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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其他 > 执掌诸天:教主道君皇帝 > 第6章 乡村医生

第6章 乡村医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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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律师[23]

我们有一位新律师,布塞法卢斯博士。从他的外表看,不大会有人想到他曾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的战马。不过了解情况的人都觉察到一些蛛丝马迹。而前不久我在露天台阶上亲眼目睹一个非常天真的法院杂役,以赛马场上小主顾的行家眼光惊奇地注视这位律师高抬双腿在大理石楼梯上咯噔咯噔地拾级而上。

总的说来,律师协会同意吸收布塞法卢斯。人们以惊人的洞察力告诉自己,在今天的社会制度下布塞法卢斯处境很困难,所以他,也由于他在世界历史上的重要地位,无论如何应受到关照。今天——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没有亚历山大大帝。虽然某些人懂得如何杀人;在宴会上隔桌熟练地刺死朋友的事也屡见不鲜;而且许多人认为马其顿太小了,以至于他们咒骂亚历山大的父亲菲力浦二世——但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挥师印度。当年印度的大门就到达不了,但是它的方向却已由国王的剑指出。今天印度的大门已经完全移往别处,移得更远更高了;没有人指出方向;许多人拿着剑,但仅仅是为了挥舞它们,而要想追随它们的目光却是迷惘的。

因此像布塞法卢斯做过的那样钻研法典也许确实是上策。自由自在,两胁免除了骑马时后腰挤压之苦,远离亚历山大征战的喧嚣,在静静的灯光下,他一页一页翻阅着我们的古老典籍。

乡村医生[24]

我十分窘迫:我必须赶紧上路去看急诊;一个患重病的人在一个十英里外的村子里等我;在我和他之间是广阔的原野,现在正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马车我有一辆,轻便,大轮子,完全就是适合在我们乡村大道上行驶的那类;裹着皮大衣,手里拿着医疗用具包,我已经站在院子里整装待发;但是马,马却没有。我自己的马在头天夜晚,因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季劳累过度而死了;我的女用人现在正在村子里四处奔走,想借一匹马来;但是这是没有什么指望的,我知道。而这时雪越积越厚,越来越动弹不得了,我漫无目的地站立着。这时女用人在门口出现,独自一人,摇晃着提灯;当然啦,现在谁会把马借给我出诊用呢?我再次大步跨过庭院;我想不出辙儿;我心不在焉,心烦意乱,便朝多年来一直弃之不用的猪圈破门踢了一脚。门应声开启,门板在门铰链上啪嗒啪嗒来回摆动,像是马身上的热气和气味扑面而来。一盏昏暗的圈灯在圈里的一根绳子上晃动。一个男人,蹲在低矮的木板棚里,露出他那张蓝眼睛的脸。“要我套马吗?”他边问边爬了出来。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弯下腰,想看看,圈里还有什么。女用人站在我身旁,“一个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家里还有什么存货,”她说,我们俩都笑了。

