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条狗的研究[79](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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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常常赞颂狗类在各个时期的普遍的进步并且大概主要是指科学的进步。当然,科学在前进,这是不可阻挡的,它甚至在加快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快,可是这有什么可赞颂的呀?这就好像你之所以赞颂某条狗,是因为它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老,死亡也就越来越快地临近。这是一个自然的,而且也是可憎的过程,我觉得它毫无可称道之处。我只看到衰败,但是我并不是认为过去的一代代的狗在本质上更好,它们只是更年轻,这是它们的一大优点,它们的记忆力还不像今天这样负担过重,还比较容易让它们开口讲话,尽管谁也没做到这一点,这种可能性是比较大的,正是这种比较大的可能性,使我们在倾听那则古老但实际上却单纯的故事时激动不已。有时我们听见一句暗示就几乎要跳起来,我们感觉不到几百年之久压在我们身上的重负。不,不管我对我的时代多么有意见,早先的一代代的狗并不比近代的更好些,在某种意义上它们甚至坏得多、虚弱得多。诚然,当时奇迹也不是随意掠过大街小巷任人随便撷取,但是狗们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我找不到别的词来表达——狗性十足,狗类的内部组织还比较松散,真话在当时原本还是能够施加影响,能够规定结构,改变结构的,能够按每条狗的愿望更改身材,能够使其转向反面的,而且那句话是存在的,至少在近处,在舌尖上滑动,每条狗都能获悉它。今天它到哪儿去了,今天你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它。我们这一代也许是失落的一代,但是它比当初的那一代更无辜。我们这一代的迟疑我能够理解,如今这也根本不再是迟疑了,这是对一个一千夜前所做的、被千遍忘却的梦的遗忘,谁愿意偏偏为了这第一千遍的忘却而生我们的气呢?但是即便是我们的祖先的迟疑我也以为我是理解的,我们也许也不会按别的方式行事,我几乎想说:我们是有福的,不是我们呀,不是我们必须承担罪责,我们反倒可以在一个已被别的狗搞得昏暗不堪的世界上带着几乎是无罪的沉默奔向死亡。当我们的祖先误入歧途时,它们大概几乎没有想到这是一条无尽头的迷津,它们确实还看到了十字路口,不管什么时候返回都是容易做到的事。如果说它们迟疑着没返回的话,那也只是因为它们还想享受片刻狗生活。这还根本不是什么固有的狗生活,可是这已经就让它们觉得美不胜收了,以后还不知会变得多美呢,至少还得等一会儿吧,所以它们继续瞎跑。它们不知道,我们在观察历史进程时能够预感到什么,不知道心灵的变化早于生活,它们开始享受狗生活时必定已经有了一颗相当老狗性的心灵了。而且它们离出发点根本不像它们感觉的那么近,或者说不像它们那沉醉在一切狗的欢乐中的眼睛告诉它们的那么近。今天谁还能谈论青春。它们是真正年轻的狗,但是遗憾的是它们惟一的雄心壮志是要变成老狗,这倒是一件它们不会办不到的事情,这是此后的各代狗都可以证明的,是我们这代,最后的这代最为有力地在证明着的。
