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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姐姐与姐夫
林鑫与怀抱着小狗的卢定安并排行走在上山的小径。
离开妹妹的视线, 十八岁的少女面上不复笑容, 清澈的眸子中承载着的全是深深的忧虑“我有点儿担心。”
这种心慌突如其来, 宛如林海涛声, 此起彼伏,总让她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满眼的苍翠中, 那株木芙蓉盛开的粉嫩也无助而萧索。
明天就是霜降,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现在的阳光再热烈, 转眼严冬即将来临。
“你说, 陆教授的这位朋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现在来干什么”
她话说的隐晦而没头没尾, 不敢再深入下去。
眼下学校里头各种激荡的情绪也越来越激烈。社会上种种矛盾积累到一起,往往反应最剧烈的是学生。
说他们天真也好, 嘲笑他们吃饱了撑的也罢, 没有生活负累的他们, 更加有时间精力去讨论探究某些看上去虚无缥缈的问题。
没有天真,又哪儿来的赤子之心
卢定安迟疑地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好像是签名的事情。”
有位著名诗人搞了签名, 反对以言入罪。现在学术文艺界有不少名流签了字表示支持。
陆教授的这位朋友似乎在为此奔走。
卢定安的父亲也被找上门来过,不过他没签。
为了这件事, 父子俩曾关上门长谈。
卢父说签名内容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赋予民众言论自由。但他担心这件事会被有心人利用, 断章取义, 造成不良的后果。
从今夏电视纪录片河殇风靡华夏大地的时候,一直研究传统文化的父亲就非常忧虑。
外面物价飞涨,人民情绪普遍恐慌的时候, 这样一部号称要摒弃黄色河流,拥抱蓝色天空的纪录片被如此推崇,其中的意味让人忧虑。
在卢父看来,黄河文化绝不愚昧肤浅。
即使以西方的哲学观点看,也存在就有道理。
几千年不曾断绝的文明必然有它闪光以及可继承发扬光大的地方,又怎么会成了愚昧的象征呢
有些外头的东西看着光鲜,其实也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神话一个人是错误,全盘否定一位做出了卓越的历史贡献的人物更加不能容忍。
在全世界都对我们闭上大门的时候,是谁想方设法重返联合国舞台的又是谁提出乒乓外交的在美苏两个大国之间依然保持了独立自主的又是谁
卫星升天,核试验成功,都不该被抹灭。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同样的,后人乘凉的时候,也不能忘记到底是谁栽下的树啊。
任何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都只能依赖于自身,靠山山倒,靠水水倒。而民族精神与文明是凝聚国家最有效的力量。
否则为什么侵略者最迫不及待要用的一招就是迫使被奴役对象放弃本国文明与文字呢。
这些作为知识分子的絮叨与担忧只能停留在卢家的书房中。
多年来的经历已经让年过半百的人学会审慎沉默,不轻易掺和任何事情。
卢定安也无法跟女友叙说这些,他只能隐晦地提起学校里头的情况“学生会那边打算趁着一二九运动纪念日庆祝好好声援一番。”
八十年代是诗歌的盛世,诗人在全社会尤其是青年群体中享有崇高的声望。
大家愿意声援他。
之前学校民选系主任时,不少学生怀疑官方操纵了选举结果。
另一位正教授无论学识还是上课水平亦或者在学生中的声望都远胜于当选者。
大家不满意,想要校方给个明确的说法,还去省政府前头静坐了。
后来还是那位正教授出面,将学生劝了回去。
饶是如此,大家心中依然存有怨气,需要找个口子发泄出来。
林鑫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一般“孙泽要忙起来了他对社会活动一贯积极。”
卢定安憋着笑,摇摇头“这回你可猜错了。老吴他们找过他几回,他都没空。”
林鑫惊讶不已“他不是还在休病假吗难不成脚伤有反复”
卢定安忍俊不禁“脚没问题,他正忙着在解放公园门口卖泡椒凤爪。”
听说生意还不错。
卢定安闻名过去看了回老友,摊子前头围着十几个姑娘跟孙泽嘻嘻哈哈。
不到半小时的功夫,他一坛子泡椒凤爪就卖掉了三分之一。
连着旁边老奶奶卖的银耳雪梨汤都生意火爆。
