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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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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阿允见元香眼神格外认真,不似玩笑的样子,知道自己插科打诨是不顶用的了,只得摊手无奈地解释:

“真没受伤,就对付几只狼而已,你也太小瞧我了。”

见她依旧神色怀疑,他索性指了指外头,“要是真被那些狼崽子咬到了,衣服早该破成一团了。你不是把我换下的衣裳收走了吗?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元香闻言才神色微动,他刚换下的衣服确实被自己收走了,粗粗翻了一遍,衣服上除了有一些脱线的地方外,确实没什么被撕扯破洞的迹象。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担心,再来确认一番,不然自己一直记挂着这事儿,睡觉都不安稳。

她暗叹口气,走近他身旁,俯下身在他身周仔细嗅了嗅,除了熟悉的皂角味,没带上什么血腥的气息。

“行吧,那你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她站起身,语气比之刚刚放松了不少,转身正要出去。

谁知手腕却猛地被一股力道攥住。

“哎?”她惊呼未落,整个人就被他顺势一扯,身形踉跄着失了平衡,扑通一声,与他一同跌在了榻上。

“怎么说走就走?不是说要检查的么?”阿允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自然扣在她腰间,唇角带笑。

元香又羞又恼,正想推开,却见他那双眼睛已微微困倦起来,笑意却还在,神情透着一场恶战过后的疲惫与放松。

扣着她腰的手紧了紧,力道不重,片刻后整个人顺势靠了过来,把头枕在她肩窝。

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在床榻上。

“就这样吧,一起睡一会儿,我什么都不做。”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让人卸下心防的安抚意味。

元香鼻端萦绕着的全是他的气息,自昨夜开始此时的她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可肩头忽然被他轻笑震动,低低的笑声一声接一声,惹得她忍不住偏头去看:“笑什么?”

阿允蹭了蹭她耳畔,声音里仍是未尽的笑意:“笑你担心我。”

元香脸上一热,轻轻应了一句:“你知道就好。不止是我,二果、三喜要是知道你受伤了,也会担心得不得了。”

昏昏欲睡间,阿允突然就想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明明记起了从前的事情,也再没有了困住自己的事情,却还是留在了这个姑娘身边,连想离开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在他漫长而空荡的二十年里,从未有过这样心口安宁的时刻,没有提防,没有厮杀,没有漂泊的孤寂。

但是在她身边却可以,哪怕什么都不做,他的心就能安定下来。

而且,他隐约清楚,只能是她。

良久,他才低低吐出一个字:“嗯。”

听到他的回答,元香微微笑了,却偏偏此时硬是没了睡意,明明刚吃过饭时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这会儿却清醒得很了,她静静睁眼看着屋梁,侧耳听他呼吸,那呼吸平稳悠长,好像真的已经睡过去了。

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轻声开口:“你能跟我说说,上次为什么会突然走掉么?”

屋子里静得出奇,她等了很久,也没等来回应,耳畔只有他沉沉的呼吸声,正当她以为这人根本没听见的时候,搂在她腰腹处的手忽然收紧了些,

紧接着,是他低哑、如同从梦中溢出的声音:“再也不会走了。”

因着阿蓉姐手臂受了伤,再一个人带着壮实呆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实在不合适,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养伤,于是元香便干脆把他们姐弟接回了自己家。

这场变故过后,阿蓉似乎也想开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硬撑、固执,听元香一说,竟很快就点头答应下来,还说起之后要建新屋的事情。

“这些事儿现在先放一放,首要事情是你手上的伤。”元香劝道。

“知道了。”阿蓉温柔地笑。

元香下意识地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她此时的笑应该是她家里出事以来最为真心、轻松的了。

元香家里本就空着两间屋子,收拾收拾,便能住人,只是壮实不习惯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屋,巴巴地黏在阿蓉身边不肯撒手,元香只好将姐弟二人先安置在同一间屋里了。

