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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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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后大出血

在灶下烧水的胡奶奶被请进屋子帮忙。

先前接生的时候,余秋就想请她在边上看, 但她却坚持不肯。现在有了危险, 老人倒是义不容辞。

她帮忙按摩方英的肚子, 嘴里头骂着:“想什么呢?女娃娃有什么不好, 年纪轻轻竟然全是老封建思想。主席说了, 妇女也顶半边天, 铁娘子个个都是好样的。”

余秋给她打了缩宮素之后, 又用了针麦角新碱, 跟着呵斥:“不许想, 什么都不许想。你想想你几个女儿,你要是垮了, 她们要怎么活下去?为母则强, 谁让你当妈了,咬牙也得给我撑着。”

可惜产妇仍旧血流不止,小小的知青点很快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就连外面下个不停的雨水都没办法冲淡这气息。

郝建国忍不住浑身发软,他从来都不晕血的,可是这会儿闻到血腥味却感觉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发黑。

余秋眼前也要发黑了。她能够完整地背出产后出血的处理流程,可要有东西给她用啊!

缩宮素跟麦角新碱都上了,她手上什么药都没有。自然分娩的条件下, 她连宮腔填塞纱布都做不到。

“拿避孕.套来。”余秋豁出去了, “尿管拿来。”

没有一次性宮腔压迫球囊, 她只能自制。然而就连这最基本的材料也没有。

“不许再想!”胡奶奶发起火来, 大声喊, “你疯了你现在闹什么脾气?你男人不管你会给你找大夫?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我告诉你,回去问问你妈,当年生你们的时候,有几个家里头会请收生婆婆?女人生娃娃死了怎么办?凉拌!再讨一个,要不就拉倒。外头雨下得多大?他跑了多久才找到的大夫,你还想什么啊?”

让余秋跟宝珍目瞪口呆的是,产妇的出血居然渐渐停下了,她的子宮也慢慢硬了起来。

宝珍茫然:“还能这样啊?”

“情绪也是影响产后出血的重要因素。药物起效也需要时间。”余秋喘了口粗气,赶紧计算产妇的出血量。

就这一下子,起码出了近1000毫升的血。

余秋头痛,成年女性也就4000来毫升的血,这一把头就出了四分之一。她真害怕方英会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多器官衰竭。

如果是在医院里,她肯定会打电话联系输血科紧急备血准备输血,然而在这里,她连代血浆都没得用。

余秋只能吩咐守在门口的秀秀:“快,给弄碗糖盐水过来,一勺盐五勺糖,就拿那个大搪瓷缸子装,用小勺子称量。”

一平勺盐大概4g,配上25g糖加500ml水混合成糖盐水,暂时充当营养液赶紧补充进去吧。

余秋眼睛瞥到葡萄糖液,皱了下眉毛,硬着头皮也给产妇挂上。聊胜于无,总归都要补液的。

老天爷保佑,这产妇可千万不要有糖尿病。

按照问的病史来看,倒是不太像有的样子。可是妊娠期糖尿病患者生下胖宝宝的概率更大啊。

秀秀立刻应声奔回厨房,很快端了满搪瓷缸的水进来。没有吸管,只能拿麦秆充当。喝了半缸子水的产妇,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儿。

胡奶奶还在教育她:“现在日子多好过,又不打仗又不抓壮丁,你们活在蜜糖水里头还不满足。你看看,以前女人生娃娃还找大夫哩,有个像我这样的收生婆婆登门,你就该笑死了。”

方英沉默着不吭声,看着睡在她身旁的小女儿。

胡奶奶喊她给小丫头喂奶:“千金晓得不?千金难换的宝贝疙瘩,你问你男人高兴不高兴。”

屋外的男人立刻喊:“乖乖,这个丫头好,八斤六两,多好的兆头。”

方英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余秋打扫完战场,赶紧将鲜血淋漓的布巾丢进木盆,放到外头去。雨还没停下,刚好帮忙洗布巾了。

宝珍跟着出来,心有余悸:“余大夫你真厉害,我刚才都吓死了。”

“我不厉害。”余秋轻轻叹了口气,嗓音低低的,“我刚才犯了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错误。我不该当着大肚子的面数落她丈夫的。”

虽说现在还不讲究计划生育,但生了三个女儿还继续往下生的人,起码七八成是为了再生个儿子。

这样的孕妇本身思想负担就重,担心会遭到丈夫跟婆家的嫌弃。她还特地挑出问题来说,不是在加剧孕妇的思想包袱吗?