老吴他们过去找他的时候,愣是被他一人推销了一袋子泡椒凤爪。
林鑫啼笑皆非,这个孙泽,亏他想的起来。
他不是喜欢倒买倒卖,进出都是上万吗什么时候跑出去摆小摊了。
林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解放公园门口,卖雪梨银耳汤的奶奶除了她家的妹妹,她真想不起来还有谁能折腾出泡椒凤爪来。
她不过一个礼拜没回家,那丫头就连孙泽都拉着帮她卖吃的
难怪刚才看到自己,小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
公园的大喇叭里头播放着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山脚下传来大声叫好的声音。
林鑫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妹妹正随着音乐扭动身体,跳起了眼下最流行的霹雳舞。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又有力道,笑容满面,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当中。
周围人疯狂地叫好,还有好几个胆子大的同学加入舞蹈中。不过这些男孩子似乎深谙男女大防的道理,都离林蕊远远的。
如此一来,周围无人阻拦的林蕊毫不犹豫地开始炫技表演。
她上辈子从小习武,基本上绝大部分体育舞蹈都难不倒她。
有些高难度动作做起来,连舞蹈队的小姐姐都要为她吹口哨,表示瞬间被掰弯了。
一声激昂的乐音过后,林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接肩背贴地翻滚,双腿高举,悬空开始风车旋。各种旋转跟剪刀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正当大家连连叫好的时候,她又突然一个空手翻,惊得大家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传言果然是真的,林蕊肯定趁着暑假去少林寺拜师学艺了
少女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吓人似的,一个接着一个高难度显摆出来,看得人目不暇接。
等到一曲终了,她学着电视上卖艺人的模样,双手作揖“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婶大爷大妈,有钱捧个钱场,没钱碰个人场。”
学生们发出哄笑,就连闻声围过来的年级主任都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胆子大的吓死人的学生们居然真掏出钱,丢在林蕊前面的草地上。
她一点儿都不害臊地招呼于兰帮她一起捡起来,大力挥舞“我请大家喝雪梨银耳汤”
公园里头就有的卖,两毛钱好大一杯。这可是泡椒凤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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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寿司的好搭档,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拯救一下潜力无限的校园市场。
班上男生“嗷呜”叫着,接过钱就欢快地奔去买银耳汤。
林蕊则大方地拿出寿司跟泡椒凤爪招呼大家一块儿吃。今儿不要钱,品尝。至于你要是还想吃怎么办,姐姐可以指点条明路。
林鑫站在木芙蓉后头,看着自家妹妹上蹦下跳,她的眼皮也直跳。
好意思啊,孙泽脚都没好,人还没复课,居然要给她卖泡椒凤爪
“他那是懒得来上课。”卢定安笑着摇头。
他这位老友除了要到考试的时候才会突击之外,其余的时候比蕊蕊还不如。
起码蕊蕊书本还能保持全乎,孙泽可是到了高考复习阶段得满世界蹭书看。
至于他自己的课本,到底是撕了折飞机还是叠三角,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那也不行。”林鑫皱眉,“瞎胡闹,我得说说她,越来越不像话了。”
妈也真是的,怎么由着她乱来。
卢定安下意识抓住女友的手腕“孙泽没意见。”
触手的滑腻让十八岁的年轻人面颊发烧,他努力保持镇定“孙泽这两天生意做的挺好,感觉很有收获。他还准备为公园门口自发的夜市摊子写篇专题报道,人民创造了市场。”
男子掌心的温热贴着她的手腕,像是点了火。
那股滚烫的气息沿着她的胳膊往衣服里头钻,让她又慌又乱,下意识地想要甩开,然而卢定安的手却紧紧握着。