经过这次危险事件,元香察觉壮实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同。

比如最开始的时候,她一直觉得壮实是受了刺激后,把自己给封闭起来,完全不想跟外界接触,所以哪怕是阿蓉这个亲姐跟他说话也好像听不到一般,毫无反应,更别说主动说话了。

阿蓉那时候都觉得哪怕自己屋里明明有两个透着气的人,但总觉得孤独地像是只有她自己一人一般。

但如今,壮实相比以往要更黏阿蓉了。阿蓉那边一有什么动静,他就会立马爬起来跟过去看看,虽然他依旧沉默不语,可阿蓉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份关切。

有时候,她的药正咕嘟咕嘟地在陶炉上煮着,壮实就安安静静地守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蓉朝他笑时,他也会扯扯嘴角算作回应。

总之,这些隐隐好转的迹象让阿蓉觉得日子变得越发亮堂了些。

这日,元香带着今年最后一批给宝瓷斋的货去往县城。

时值隆冬,天还蒙蒙亮,寒气便已逼人。

驴车的车架上安了个木制车棚,外头又紧紧蒙了厚厚一圈油布,挡去外头的呼啸冷风,车厢里生着一盆炭火,火苗跳跃间把一角空间烘得暖洋洋的,元香坐在其中,身上披着斗篷,手里捧着暖炉,一时没觉出多少冷意。

阿允却是坐在外头,双手握着缰绳,裘衣领口还半敞着,元香时不时探出脑袋,掀开帘子要与他说上几句话。”你不冷么?把领口系系好。”她一边说着就想上手。

冷风立刻往里灌,她被吹得眼泪汪汪,阿允却只伸手把帘子压回去,推她重新回去坐好。

“我知道了,你回去做好。”阿允回头推她。

“行吧行吧。”她只得听话缩回去,伸手却还是在他掌心里摩挲了下,还好,并不是冰凉僵硬的触感。

她心下稍安,想起今日特意叮嘱过他穿裘衣,总算没白费,缩回车厢前,她索性把随身的小手炉塞进他怀里,语气半认真半埋怨:

“给你,你可别逞强。”

车架终于晃晃悠悠停在了宝瓷斋门前,早已得到消息的柳掌柜,早就带着小伙计守在门口,见驴车一到,忙快步迎上来。

“哎哟,你们可算到了!”她一边伸手去扶元香下车,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今日要是再不来补货,我都得亲自跑去你家里请人了。”

嘴里虽是抱怨的话,眉眼间却尽是掩不住的喜意,神情轻快,连走路的步子都显得轻快了几分。

也难怪她这般神色,元香知道她这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自从对面的瑞瓷堂出了那一回“赝品风波”,赔了不少钱不说,店里的生意也被影响了不少,反倒是宝瓷斋这边,因为有了“狸猫陶器”的正品口碑,客流与生意只涨不跌。每逢有人提起赝品事件,话头最后总绕回到“狸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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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巧与稀罕,也等于一遍遍把瑞瓷堂钉在了耻辱柱上。

尤其是近来,元香又悄然改了“狸猫陶器”的售卖法子。

过去它们多做成食器、茶具、陶瓶之类的实用之物,可她敏锐地察觉到,顾客们真正迷恋的,其实并不是它们的用途,而是那只憨态可掬、神气活现的“黄花狸猫”。

人们买回去,不是为了喝茶、插花,而是单单为了摆着看、玩着乐。

于是,她想了个不同的玩法。

这一次,狸猫陶器不再是规规矩矩地摆成一溜儿让人挑选,而是以独立的小形象出现。每只狸猫都被放进一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里,匣子外头裹着细软的绒布,再用同色的丝带系了个小巧的蝴蝶结。模样看着精致又喜人,却是半点也看不出里头究竟藏着哪种狸猫。

顾客买的时候,只能凭手感和运气去挑,拆开的那一刻,才会揭晓答案。

有客人轻轻掀开匣盖时,看到的是一只捧着桃子的“福狸”,圆滚滚的肚子泛着一抹桃红,像是含羞带笑,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摸;有人抽到的是举着小灯笼的迎宾狸,笑眯眯的模样让人只能张嘴夸上一句“好可爱啊!;还有的拿到的是抱鱼的招财狸,鱼鳞一片片捏得细致,狸猫一脸满足的神态瞧上一眼就把大伙儿给逗乐了。