宝珍小小声嘟囔:“可他的确不怎么样,懒死了。”

“不错了。”余秋接了雨水洗手,微微闭了下眼睛,“能冒着雨出来找人接生,已经就不错了。”

在产科待久了,什么样的奇葩男人没见过。

妻子肚子疼狠了,让丈夫去喊医生,结果被丈夫嫌弃打扰他吃鸡的。

妻子刚生完使不上劲儿,宝宝哭的厉害,当爸爸的充耳不闻,自顾自在边上打游戏的。

老婆孩子有什么不好,自己在边上抄着手看,出了问题只会找医生护士毛病体现他男子汉气概的。

比起他们,这个渔民算是不错的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

“你要接受我的教训,千万不要做任何可能让大肚子产生负面情绪的事情。就算不好,我们也不能特地拿着这个不好在大肚子面前晃来晃去。”余秋站起身,微微一笑,“世人都会自欺欺人,这也是人类的一种自保机制。”

她转过头,进了屋,碰上郝建国正在给方英测血压。

余秋眼皮子噗噗直跳,简直要捂脸。

男知青蹲在床边,眼睛死死盯着血压计上的水银面,这没错。可问题是,听诊器不插进耳朵里头,他到底怎么听声音判断高低压?

余秋走过去,直接将听诊器的两个听筒都塞进郝建国的耳朵:“再测一次,测三次取平均值。”

郝建国赶紧应声,乖乖地重新测量。

余秋揉了揉方英的肚子,现在子宮已经硬实的跟实心橡皮球一样了,再看看下面,也基本上不再出血。

方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不怎么笑的小大夫,试探着开口问:“大夫,你能给我老婆再挂瓶神药不?”

余秋茫然:“我这没神药。”

“就是那个,我看到了。”渔民有点儿着急,从口袋里头摸出皱巴巴的毛币,硬往余秋手上塞,“你放心,钱不够的话,我送鱼过来抵。”

余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瞥见葡萄糖液的时候,她顿时哭笑不得:“这就是营养液。”

“对,给我老婆打这个营养液。”

余秋刚想解释葡萄糖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光落在方英跟她丈夫饱含期待的脸上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效果最好的药物是什么?是信任。这种说法实在唯心,可是疾病本身就包含了心理变化。信任可以让人的身体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余秋清清嗓子:“挂一瓶够了,药用多了也不好。后面就好吃好喝补充营养吧。你现在想不想上厕所?”

方英有点儿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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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排尿正常,那就代表肾功能应该没受到什么影响。她赶紧拿了尿盆过来,让方英解了小便。

郝建国看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尿液,赶紧扭过头去。妈呀,这赤脚医生也不好当,他现在又头晕了,被熏得。

方英丈夫端着尿盆出去倒掉的时候,余秋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前头太急,不该冲你发火。”

男人有些窘迫,满脸讪笑:“没事,你也没怎么发火。我的确慌了神,什么都不晓得做。”

胡奶奶在厨房里头招呼人:“过来,把面条端过去。”

生孩子好像是一道坎,过了这道坎之后,方英的情况越来越好。她不仅喝完了糖盐水,还吃了碗胡奶奶给她做的汤面条,连上面卧着的荷包蛋也吃得一干二净。

余秋舒了口气,嘱咐方英丈夫跟郝建国注意产妇出血量,自己到隔壁胡奶奶家里头赶紧洗澡换衣服。

刚才忙着接生救人还不觉得,现在她身上发冷,她怕自己直接感冒倒下。

不能倒啊,唯一的床还被产妇睡着呢。她总不能倒在地上。

“二哥,你赶紧带宝珍也回去吧。泡个热水澡,多泡会儿脚,熬碗红糖姜水喝下再睡觉。要是没有生姜的话,大蒜水也行。”