所有这些事情我当然都不跟我那位邻居谈,但是每当我坐在、坐在它这条典型的老狗的面前,或者将嘴埋入它的毛皮中——这毛皮已有一丝剥落下来的毛皮有的那种气味——和它谈论那些事情是毫无意义的,和任何一条别的狗谈也毫无意义。我知道交谈将会如何进行。它不时会提出一些小小的不同意见,最终它会同意——同意是最好的武器——事情算是被埋葬了,可是干吗要费劲先把它们从坟墓里挖出来呀?尽管如此,也许依然有一种超越单纯言语的更深刻的与我那位邻居的共识。我一直这样断言,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证据,也许只是受一个简单的错觉的迷惑,因为它很久以来是我与之交往的惟一的一条狗,我不得不跟它做伴。“你也许是以你的方式表明你是我的志同道合者吧?你感到羞愧,因为你一事无成?瞧,我也是这样的遭遇。我独自待着时就号叫,来吧,两条狗在一起更甜蜜。”有时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它。它并没垂下目光,但是从这目光中也推断不出什么来,它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并感到奇怪,不知道我为什么沉默不语并中断了我们的谈话。但是也许恰恰这目光正是它的发问方式,而我则令它失望了,一如它令我失望那样。在我年轻的时候,倘若当时没有别的问题让我感到更重要,倘若我不自我满足,我也许就会大声问它了,也许就会得到一种无力的同意,比沉默不语的今天更少的同意。可是不是大家都这样沉默不语吧?什么阻止我相信:大家都是我的志同道合者。我不只是偶尔才有一条共同搞研究的狗,哪怕它已经随同其微不足道的研究成果一起被埋没和被遗忘,我再也不能穿过以往时代的黑暗和当代的拥挤获得它的消息。我真想还不如一直将所有的狗当作同类,尽管它们全都按它们的方式发愤努力,全都按它们的方式徒然无成效,全都按它们的方式沉默不语或狡诈地喋喋不休,这正是毫无起色的研究所造成的后果。可是若是这样的话我也就根本无须离群索居,可以从容不迫地待在狗群中间,就大可不必像一个淘气的孩子那样从成年者的行列中挤出去,那些成年者和我一样也想挤出去呢,可是那些成年者的智能却让我感到迷惑,因为它们的智能在告诉它们:谁也出不去,一切的拥挤全是愚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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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想法显然是受了我的邻居的影响,它使我迷乱,使我忧郁。它自得其乐,至少是它在它那个圈子里时我听见它叫喊和唱歌,让我感到厌烦。也许我这样做就对了:连这最后的交往也放弃。不再沉湎于含糊的梦幻。因为每一种狗类交往,不管你以为自己多么老练,都会不可避免地制造出这种含糊梦幻。我要把我剩下的不多的时间专门用于我的研究。它下一回来时我就躲起来装睡,并且一直这样做下去,直到它不来为止。
我的研究也出现了混乱,我放松努力,我感到疲乏,从前我兴奋地奔跑,如今只能没精打采地慢吞吞行走。我回忆我开始研究“土地从哪儿收取我们的食物”这一问题的那个时候。诚然,当初我生活在民众之中,向狗类最密集的地方挤过去,想让它们全都成为我的工作的见证,我认为这种见证甚至比我的工作还重要。由于我还期待着某种普遍的影响,所以我自然获得一种大的激励,这种激励如今对于我这个孤独者来说已是一去不复返了。但是当初我是如此强壮,以致我所做的那些事如今都闻所未闻,违背我们的全部原则,当初的每一个见证者如今回忆起那些事来一定会觉得那都是些阴森可怕的事。我发现向来追求无限专门化的科学在一个方面有一种奇怪的简单化倾向。科学告诉我们,土地主要是提供我们的食物的,然后,在提出了这个前提之后,科学便提出了可以以最佳方式最大量地获取各种食物的方法。诚然,土地提供食物,这是对的,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事情没像通常描述的这么简单,简单到无须作任何进一步研究。不妨就只举每天一再发生的最普通的事件为例吧。倘若我们完全无所事事——我现在已经几乎就是这样——在草草耕作过土地后就蜷曲身子等待结果,那么我们固然会在土地上找到食物,但是这却并不是惯例。谁哪怕只是对科学保持了一丁点不偏袒的态度——这种不偏袒态度自然少有,因为科学所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大——谁就会即使根本不作特别观察也能轻易发现,后来在地上的食物的主要部分是从上面落下来的,我们各自按照我们的灵巧程度和欲望的大小甚至在食物触地前就接住了其中的大多数。