这些已然足够新鲜有趣,更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传闻中极少现身的“隐藏款”,一只戴着斗笠的母狸,怀里还窝着一只小小的狸崽,神态温柔。每每有人提起,便勾得更多顾客跃跃欲试,非要试试看自己是不是那个“幸运人”。

这款“隐藏款”本就投放得极少,元香当初特意设了概率,一百个普通款里头,才会夹带着一只“隐藏款”。

正因为这般稀有,它很快就成了众人心中趋之若鹜的宝贝,能抽到的,自然是艳羡的“天选之人”,没抽到却心心念念的,世面上便有人直接开出高价收购,转手之间,价值翻了好几倍。

也因此,宝瓷斋里常能见到客人围成一圈儿,有人迫不及待当场拆开小木匣,一瞬间,随着“哎呀,是桃狸!”,“哈哈,我中了鱼狸!”的喊声响起,周边的气氛顿时被点燃,连没买的人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热闹。

因为买之前完全不知道能买到哪款,这就成了一个未知的热闹游戏,在没打开前全是惊喜,而且打开了抽到不喜欢的还能跟自己的亲友交换,花了一笔钱还能得到两份的快乐。

这些小狸猫加上配套的包装盒花了元香很多心思,新奇加上很有悬念感的玩法,一推出就直接爆火。

这边狸猫陶器越发得爆火,那瑞瓷堂日子便越发难过了。

第142章

这边狸猫陶器越发火得一塌糊涂,那瑞瓷堂的日子便愈发难过了。

狸猫陶器的拥趸一批批增长,他们买得越多、爱得越深,就越发心疼自己所钟爱的东西,竟然曾在暗地里遭遇过那样的打压与仿制。有人回过头来了解旧事,得知宝瓷斋当初差点因为赝品风波被扼杀时,心中无不愤愤。

这些消息,自然是柳如意顺势“添了一把火”,将她“卖惨”的细节保证让每一个客户都知道。

偏偏“拥趸”里有不少文人墨士、书香闺秀,他们在知道自己心仪的陶器曾经被“黑心商贾”这般践踏,立刻出离愤怒,挥笔写下讥讽瑞瓷堂的诗句,什么“徒有华堂,实为败器”,“枉负商名”之类的诗文被传诵开来,甚至越传越广。

赵掌柜眼睁睁看着自家铺子的门庭冷落,每月的流水一落再落,口碑更是千疮百孔,终于察觉柳如意在其中做了多少“手脚”,这口气他哪里咽得下?

在加上眼看着对门生意越发红火,心头的怨气烧得更旺,所以又起了歪心思,动起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歪门邪招。

这时候元香同阿允已进了店里。如今专门为“狸猫陶器”设置的柜台上早已见底,架子上空落落的,正中摆着一块“已售罄”的木牌,倒显得格外醒目。

即便如此,仍有几个客人不死心地在柜台前徘徊打量,时不时拉住店里的伙计,追问着何时能再有新货。

伙计们见怪不怪,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要应付几十次同样的问题,早就把话术背得滚瓜烂熟,面上维持着得体笑容:

“客官稍安,预计在本月中旬左右便会有新一批发售,到时还请您早些过来,您不妨先看看本店的其他陶器,也都是上等精品。”

那位客人听罢,心里算了算日子,转头对同伴道:“中旬的话,那不是就没差几天了,那咱们这几日都来问问,免得又跟上次一样被人提前抢光了。”

两人就像在商量什么要紧事儿的样子,在柜台前嘀咕半天。

他们进了后头的院落,柳掌柜像是早憋着话似的,凑过来一脸神秘地朝元香道起近日来跟对面赵胖子做的蠢事。

“这人我瞧着已经是丧心病狂了,前阵子竟然伙同城里那家最大的窑厂,就是之前同你说过的那一家,想要断我的货源!”

“什么?”元香刚坐下就听她说了这么一句,眉头倏地一紧,立马追问:“然后呢?”