赵二哥赶紧答应,把就着胡奶奶家灶膛烤干的衣服给妹妹穿好,这才带着人趁雨势缓下来的空当出门去。

余秋目送人走远了才转过身打热水。

胡奶奶看她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看看你自己,先把红糖水给我喝了才是正经。”

余秋没跟老人争辩,赶紧乖乖喝掉了红糖姜水。一碗又暖又辣的糖水下肚,她狠狠打了个寒噤,身上的毛孔终于竖了起来。

胡奶奶兀自念叨:“你看看你,光晓得将别人,也不晓得照顾自己。”

余秋只是笑,等到老人抱怨完了,她才开口说正事:“奶奶,你以后能不能跟我一块儿接生?”

胡奶奶连连摆手:“我不行的,我都过时了。”

“奶奶,是这样子的,我打算在咱们杨树湾建个分娩室。”

这想法在她接生完三个产妇之后愈发强烈了。现在农民的生活条件根本不适合家庭分娩,实在太容易造成母婴感染了。

指望他们专门收拾出间干净屋子生孩子不现实。农村宅基地虽然是现成的,可是农民没钱盖房子啊。狭小低矮的房屋当中容纳了一家老小祖孙三代,上哪儿给大肚子留清爽地方生孩子去。

“有了分娩室,我们就能定期打扫消毒,保证相对干净整洁的环境。也让大肚子有个安静地方休息。”

胡奶奶搓着手:“这是好事啊,你跟宝珍两个,刚好换手。”

“可是我们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去接生的时候,分娩室没人坐镇。”余秋抓着胡奶奶的手,“奶奶,我们需要您当这个定海神针。”

胡奶奶有丰富的接生经验,只要经过新法接生培训,改掉些既往的错误习惯,很快就能走马上阵。

余秋看着胡奶奶的眼睛:“奶奶,您能帮帮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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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青团员先上

胡奶奶同意帮忙在边上看看,但不肯收余秋分出来的一百斤稻子的补贴。

“丫头哎, 这是我们杨树湾人自己的事情。主席派你们来帮忙已经是让你们吃大苦了, 我哪能再要你的粮食。”胡奶奶脸笑出满满的褶子来, “我也干不了什么, 最多打打下手。”

她嘴上这么说, 手里头已经开始比划这分娩室到底要建在什么地方。盖房子是要花钱的, 再省着用也得好几百块。

杨树湾穷啊, 大队也不晓得能不能掏出这笔钱来。

余秋试探着问:“奶奶, 你看咱们后边山下的那个山洞怎么样?”

前天她跟田雨还有胡杨上后山查探, 看能不能开辟出一块种菜的山地来,意外发现了个山洞。

那山洞倒还算干燥, 没有汪水, 就是光线不好,让她心里头打鼓。

胡奶奶也想到了这一条,皱着眉头琢磨:“最好还是盖房子,前后装上窗户,这样亮堂堂的,心里头也踏实。”

问题又绕回头了,到底要怎样筹措盖分娩室的钱呢?

余秋咬咬牙:“回头我先上大队问问,要是不行的话再问问公社, 看能不能拿出这笔钱来。”

其实如果不是迫不得已, 她并不太想跟杨树湾以外地方的人打交道。毕竟她现在冒用的是别人的身份, 万一叫有心人看出问题来, 那她真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她相中山洞还有个主要原因是后山离着知青点不远, 有什么事情也好来回照应。可要是通风跟光照的问题解决不了的话,其他条件再优越也白搭。

余秋在胡奶奶家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推开门,惊讶地发现雨居然停了。天还是黑黢黢的,看不到星子跟月亮,夜风吹在人身上带着瑟瑟凉意。

她抬头看了眼知青点桌上的闹钟,时针已经走向晚上十一点,都到了子夜时分。

“田雨胡杨他们呢?”余秋拿干毛巾绞头发,随口问郝建国,“血压多少?”