清风拂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摇摇欲坠。
林鑫忽而想到了政治书上的一句话,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年轻的姑娘心慌意乱,本能地扭过头去,想要逃离。
卢定安觉得有团火在烧着自己,他想要顺应身体的本能,紧紧搂住面前心爱的姑娘。
然而他怀中搂着的那条小狗却不耐烦了,发出“呜呜”的叫唤。
林鑫趁着他不得不低头安抚“民主”的时候,赶紧往山上奔。
卢定安只能无奈地看了眼睁着湿漉漉无辜眼睛的小狗,暗自叹了口气,默默跟上。
行到半山腰,小狗民主看到了人权,立刻呜呜嗯嗯地跳下去,找自己的小伙伴玩。
可惜这时他俩也靠近陆教授暂居的禅房,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更不方便再说什么了。
陌生的男子正在慷慨激昂“难道我不想有一方安静的书桌,坐下来好好做研究吗他们给我机会没有这么多年下来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从解放开始,淑媛不过是在会上说了两句自己的思考,就成了攻击党,被打成,下放去大兴安岭砍木头。
我不肯离婚划清界限,立刻被从实验室里头赶回老家,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的,五六岁的娃娃都能对我指手画脚。”
陆教授声音低沉,安慰情绪激动的老友“淑媛的帽子不是被摘了吗还是要往前头看的。”
可是访客并没有得到安抚“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给我们定罪折磨我们,滑天下之大稽,就因为我们不愿意被愚弄。你看看山脚下那些发癫的蠢货,只有那样的傻子,上头放个屁也当成仙气的傻子,才是他们想要的顺民。”
陆教授苦笑“老王,喝杯茶,先坐下来说话。”
“也只有在你这儿,我才敢开口说出心里话。因为你是个正直的人,你即使不赞同我也不会去告密。我们这个民族根性中最卑劣的一点就是盛产告密者。一个鼓励民众告密的政府违背了最基本的人性,卑劣又肮脏。”
林鑫与卢定安面面相觑,本能地想要离开。
然而里面的人再度开了腔“拿打破地域文化做世界公民来给我定罪不荒谬可笑吗那些口口声声自称者的人,有认认真真研读过资本论吗全都是二道贩子,读了两本语录,知道只言片语就敢扯虎皮做大旗。世界公民最早是马克思的观点,是他提出的工人阶级无祖国。”
卢定安直觉他们不应该再听下去,赶紧拉着林鑫到不远处的凉亭中坐下。
涛声阵阵,偶尔夹杂着一两句话飘过来“允许科学家搞科研就是对他的恩赐笑话,知识分子不是劳动者吗谁有权利剥夺知识分子的劳动权我当然热爱我的祖国,但这不意味着我要蒙蔽双眼,当错误不存在。”
林鑫垂下头,忧心忡忡地蹙着眉头“陆教授不会真出家”
卢定安苦笑着摇头“我觉得他并不想出家,这只是他以退为进的策略。他从根本上就不相信神佛的存在。”
只是他现在已经被架到这地步了,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的诉求得不到解决,他灰溜溜地下山去会沦为笑柄。
在这种情况下,自尊心也会逼着他继续常住庙中坚持下去。
至于坚持到什么时候也许只有等人们彻底遗忘这件事,他才能够悄无声息回归正常的教学科研生活。
也有可能再发生点儿什么事,让陆教授不得不从眼下的尴尬僵滞中跳出去。
“中文大学的高校长有意请陆教授过去当访问学者。”卢定安低声开口,“不过陆教授还是放不下。”
他想他应该做点儿什么,让陆教授能有机会从眼下的困境中脱离出去。或许电磁炉是一个机会,陆教授很愿意利用科学造福人类。
因为教授坚信,人类只有感受到科学进步带来的裨益时,才不会被歪魔邪道迷惑了心神。
远远的,山脚下有人传来惊呼“落水了,船翻了。”
从山腰到湖边,垂直距离不过数十米。
林鑫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怀中的小狗,惊惶地从卢定安的包中翻出望远镜。
因为太害怕,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调节镜头,还是卢定安帮她调整好。
结果镜头定格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妹妹嘴里头喊着什么,跳下水去。
林鑫身子一晃,差点儿晕厥。
蕊蕊不会水,她不会游泳啊
正文 被迫当英雄
林蕊没想当英雄的, 她发誓。