“嗨,老兄,嗨,大妹子!”马夫喊道,两匹马,强壮、膘肥的大马,腿紧贴着身躯,像骆驼那样低垂着样子好看的头,仅仅是靠着转动躯干的力量依次从和它们的身体一般大小的门洞里闪出来。但是它们马上都站直,高高的腿,身上冒着浓重的热气。“去帮帮他,”我说,听话的女用人赶紧跑过去把套车用的马具递给马夫。可是她刚一挨近他,那马夫便抱住她并把自己的脸紧紧贴住她的脸。她尖叫一声,逃回到我的身边;女用人的脸颊上红红地印着两排牙齿印。“你这个畜生,”我愤怒地喊道,“你想挨鞭子?”但是我马上就想到,这是个陌生人;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在别人全都一口回绝的时候他却自动前来帮我摆脱困境。仿佛他知道我的心思似的,他对我的恫吓并不生气,而是一直忙着套马,只向我转过身来一次。“您上车吧,”随后他就说,果不其然:一切准备就绪。我发觉,这样漂亮的马车我还从来没有乘坐过,我高高兴兴地上了车。“不过驾车还是我来驾吧,你不认识路,”我说。“那是当然,”他说,“我根本就不跟您去,我留在罗莎身边。”“不,”罗莎大喊一声,怀着对自己的命运不可避免的正确预感奔跑进屋;我听见门链当啷一声,她挂上了门链;我听见锁碰上的声音;我看到,她先是在过道里,后来又急忙跑过一个个房间关了所有的灯,好让别人发现不了她。“你跟我一起走,”我对马夫说,“要不我就不出诊了,尽管这趟出诊十分紧急。我决不会为了这趟出诊把姑娘当代价给了你。”“驾!”他说,一拍巴掌,马车向前疾驰,就像木头被洪水冲走那样;我还听见我的房屋的门在马车夫冲击下爆裂成碎片的声音,接着我的眼睛和耳朵便被一阵均匀渗入一切感官中的呼啸声所充满。但是连这也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因为,仿佛我的病人的院子就在我的家门口开启似的,我转眼就已经到了那儿了。马匹安安静静站住,雪停了,四周一片月光,病人的父母急忙从屋里奔出来,病人的姐姐紧随其后,人们几乎把我从车里抬下,他们七嘴八舌地嚷嚷,我一句也没听明白。病人房间里的空气简直没法呼吸,没人照管的炉子冒着烟。我会推开窗户的,不过我先要看看病人。瘦弱,不发烧,不冷,不热,木呆呆的眼睛,男孩没穿衬衫就从羽绒被子里坐了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对我轻声低语说:“大夫,让我死吧。”我朝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听见这句话;父母默不作声向前弓着腰站着,静候我的诊断;姐姐搬来一把椅子让我放手提包。我打开提包,寻找医疗用具;男孩不停地从床上向我摸索过来,想提醒我记住他的请求;我拿起一把小镊子,在烛光下检查了一下又把它放下。“是呀,”我渎神地想,“在这种情况下神明相助,送来短缺的马,因为事情紧急还给添上了一匹,甚至还锦上添花搭上这个马夫——”这时我才又想起罗莎;我怎么办,我怎么救她,我怎么把她从这个马夫身子下面拽出来,跟她隔着十英里远,车前套着的是两匹无法驾驭的马?这两匹马,它们现在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松开了缰绳;窗户,我也不知道怎么从外面被顶开的;每一匹马都从一扇窗户探进头来,并且不为这一家人的叫喊声所动,注视着病人。“我马上就回去,”我想,好像马在催我上路似的,但是我却听任姐姐替我脱下皮大衣,她以为我热得头昏脑涨了。为我准备好了一杯朗姆酒,老人拍拍我的肩膀,献出他的珍藏美酒表明了这种表示亲近的心意。我摇摇头;老人思维狭隘会让我感到不舒服;仅仅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拒绝饮酒。母亲站在床边,要我过去;我走过去并在一匹马向天花板高声嘶叫时把头贴在男孩的胸口上,他在我的潮湿胡子下面打战。这就证实了我的看法:孩子是健康的,血脉有点儿不流畅,让悉心照料的母亲灌了太多的咖啡,但身体健康,最好推他一把让他下床。我不是一个要立志改革世界的人,便让他躺着。我受本区聘用,尽心尽职,简直已经超出能力所及。虽然收入很少,我对穷人还是慷慨解囊,乐于相助。我还得为罗莎操心,而且那男孩也许说得对,我也想死。我在这漫长的冬日里在这儿干些什么呀!我的马过劳死了,村子里谁也不把马借给我。我不得不把我的马车从猪圈里拉出来;要不是猪圈里意外有马,那我只好用母猪来拉车了。事情就是这样。我向这一家人点点头。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些事,即使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相信。开药方是容易的,但是另外与人沟通,这就难了。好了,我的出诊就此结束,人们又一次让我白跑了一趟,对此我已习以为常,全区的人都用夤夜铃声折磨我,但是这一回我也还得搭上罗莎,这个漂亮的姑娘,她在我家呆了好几年,我几乎一直都没注意她——这个牺牲太大,而我就得在我的头脑里用什么应急的法子挖空心思把事情想好,不去责骂这一家人,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罗莎还给我了呀。但是当我关上提包并示意要穿我的皮大衣时,当这一家人站在一起,父亲嗅着他手里的那杯朗姆酒,母亲,可能对我大失所望——是呀,普通老百姓期望什么呀?——含着泪咬着嘴唇,而姐姐则挥动着一块满是血污的手帕的时候,我不知怎么的竟做好准备,心想也许就承认这男孩有病吧。我向他走去,他朝我微笑,仿佛我在给他送去最滋补的汤似的——啊,现在两匹马嘶叫了;这嘈杂声一定是老天爷安排来帮助我检查病人的——这会儿我发现:是呀,这男孩是有病。在他的右侧,在腰部,有一个巴掌大的溃烂伤口。玫瑰红色,各处颜色深浅不一,深处色深,向外沿颜色渐浅,呈微小颗粒状,有不均匀凝聚的血,敞开着像一座露天矿。从远处看是这样。从近处看情况更严重。谁看了这种情形会不惊讶地发出唏嘘之声呢?蛆虫,和我的小手指一样粗一样长,自身呈玫瑰红色,此外还沾上了血污,正蠕动着带着许多白色小头和许多小脚从伤口深处爬向光亮处。可怜的孩子,你已无可救药啦。我已经发现了你那个大伤口;你腰上的这朵花会要了你的命的。一家人都高高兴兴,他们看到我在忙活着;姐姐把这告诉母亲,母亲告诉父亲,父亲告诉几个客人,这些人踮着脚尖,伸出胳臂平衡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从开着的屋门的月光中走进来。“你会救我吗?”男孩抽噎着小声问,完全被他伤口里的蠕动的生命弄得失魂落魄了。我这个地区的人都是这样,总是要求医生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旧有的信仰他们已经丢失;牧师坐在家里扯碎弥撒法衣,扯碎了一件又一件;可是却要医生用他那只柔弱的手做一切外科手术。唔,随他们的便吧:我不是自告奋勇来的,如果你们为了神圣的目的使用我,我也只好听之任之;我这个老乡村医生,我的女用人已被抢走,我还有什么更好的辙呀!这一家人和村里的长者们,他们都来了,他们给我脱衣服;一个由老师带领的学校合唱队,用极其简单的曲调唱着这样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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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掉他的衣服,他就会治好病,