我这样说绝不是反对科学,土地也自然地提供这种食物的嘛。至于土地是否从自身中取出一部分食物,又从空中呼唤下来另一部分食物,这也许就不是什么本质的区别。在这两种情况下,土地耕作均属必要,科学既然已作了这样的确认,大概也就不必再研究区别了,因为常言道:“口中有食,问题解决。”不过我觉得,科学以隐蔽的形式至少部分在研究这些问题,因为科学有两个获取食物的主要方法,即固有的土地耕作法和以咒语、舞蹈和歌唱形式出现的补充性精致化工作法。我从中发现了一种虽不充分、但却相当清晰的、与我的区分相符的二等分。在我看来,土地耕作有利于获取两种食物,所以依然永远不可或缺,但是咒语、舞蹈和歌唱却较少涉及较狭义的地上食物,而是主要用于把食物从上面取下来。传统支持了我的这种看法。这里,民众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以及在科学不敢反抗的情况下纠正着科学。如果如科学所希望的那样,那些仪式只服务于土地,使之有力量从空中取下食物,那么,那些仪式就得合乎逻辑地在土地上进行,一切就得向土地低声相告,向土地表演跳跃,向土地表演舞蹈。据我所知科学也没有任何别的要求。奇怪的是,民众的一切仪式都朝向天空进行。这并不违反科学,科学并不禁止这样做,它将这方面的自由给了农夫,它在创立其学说时只想到土地,只要农夫贯彻它的针对土地的学说,它就满意了,但是依我看科学的思路其实应该有更多的要求。而我,从来也没有深入了解过科学的我,则完全不能想象,学者们如何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的民众竟一下子激情满怀地向上呼喊咒语,向空中哀唱我们的古老的民歌和表演跳跃舞,仿佛它忘记了土地,要永远向上摆荡似的。我以强调这些矛盾为出发点,不管按照科学的学说,收获季节何时来临,我都把自己的活动完全局限于土地上,我一边跳舞一边扒土,我扭转脑袋尽可能挨近土地。后来我给嘴挖了个坑并对着这个坑歌唱和吟诵,以便只让土地听到,任何别的狗,不管在我旁边还是在我上面,都听不到。
研究成果微不足道。有时我得不到食物,就在我眼看就要欢呼我的发现的时候,食物却又来了,就好像狗们先是被我的特殊的表演搞糊涂了,但是现在看清了它带来的好处,所以乐意放弃要我叫喊和跳跃的要求。食物常常甚至比从前还更丰盛,但是随后却也就又完全没有食物了。我以年轻狗身上迄今不曾有过的那种勤奋,详尽开列了我所做的全部试验的清单,以为在有些地方找到了一种可以把我引向深入的迹象,可是随后这迹象又渐渐模糊不清了。在这方面,我在科学上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充分,这无可置疑地也妨碍了我的工作。我如何可以担保譬如食物没有来不是因我的实验,而是因不科学的土地耕作引起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全部结论便都是无根据的。在某些条件下我原本可以完成一项几乎完全精确的实验的,假如我完全不靠土地耕作——一方面光凭朝上方做的仪式便使食物从天而降,另一方面又凭单纯的土地仪式使食物不来的话。我也做过这样的尝试,但是没有坚定的信念和完善的实验条件,因此,根据我的不可动摇的看法,至少是某一种土地耕作法始终都是必要的,并且即使对此不以为然的公然唱反调者们说得对,这一点也无法证明嘛,因为土地的浇灌在匆忙中进行并且在一定限度内不可避免。另一个确实有些怪癖的实验我比较好地做成功了,它引起了一些轰动。在通常的从空中截获食物之后,紧接着我便决定,虽然让食物从上掉下来,但是也不去截获它。为此每逢食物来时我便总是往空中轻轻一跳,但是总是精确计算好,使我这一跳够不着那食物。这食物通常都漠然而毫无生气地落到地上,我就愤怒地向它扑过去,不只是因饥饿,而且也因失望而愤怒。但是在个别情况下却会发生某种异样的事,某种真正古怪的事,食物不掉下来,而是跟随着我在空中活动,食物追踪饥饿者。这种情况为时不久,只一小会儿,然后它就要么落下要么完全消失或者——这是最常见的情况——我的贪欲提前结束这个实验,我就把食物吃光。