赶鸭子上阵的郝大夫干巴巴地报出个数字:“115/70。没回来呢,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余秋擦到头发不往下滴水就放开毛巾。

她走到床边,揉了揉方英的肚子,感觉到硬得跟实心橡皮球似的子宫,缓缓舒了口气;再看看下面垫着的草纸上的血迹,谢天谢地,基本上没什么出血了。

“这里。”她示意方英的丈夫,“摸到那个球了吗?揉揉,没事多揉揉,也不用太大力气,可以帮助子宫恢复的。”

余秋又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这钟还是田雨从家里头带来的,好提醒自己下乡也不能当懒汉。

“我出去看看吧。”余秋拿起立在屋角的油纸伞。

她实在不放心那群孩子。他们当中,就是年纪最大的韩晓生也不过才高中毕业,刚满十八岁。自己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大晚上的出去看水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郝建国也跟着抬脚:“我和你一块儿去。”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单独走夜路呢。

他不过十六七,一张脸没冒胡茬,还带着婴儿肥,面上却写满了严肃。

看得余秋忍不住发笑。她的这群小知青伙伴还挺有绅士风度的,即使大家条件都艰苦,男知青们仍旧想方设法照顾女同胞。

其实余秋不怕单独走夜路。

她实习时跟着老师上小夜班,科室值班室床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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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单独一人三更半夜穿过两条街回宿舍睡觉去。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要害怕这个问题。

在他们学校学中医的留学生都说,全世界也就中国可以这样无所畏惧地走夜路。

郝建国却坚持女孩子要注意安全:“你晚上出去给人看病也是,得找人陪你。这山沟沟的,碰到狼怎么办?”

余秋挑高了眉毛,惊奇不已:“还有狼?”

在她的概念中,野生的狼只存在荒山老林。红星公社虽然也围着山,但终归还是差了点儿吧。

郝建国一本正经:“当然了,这儿可是山里头。我跟你说,以后你夜里出诊就拿火把照明,狼怕火。”

余秋狐疑:“真有用?火把能烧多久啊。”

郝建国煞有介事:“砍松枝啊,松树分泌松脂,能烧好久呢。”

余秋很怀疑他话的可信度:“你烧过松脂?”

郝建国摸摸脑袋,不好意思起来:“我听我堂哥说的,他在他们公社当邮递员,都是举着松枝赶山路。”

他话音刚落,远远的,村里头就闹腾起来。平常挂在晒谷场上的大铜锣被敲醒了,脸盆也被敲得砰砰作响。一时间,马灯火把亮起,远远的,摇晃着人影子。

两人顿觉不妙,赶紧询问两团朝自己方向跑的火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敲锣啊?”

不知道是树枝太潮还是松枝本来的成分结构有问题,火把燃烧极为不充分,跳跃的红光甚至没照亮举火把人的脸。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火苗自己长着脚往前跑一样。

跟火把比起来,手电筒的照明效果显然好很多。何东胜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两个小知青。

“干啥呢?先叫那大肚子在你们那儿躺一晚上,别急着送回船上去,水位太高了。”

余秋扯着嗓子喊:“胡奶奶正看着她呢。我们想去找找田雨他们,一直没回来。”

“还在圩埂那块儿呢。”何东胜走近几步,嗓门也恢复了正常,“正好,你们赶紧把人给领回去。”

大晚上的,一群毛娃娃赖在圩埂上死活不肯走,大队正头痛呢。

宝珍的二哥也附和:“就是,我们民兵队全上了,不缺人手。小余大夫,你赶紧跟他们讲讲,让他们下来睡觉吧。”

余秋听着心里头发慌:“圩埂垮了?”

情况要是不危急,宝珍他们肯定会回来的。毕竟每天礼拜一,大家都还要上班。

何东胜含糊其辞:“有漏的口子,我们都在堵了。”

他跟赵二柱举着火把就是为了去村里头通知更多青壮劳力上圩埂。

路上的水丁点儿消退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漫到了余秋小腿高。她跟郝建国都缺乏走乡路的经验,一段路走的跌跌撞撞。

何东胜不耐烦,直接招呼小知青:“上来,动作快点儿。”

郝建国吓了一跳,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叫人背着。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才停歇不到半个小时的雨居然又卷土重来,噼里啪啦往人头脸上砸。那举着的火把也很快被浇灭。