他治不好病,就把他杀死!

他只是个医生,他只是个医生。”

然后我被脱光衣服,我把手指放在胡须里,低着头冷静地注视着这些人。我镇定自若,强过所有的人,即使这无助于我,我依然是强者,现在他们抓住我的头和双脚并把我抬到床上。他们把我放到朝墙的一面,放到伤口的一侧。然后大家走出房间;房门被关上;歌唱停止;云层遮住月亮;我暖暖和和躺在被窝儿里;马头在窗窟窿里忽隐忽现地晃动。“你知道吗,”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我对你的信任微乎其微。你也只不过是在什么地方被人甩掉的,你不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你不帮助我,反倒到垂危病人卧榻上来挤占我的位置。我恨不得挖掉你的眼睛。”“对,”我说,“这是一种耻辱。可是我是医生。我该怎么办?相信我吧,我也为难呀。”“要我满足于这句道歉的话吗?啊,我必须如此,我总是必须满足。我带着一个美妙的伤口来到这世上;这是我的全部装备。”“年轻的朋友,”我说,“你的错误是:你不能通观全局。我,我已经到过远近各处的所有病房,我告诉你:你的伤口并不是那么糟糕。让斧子斜砍两下砍伤的。许多人主动提供自己的身体的一侧并几乎听不见森林里的斧子声,更谈不上斧子会挨近他们了。”“情况真是这样吗,还是你趁我发烧来哄骗我?”“情况真的是这样,你把一个官方医生的这个诺言一同带到那边去吧。”他就带走了它,他安静了下来。但是现在是考虑自救的时候了。马匹还忠实地待在原处。衣服、皮大衣和提包已迅速收拾好;我不想在穿衣服上耽误时间;马儿若像来时那样快,那我简直就是从这张床跳到我的床上啦。一匹马驯顺地从窗口退回去;我把那包东西扔进车里;皮大衣飞得太远,只有一只袖子挂在一个钩子上。够好的了。我跃上马。缰绳松弛,这匹马几乎没同另一匹马套在一起,马车跟在后面晃晃荡荡,皮大衣最后行驶在雪地上。“驾!”我说,可是马车没奔驰起来;我们像老人似的慢慢穿越雪地旷野;在我们身后久久地响着那首新的、但有语言错误的儿歌:“高兴吧,你们这些病人,医生已放在你们的床上!”