不管怎么说,当初我毕竟是幸福的,狗们在我的周围窃窃私语,它们变得不安和警觉起来,我发现我的朋友们比以往更理解我的问题了,在它们的眼睛中我看到了某种寻求帮助的闪光,虽然这也许只不过是我自己的目光的反光而已,我没有任何别的愿望,我是满意的。后来我才知道——别的狗与我一同获知——这个实验在科学上早已被描述过,比我所描述的更为成功,虽然由于难以做到实验所要求的自我控制的缘故早已不能再做了,但是由于据说它在科学上没有什么意义也不必重做。说是它只证明了大家已经知道的情况,即土地不仅垂直而且也斜着甚至螺旋式地从空中收取食物。于是我停止了试验,但是我并不气馁,我还太年轻不会气馁的,相反,我反倒因此而受到鼓舞要去成就我这一生中也许最伟大的事业。我不相信我的实验在科学上贬值了,可是信念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处,只有证据才有用。我就是要提出这个证明,我也要借助这个证据充分说明这个原本有些怪癖的实验,将它置于研究的中心。我要证明,当我避开食物时,不是土地把食物斜着拉下去,而是我,是我吸引它跟在我后面。诚然,这个实验我无法进一步扩大,一边看着眼前的食物,一边进行科学实验,这是无法长期坚持的。但是我要另辟蹊径,只要我能坚持下去,我就要彻底绝食,当然也要避免见到任何食物,避免任何诱惑。如果我这样深居简出,闭上眼睛躺着不动,日日夜夜,既不为拾起也不为截获食物操心,并且如果如我不敢断言、但隐隐希望的那样,不采取任何其他的措施,只凭借不可避免的不合理化的土地浇灌和默默念诵咒语、吟唱歌曲(我想免去舞蹈,以免削弱自己的身体),食物就会自己从天而降并且没为土地操心食物就会来敲打我的牙齿,让我张口吃下去——如果发生这样的事,那么科学虽然没有被驳倒,因为它对例外情况和个别情况相当有灵活性,但是幸好没有这么多灵活性的民众会有什么说法呢?因为这也不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那种例外情况嘛:一条狗由于身体上的疾病或意志消沉拒不准备寻找、接受食物,然后狗类就联合起来齐声念咒并从而使得食物偏离通常的途径直接落入病狗的口中。而我却是精力旺盛,身体健康,胃口特好,以致我整天不想别的只想食欲,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是自愿禁食,我自己有能力让食物掉下来并且也愿意这样做,但是也不需要狗类的帮助并且甚至最坚决地禁止它们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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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片偏僻的灌木丛里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在那里我听不到有关食物的交谈、吧嗒吧嗒的咀嚼声和啃骨头的声音。我又一次吃了个饱,随后便躺下。我想尽可能闭着眼睛度过这一整段时间。只要不来食物,这对我便始终意味着黑夜,这种情况可以延续好几天好几个星期。这期间我当然——这是一大难点——只可以少睡觉或者最好根本不睡觉,因为我不仅得念咒语把食物召唤下来,而且还得多加留神,别因睡过头而错失了食物的到来,可是另一方面睡眠又很受欢迎,因为睡着了比醒着更能耐久地忍受饥饿。由于这些原因我便决定小心谨慎地分配时间并多次睡觉,但每次总是只睡一小会儿。我通过如下办法做到这一点:睡觉时我总是将头枕在一根嫩弱的树枝上,它一会儿就折断,从而把我弄醒。我就这样躺着,或睡或醒,或做梦或默默地独自哼唱。起先一切都平安无事,来食物的那个地方也许不知怎么还没觉察我在这里抵制食物的通常的进程,所以一切太平无事。略微使我的努力受到干扰的是,我担心狗儿们会惦念我,很快就找到我并对我采取某种措施。第二件担心的事是,虽然从科学上来说这土地不肥沃,可是单凭浇灌土地也会产出所谓的意外食物,它们的气味会诱惑我。不过暂时并没有发生任何这样的事,我能够继续忍受饥饿。