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凡·高与莫奈”(1 / 2)
“再美的诗歌也敌不过美食和豪车。”从五棵松体育场看完表演赛出来,冯海开着路虎揽胜沿着五环路半夜狂奔,副驾驶上坐着发小阿群。
工程师阿群让冯海开车带他把北京绕一圈,他要丈量祖国首都的面积,这个在他幼小时期就有着天堂般神圣地位的首都,他要仔细地打量它。
“是不是可以讲讲那个改变你命运的姑娘?”阿群摇上车前窗,呼啸的风声被关在窗外,车内静寂无声,他像窥探者一样,对让校园诗人蒲柏摇身变成商人蒲柏的女人颇为好奇。
冯海沉默不语,专注飙车。半晌,他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窗外清冷,偶尔一辆车子疾驶而过,空旷寂寥。
冯海点燃了一支雪茄,也递给阿群一支,他们下车,倚靠着车身,望着黑色的远方。冯海不动声色,但用词决绝:“那是情劫,锁定了我一辈子。”
呼啸的夜风吹亮闪烁着猩红的光的雪茄。冯海的回忆就像昨日的电影,清晰无比,在眼前一一展现。
冯海大学生涯的剩余时间全放在各种生意以及看书默想上。他发现自己从来不懂得爱一个人,也不懂得怎样让别人爱他。
直到离开校园,他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也自认为是最后一个女人。
她叫廖倩。
冯海毕业后离开省城,到了北京。他要在祖国首都开始新的生活。很快在一家半保密性质的部委下属研究机构谋到信息分析员的工作,兼内部媒体编辑,收集编写国际经济与贸易动态,薪水不高,工作忙碌,热情高涨。
他在单位附近的玉渊潭中学觅得住处。一家地方政府的派出机构临时租赁了玉渊潭中学闲置的13间平房,权当驻京联络处,同时改造成旅馆,对外出租。冯海租了个床位,配有暖气,价格低廉,他颇为满足。更好的是,他还获得了一个兼职的工作机会。驻京办工作人员大多金贵,周末和晚上不愿意值班,冯海便接下这个活儿,除了些许报酬,他主要是看中了值班室里的办公桌和电话。办公桌很宽大,修改稿件、学习排版很是方便,而不忙的时候,还可接听分散在各地的朋友、同学的电话。
这里冷清,除了白天接待一些在京跑官、跟部委要项目要钱的地方官员,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第一年春节,冯海决定在北京过,安静地写文章和想他的未来。
那天是临近春节前的一个周五,单位还没有放假。他在单位办公室坐的烦闷,就提前一个小时“溜号”了,斜挎着个单肩帆布包,在街上闲逛。在一条不惹人注目的小街道,路边有一堵矮墙,矮墙后是较高的地面,有建筑和小路。
冯海回忆说:“我真正的人生,是从这一天开始的。就是这个在漫长岁月中丝毫不起眼的变奏,把我的生活拖离了原先的轨道,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是的,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连名字都变了。”
走到矮墙下,灰色的砖块,磨损的砖面沉淀着岁月,他敏感的心忽而有所感触,脚步停下来,看了看,转身对着墙,双手一按,翻身坐在矮墙上。他把帆布包解下来,扔到一旁,注视着前方。
坐了一会儿,冯海双手一按,由坐在矮墙上跳成蹲在矮墙上。他站直身体,看着前方的一从草地、低矮的平房,再抬高头,眺望远处的天空,有风筝在天上飘飞。他伸出左手,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天空发布他的宣言。他的声音逐渐由低变高:
我,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主人!