我这样永远到不了家;我的兴旺的诊所完了;一个后继者在抢我的生意,但没有用,因为他取代不了我;那讨厌的马夫在我的屋子里胡作非为;罗莎是他的牺牲品;我不愿意再想下去了。赤身裸体,冒着这个最不幸的时代的严寒,乘坐着人间的马车,套着非人间的马,我这个老人四处漂泊。我的皮大衣吊在后面马车上,但是我够不着它,那些手脚灵活的无赖没一个出手帮忙的。受骗了!受骗了!一次听信了夤夜急诊的错误铃声——就永远无法补救啦。

在剧院顶层楼座[25]

假如马戏场里某个羸弱、有肺疾的女马术家在颠簸晃悠的马背上面对不知疲倦的观众被冷酷无情的老板接连数月之久不停地挥鞭驱赶着绕场奔跑,骑着马呼呼地奔驰,抛着飞吻,扭着腰肢,假如这场表演在乐队和通风机的不停顿的咆哮声中一直延续到天色昏暗之时,还要伴随着时起时落如气锤敲击的鼓掌声浪——那么也许就会有一个年轻的顶层楼座观众急忙沿着长长的楼梯奔下去,穿过一个个楼座,冲进跑马场,在总是配合乐队吹奏的铜号声中大喊一声:停下!

但是由于情况不是这样;一个漂亮女人,白里透红,飞奔进来,在帷幕中间,骄傲的跟班为她拉开这帷幕;马戏班班主,忘情地寻觅着她的目光,对她满怀着深情;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那匹灰斑白马,仿佛她是他最心爱的孙女儿似的,如今正要踏上危险的行程;狠不下心来挥动鞭子发出信号;终于控制住自己甩出一响鞭;张大着嘴巴跟在马旁边奔跑;目光犀利地紧盯着女骑手的一次次跳跃;几乎无法理解她的精湛骑术;试图用英语惊呼声发出警告;愤怒地告诫手执铁环的马夫们千万多加小心;在表演空中连翻三个跟头的绝技前高举双手恳求乐队停止演奏;最后将那小人儿从战栗的马背上抱下来,吻她的两个面颊,观众怎么拼命喝彩也不认为过头;而她本人,则被他搀扶着,高高地踮着脚尖,周围尘土飞扬,双臂伸出,向后仰着小脑袋要与马戏团全体人员共享她的幸福——由于情况是这样,这位顶层楼座观众便把脸靠在栏杆上,犹如沉入退场的进行曲中,仿佛沉入了一场噩梦,他不知不觉地哭了。

往事一页[26]

好像是在保卫我们的祖国方面许多事被疏忽了。我们迄今一直没有关心这方面的事并致力于我们的工作了,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所发生的种种事件令我们感到担忧。

我在皇宫前广场上有一所制鞋工场。我在拂晓刚打开我的店门,便看见所有汇集这里的街道的入口处已有武装人员把守。但是这不是我们的士兵,他们显然是来自北方的游牧民。他们以一种令我不可思议的方式一直进逼至离边境很远的首都。反正他们已经来了,看上去每天早晨会来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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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按其天性住宿在露天,因为他们厌恶住宅。他们忙乎着磨剑,削箭矢,练刀骑马。他们把这个寂静的、总是小心翼翼维持得干干净净的广场变成了一座真正的马厩。虽然我们有时试图从我们的店铺里跑出去并至少把肮脏得不堪入目的垃圾运走,但是这样的事越来越稀罕,因为这种努力毫无用处,况且还使我们遭受被烈性马践踏或受鞭打伤害的危险。

和这些游牧民谈话是没法谈的。我们说的语言他们不懂,他们甚至几乎没有一门自己的语言。他们相互之间像穴鸟那样沟通。人们一再听到这种穴鸟的叫喊声。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种种习俗,他们既感到无法理解,也毫不在意。所以他们也对任何一种手势语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哪怕你扭歪了下巴并扭脱了手关节,他们也没理解你并将永远不会理解你。他们常常做鬼脸,他们眼睛的眼白转动,他们的嘴角流出白沫,然而他们既不是想以此说明什么,也不是想以此吓唬什么人,他们这样做,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他们需要什么,他们就拿什么。人们不能说,他们使用暴力。他们伸手拿东西时,人们退到一旁,一切听任他们自便。