除了这些担心以外,我目前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虽然我在这里其实是在从事废除科学的工作,可是我的内心却感到愉快,感到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从事科学工作的人的那种平静。我在梦幻中获得了科学的谅解,我的研究在其中也有一席之地,一些说法在我听来很令我鼓舞,什么不管我的研究多么成功,并且尤其是取得大成功之后,我也绝不会不为狗的生活效力呀;什么科学对我情有独钟,科学本身将对我的结果作出解释并且作出这一诺言本身就已经意味着诺言的履行呀;什么我一方面迄今在内心感到自己已受排斥并像一头野兽那样冲击我的民众的围墙,另一方面却会极荣耀地被大家接纳呀;什么所盼望的聚集在一起的狗身体的暖意将围绕我流动呀;什么我将会身不由己地在民众的肩上晃动呀。第一次绝食的奇特效果。我觉得我的成绩是如此之大,以致我出于感动和自怜在那宁静的灌木丛中哭了起来,这当然不是很可以理解,因为如果我希望得到应得的报酬,我又为什么哭呢?大概仅仅是因为哭着舒服吧。我总是只在感到舒服时才哭,所以哭的次数相当稀少。哭过后很快也就事过境迁。随着饥饿的加剧,美丽的憧憬渐渐消逝,没过多久,在一切幻想和一切感动迅速离去之后,我便孤零零完全只和在腹中灼燃的饥饿相伴。“这是饥饿。”当初我无数次地对自己这样说,就仿佛我要使我相信饥饿和我还一直是两码事并且我可以像甩掉一个讨厌的同类那样甩掉它,但是我们已痛苦之极地连为一体。如果我向自己解释说:“这是饥饿。”那么,其实是饥饿,是饥饿在说话并以此来取笑我。一个恶劣透顶的时期!我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当然不只是由于我当初所经受的痛苦,而首先是因为我当初尚未大功告成,因为我若想有所建树就还得再次经受这种痛苦,这是由于我今天还认为绝食是我最后和最强有力的研究手段。绝食是行之有效的途径,最高成就只有通过最高效率才可取得,如果说它是可以取得的话。而这最高效率在我们这儿就是自愿绝食。所以每逢我仔细考虑那些时期——为了我的生活我乐意勾起对往事的回忆——我就也仔细考虑我面临的时期。看来你必须耗费一生的时间才能从一个这样的试验中恢复过来,自那次挨饿后我已经度过了我的整个壮年时期,但是我还没有恢复元气。下一次开始绝食时我也许会比以前更坚定,因为我更有经验了,对试验的必要性认识更透彻了,但是我的体力弱了,根子还在当初,至少我光是在等待熟知的恐怖事件出现的过程中就会变得虚弱。我的减退了的食欲将对我于事无补,它只会使这个试验贬一点儿值并且大概会迫使我把绝食的时间拉得比当初原本必须的更长。对于这些和另外一些前提,我相信自己是清楚的,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间歇期里并不曾缺乏预备性试验,常常尝够了挨饿的滋味,但尚未走向极端,青年时代的那种狂放不羁的攻击欲自然永远一去不复返了。当初它就已经在绝食的过程中渐渐消失。某些考虑折磨着我。我觉得我们的祖先在威胁我。我虽然认为它们——即使我不敢把这话公开说出来——对一切负有责任,这种狗生活应归咎于它们,并且我能够轻易用反威胁来回敬它们的威胁,但是它们的知识令我折服,它来自我们不再知道的源泉,所以它们的法规——尽管我急于与之作斗争——我也决不会直截了当地去违背的,我只是钻我对之有一种特殊嗅觉的那些法规的空子而已。关于绝食,我引用那次著名的谈话,在那次谈话中我们的一位智者说出了想禁止绝食的意图,随后第二位智者提出这样的问题进行劝阻:“谁会绝食呀?”于是第一个智者就被说服并收回了这个禁令。但是如今又产生了这样的问题:“绝食不是本来就是禁止的吗?”绝大多数评论家对此作否定答复,认为绝食是准许的,赞同第二位智者的看法,不担心一种错误的评论会导致严重的后果。这一点我在开始绝食前就已经了解清楚了。可是现在,我饿得缩成一团,已经有些精神错乱,不断求助于我的后腿,还绝望地在它们上面舔着、啃着、吮吸着,一直向上延伸至肛门。