柳掌柜一脸憋笑的表情,话还没说完,忽地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元香和阿允对视一眼,俱是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愣住,元香看她笑得眉眼弯弯,心头也跟着一松,知道这事必然是已经顺利解决了。

果不其然,柳掌柜笑够了才道:“其实啊,我正愁着找个由头跟这家窑厂解约呢,赵胖子在那儿有干股,当年是被逼无奈才签下从他那儿下订单的,原本还有一年多才到期,谁知他大概是气得昏了头,做事顾前不顾后,这一出倒正好遂了我的心意。”

她说到这里,眼里闪着几分锋芒,又带着掩不住的得意:“他以为拿捏住这一家,就能威胁得了我?真是笑话!我顺水推舟,直接把剩下的单子全数转给善艺窑,他不是要比谁能撑得住么?那就放开了比,比一比到底谁的体量更大!”

说到最后,她哼了一声,眉梢眼角间全是畅快。

至于善艺窑为何宁肯放着赵掌柜的珍瓷馆这个原本的大主顾不要,也要继续为柳如意供货,原因其实并不难猜。

如今的珍瓷馆早已大不如前,上次那场“赝品风波”闹得满城皆知,不仅让瑞瓷堂赔出去一大笔银钱,还被陈县令当庭讥批了一句:“鼠目寸光,不识长远之道。”

这句话传出去,比罚银更伤。生意场上最怕名声坏透,一旦被扣上“短视无良”的帽子,谁还敢与之深交?加上这帽子还是本地父母官亲手给他戴上的,这其中的利害谁都要掂量掂量。

原本与瑞瓷堂关系紧密的大茶坊、酒楼、会馆等处,先后断了往来,他手头上的生意一下子就少了大半。

反观柳如意这边,却因狸猫陶器的爆火,门庭若市,声势一日胜过一日。善艺窑在她名下的订单数量,已远远超出珍瓷馆的份额。换作任何一个精明的商人,怎会舍弃如今最大、最有潜力的主顾,而去冒险继续押宝一个声名狼藉、前景日衰的对手?

“他啊,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店里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柳如意提起赵掌柜,眉眼间全是掩不住的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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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有快十年了吧,一直被对面压着,如今真是扬眉吐气了。”

可笑意未散,她转眼又冷下脸来,咬牙切齿地道:“从前我一直以为他真有多少本事呢,没想到才跌了一跤,这么快就元气大伤,眼下那模样,简直是一败涂地!哼,就这样的人,竟然能拿捏我这么多年,真是可笑至极!”

她口里忿忿地全是对赵掌柜的不屑,可眼里的神情分明是自嘲,这一句可笑也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元香静静听着,心头却不免浮起复杂的感慨,方才进门时,她其实忍不住回头瞥了瑞瓷堂一眼。

那座偌大的铺子,再也没有她曾见过的那般意气风发了,柜台上冷冷清清,几乎无人问津,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怎能不让人唏嘘?

柳如意口中说起的这几年争斗,不过寥寥几句轻描淡写,仿佛胜负只是在须臾之间,可元香心里明白,其中必定波诡云谲,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知多少次凶险角力才能撑到今日。

如今她终于斗赢了。元香望着她,只觉得替她痛快。

“那恭喜你了,得偿所愿。”她目光真诚地祝贺。

柳掌柜听见元香的祝贺,脸上原本扬起的快意微微一顿,神情间竟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年纪轻轻就踏入了生意场,她向来没什么朋友,往日里见得多的不过是些酒肉应酬,那些带着血缘的亲戚更不必说,等在边上看她笑话呢,都盼着她一跌下去,好扑上来将她啃得干干净净。

如今自己心愿达成的这一刻,能真心实意开口祝贺她的,偏偏只是个才认识没几个月的小姑娘。

柳如意刚刚眼底的那一抹自嘲,于是就像风里一缕烟般,轻轻散开不见了,她轻轻点头,“对我来说,这可确确实实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喜事。”