在这个城市里,留下我的诗篇,我的名字。
我,现在,一无所有。
没有房,没有车,没有存款。
可是我,拥有青春,拥有时间。
他伸出双手,指着前方。
是的,我,现在,一无所有。
大地是你们的,楼宇是你们的,但是,我会飞向天空。
飞向你们的天空,我一无所有,我只有起飞。
不怕坠落,不怕折翼,向着你们的天空,一次次起飞……
冯海在声情并茂地朗诵,在激情澎湃中,忽而睁眼忽而闭眼,完全陶醉。此时,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大爷顺着小街道,骑着自行车慢悠悠过来,离矮墙越来越近。
冯海在朗诵最后一句的时候,做出了一个起飞的姿势,要往空中飞去。
老大爷也正好到矮墙跟前,他清楚地听到短墙上的年轻人正在大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抬头多看了两眼,看到冯海的样子像是要跳下来,扑到在他跟前。老大爷吓得自行车失去控制,弯弯扭扭地冲墙根跑过去。老大爷手忙脚乱,按着自行车铃,嘴里“哎哎哎”的。自行车慢了下来,但车头还是撞上了墙。老大爷慌乱地下了自行车,气恼地看着,抬起头来瞪着陈晓成。
老大爷有些恼羞成怒:“哎,我说小伙子,光天化日的,你在那儿抽什么疯……”
正微闭着眼的冯海被老大爷一呵斥吓一跳,睁开眼看到一个北京老大爷撞车了,冯海颇不好意思,吓得赶紧蹲下身,拎起帆布包,弓着身,在矮墙上一阵小跑,往老大爷过来的反方向跑去。
跑了一阵,冯海从墙上跳下,快步跑起来。他背后,老大爷转过身,指着他,似乎在说着什么。
冯海快步跑着,快到住地驻京办大院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担心老大爷会骑着自行车追过来似的。幸好,背后没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冯海喘息着,站立着调整了一下呼吸,把帆布包斜挎在肩上,往大门轻快口地走过去。
驻京办院子里忽然叽叽喳喳的,净是年轻的面孔,声音清脆,青春的身影晃动,是旅游团。
天注定,冯海在单位便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于是比往常更早回去。拉开小院子铁门,进去,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
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高挺的鼻子,腰细,臀部浑圆,小腿修长,接近一米七的个头。她站在院内唯一的银杏树下,宛如嬉戏中稍事歇息的小猫,微笑地看着院子里玩闹的年轻伙伴们。她微笑时鼻子是皱着的。最后一缕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就像同样的阳光照射着村庄的草垛和炊烟,照射着湖里的菱角和偶尔跃出的小鱼,照射在田地里的棉花上,照射着手伸向桌上土豆的农夫们。
冯海怔怔地看着,旁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女人和她脸上的阳光。他心底的某个地方被轻轻触碰,就像17岁时看到那幅土豆的油画,揭开了生活让人向往而又模糊不清的一页。
她顺着铁门的响声看过来,不经意地对望了一眼,一愣,迅即低下头来,凝视着地上不知是否存在的石子或树枝。
如果你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那他们就是。
第二天,他就知道了她住在哪个房间,什么时间出去,什么时间会在驻京办,她也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出去刷3次牙,收5次衣服,排5次队洗澡,夜里每半个小时就出去凝视星空一回,走廊传来可能与她有关的响动,他便夹着书出去。
他们每天都会遇到。没有寒暄,只是凝视,低头,浅笑。每次遇见都让下一次遇见时的呼吸更加自如,也更加急促。
每次相遇的细节,衣服、头发、举手投足、微笑、手里拎着的东西……他深夜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回味,揣测她的性格、经历、渴望。他在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她设想了她可能拥有的所有故事,好像无数个平行空间里都有她。6天后,他比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拥有更多关于她的回忆。
大年三十晚上,鞭炮声远远传来,像为这个城市响起的永不停息的鼓声。冯海坐在前台办公室,就那么坐着,没做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她穿着羽绒服,推门进来,站在他桌边。一股冷气随着她拉开厚厚的淡绿棉布窗帘嗖地吹进来,他抬起头,看着她隐隐带着期待和不安的眼睛。那是小鹿的眼睛,是冬天雪地里的小鹿,期盼着属于春天的神情。
他的心怦怦跳着,看了看背后的外套。从她的眼神里看到某种鼓励和喜悦,他屏住呼吸,起身拿起外套。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门钥匙。
“等我。”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他出门,飞快地去敲工作人员的门:“老吴,帮帮忙。我今晚有点事,不值班了。帮帮忙。”
老吴叼着烟,还沉浸在麻将输钱的沮丧中,回不过神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老吴随即反应过来,正待询问,冯海已经把钥匙塞在他手里:“大哥,一定要帮我。我走啦。门没锁,钥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