陈乐跟苏木组队代表他们班参加划船比赛时, 她也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连于兰拼了命地给那几个人加油, 她都抄着手, 保持局外人的微笑。
谁知道好端端的,那条船就进了水, 然后船身倾斜,船上的陈乐一慌, 稀里糊涂就掉了下去。
原本大家都严格按照公园的规定, 身上乖乖的穿了救生衣, 落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偏偏倒霉的小班长陈乐救生衣不知道是一开始没穿好还是带子断了,下水之后, 那衣服居然直接被水冲走了, 飘飘荡荡流向远方。
这下子, 惊恐的少年下意识地抱紧了离自己最近的苏木,又因为害怕过度, 他本能地扑腾挣扎, 愣是将会游泳的苏木也拖着往水下拽。
眼看着两个少年的脑袋就陷了大半进水中。
等林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扔下背着的两个大书包, 直接跳下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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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气逼人的河水一激她身上, 少女忍不住悲愤地想, 她果然还是太乐于助人了。
实在是见义勇为的新时代好少年, 堪比赖宁。
另外就是,她应该把身上毛衣给脱了的,这玩意儿太吃水。
扔书包的时候下手没个准头, 也不晓得里面的蛋糕跟寿司有没有摔散了,还有泡椒凤爪可千万别撒了。
其他船上的人也反应过来,大声喊着陈乐接住,赶紧往两个少年的方向丢救生圈。
林蕊游过去,跟苏木合力,死活拖着陈乐趴在救生圈上,然后一个自前面拽,一个从后面推,终于把人送上了岸。
林鑫从亭子冲到水边看到的就是妹妹爬上岸的场景。
她已经顾不上奇怪妹妹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赶紧脱下外套丢给妹妹,厉声呵斥“穿上,蹲在地上。”
这样可以尽可能减少散热面积。
卢定安也脱了风衣扔给苏木。
两人冲过去,赶紧跪在陈乐身边,现场急救一动不动的溺水少年。
秋风吹过,林蕊感觉到了冷,狠狠打了个喷嚏。
周围的老师同学立马拿自己带的手帕给他俩擦头擦衣服。
英语老师招呼女生们围成圈,帮林蕊脱掉湿透了的线衫跟毛衣,将自己身上的灯芯绒外套褪下来,给孩子裹上。
学习委员有样学样,也招呼男生过来帮苏木。
他相当大方地贡献出自己特地穿出来的皮夹克,还想扒掉苏木的裤子。结果少年羞愤难当,抵死不从。
其他班的同学也过来了,大家手拉手组成人墙,阻挡其他游客好奇的视线。
还有在前头买东西的学生闻讯赶来,赶紧把自己刚买来的银耳汤送给他俩喝,希望给他们点儿热气。
可惜林蕊手抖得都抓不住杯子,还是于兰双眼含泪喂她喝。
冷,彻骨的冷,寒风将河水的凉意往她身体深处逼,她整个人都冻成了冰棍。
好想有个暖炉啊,暖烘烘的坐在暖炉边烤火。
哦不,最好是在温泉边,立刻跳下去好好洗个温泉澡。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她姐还要忙着给陈乐做急救。
幸亏陈乐获救及时,情况不太严重,吐了几口水之后便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冻得涕泪齐下,打着哆嗦道谢“谢谢你,鑫鑫姐。”
林鑫哪还有心思再管他,立马丢下人,自己奔去拿丝巾给妹妹擦头发,紧搂着脸色青白的小丫头,想给她点儿热量。
“送医院,赶紧去医院。”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张罗着找车送几个人去医院。
清凉山公园面积不小,他们从门口步行到湖畔花了足足二十多分钟。现在三个浑身湿漉漉的学生哪里还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李老师拜托英语老师帮忙照看班上学生,自己跟奔去公园门口联系学校租的客车。
年级主任则去找公园管理处,看是不是能将他们的煤炉借了,先带上车给孩子取个暖。
忙忙乱乱中,小和尚无苦买了盐又打了酱油回来,见到苏木的模样吓得大叫“哎呀,师兄,你怎么这样了。”
林鑫大喜过望“无苦,能否借你们禅房一用,给他们洗个热水澡。”
可惜清凉寺没有空闲的禅房,寺里头大小和尚也难得洗一趟热水澡。
不过无苦给他们叫来了车子,可以把人立刻送回去洗澡换衣服。
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在外头毕竟处处不方便。况且从这儿开车回钢铁厂,恐怕还要比他们步行上山快些。