说着,她忽地眼神一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朝元香道:“哎?你这番话,怎么也得就着酒才更带劲儿,等过阵子忙完这一摊子,我可要去你那儿找你喝一场。”

元香答应地爽快,“行啊,我等你。”

这一趟是年前最后一次送货,再来这儿怕也要年后了。

此时屋里就柳如意、元香还有阿允三人。

柳如意说完近来店里的情况,又提了些后续的生意安排,她话锋一转,眼神就不自觉在元香和阿允身上来回打量。

方才她说话时,这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打了不少眉眼官司,还偏偏都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柳如意心思玲珑,她也是看出来了,这一对儿之间的关系,肯定已是不同往日了。

她眼睛一弯,笑吟吟地凑到元香耳畔,压低了声调道:“哎呀,看来你也是好事将近啊?”

元香登时一愣,轻轻推了她一把,“说什么呢?还没影儿的事儿。”

柳如意难得看她这样,一时笑得更欢,忍不住咯咯直乐。

等货交完,柳掌柜将他们送到店门外,正要告辞时,忽然想起什么,又拉住元香低声说了几句。

阿允见便先一步出了门去准备车驾,在街口等她。

城里的两大瓷器铺子都在这条街上,几乎成了地标一般,除了这两间大铺子,茶肆、布庄、药铺、胭脂水粉、食肆都应有尽有,平日里此处人流如织,很是热闹。

然而就在这等寻常的熙熙攘攘中,忽然“得得得”的急促马蹄声自远而近地响起,硬生生压过了熙攘的人声。

紧跟着,便听那驾着马车的人的嗓音惊慌又嘶哑地大喊:“让开!快让开!马惊了!停不下来了!”

大伙儿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一阵大乱,摊贩急急拉拽着自家车子往边上挪,买客慌张间躲闪不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惊呼,有人跌倒在地,又被人连忙拽起。

然而就在这乱哄哄中,一个小女娃被慌不择路的行人猛地一挤,跌倒在街心,摔在那儿疼得直抽气,哭声也没来得及发出,便趴在那儿还没爬起来。

“天哪!那里还有个孩子!”

前头那匹受惊的马眼见着红了眼,嘶鸣着拉着左甩右拐的车架猛冲过来,旁人见势,一个个吓得连连后退,混乱中谁都不敢上前去扶,生怕被疯马踩了个正着。

电光石火间,这小女娃眼看着就要被卷入马蹄之下

陆允心思急转,已顾不得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出手会有什么后果了,他手腕一抖,猛地扯下驴车上的缰绳,长腿一跃,身影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俯身伸手一捞,地上那女孩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已被紧紧护在了他怀里。

几乎与此同时,疯马带着车架呼啸而过,马蹄钉击地面声震耳欲聋,溅起尘土乱飞,离女孩原先的位置不过咫尺。

人群见状,倒吸的凉气声几乎齐刷刷响起。

“天啊,救下来了!”

“好险!差一点就”

阿允怀里的小女孩脸色惨白,小手死死拽着他衣襟,哭声里还带着颤音,一边哭一边发抖。

刚呼啸而且的疯马仍未停歇,它拉着晃荡的车架横冲直撞,径直将街边几个摊子撞翻,瓜果、木器滚落满地,先前还在大喊“让开”的车夫,此刻声嘶力竭地喊成了“救命!”

陆允眉头一沉,他将怀里的女孩交到边上一路人手里,语气干脆:“照顾好她!”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猛然一掠,快得在众人眼前几乎化作残影。

只见他脚尖一点地面,借力飞掠,数步间便追上疯跑的马车,身影一纵,利落地踩上车辕,再顺势踏上马背。

刚刚从驴车上扯下来的缰绳此时派上了用场,甩出后稳稳套上疯马的脖子,然后猛地往后一拽,缰绳在手上勒了好几圈,青筋浮起。

马匹终于受控,发出一声凄厉长嘶后,前蹄高高扬起,霎时周边尘土飞扬。

阿允双腿稳稳夹住马腹,身形如山岳般沉稳,任由狂暴之力在他掌中挣扎,片刻之后,疯马力竭,蹄声渐由急转缓,最后重重落地,拖着车架颤了几下,终于在原地停稳。

街道上顿时鸦雀无声,随即爆出雷鸣般的呼声。

这疯马拖拽的车架已被撞得七零八落,木板折断、铁件变形,险些散架。终于停下后,车厢里翻滚下一人,正是那方才声嘶力竭喊着“救命”的车夫。

他跌落在地,衣衫凌乱,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抬眼看见仍稳稳坐在马背上的阿允时,连忙爬起,感激地连声作揖:“多谢恩公救命!多谢!”