就在现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对那次谈话的一般性解释是完全错误的,我诅咒这种评论学,我诅咒我受到了它的误导,这次谈话所包含的内容自然不只是惟一的一项绝食禁令,这是一个孩子也一定看得出来的。第一位智者想禁止绝食,第一位智者所期望的,已经实现,绝食被禁止了,第二位智者不仅同意它的看法,而且甚至还认为绝食是不可能的,这是在第一道禁令上又附加上第二道禁令,对狗性自身的禁止。第一位智者承认这一点并收回了这道明确的禁令,这就是说,在阐明了所有这些情况之后它要求狗们采取理智态度并禁止自己绝食。所以这是以一道三重禁令取代一道通常的禁令,而我则违反了这道三重禁令。纵然为时已晚,现在我本来至少还是可服从并停止绝食的,可是在痛苦之中也涌动着一种继续绝食的诱惑,而我则贪婪地追随它,像追随一条陌生的狗。我欲罢不能,也许我也已经太虚弱,站不起来了,无法躲进有狗居住的地区去了。我在林中落叶上辗转反侧,睡觉我是不能再睡了。我到处都听见喧闹声,在我迄今的一生中一直沉睡的世界似乎因我的绝食而苏醒了,我以为我永远也不再能够吃东西了,因为我一吃东西势必就会使这自由自在喧闹着的世界又沉寂下来,而这一点我恐怕是做不到的了。最大的喧闹声我自然是在我的肚子里听见的,我常常把耳朵贴在肚上并且一定睁大了惊愕的眼睛,因为我几乎无法相信,我听到了什么。由于情况变得太糟糕,我便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使我作了毫无意义的拯救的尝试,我开始嗅食物,我久已不曾吃过的珍馐、我儿时的美味。是的,我甚至闻到了母乳的芳香。我忘记了我的要抵御气味的决心,或者说得更正确些,我没忘记这个决心,带着这个决心,仿佛这是这个决心的一个分决心似的,我拖着脚吃力地走向四面八方,总是只走出去几步,边走边嗅,仿佛我只是为了提防食物才想寻找它。我什么也没找到,这并不令我失望,食物在这儿呢,只是它们总是离我几步远,还没走到那儿我的腿就支撑不住了。不过我同时也知道,这儿根本就什么东西也没有,我挪动这小小的几步仅仅是由于害怕我最终会昏倒在一块我再也离不开的地方。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这是最后的诱惑呀,我会悲惨地在这里死去,我要研究什么呀?孩子般幸福时期的孩子式的实验而已。此时此地情况严峻,研究本可以在这里证明其价值的,可是哪里有这种研究?这里只是一条无可奈何伸嘴向空处咬去的狗,虽然在不知不觉中拼命急促地、不停地浇灌着土地,但是从它对杂乱无章的咒语的记忆里再也搜罗不出片言只语来了,就连新生婴儿钻进母亲怀里时吟诵的那首小诗也寻觅不着。我觉得,我仿佛在这里不是跟兄弟们隔着咫尺之遥,而是离大家无限遥远,而且仿佛我其实并非死于饥饿,而是因孤独而死。显而易见的是,没有谁关心我,地下没有,地上没有,空中没有,我死于它们的冷漠,它们的冷漠说:它要死了,就让它这样死去吧。我不是同意了吗?我不是说了同样的话了吗?我不是曾经期盼过这种孤独的吗?没错,你们这些狗们,但不是为了在这里这样死去,而是为了向那边的真实世界走去,走出这个谎言的世界,在这个谎言世界里我们从谁那里也了解不到真实情况,从我这儿也了解不到,我是个土生土长的谎言公民。也许真实情况并不是太遥远,我也不是像我想的那么孤独,并没有被别的狗抛弃,而只是自暴自弃,抑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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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并不像一条神经质的狗以为的那样匆匆地死去。我只是昏厥而已。当我醒过来并抬起眼来时,一条陌生的狗站在我面前。我不觉得饿,我很有力气,我认为我的骨节很有弹性,虽然我并未试着站起来做试验。其实我没看到什么不平常的东西,一条漂亮的、但并非太不寻常的狗站在我面前,这我看见了,没有任何别的东西,然而我却以为在它身上还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我身下有血,最初我想,这是食物,但是我立刻发现,这是血,是我吐出来的。