他们也拿走了我的不少存货。但是如果我看到肉店老板的遭遇,那么我也就不能抱怨我的命运了。他刚收进他的货物,它们就全都从他手中被抢走,就全都被游牧民们狼吞虎咽地吃掉。他们的马也吃肉,一个骑马者常常躺在他的马的身旁,两者各在一端吃同一块肉。肉店老板心存畏惧,不敢停止进货。但是我们理解这种做法,凑钱支持他。假如这些游牧民得不到肉,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即便是他们天天得到肉,谁又会知道,他们将会干出些什么事来。最近肉店老板心想,他起码可以省却屠宰的辛劳并在早晨弄来了一头活牛。这种事他可千万别再干了。我在我的工场的极靠后的地方在地上平躺了足足一个小时,我把我的全部衣服、被子和垫褥统统压在我身上,仅仅是为了可以不听见那头公牛的吼叫;游牧民们从四面八方扑向那头公牛,用牙齿咬下一块块热烘烘的牛肉。外面早就寂静无声了,我才敢走出去;他们像酒徒们围住一只酒桶那样疲倦地躺在公牛遗骸的四周。

我以为我恰恰是在当初那个时候在宫殿的一扇窗口看见了皇帝本人,平时他从来也不到最靠近外面的居室,他总是只在最靠近里面的花园里活动,但是这一回看来他是站在一扇窗户的窗口,低垂着头观看他宫前的情景。

“这怎么得了?”我们大家都在暗中思忖。“这种累赘和痛苦我们还要忍受多久?皇宫把他们诱来了,却不懂得如何把他们重新赶走。大门一直关闭着;卫兵们,从前总是身穿节日盛装走进走出,如今呆在有格栅的窗户后面。拯救祖国委托给了我们这些工匠和买卖人了;可是我们胜任不了这样一项任务;我们也从未夸口说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这是一种误解,而我们将死于这种误解。”

在法的大门前[27]

在法律的大门前站着一个守门人。一个从乡下来的人走到这个守门人跟前,请求让他进入这法律的大门。可是守门人说,他现在不能让他进去。那人想了想,随后就问,那么以后他是否可以进去。“这是可能的,”守门人说,“但现在不可以进去。”由于法的大门跟通常一样敞开着,守门人又走向一边了,那人便弯下身子从大门向里面张望。当守门人发现这一情况时,他便笑道:“既然你很想进去,你不妨就不顾我的禁令试一试。但是你记住:我是有权势的。我只是最低级的守门人。但是一个一个大厅的门口都站着守门人,权势一个比一个更强大。那第三个人的模样就连我也都不敢正视一眼。”这样的困难是那个乡下人所不曾料想到的,法的大门应该对每个人并且随时都敞开着的呀,他这样想。但是当他现在仔细打量穿皮大衣的守门人,看着他那个又大又尖的鼻子,那部又长又稀又黑的鞑靼胡子的时候,他便决定还是等一等,等得到允许后再进去。守门人给他一张矮凳,让他在门边坐下。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坐在那儿。他作了许多要求准许进入的尝试并用自己的请求疲惫守门人。守门人常常盘问他几句,向他询问他家乡的情况以及许多其他方面的情况,但是那都是些如大人物们所提的冷冰冰的问题,而最后他总是又告诉他,他还不能让他进去。那人为作自己的这趟旅行配备了许多物品,他倾其所有,其中不乏很有价值的东西,去贿赂守门人。守门人虽然一一都收下,但每次总是说:“我收下它们,只是为了使你不至于认为你耽误了什么事。”在这许多年里那人几乎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守门人。他忘记了别的守门人,这第一个守门人似乎是他进入法的大门的惟一障碍。他诅咒这个不幸的偶然事件,在头几年里大声嚷嚷,后来他老了他便只是嘀嘀咕咕。他变得傻里傻气的了,而由于他在多年研究守门人的过程中也已经熟识了他皮领子里的跳蚤,他就也请求跳蚤们助他一臂之力,使守门人改变主意。最后,他的视力减退了,他不知道,他周围的世界真的变暗了呢,还是只是他的眼睛在欺骗他。但是现在他分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亮,它永不熄灭地从法的大门里射出来。他将不久于人世。临死前,整个这段时间里的全部经验在他头脑里会集成一个他迄今还未曾向守门人提出的问题。他向他招手示意,因为他不再能够直起他那僵硬的身体。守门人不得不向他低低地俯下身去,因为他们之间身材高度上的差别已经发生了大大不利于那乡下人的变化。“你现在还要知道什么呀,”守门人问,“你真不知足。”“所有的人都在追求法,”那个人说,“在这许多年里除了我以外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要求进去的呢。”守门人看出此人已是濒死之躯,为了让他那渐渐消失的听觉还能听清楚,守门人对他大声吼叫:“这儿这道门别人谁也进不了,因为它是专为你而开的。现在我去把它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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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狗和阿拉伯人[28]