大家赶紧将三只落汤鸡塞进车。
林鑫脱了妹妹的鞋袜,将她的脚搂在自己怀里,心疼地埋怨“瞎胡闹,谁让你往水里头跳的你什么时候会游泳啦。”
还没等妹妹回答,车子已经飞驰到公园门口。
李老师还在跟门卫扯皮,公园里头没大路,门卫不放大客车进来,让他们把人抬出来再说。
卢定安从车窗探出脑袋,招呼老李“李老师,你快上来。”
陈乐呛了水,刚才咳出来的水沫子带着粉色。
林鑫担心他水吸到了肺里,怕会存在迟发型反应,得赶紧送医院观察。
林蕊叫汽车发动机散发的热量一激,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这一回她立竿见影的流起了鼻涕。
林鑫赶紧找了手帕给妹妹擦鼻子,又要忍不住骂人“你非得吓死我们才好。你哪里会游泳。”
“暑假学的。苏木教我的。”林蕊总算找到自己的嗓子,干脆利落地拉苏木下水。
她哪儿知道现在的林主席不会游泳啊。
三十年后的林主席可是水中健将,四十多岁还能打败局里头的年轻人,勇夺女子组游泳比赛第三名呢
车子一路呼啸着开到城南,停在钢铁厂门口。
钢铁厂每个车间都有专门的澡堂,方便浑身是汗的工人下班后能够第一时间泡个热气腾腾的澡。
现在,落水的人急需泡个热水澡。
林鑫不敢耽误时间,请师傅将他们在大门口放下,匆忙道谢“麻烦您了,回头我们再去庙里捐香油。”
师傅莫名其妙“你往庙里头捐香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下午就送王教授回去了。”
林鑫目瞪口呆,难道这不是清凉寺的车吗。
“当然不是。我是专门为王教授服务的啊。”师傅惊诧莫名“难道不是王教授吩咐送你们去医院的吗”
当然不可能,无苦就是会腾云驾雾也来不及山上山下两头跑。
林蕊惊得喷嚏都顾不上打。
哎哟,小和尚无苦真不是一般人,瞧这使唤旁人干净利落的劲儿。
然而现在不是关心这些事的时候,林鑫胡乱跟人道了谢,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卢定安处理,自己带着浑身直打哆嗦的弟弟妹妹往最近的101车间澡堂跑。
按照厂里头的规矩,职工家属得凭票进澡堂。
不过林家姐妹都是厂里人看着长大的,看门管钥匙的大妈一见落汤鸡似的两个孩子,顿时惊呆了“哎哟,这怎么了,哪个混小子把你们推进水里头了”
不得了了,瞎胡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天,还往水里头推。
“不是,是船翻了,意外。”林鑫也顾不上详细解释,只央求大妈,“麻烦您跟我妈说一下,帮他俩把衣服送过来。回头让我妈给您拿澡票。”
“还什么澡票,快进去,别冻坏了,好好泡个澡。”大妈推着孩子往里头走,然后着急忙慌地给医务室打电话,通知郑大夫立马回家拿衣服。
一车间的澡堂是个青瓦白墙的平房,足足有一两百个平方米大,男女浴室各一半。
苏木这么大的小伙子当然不能进女澡堂,自己拿着钥匙去男浴室池子。
负责打扫卫生的师傅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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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带到刚放了热水的新池子里头,嘱咐他透透实实地泡清爽了。
少年一坐在半池高的坐坎上,身体陷入烫得皮肤发红的热水中,就浑身哆嗦,狠狠打了个寒噤,然后感觉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开了,热气暖暖的往他里头钻。
比起他,林蕊的情况要糟糕不少。
她在更衣室里头换衣服的时候,手就一个劲儿打哆嗦,根本站不住。
林鑫赶紧扶着妹妹到墙角的木椅上坐下。
只是那木头椅子因为长期浸润在水汽当中,椅面滑的很,她一坐上去,立刻滑倒在地上。
林鑫见势不妙,赶紧拖着妹妹起来,也顾不上扒她身上的湿衣服,立刻先将人拽进里面的浴室。
正在冲澡的倒班职工看到姐妹俩,全都围上来问情况。
听说林蕊落了水,立刻有洗了一半澡的人拿毛巾擦头发,自告奋勇去食堂拿羊肉汤。
光洗热水澡可不行,还得喝着热气腾腾加了胡椒粉的羊肉汤,将身体里头的寒气逼出来,否则肯定还会生病的。
林蕊觉得自己现在就生病了。
烟雾缭绕的蒸汽让整个浴室都热气腾腾的同时,也造成了她胸闷气紧,就跟在桑拿房里头待久了一样。
她喘不过气,难受极了,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林鑫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由着妹妹,只能连哄带劝地脱掉她跟自己身上的湿衣服。