我把目光从血上移开并转向那条陌生的狗。它瘦削、长腿、棕色,间或有些白斑点,探究的目光炯炯有神。“你在这儿干什么?”它说,“你必须离开这儿。”“我现在不能走。”我说,没作进一步解释,因为我该怎样向它解释这一切呀,而且它也似乎行色匆匆。“请走吧,”它说,一边不安地交替着抬腿。“别管我,”我说,“走开,别管我的事,别的狗们也不管我的事。”“我是为了你的缘故而请你走开。”它说。“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我说,“我不能走,我想走也走不了。”“不见得吧,”它笑道,“你能走。正因为你似乎太虚弱,我才请求你现在慢慢地离去,你若迟疑不决,以后你就必须快步奔跑着离去了。”“这是我的事,你别管。”我说。“这也是我的事。”它说,它对我的执迷不悟感到伤心,但是显然已经愿意暂且让我留在这里,却想趁此机会和我亲热。要是在别的时候我也许会乐得容忍这条漂亮的雄狗的,但是当时,我不理解,我突然感到恐惧。“走开!”我大声叫喊,因为我不能用别的办法自卫。“我不管你啦,”它边说边慢慢向后退去,“你真不可思议。难道我不中你的意?”“你走开,别打搅我,就中我的意了。”我说,可是我对我自己却不再如我要让它相信的那样有把握。我用我的通过绝食而变得敏锐起来的知觉在它身上看到或听到了不知什么东西,它刚刚萌生,它增长,它趋近,并且我已经知道,这条狗有把我撵走的力量,尽管它现在还无法想象我如何才能站立起来。我怀着越来越强烈的欲望看着它,它听了我的粗暴的答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是谁?”我问。“我是打猎的。”它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待在这儿?”我问。“你妨碍我,”它说,“你在这儿,我就不能打猎。”“你试试,”我说,“也许你还是能打猎的。”“不,”它说,“很抱歉,无论如何你必须走开。”“你今天就别打猎了吧!”我央求。“不行,”它说,“我必须打猎。”“我必须走?你必须打猎?”我说,“全都是‘必须’。你懂吗?为什么我们必须做这做那?”“不懂,”它说,“可是这也没有什么要懂得的呀,这是不言而喻的、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见得,”我说,“你对必须把我撵走感到抱歉,可是你还是要这样做。”“正是如此。”它说。“正是如此,”我恼怒地重说了一遍,“这不是回答。你比较容易放弃什么,放弃打猎呢,还是放弃把我撵走?”“放弃打猎。”它毫不犹豫地说。“既然如此,”我说,“这里就有一个矛盾。”“什么矛盾?”它说,“你这条亲爱的小狗,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必须吗?难道你不明白这不言而喻的事?”我不再吭声,因为我发现——这时新的生命力突然在我心中闪现,一如恐怖给予的那种生命力——我从也许除了我以外谁也发现不了的不可思议的细节上发现,这条狗开始从胸腔深处唱起歌来了。“你要唱歌了。”我说。“是的,”它神情严肃地说,“我就要唱歌了,待一会儿,现在还没开始唱。”“你已经开始唱了。”我说。“没有,”他说,“还没有。可是你准备好听吧。”“我已经听见啦,虽然你否认。”我用颤抖的声音说。它不吱声。当初我以为认出了某种在我之前没有哪条狗曾获悉过的东西,至少在传说中对此没有细微的暗示,我急忙怀着无限的恐惧和羞愧把脸埋在我面前的那摊血中。我以为我发现那条狗已经在唱歌,可它自己还不知道,更有甚者,那歌声离开了它,按自身的规律在空中飘荡并越过它的上空,仿佛跟它毫不相干,只是冲我,冲我这边而来。——今天我当然否认所有这样的认识并把它们归因于我当时精神过度受刺激,但是即便这是个错误,这个错误也有某种伟大之处,是我被从绝食期拯救到这个世界来的惟一的一个现实,尽管它只是表面上的现实,但它至少表明,在完全失去自制的情况下,我们能够做出些什么事来。我确实完全失去了自制。在通常情况下我就会得重病,动弹不了,但是似乎被那条狗即将接受为自己旋律的那种歌声,我无法抵御。