我们夜宿绿洲。旅伴们在睡觉。一个阿拉伯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白衣,从我身旁走过;他已经照料过骆驼,如今正向睡觉地点走去。

我向后一仰躺倒在草地上,我想睡觉。我睡不着,远处传来一只豺狗的哀号。我又坐直身子。刚才还那么远的,现在突然近了。一群豺狗围住我,眨动着闪出微弱金色光芒的、黯淡无神的眼睛,细长的身躯像受到鞭打似的有规律而敏捷地扭动着。有一只从后面过来,仿佛需要我的体温似的钻到我胳臂下紧紧贴住我,然后走到我面前并几乎面对面地对我说:“方圆这一带,我是年龄最大的豺狗。我很高兴还能在这里欢迎你。我几乎已经放弃这希望了,因为我们无限长久地等候你,我的母亲曾等候过,她的母亲以及上溯至所有豺狗的始祖的各代豺狗的母亲,它们全都等候过。你相信吧!”“这使我感到惊奇,”我说,竟忘了点燃那堆准备用其浓烟熏赶豺狗的柴禾,“听到这样的话我感到很奇怪。我只是偶然从北部高纬地区来到此地,正在作一趟短途旅行。你们豺狗们究竟要干什么?”像是受到了这一也许过分友好的劝说的鼓舞吧,它们缩小对我的包围圈,全都扑哧扑哧急促地呼吸着。“我们知道,”年纪最长者开了腔,“你从北方来,这正是我们的希望之所在。那儿的那种理智,在这儿的阿拉伯人中间是找不到的。从这种冷漠的高傲中,你知道吗,是冒不出什么理智的火花来的。他们杀死动物,吃它们,而腐尸他们是不屑一顾的。”“别这么大声说话,”我说,“阿拉伯人就睡在附近。”“你确实是个外地人,”这只豺狗说,“否则你就会知道,在世界史上还从来没有一只豺狗怕一个阿拉伯人的。我们应该怕他们吗?我们被驱赶到这群人中间来,这真是够不幸的啦。”“也许吧,也许吧,”我说,“我不敢妄加评论,这些事情我一窍不通,我觉得这似乎是一场由来已久的争端,也许根子在血统中,也许只有用血才会了结得了。”“你很聪明,”老豺狗说,所有的豺狗呼吸更加急促,肺部一起一伏,虽然它们静静地站着,一股苦涩的、暂时只有咬紧牙关才忍受得住的气味从它们张开的嘴里涌出来。“你很聪明,你说的话符合我们的古老的教义。我们取他们的血,这场争端就此结束。”“噢,”我不由自主地大声说,“他们会自卫的,他们会用自己的猎枪将你们成群成群地击毙。”“你误解我们了,”他说,“你按照即使在北方也没消失的人的方式误解我们了。我们不会杀死他们的。否则的话用尽尼罗河的水也洗不干净我们身上的血污的。我们光是看到他们那活生生的躯体就跑掉了,跑进更清洁的空气中,跑进沙漠,跑进因此就是我们的家乡的沙漠。”这时所有的豺狗,包括这期间从远处跑来的许多只,都纷纷将其脑袋垂到前腿之间并用爪子擦脑袋,看上去就好像它们想掩盖一种憎恶,这种憎恶骇人已极,致使我简直恨不得能纵身一跳,逃出它们的包围圈。“你们要干什么?”我问道并想站起来,但是我站不起来,两头年轻的动物已经在后面紧紧咬住了我的外衣和衬衫,我不得不仍然坐着。“它们抓住你的衣服的后襟,”老豺狗一本正经地解释说,“一种对你尊敬的表示。”“让它们放开我,”我一会儿对老豺狗,一会儿对幼畜们喊。“如果你这样要求,”老豺狗说,“它们当然会这样做的。但是请稍等片刻,因为它们按习俗咬得太深,得慢慢地松开牙齿。在此期间你先听听我们的请求。”“你们的这种态度实在叫我无法接受,”我说。“你不要介意我们的笨拙,”他说并第一次求助于它的天然语声的哀叹声调,“我们是可怜的动物,我们只有这一副牙齿;不管我们想做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我们都只能用这副牙齿。”“你想干什么?”我稍稍缓和一下口气问。“先生,”他嚷嚷,所有的豺狗嗥叫起来,我觉得这模模糊糊地听起来就像一种抑扬顿挫的音调。“先生,你应该结束这场争端,它使世界不和。你这副长相,正是我们的祖先所描述的可以干这件事的人。我们必须从阿拉伯人那儿得到和平,可以呼吸的空气,由他们弄干净的地平线四周的景色,我们不要听被阿拉伯人刺杀的一头绵羊的哀鸣,让所有的牲畜都平平静静地死去,让我们不受干扰地喝干它们的血,要把它们连骨头在内都弄得干干净净。干净,我们要的无非是干净。”——这时所有的豺狗都哭泣和呜咽,我身后的那两只用它们的脑袋失神地撞击我——“你这高贵的心灵和甜蜜的内脏,你怎么容忍得了在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事?他们的白衣肮脏不堪,他们的黑衣肮脏不堪,他们的胡子可怕至极,一看见他们的眼角我们就要呕吐,他们一抬起胳臂,腋窝下就显出黑漆漆一团。所以,噢,先生,所以,噢,尊贵的先生,用你的无所不能的双手,用你的无所不能的双手拿起这把剪刀剪断他们的咽喉吧。”在他的脑袋摆动之下,一只豺狗叼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缝纫小剪刀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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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拿来了剪刀,这场戏也该收场了,”我们商队的阿拉伯人向导大声说,他已顶着风蹑手蹑脚地来到我们身边并挥舞起他那条巨大的鞭子。