阿允没理这人,眉宇间仍一片冷肃,他微微俯身,感受到□□马匹的喘息已渐渐平稳,手腕一甩,将缰绳丢给车夫怀里,冷声道:“管好你的马。”

话音落下,他利落翻身下马,衣袂微扬间转身便往宝瓷斋方向走去,

然而,他方才迈出几步,背脊却猛地一紧,心底骤然泛起一股熟悉的警兆,他猛然回头,黑眸如电,死死盯向人群。

熙攘人潮中无数双眼正望着他,有震惊,有敬畏,也有惶惶低语,可他要找的那道目光,却并未再出现。

阿允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眼底掠过一丝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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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人低声喃喃,眼神仍追随着他的背影。

“就是啊,咱们这小小的县城,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元香与柳如意将余下的事情商量妥当,两人并肩走出来时,外头方才的惊险与嘈杂早已散去,街市上依旧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久了吧?走,我们回去。”元香见阿允正守在车架旁,神情如常,不由快步迎上去,扬着一张笑脸跟他说话。

“你俩再等会儿,我这儿还有一些准备的年礼,你们先带回去。”柳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店里的人将礼盒往他们的车上搬。

原本她应该将年礼留到年节时再送,但想着那时店里买卖繁忙,万一一头热忙起来,反倒容易把这事儿搁下,如今元香正好自个儿来了,反正已经备齐,便正好随他们一并带回去。

往年她送往来的生意场上的朋友的年礼,多是按常规例份,按账房里现成的单子一挑就好,可给元香的这份,她却是实打实费了心思去置办的。

锦匣里装着的是一匹来自江南的云锦料子,这玩意儿平州城的绸缎庄只要一上货就全被那些个达官显宦家的小姐们给订了去,这匹还是她用了人情央著人特意给她留的;那几个食盒里,是她托人自州府带回的稀罕茶饼与新出的糖果点心,想着元香家的两个弟弟妹妹定是爱吃;更有几样精巧首饰,是她亲自去挑的,金玉都有,又各具小巧匠心,样式别致,是寻常人家断难见到的稀罕货色。

这一次能把赵胖子给斗败,她也知道,若是没有元香做的这些陶器,自己是万万不能赢的,所以这礼也算是感谢。

伙计们将一个个礼匣装上车后,元香跟阿允便驾车出城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正值日中时分,今日日头又好,驱散了不少寒意。

元香倚在车厢边,探出半个身子,兴致勃勃地同阿允说着话,阿允手里控着缰绳,时不时轻声应上一句。

话正说到一半,元香忽然停住,眼睛微微一眯,接着声音骤然拔高:“阿允!咱们回去的路不是这条吧?你是不是拐错了?”

阿允手一抖,猛地扯了下缰绳,驴子立时放慢脚步,哒哒蹄声由急转缓。

他皱着眉,左右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景色和路道,确认无误后才回头看向元香:“没错啊,回家的路就是这条道。”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元香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觉着他有些奇怪,若是平日,她说出这种明摆着的瞎话,他只需瞥一眼便能拆穿,根本不必亲自勒缰停车确认。

那现在只能说明他方才的确心神不宁,走神走得厉害。

“发生什么事儿了?你有心事?”元香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问。

阿允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想要否认,可一对上元香那双好整以暇、静静等着自己开口的眼睛,他心头一紧,干脆承认道:

“刚刚不过是想着今早出门想起上次那壕沟里的木刺还没插上”