何东胜眉头紧锁:“别磨叽,要么上来要么回去,净瞎耽误功夫。”

赵二柱弓下腰:“小郝你快点,圩埂那儿正忙。”

两个知青肯定得两个人背,他才不敢背小余大夫呢。

赵二柱背起郝建国就往前头跑。余秋也不敢再踟蹰,赶紧趴到了何东胜肩膀上。

她道了一句:“劳烦你了。”,举着手电筒照亮前头的路。

天黑黢黢的,雨水砸在人后脑勺跟背上,活像大颗的冰雹,疼得人龇牙咧嘴。

余秋后背生痛冰凉,只胸口还笼着些微热气。他们谁也不敢开口,一是怕雨水灌进嘴巴里头,第二个就是担心身体这最后丁点儿热气会随着张嘴散干净。

黑暗笼罩着整个乡村,余秋不知道背着她的人究竟跑了多久。何东胜七转八转,转得她头晕的时候,前面终于亮起了马灯。

四五位穿着蓑衣的老人正半蹲在地上灌沙土包,挂在树枝上的马灯被风吹雨打得摇摇晃晃。

余秋认出了宝珍父亲跟秀华公公的脸。

“是我们下午搓的绳子。”郝建国有点儿压抑不住的惊喜。他就说怎么出去一趟,胡奶奶屋子里头那么多草绳都不见了呢。

赵二哥放下他,朝自己父亲的方向喊:“爸爸,怎么样了?”

宝珍父亲的脸跟刀斧凿出来的一样,听到儿子的声音,立刻抬头催促:“快把土包抬上去,你哥哥在上头。”

赵二柱赶紧应声。

何东胜也放下余秋过去帮忙,他头也不回,随手往前一指:“那边,田老师他们,叫他们下来。”

天空又劈下一道闪电,雪白的光瞬间照亮这一片泽国。圩埂外头,水位暴涨。圩埂之上,人影晃动,运土包的,堤坝堵漏的、加高的,人人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人跳进水里头,用身体阻挡水流。

十三位知青正接力抬着土袋加固圩埂。

余秋朝他们的方向喊了一声,何东胜趁机招呼他们:“快点回去吧,余大夫跟小郝好不容易找过来的。”

再一转头,他才发现郝建国不仅没劝同伴们走,自己竟然也加入到抬土包的队伍当中来了。

田雨朝圩埂下喊话:“你先回去,晚上有人找看病见不到大夫就麻烦了。”

知青们坚决不肯撤离圩埂。

何东胜说这是红星公社的事。

他们就强调自己扎根在红星公社插队。

这儿归民兵管。

胡杨扯着嗓子喊:“刘主任说了,我们都是民兵。”

何东胜头大如斗,只得退而求其次:“女同胞们下去,先让女同胞下去成不?”

这会儿,男知青倒是跟民兵迅速结成同盟,齐心合力赶田雨她们下圩埂:“好了,你们做好后勤工作就行。圩埂有我们在呢。”

田雨眼睛瞪得老大:“干革命不分男女,红星公社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也要保护它。”

郝建国不知死活:“打仗要上女兵也该亡国了。”

这下子娘子兵们全都不干了,捋起袖子要跟男同胞们一较高下。

前面响起大队书记焦急的声音:“快点儿,八队老成根家里头还没撤出来。”

老成根是八队看鱼人,他家就在沟边上,地势太低,已经淹起来了。

田雨立刻扬高了声音:“共青团员都跟我上,会游泳的先来。”

余秋咬咬牙,抬脚往圩埂走,却不想被田雨张手拦住:“你下去,你不是共青团员。”

说着,她又一把拽出队伍中年纪最小的郝红梅,“你也下去,你们是普通群众。共青团员都倒了,你们才能上。”

雪白的闪电照亮了少女的脸,十五岁的姑娘挥舞着拳头,“同志们,我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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圩埂上抢险

河水汹涌,猛烈地拍击着圩埂。高高堆砌的沙土袋似乎也被冲得摇摇欲坠。

雨水瓢泼似的往人脸上倒, 火把早就被浇灭, 昏暗的马灯也照不亮圩埂。黑暗中, 余秋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就像是死神在敲打谁家的窗户。