所有的豺狗都飞快地退去,但是在不远处它们停住,互相紧挨着蹲在一起,这众多的牲畜这么一动不动地紧挨着,宛如一道鬼火萦绕的狭窄围栏。“这样,先生,你就也看见并听见这场戏了,”阿拉伯人边说边开怀大笑,只是因为他的部落生性矜持才没笑得太放肆。“这么说来,你知道这些畜生想干什么啰?”我问。“当然知道,先生,”他说,“这是众所周知的,只要有阿拉伯人在,这把剪刀就会在沙漠里游荡,并将和我们一起游荡到世界的末日。它被提供给每一个欧洲人去从事这项伟大的事业,每一个欧洲人在它们看来都是合适的人选。这些畜生有一个荒唐的希望,它们是傻瓜,真正的傻瓜。所以我们喜欢它们,这是我们的狗,比你们的漂亮。你看吧,昨夜死了一头骆驼,我让人把它弄到这儿来了。”

四个人抬着这具沉甸甸的骆驼尸体走过来,把它扔在我们面前。它刚一落地,豺狗们便高声嗥叫起来。就像每一只都被绳索不可抗拒地牵引着似的,它们停停歇歇,身体擦着地面挨近过来。它们忘记了阿拉伯人,忘记了仇恨,眼前这具使一切忘却的散发出强烈刺鼻气味的尸体,使它们着了魔。有一只豺狗已经勾住脖子,一口便咬住了动脉。宛如一台毅然决然却毫无希望地想扑灭一场凶猛大火的飞速运转的小水泵,这只豺狗的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原地抽动着,颤动着。刹那间所有的豺狗就已经高高地叠在尸体上干起同样的活儿来了。

这时向导扬起锋利的鞭子劈头盖脸向它们抽去。它们抬起头,半陶醉半眩晕,看着阿拉伯人站在自己面前,现在嘴上尝到了鞭子的滋味,跳着后撤,向后奔跑一段路。可是这时骆驼的血已流成一大摊,向上冒着热气,身体在好几处已被撕成大的裂口。它们经受不住诱惑,它们又来了,向导又举起鞭子,我拉住他的胳臂。“先生,你做得对,”他说,“我们让它们干自己的行当吧,现在也是该动身的时候了。你已经看见它们了。神奇的动物,对不对?它们多么仇恨我们!”