“这个啊,”听他说起这个,又勾起了她不少恐怖的回忆,而且县里关于狼患的处理一时还没下来。

元香也略有些担忧,喃喃道:“应该没事吧,出门时我已经跟家里说过这段时间要关好门窗了。”

“那我们快些回去吧。”阿允一甩缰绳,催着驴子快速前进。

“哒哒哒”地车声再度想起时,陆允心道大概,真是自己看错了吧?她怎么会在这儿?世上又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目力一向上佳的他,又觉得自己看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143章

方四娘找到这个偏僻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她在平州城街头意外瞥见无影的身影后的第三日。

她奉师命而来,追查这位一年前突然失踪的风雨楼杀手的踪迹,如今,总算摸到了一丝线索。

无影,风雨楼自立楼以来最锋利的一把杀器。

一年前,他在一次刺杀任务中意外失败,自那之后便音讯全无,江湖上流言四起,有人说他因重伤被抓捕,早已被处决而且尸骨无存;也有人言他虽受伤但成功脱身逃遁,如今正暗中苟活。

师父却不信,那是他耗费十余年心血调教出来的头号刃客,怎会如此无声无息地殒落?因此消息一到,便立刻遣下属分散搜寻,不惜一切,只为寻得无影他人的下落。

那日,她在街头远远瞥见有人救人掠马,那身影,那身法,几乎与无影如出一辙,起初她不敢相信是他,无影一向极为低调谨慎,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随意地展露自己的身手。

可等她循着人群凑近,才看清那人举手投足之间,真真切切就是无影。

一年没在江湖上出现,他的身手依旧未减半分。

看来江湖上的传言皆不可信,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方四娘并未贸然上前,他们这些人虽同在风雨楼效力,却根本没什么同门情谊,相反,无影素来神秘寡言,与楼中人鲜有往来。

她清楚记得,楼中曾经有人不自量力,妄想挑战无影,暗中窥伺他的落脚处,结果被他当场发觉,无影连一句解释、一句“我也是风雨楼的人”都没来得及听,刀锋一闪,便让那人血溅三尺。

自那之后,谁也不敢轻易再挑衅他。

方四娘按下寻到他行迹的激动心情,清楚自己若在他面前突然现身,恐怕被他直接杀了都有可能。

所以当下只能悄然离开,随后才找到无影离开前去的那间铺子,从店中小二口中套得几句含糊消息,顺藤摸瓜,终于一路追到了这偏僻村落。

此时,她隐身在山林间的树丛中,攀上高处,无声地遥遥窥伺着山脚下那处民宅。

这一带实在太过寻常,哪怕她努力寻找此地的不同之处也未有所获,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而已,村人瞧着都是普通人,衣衫粗旧,也并不富庶。

既然如此,无影为何隐姓埋名在此处?

直到清晨第一声鸡鸣响起,屋门吱呀一声推开,无影从里头慢慢地走出来。

方四娘心神立时紧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抬手挽起袖子,步履镇定,然后他径直走进了另一间屋子,片刻后,屋舍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

方四娘怔住,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再过片刻,这座村落小院里传来孩童的笑声跟女人的声音。

无影随后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饭食出来,神色从容,动作熟练得好似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方四娘皱眉瞧着眼前这一幕,这还是那个风雨楼冷心冷面的头号刃客吗?那个刀下从不留情、令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无影,如今竟在灶火炊烟之间,替女人跟孩子在做饭食?

她暗暗揣测,难道这屋子里,真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可细看那两个孩子,年纪大的也有七八岁了,而那女子却不过十五六的模样,从岁数上来看,根本对不上啊。

因震惊过度,她脑中是一片不可置信,整个人都怔住了,失神间,脚下一个没稳,差点踩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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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惊得落叶簌簌而下,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方四娘心头猛地一紧,立时屏息凝神,背脊紧绷。

她很清楚,自己原本就不该久留于此,她此行的真正目的,不过是确认无影是否还活着,然后将这个消息带回去复命,至于他为何隐匿踪迹、为何失踪,本不在她职责之内。

只不过,对于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实在太过好奇,才会想要弄清楚无影究竟为何从江湖上消失,又为何落脚在这穷苦的小村子?