郝红梅吓哭了, 抓着余秋的手喊:“余姐, 怎么办啊。陈媛姐跟田雨姐他们……”

“没事。”余秋心里头也发慌, 却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我们先装沙土袋。”

全村的男人都出动了。年富力强的上圩埂, 年纪大的就在边上装沙土包。

赵大爹跟郑大爹一开始还催两个女娃娃赶紧回去。后面随着汛情愈发紧张,大家也都顾不上了。

余秋和郝红梅分别充当两位老人的搭档, 帮着牵沙土袋。等到装满沙土之后, 再转给桂枝的丈夫迅速封口,然后再由赵家两兄弟跟同伴们抬走。

堆得高高的沙土袋子飞快削平,一袋袋沙土被运上圩埂加牢加固。

雨水一刻不停歇,大家悬着的心就半点儿不敢放下。河水汹涌地拍着圩埂,无时无刻不想着撕裂出道口子来。

余秋的胳膊僵了,抓着沙袋的两只手已经失去知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才能亮,也不晓得什么时候雨才能停下,更不清楚她的知青伙伴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来了, 来了。”圩埂方向传来呼喊。

一群人提着马灯围着, 跟山洪裹挟的石头一样冲到余秋面前。

韩晓生背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 直接丢在余秋面前:“快, 背起来的时候都不喘气了。”

余秋顾不上问东问西, 直接伸手触摸孩子的颈动脉,又是试探他鼻尖的气息。

何东胜也背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冲到高处来。

那老人一落地,就抹着眼泪喊:“种安哎,我家种安。”

种安是杨树湾的方言,就是单传独生子的意思。后面一个字到底要怎么写,余秋也不知道。现在她也更没心思关心。

这孩子情况不好,基本上已经没有呼吸跟心跳,余秋跪在他身旁,毫不犹豫地开始心肺复苏。

所有的抢救手段中,余秋最不喜欢的就是心肺复苏,因为实在太累人了。

以不少于100次/分的速度胸外按压,按压深度5-6cm,持续三十次之后,再人工呼吸两次,如此这般五个循环才是一个抢救周期。

接下来做评估,效果不好的话,再来第二回。常常一个周期下来,施救的人自己就累得够呛。

可这却又是最基本又最重要的抢救措施,能不能从死神手里头将人拽回来,往往就看这几个周期。

余秋从来没有像眼下这般怀念过胸外按压机,它真是拯救急救人员的大福星。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两条胳膊两只手跟一张嘴巴。这两条胳膊,已经装了不知道多久的沙土袋。

尽管暴风雨让气温骤降,余秋嘴里头喘出的粗气都带着白雾,可是一轮循环下来,她仍旧浑身发软,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你负责人工呼吸。”不知什么时候,何东胜到了她旁边,示意余秋往前挪了挪,接手了胸外按压的工作。

余秋完全没有反对的机会。因为抢救不能停,她无法抽出空跟何东胜争执。

两趟心肺复苏之后,溺水的男孩子终于有的动静。他坐起身,大声咳嗽着,伸手捂住胸口,看上去痛苦极了。

余秋相当冷酷无情:“刚才胸外按压有可能压断了你的肋骨,好好休养,实在不行再给你做内固定术。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你自己先注意点儿。”

郝建国在边上好奇:“为什么?”

他刚才看按压的力道,胸口都陷下去了,骨头还不断吗。

余秋累得要死,说话都费劲,真懒得跟学生答疑解惑:“小孩子骨头弹性大,不容易骨折。”

那获救的男孩顿时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我是男子汉,我也要抗洪救灾。”

旁边抹眼泪的老太一把拽住他人,嘴里头骂着:“你给我安生歇着。”

何东胜也攘了下男孩的脑袋:“别捣乱,好好看着你爷爷奶奶。”

他皱着眉毛看气喘吁吁的余秋,刚要说什么,圩埂上就传来惊叫声。年轻的生产队长面色一变,立刻冲回头。

韩晓生他们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本能地追了上去。

前头有人挑高了马灯,终于照出了一小片水面。

风雨声盖住了人们说话的声响,余秋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看见这群人跟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跳下水去,连田雨跟陈媛她们都不例外。然后一袋袋沙土跟接力棒似的传送到何东胜手上,再被远远地抛到水中。

