等她醒来时,床榻便几乎挤满了人。老夫人林将军柳卿云墨竹,甚至还有许久未见的乳娘,他们都围在林思慎身旁,老夫人和柳卿云面上甚至还能瞧见泪痕。
一见林思慎睁眼醒来,老夫人柳卿云都激动了起来, 忙不迭争抢着凑了过来,又是摸她的脸,又是攥着她的手不停揉搓。
林思慎低吟了一声,睡得太久以至她脑子一片混沌,她疑惑的望着眼前喜极而泣的娘亲祖母,疑惑低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柳卿云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道:“你倒好意思讲,让你留在府中养病你非要去上朝,前脚出宫你后脚就昏倒了,在床榻上睡了三天三夜都没动静,墨竹也瞧不出你有什么毛病,我急的连你乳娘都从城外请回来了。”
林将军见状也松了口气:“好了好了,慎儿这不是没事吗,你们别都挤在她跟前,还是让席浅再替慎儿把把脉吧。”
柳卿云和老夫人闻言赶紧退开了,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席浅垂眸一笑,上前一步坐在床榻边,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林思慎盯着许久未见的席浅,心中阵阵发酸,她抿了抿唇轻唤一声:“乳娘。”
席浅柔柔的望着她,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而后转头道:“慎儿身子无碍,只是仍旧有些虚弱,再静养几日就能恢复。”
有她开口,几人这才终于安下心来,没一会后,林将军将老夫人和柳卿云给带走了,让她们回去好好歇息,也让林思慎能安静些养病。
墨竹怕林思慎刚刚醒来口渴,可屋内的茶水又已经凉了,便先退下去打点茶水。
转眼间,屋内就只剩下席浅和林思慎。
林思慎挣扎着半坐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安静坐在床榻边的席浅,歉意道:“乳娘已经隐世多年,如今又因我再度回京”
席浅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轻声嗔道:“怎么,几年不见,你这孩子就对我如此见外了?”
林思慎闻言连忙摆手,垂着头有些局促道:“不是见外,我这不是怕叨扰了乳娘。”
“你这孩子。”
席浅无奈的揉了揉林思慎的脑袋,神色很快又凝重了起来,她沉声道:“慎儿,当着老夫人和柳姐姐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对你我就直言不讳了。”
林思慎抬眸看着席浅的脸上,面上的笑意逐渐消散,虽然席浅还未开口,可她心中猜到席浅要说什么。
席浅幽幽叹了口气:“你一出世就气虚体弱,我当初之所以留在将军府那么多年,就是放心不下你,想要替你好好调养调养身子,教你习武剑法,亦是想让你强身健体。可如今”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稍稍犹豫后,满眼担忧道:“你可知这两年你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身子已经被你糟蹋的大不如前?”
林思慎默然垂下头去,她抬手轻轻覆上心口,眸光黯然的低声应了句:“我知晓。
席浅复杂的望着林思慎:“你若知晓,便应当爱惜身子,再这般下去,就是我恐怕也没法子医治你了。”
林思慎没开口,只是一动不动的垂着头。
席浅见她这般模样,实在是无奈,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问道:“身上的伤我尚且能治,可心中的伤难治,你脉细虚浮心有郁结,再这么折腾几回,命都要送了去。”
心有郁结,这四字一出林思慎身子忍不住一颤,沈顷绾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林思慎面于显露了一丝难忍的悲痛,心口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袭来,她缓缓俯下身去,终是忍不住像个孩子般咽呜道:“乳娘,我我心里难受。”
席浅疼惜的伸手揽住林思慎,将她抱入怀中,一如多年前揽着在怀里撒娇的林思慎般,柔声安抚道:“傻孩子,这里也没外人,你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也好受些。”
话音落下,林思慎便闭上眼埋在席浅肩头,眼角的泪水无声滚落。她何其不想放声大哭,可多年来的谨小慎微,让她连难过流泪都显得格外的拘谨,她只敢一人默默蜷缩在被窝里垂泪,生怕被别人瞧见。
有关沈顷绾的事,她不能与旁人说,就算是柳卿云也不行。
柳卿云本就抗拒她与沈顷绾的感情,又是个憋不住的急性子,若是让她知晓了,她怕不是会气的冲去王府,臭骂沈顷绾一通,然后逼着她和沈顷绾了断。
可席浅不一样,她对林思慎来说像是师父又像是母亲,虽然林思慎成年后鲜少与她相见,可她在林思慎心中的地位,可谓是无人能替。
席浅轻抚着林思慎的肩背,许久之后待林思慎好转了一些,这才轻声开口道:“是哪家公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能让咱们慎儿替他落泪?”
林思慎抽身缩了回去,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眼睛红的像兔子似的,她看了席浅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是哪家的公子。”
席浅温柔的望着林思慎:“不是贵家公子也好,就是寻常人家,只要品性好”
林思慎又摇了摇头,稍稍犹豫后,她黯然低声道:“她也不是寻常人家,她是皇家贵胄,她是这个世间最聪慧最漂亮的女子。”
席浅闻言却并未诧异,只是含笑的眉眼又生出了几分忧愁,她怜惜的望着林思慎,轻叹了口气问道:“这位世间少有聪慧漂亮的女子,可是你明媒正娶的那位妻子,青阳郡主沈顷绾。”
林思慎怔了怔,她看着席浅那平静的神色,讶异问道:“乳娘怎会知晓?更何况我是与一个女子相恋,难不成您就不觉得此事伤风败俗,为常人所不容?”
席浅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何来的伤风败俗,我们家慎儿只是爱上了一个姑娘而已。再说常人所不容,你与她之间的感情又与旁人何干。”
林思慎实在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席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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