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砺石的砺(1 / 2)
他抬手,往后退了两步:“你们先走。”
“你也先走。”朱瀚冲轿夫笑,“你们错在横在巷子里。先让。”
轿夫互相看一眼,点头,抬起轿往侧让了半步。
挑担的从另一边过去,肩不再高高拱起,脚也不乱。
围着的人见双方都在让,呼吸像慢了一拍,各自散开。
小巷里的风也流通起来。
“这就得了。”石不歪嘟囔,“你们平日里都给我看着点路,不要把路当你们家的院子。”
“多嘴。”白榆踢他。
“我嘴不多,我是心多。”石不歪哼。
散场时,挑担的突然转身对朱瀚拱手:“王爷,我明日来。”
“来。”朱瀚笑。
回旧学府的路上,夜色温柔。朱元璋忽然问:“小弟,你心里可有下一步?”
“有。”朱瀚看向门上的鞋,“让更多人带人。今日一个带三,明日一个带五,后日一个带七。不是叫他们多带,是叫他们有心去看别人。心一看出去,自己的脚就不会只顾自己。”
“你把人心放在外头,不怕被风吹散?”朱元璋问。
“不怕。”朱瀚道,“风吹得散的是灰,不是火。”
朱元璋沉默,忽然笑:“你这话好。”
“皇兄。”朱瀚顿住,认真地看他,“你也别只当旁边人。你今日走在前头,许多人其实没看你脚,看你脸。你若在,他们心就稳半分。”
“我在。”朱元璋点头,“我不喊,不摆架,我走在前头,把鼓留给他们。”
“好。”朱瀚道。
那一日傍晚,朱瀚在“听风”木牌下站了很久。
李遇走来,把鼓轻轻放在他脚边。鼓面上有新的细痕,是无数根手指点出来的。
“王爷。”李遇小声,“我想试一件事。”
“说。”
“我想……不敲鼓。”李遇抬眼,“我想用手指头,敲一个更小的拍子,只有我自己听见,别人听不见。但我想试试,看看别人能不能跟。”
“你试。”朱瀚后退一步,让出一片空。
李遇把手指放在鼓边上,又缩回去,把手按在自己胸口——他不敲鼓。
他走三步,眼睛望着前方,脚落在石缝的正中。王福在他身旁学着,也不敲,走三步。
顾辰也不敲,陈同也不敲。
鼓没响,巷口却突然更安静了,安静得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呼吸。
第三步落下时,众人不约而同往前一收,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在他们之间绷紧又放松。
“成了。”朱标倒吸一口气,笑得像春风,“成了!”
“成了。”朱元璋也笑,笑纹从眼角一路开到心口。
暮夜的热气退尽,旧学府的廊下一盏小灯仍亮着。
油芯细,火苗不高,却把门额上那块“听风”的牌子照出一圈浅金。
人都散了,院中只余鞋底踩过的细纹。
朱瀚负着手,静静站了一会儿,听风掠过瓦脊,像有人在黑处呼吸。
“王爷。”白簪抱着一捆短木杆,从暗影里悄悄冒出来,压低声音,“我把‘停’字的小牌打磨了边,摸着更顺手。”
“好。”朱瀚头也不回,“明日用。”
白簪“嗯”一声,走了两步又停,忍不住问:“王爷,您总说‘让更多人带人’,我在想——是不是也能让人自己带自己?”
“怎么带?”
“拿一根红绳,从自家门口拉到巷口,只要每天出门先摸一下,就像有人在前面牵着。”白簪举起红绳,眼睛亮,“不写字,只用手。”
“你这一手,倒有点意思。”朱瀚终于转过身,拍了拍他肩,“明儿你拉一根,看看有没有人跟你学。”
白簪嘿嘿笑,抱着木杆去了。院里更静。
朱瀚收了灯,刚要回房,廊下忽地一响,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框。
“谁?”朱瀚问。
“我。”是石不歪,嗓子哑,“睡不着。”
“喝多了?”
“没。”石不歪把手搭在门框上,“我心里有点痒。”
“痒什么?”
“我这把年纪,骂了半辈子人,今儿才知道骂不如摸。”
他摊开手掌,“你看,我这手有茧,摸木桩能把人的心按住半分。可我不晓得这力气往哪儿放才合适。”
“往轻处。”朱瀚道,“你以前把力气都用在重上。”
石不歪“嘿”地笑:“听你的。”
天刚破晓,旧学府门前的摊贩就来了。
卖草鞋的把鞋底晒在那块旧毡上,薄薄的水汽冒一层白;卖茶的挑来一担温水,搁在门口;磨刀匠早早地坐下,把磨石冲得发亮。
三人谁也不喊,只看着第一缕光在门额下落,像等一回熟客。
“借鞋。”小木匣里多了几双小孩子的鞋,还有两双缝得很细的女鞋,鞋尖绣一朵风样的小花。
白簪抱着红绳从廊下出来,兴冲冲把一头系在门额柱上,一头拉到巷口的槐树,勒个活结,正要退,石不歪一巴掌按住:“你系太高,孩子摸不着。”
“哦。”白簪忙把绳头往下一挪,“这样?”
“再低一寸。”石不歪眯缝眼,“人摸得着,心就记得住。”
不多会儿,李遇抱着鼓来了,顾辰提着几块小木板,其上只画了一条细线。
王福拎着一只小凳,气喘吁吁:“我先站在红绳旁边,谁要摸不到,我就把凳子递过去。”
“好。”朱瀚从院里出来,衣襟半系,语声温,“今日不急走。先摸,再站,再走。谁心里有事,先在门口摸一摸红绳。”
他话音落下不久,城里的晨声铺开。
第一批人沿着巷口涌来,有挑担的,有卖面饼的,有清早去井台打水的妇人。
红绳前,自然就排起了队。孩子们仰着脸抢着摸,个小的够不着,就踮脚;再够不着,王福把凳子递过去。每个人指腹一沾红绳,眼神仿佛都稳一稳。
“王爷。”一个低哑的声从队尾传来,“摸一下,就能不慌?”
朱瀚循声望去,是城内老夜巡,那张瘦骨嶙峋的脸在晨光里像刀刻,眼尾有多年不睡整夜的红丝。
他手里提着一只敲木梆的小棍,手背青筋突起。
“摸一下,是记得不慌。”朱瀚走过去,“你夜里走惯了路,脚下稳,心也稳。白日里人多,心难免乱。摸一下,把夜里的心带到白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