落下的地方,隐隐像个漩涡。

“快快快,沙土袋不够用了。”黑暗中传来急促的呼喊。

赵大爹他们的速度又快了起来,余秋赶紧抓住草包。

她脑海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个何东胜好像受过医学训练,最起码的受过急救培训。

现在的学校已经教这些了吗?她要不要跟田雨商量一下,先在杨树湾小学教会孩子们海氏冲击法跟心肺复苏术?毕竟现在大人们疲于养家,实在没精力多照应小孩。

累得要死的时候,脑海中有这些东西打打岔,倒是帮助余秋支撑着不立刻倒下去。

沙土袋一层层地往下削减,就像是一层层地撕开包裹天空的重重黑幕。终于,天边现出灰色的时候,湍急的河流也平缓了下来。

天与地,在这瞬间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还有人直接瘫倒在圩埂上,一动不动。

大队书记大声喊着:“大家都辛苦了,马上大队送早饭过来。吃完饭再分批下圩埂。”

他转过头招呼刚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何东胜,“东胜,你先不要走,带着民兵队巡逻,防止水势再变。党员留下,党员跟着我,和民兵队换班。”

宝珍父亲跟村小学的校长都走到了大队书记的身后。

何东胜点点头,没说什么,只眼睛盯着大河对岸,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河对岸黑黢黢的,石桥口大队像是都睡死了过去,对这风吹雨打毫无反应。

众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扯着嗓子喊。

杨树湾的人不是没挨过洪涝灾害,早十几二十年前,整个村庄被淹没了,活着的人只能坐在房顶上的时候也有。草房不吃重,塌掉了一家人当水鬼也不稀奇。

大队书记急了,抓着口哨拼命吹,然而风雨声掩盖住了口哨声,对岸仍旧毫无反应。

何东胜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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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报警用的大铜锣,朝着河上用力敲打。

那咚咚的声响震耳欲聋,余秋觉得自己鼓膜都要被震裂了,对岸仍旧没有反应。

“我过去看看。”何东胜手里抓着锣,抬脚往船边上走。

大队书记一把拦住他:“这船不行,太小了,压不住水。”

还是郝建国反应快,拍着脑袋想起了那艘渔船。他抓起手电筒,跟胡杨一道回村里找渔民。

没那人在,船还真开不起来。

田雨呆呆地看着河对岸,半晌不出声。

郝红梅吓得眼睛红红,可怜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们:“不会……不会被淹了吧。”

“没事。”年纪最大的陈媛伸手搂住她,“不要怕,这么多人呢,总不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转头下意识地找余秋,“你说是不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余秋也才十五岁,可跟她相处的越久,陈媛越觉得她身体里头装的是个老成的芯子,根本不像刚初中毕业的人。

也许真的是生活逼着人成长吧。母亲早亡,父亲不在,她只能逼着自己当大人。

现在,小大人余秋却垂下了眼睛,轻声嘟囔了一句:“大概吧。”

她不确定,比起洪水,她更担心的是泥石流。这里有山啊,持续的暴雨最容易造成山体滑坡了。

天色仍旧深灰,宝珍跟母亲还有两位嫂嫂推着板车过来。她们这一夜也没睡踏实,三更半夜就爬起来泡米和面煮粥蒸咸菜包子。

村里头的婆婆妈妈跟大姑娘小媳妇都动了起来,由妇女队长们带着做后勤保障。

宝珍盛了碗粥送到余秋手上,碗里头还搭着个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的:“余大夫,你吃。”

余秋看看自己的手,想开口谢绝她的好意,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疼难耐。

她只能胡乱在身上擦擦手,接过粥碗就往嘴里头倒。

一碗粥下了肚子,余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总算迟钝地反应过来又冷又痛。寒气往她骨头缝里头钻,她感觉自己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僵硬了,好像连活动手指头都艰难。

圩埂上不时传来铜锣的声响,然而对岸却迟迟没有回应。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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