视察矿山[29]

今天级别最高的工程师们到我们底层来了。经理处下达了一项什么任务,要铺设新坑道,工程师们做初步测量来了。这些人多么年轻,可是却已经互相很不一样!他们全都自由自在地成长起来了,年纪轻轻便无拘无束地显现出自己清楚而明确的心性。

第一个,黑头发,活泼,两只眼睛骨碌碌向四下里张望。

第二个拿着一本笔记本,边走边记,东张西望,做比较,记笔记。

第三个,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弄得身上紧绷绷的,挺直身子行走;保持着威严;只是在持续不断地咬自己的嘴唇中才显露出焦躁不安的、抑制不住的青春活力。

第四个向第三个做解释,尽管后者没要求他这样做;他比人家个头矮小,像个诱惑者在他旁边行走,食指总是伸在空中,他似乎在喋喋不休地向人家述说此地可以见到的一切事物。

第五个,也许是级别最高的,不要别人相陪;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大伙儿按他调整自己的步伐;他脸色苍白、身体虚弱;责任压得他双眼黯淡无神;他在思考时常常用手摁住额头。

第六个和第七个走起路来微微弓着腰,脑袋挨着脑袋,胳臂挽着胳臂,亲切交谈着;要不是这儿明显是我们的煤矿和我们的最深坑道中的作业面,那么人们就会以为,这两个瘦骨嶙峋、没有胡子的大鼻子先生是年轻的牧师。其中的一个往往带着猫那样的呼噜声暗自发笑;另一个,同样微笑着,边说着话边用那只空着的手打着节拍。这两位先生必定是对自己的职位很有把握,他们想必年纪轻轻就已经为我们的矿山立下了多大的功绩了呀,他们竟然可以在这里,在做如此重要的视察的时候,在他们的上司面前,如此明目张胆地只沉迷于自己的,或者至少是与当前的任务无关的事务中。抑或竟然会有这样的事:他们虽然嘻嘻哈哈、心不在焉,却把一切重要的事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人们简直不敢对这样的先生作出明确的判断。

但是另一方面却又毫无疑问:譬如这第八个就比这两个专心致志得多,甚至比所有其余各位先生也更专心致志。什么他都摸一摸,并且用一个小锤子敲一敲,他一再从口袋里掏出这个小锤子,并一再把它保存在那里。有时他不顾自己身穿讲究的衣服跪在污泥里敲击地面,然后又只是边走边触摸和敲打头顶上方的墙壁或天花板。有一回他直挺挺地躺下并静静地躺在那儿;我们已经以为出什么事了;但是后来他微微一颤动他那颀长的身躯竟一跃而起。原来他又只是作了一次探究而已。我们以为我们了解我们的矿山和它的矿石,但是这位工程师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不停地探究着什么,这我们就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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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个推着一辆类似儿童车的小车,车里放着测量仪器。极其贵重的仪器,放在厚厚的柔软已极的棉花层里。这辆车本来是应该由仆人来推的,但是信不过他;只得让一个工程师来推,看得出来,他乐意推它。他大概年纪最轻,也许他还根本不懂所有这些仪器,但是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些仪器上,有时他几乎因此而险些把车撞到一堵墙上。

但是还有另一位工程师,他在车旁行走,防此车撞墙。这一位显然彻底了解这些仪器并且似乎是它们的真正的保管者。他时不时地没停住车就拿出仪器的一个构件,仔细观看,旋开或旋紧螺丝,摇摇敲敲,伸出耳朵仔细听听;最后,就在推车人通常站住的当儿,他把那个小小的、在远处几乎看不见的物件小心翼翼重新放进车里。这位工程师有一点儿权势欲,但是也只不过是就这些仪器而言。在车前十步我们就应该按照一个无声的指头信号向一旁避让,即使没有地方可以避让也得避让。

在这两位先生后面行走着那位无所事事的仆人。先生们,一如因知识渊博而理所当然的那样,早已放下任何高傲的架子,而这位仆人却似乎集所有高傲于自己一身了。一只手贴在背上,另一只手在前面抚摩着那件号衣的金纽扣或那质地精细的布,他频频向左右点头,就好像我们曾问候过他,如今他在回礼问候,或者就好像我们问候了,但他居高临下不能加以核实。我们当然不问候他,但人们一看他那副模样确实几乎要认为,当矿山经理办事处的仆人有点儿非同寻常。在他背后我自然禁不住要笑,但是由于即便是一个响雷也不能使他转过身来,所以他依然作为某种不可理解的东西而受到我们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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