旁边的阿姨将自己的梳洗篮借出来给姐妹俩装衣服,又奉献了自己的海鸥洗头膏跟沐浴露,帮着林鑫给妹妹洗头发。
温热的水冲洗着少女的皮肤,很快让她变成了一只烫熟的虾子,浑身通红。
然而林蕊觉得自己还是根油炸冰棍,外头面皮走在油锅中,里头仍旧冰冷。
这种感觉一直到她洗干净澡出来,在暖炉边上由她妈喂她喝下一大搪瓷缸子加了胡椒粉跟好多青蒜叶的羊肉汤才好些。
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林母摸摸她的手掌心,担忧不已。不行,孩子的手脚都是冰的,小屁股也没热乎气,看样子寒气还是没发出来。
她想了想,央求下班的工友帮忙去中药店买艾草。
苏木放下搪瓷缸跟筷子,一抹嘴巴“我去。”
“你坐着,你现在不能受风。”林母一口回绝。
大女儿也不行,大女儿的头发还是湿的。到外头吹着冷风,人哪里吃得消。
工友问清楚艾草的要求,二话不说,立刻出去买药。
郑大夫也不回家了,直接将两个孩子包裹严实了带去医务室,给他俩烧开了艾草水,拿了大桶过来,让他俩把腿放进去泡着。
食堂的师傅下班过来,拿大缸子装了满满当当的羊肉汤,送进医务室“赶紧让两个孩子多喝点儿,别给冻感冒了。前头那点儿哪里够。”
整个一下午,林蕊就再没能喝上口热水,因为喝的全是热汤。
郑大夫将汤放进电饭锅温着,不时就叫女儿跟苏木喝上两口,希冀双管齐下,能让孩子将寒气全都发出来。
饶是她费尽心思,到了晚上,身体一贯羸弱的小女儿还是发起烧来,温度计一测,387c。
苏木倒是没事,在边上急得一个劲儿催促“挂水啊,嬢嬢,赶紧给蕊蕊挂水。”
“不能挂。”郑大夫理智压着情感,“蕊蕊就是受凉感冒发烧,挂了水是能压下去,可以后她要成药篓子的。”
她不停地给女儿擦拭身体,又让她不停地喝热水,最后还在她背上刮了痧。
等到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林蕊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温度计测量的结果是38c。
郑大夫长吁一口气,娘儿仨这才有心思坐下来吃晚饭。
同事帮忙打的花卷跟馒头早冷了,林母让大女儿跟苏木掰碎了泡在还热着的羊肉汤里头吃,笑着跟他们说自己和丈夫第一次去西安出差,去外头吃羊肉泡馍的事情。
“我们说要小份的,结果那人拿出个大海碗,说这就是他们最小的分量。哎哟,我跟你爸两人才吃完。”
林蕊鼻子被堵得严严实实,说话都不利落,却仍然能够闻到食物的香气,委实神奇。
她哑着嗓子道“妈,我也要吃。”
林鑫扑哧笑出声,摇摇头,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没事,能吃下去就好。”
只是她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林母用热开水给她泡了个馒头,喂她一口口吃下。
林蕊头次发现,原来馒头是甜的,非常的甜。
她吃饱了又犯困,听母亲说了一会儿没赶上看兵马俑的遗憾,就又迷迷糊糊打起盹儿来。
林母怕她夜里头病情有反复,给其他两张床换了新床单被套后,打发大女儿和苏木睡下,自己钻进了小女儿的被窝。
“今晚咱们娘儿俩睡,你要哪儿不舒服,就跟妈讲。”林母搂着小女儿,“我们蕊蕊真是个善良勇敢的好姑娘,妈妈为你骄傲。”
林蕊蓦地想到了上辈子林主席也是这样抱着自己。
无论外人怎么嘲笑她成绩不好,林主席都说自己是个好女儿,是妈妈的骄傲。
少女的鼻子倏然酸涩,紧紧扎进母亲怀中,带着哭腔“妈,我好想你啊,你想我吗”
林母叫女儿搞得哭笑不得,温和地拍着她的背“妈当然想我们家小姑娘啦。乖,早点儿睡。”
夜晚黑黢黢的,关了灯的医务室伸手不见五指。身上暖和和的,鼻端弥漫着的是母亲的气息。
林蕊在这温暖的黑夜中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蕊就是这么好,拦不住
正文 大师真神气
这一夜, 林蕊睡得非常香, 仿佛置身在海浪中。
明晃晃的大太阳, 跃出海面, 爬上山坡,火辣辣地挂在空上。海水是温热的, 海风是暖暖的,跟泡温泉差不多,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是的, 她在过暑假, 跟着她妈一块儿去海边度假。
林主席正在往身上抹防晒油,旁边有小贩过来推销水果, 她冲女儿喊“椰子要不要火龙果呢, 番石榴呢, 菠萝蜜跟小米蕉都不错。”
她不假思索“要,都要, 我还要黄皮跟百香果。”
孙泽“扑哧”笑出声, 扶着自己的绅士棍,忍不住伸出手去揪她的小脸“好, 你爬起来, 哥哥马上带你去上海虹桥机场飞过去。”
苏木立刻挥着胳膊, 将他的手拍开, 气鼓鼓地瞪着他。
