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管仲身死，周失其鹿，..（2 / 2）

管仲坐在书桌后正提笔写着什么，周遭的地面上散落有一地的书卷，衬得他的背影苍老而佝偻，仿佛背负整个春秋。

他听到开门声后并没有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陛下请自便吧，恕臣带病之身不便于施礼。”他似乎已经料到了周幽皇的到来。

而周幽皇也不意外，走到管仲的书桌旁边执学生礼安静地跪坐在榻上，望着管仲在纸上奋笔疾书着什么。

管仲的年纪大了，老眼有些昏花，总是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纸上的字。

于是周幽皇主动起身为他推开了窗户，让屋外的亮光透了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管仲才忽然开口说道：“陛下今日实在不该来此。”“您贵为天子之尊，降尊纡贵来臣子家中探望，于礼不符。”管仲说着还轻轻咳嗽了一声。

然而周幽皇却正色道：“仲父于朕而言亦师亦父，朕理应前来探望仲父。”“昨日御医回宫后向朕禀报，言仲父身体之况不佳，不见仲父朕实难放心。”“朕将宫中的灵药与各类补品全部带来了，望仲父能好生修养、暂放政事。”周幽皇的语气中充满恳切。自从上次因褒姒的事情和管仲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后，他就时常感到后悔。

褒姒说到底只是一个女子而已，而管仲是为他大周效力二十年的肱骨老臣，他实在不该为一个（aebi）女人而伤管仲的心。

只不过他一直找不到机会修复两人的关系，这次听说管仲生病，他就来了。听到周幽皇的话，管仲长叹一声，然后说道：“臣无恙，陛下请回吧。”周幽皇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

他望着始终没有抬眼看向自己的管仲，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

起身向着管仲深深一礼后，周幽皇便转身离开了书房，朝着府外走去。

而管仲也没有起身相送。

他一直留在这方小小的书房里面伏案疾书，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最后开始飘起了小雪。

管仲此时也终于将手上的东西给写完了，然后将管家唤了过来。“派人将这个送入宫中交给陛下。”

管仲将一封写好的书信装入锦囊中，对管家说道。“是，相国大人。”

管家接过锦囊后便恭敬退下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的管仲一人。

他看了一眼屋外不断飘落的小雪，然后颤颤巍巍地起身，披上一件老旧的裘衣后，打着个灯笼走到了屋外。“二十年了啊……”

管仲喃喃自语道，神色疲惫。

他来到周皇室已经有整整二十年了，故国被灭也过了整整二十年。

他一直以覆灭秦国为目标而努力。

但是努力了这么久，如今秦国越来越强，他距离这个目标也越来越远。

而且当年马踏六国杀死无数怨魂的那位大秦杀神，也先他一步而去了黄泉。“真是有够狡诈啊，白起。”

“你死了，我又找谁去复仇呢？我大齐万万将士的血债又该向谁讨呢？”

管仲对着风声，又像是对自己问道。

但说完后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嘲道：“可若是你活着，我想要讨回这笔血债就更难了吧？”

“你这一死可是太值了，换得秦国侵吞大半个宋国、崛起之势无可阻挡。”

“秦王政让你葬入了王陵、秦太子建了烈士陵以聚秦国国运和百姓民心、军心，大势已成，着实非凡。”

“宋国被打得苟延残喘偏安一隅，即便拥立新君、文天祥也出山，但江河日下之态已经难以阻挡；明国最似大秦但奈何被汉国死死钳制；汉国兵力无敌然穷兵黩武，注定难以行得长远。”

“李唐……后继无人，不提也罢。”

“纵观中原各国，唯有你秦国拥有问鼎中原的潜质，但可没那么容易。”

“我这个死老头子虽然不中用，倒也留下了三策十八疏做应对之法，不会让你秦国如此轻易地就此崛起。”

老人只觉得头脑越发昏沉。

但脸上带笑，言语不停。

一切说与山鬼听。

将这些全都说完之后，老人长舒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夜色深沉的缘故，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看不清了。

但他依然抬头看向了落着小雪的天空，感受着清凉的雪花落在脸上。

他仕大周已有二十年。

故国的旧貌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不知为何他每每会想到当年刚来大周之时，教年幼天子读书写字的时光。

孩童顽劣屡屡不听教导，被他训诫。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那个孩子苛责太多而称赞太少，给予了其太大的压力，才造成后来的叛逆与放纵。

或许其真的不适合当明君，只适合做一个平庸天子简单地过完这一生吧。

又或者是他就是一个不称职的老师。

管仲自嘲一笑，然后仰首倒在了雪地里，手中的灯笼也重重落地。

人死如灯灭。

这一年镐京大雪的冬天。

六国最后一个资历最老的老人、大周的相国、周天子之师，于雪夜阖然辞世。

至此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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