它越来越强,它的增强也许没有限度,现在它就几乎已经让我震耳欲聋。但是最糟糕的是,这声音似乎只是为了我的缘故而存在,这个庄严崇高得让森林沉默下来的声音似乎只是因我而存在。我是谁?竟敢还一直待在这里并在它面前大模大样躺在我的污血里?我哆哆嗦嗦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狼狈相我怎么走得了呀,我还在这样想着呢,就已经在那歌声的驱赶下欢蹦乱跳地飞奔了起来。对我的朋友们我什么也没讲,刚到达朋友们身边时我原本大概会什么都讲了的,但是那时我太虚弱了,后来我又觉得这件事没法告诉它们。我忍不住所作的一些暗示在交谈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上,我在不多几个小时后便恢复正常。精神上,我至今还留有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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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的研究扩大到狗音乐上。在这个领域里科学肯定也不是无所作为。如果我消息灵通的话,音乐科学也许比那门食物科学更广博,无论如何更有坚实的根据。这一点可以通过如下事实得到解释:在这个领域里可以比在那个领域里更不动感情地进行工作,这个领域更多的是涉及纯粹的观察和系统化,而那个领域则首先涉及具体的结论。与此相关联的是,对音乐科学的尊敬大于对食物科学的尊敬,但前者从未能够像后者那样深入民众的内心。我在听到树林里的那个声音之前,我也面对音乐科学比面对任何另一门科学更感陌生。虽然与奏乐狗的经历已经使我对它有所领悟,但是我当初还太年轻。哪怕只是稍加涉猎这门科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被看作是特别艰难的,它孤傲不群。虽然在那几条狗那儿音乐也曾是首先最引人注目的,但是我觉得比奏乐更重要的是它们的缄默的狗性,我也许根本就哪儿也找不到跟它们的可怕的音乐相类似的音乐,我倒是很可能会忽略它,但是它们的本性我却从那时起到处在所有的狗身上碰到。但是要深入了解狗的本性,我觉得研究食物最合适并且可以不走弯路达到目的。也许我这个看法不对。不过,介于这两门学科之间的一个边缘学科却已经在当时就引起了我的怀疑。这就是关于把食物召唤下来的歌唱的学说。在这里大大妨碍了我的又是对音乐科学我也从未认真深入了解过,我在这方面连一直特别为科学所鄙夷的半吊子也远远算不上。这一点我必须时刻记住。在一个学者面前我只怕是连最简单的科学考试也很难通过,我有这方面的证据。撇开已经提及的生活状况不谈,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当然首先在于我在科学上的无能、想象力贫乏、记性不佳,尤其是没有能力时刻把握住科学的目标。这一切我都公开承认,甚至还怀着某种愉快的心情。因为我觉得我在科学上的无能的更深层的原因是一种本能并且确实不是坏的本能。如果想夸口的话,我可以说,恰恰是这种本能摧毁了我的科研能力,因为这恐怕确实至少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我,在肯定并不是最最简单的普通的日常生活事务中表现出一种可以过得去的理解力的我,即使不能理解科学,但却对学者很理解——这从我的成果上可以得到检验——的我居然一开始就没有力将爪子抬高到哪怕是科学的第一个台阶上去。也许恰恰为了科学的缘故——但不是为了今天所从事的这门科学,而是为了另一门科学,为了一门最后的科学——这种本能让我把自由看得高于其余的一切。自由!当然,自由!今天可能得到的这种自由,是一种发育不健全的产物。但是这毕竟是自由,毕竟是一种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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