孙泽气得吹胡子瞪眼,摞起袖子要教训人。
两个小爷儿们还要小姑娘救,他没揍他俩够给脸面的了
幸而林蕊及时出了声, 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哑着嗓子不假思索“为什么不直接从浦东机场过去。”
从虹桥坐飞机去海南的话,航班少,不是直达而且票价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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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泽叫她的童言稚语给逗乐了,笑得浑身发抖“浦东哪儿来的机场,荒郊野外的。”
他突然间福至心灵,“你干爹说的浦东会建机场”
这可是个大消息,释放的信号绝对值得好好琢磨。
卢定安在旁边解释“前两年上海的确有规划在浦东建机场,不过决策好像还没下来。”
建机场绝非小事,从规划到选址论证再到中央首允支持,没有几年的功夫肯定够呛。
现在全国机场都没多少个,谁不知道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交通便利直接影响着地方发展。
上海已经有一个虹桥机场,再新建一个新机场的话,其他城市肯定意见很大。
全国人民支持首都建设的话也就算了,毕竟首都是国家的脸面。
可你上海凭什么啊,都光顾着沿海城市要发展,内陆地区就是小娘养的,不配有姓名
“除非中央坚决支持,否则这事情操作起来不容易。”
中央支持浦东新建机场的话,里头传递的意思的确值得深究了。
深圳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林蕊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做梦,立刻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子,惊讶地发现自己床边居然围了一圈人。
姐姐、姐夫还有苏木都冲着她笑,就连孙泽跟陈乐都来了。
见她醒过来,陈乐顿时如释重负。
昨晚他在医院躺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听说林蕊发烧了,简直把他给吓懵了。
小班长直觉闯了大祸,赶紧出院过来看人。
眼下见她没事了,他才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汇报情况“李老师过来的时候你还在睡,他不让吵醒你,说准了你今天物理补习的假,下次再把课补上。”
林蕊目瞪口呆。
老李是魔鬼吗她见义勇为,难道不应该给她发个大奖状,在她胸前绑个大红花敲锣打鼓游街表扬吗
她还觉得羞耻,想着要怎样推脱呢。
怎么这个时候,老李还想到强行补习的事上。
陈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于兰本来想过来看你的,不过她昨晚跟今天都要补课。她说会努力帮你抄笔记。”
于兰本来想装病翘课来着,可李老师说了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她应该好好上课,这样才能帮自己病倒的同桌。
小姑娘身负重任去上学了。
孙泽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哎哟,让哥哥猜猜,我们蕊蕊这次考试又有几门不及格啊”
林蕊羞恼交加,什么叫又有几门不及格。学霸就可以嘲笑人啊,讨厌死了
卢定安开口阻止自己的朋友口没遮拦“好了,蕊蕊这次进步非常大,语文、英语、化学还有政治都考的不错,李老师都说她很有潜力。”
他本来昨天就打算过来帮忙照应两个小的,可惜阴差阳错,他们借用的那辆车子出了问题。
小车好好停在医院门口,等到将陈乐交给医生后,卢定安送司机出来,却惊讶地发现车窗玻璃莫名其妙被人给砸了。
两人看着面目全非的车子,气得七窍生烟也无奈,压根找不到肇事者。谁晓得究竟是什么人发神经看车子不顺眼了。
林蕊在床上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用她跟盐腌过一样的小破嗓子点评一句“仇富反社会啊,还砸车。就应该有监录像机挂在树上,拍下正脸,看他们还敢不敢乱来。”
二十多年后,仇日情绪最严重的那几年,她家对门叔叔的日产车被砸了好几趟,保险公司都不干了。
后来公安部门发了狠,抓了好几个所谓的“爱国人士”,这才刹住那股歪风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