屋内的陆允,正跟大家一起用着早食,院外那声不该出现的动静一入耳,陆允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眸光倏地冷了几分。

外头有不速之客,他确信。

念头一闪即逝,他并未露出什么异色,只是低垂着眼睫,将碗中余粥一饮而尽,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出了门去。

意识到自己该离开这儿的方四娘心口剧烈跳动,提着一颗心疾步欲退,身形才一闪,忽然肩头一沉。

那力道迅疾狠绝,仿佛幽魂鬼魅般无声逼近,她整个人瞬间僵住,呼吸一窒。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寒光已横在她颈侧,锋刃贴肤,凉意直透骨髓,逼得她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派你来的?”

陆允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低沉冷厉,比这清晨的寒风更刺骨,带着森然杀意。

脖颈上的短刀又逼近了一寸,冰凉的刀锋已经割破皮肉,方四娘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是她自己的血。

她心头一凉,明白若再不开口,下一瞬恐怕便要命丧于此。

“是师父,”她声音压低,却尽量镇定,“他一直在派人找你。”

陆允眸光幽深,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片刻后,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手中短刀微微一抬,刀锋一转,便准备将她的喉咙割开。

那股杀意逼得方四娘背脊发凉,汗水瞬间沁出,她想起了以前那位窥伺无影而死在他刀下的人,他绝不会留情的!眼见生死只在呼吸之间,她急声道:

“你杀了我也无用!你那日在平州城搞出这么大动静,我能找到你,其他人自然也能!”

这话确实有点用,正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令陆允心神一震。

若只是自己暴露,他并不在乎,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罢了,可是元香她们怎么办?一旦行迹已被风雨楼的人察觉,这个小小村落,又如何能抵挡得住风雨楼的追杀?

念头一闪,他心口猛然收紧,只要一想到元香可能被牵连进来,甚至因自己而陷入危境,他的心就感觉被一双手给捏住了。

只是一呼一吸的时间,他心中已有了决断,身上的冷意渐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决然,心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们受到半分牵连。

方四娘感受到眼前人暂时住了手,也没有那么重的想杀了自己的想法了,不过小心观察他,发现他神情依旧阴沉不定,似在权衡。

片刻后,他缓缓松开了箍在她肩上的手,目光如刀般盯着她:“风雨楼如何知道我还活着?”

方四娘急喘了口气,伸手抚上颈侧,被刀锋划过的地方隐隐渗出血丝,指尖一抹,果然见了殷红。

“师父自你失踪起,便从未放弃寻找。”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不信你就这么死了。”

陆允闻言,冷冷地笑了好长一声,眼里全是森寒:“不相信?”

然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点头道:“也是若非亲眼见到我的尸首,他怎能继续高枕无忧?”

方四娘不知他为何会这么说话,从她的角度看,师父找了他一年都未收手,他自然应该回风雨楼说清楚。

不过现在命都在他手上,这话她自然不敢说,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忽然,他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冷意:“你也是风雨楼的人,叫什么?”

“方四娘。”她撇开眼,抿抿嘴,片刻后低声回答。

他声名赫赫,江湖上无人不知,自然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尚未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号的人。

陆允微微点了点头,“我可以留你一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第144章

陆允推门进了院子,鼻端带着一股子冷冽的雪气,昨夜开始下大雪,今日院中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发出一阵咯吱声。

灶房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碗盘交碰声,是元香正在里头收拾,阿蓉的身影也在里头转来转去,她右手还未痊愈,自搬来后也不愿意闲着,正跟着元香后头帮她递东西。

堂屋里,二果与三喜已经规矩地坐在桌旁,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攥着笔,神情认真,他俩边上还多了个有样学样的壮实。

昨日陆允给他们布置了功课,本该今早考他们默字,早食其间还说起要是默字默得好的话,今日习字结束就带他们一起堆雪人。

这一切,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可他心里明白,正是这样的寻常日子,自己或许再也不能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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