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心念怪物（1 / 2）

直播间画面中, 谢璲站在404房门前没有任何动作。

明明时间正值中午，还是阳光特别充裕的海边酒店，但拍出来的画面却异常阴森。

浅金色的光束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在地面上, 尘埃在光束中缓慢飞舞。

本应该给人带来温暖的阳光, 此刻却像是一坨干涸在油画布上黏腻黄色颜料, 怪异又冰冷, 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谢璲面无表情注视着面前的404房间门，他站在走廊地面上拉长的金色光影之前, 仿佛在为一口无形的金色长棺守灵。

即使隔着一扇漆黑的门板，也能听到404房门内凌乱的声音——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铁质衣架掉落的声音、桌椅倾倒的声音……

房间里的‘房客’似乎是被吓得不轻，在慌不择路地到处乱蹿。

【有人还记得主播一开始要做的是鉴定灵异视频的真假吗？他现在在干什么？扮鬼吓唬酒店客人？】

【楼上中途离开没看完整吧？主播刚看完灵异视频, 本来想跟鬼正面对线来的，没想到鬼跑了，于是主播就主动过来找鬼】

【槽点太多, 一时不知该从何吐起】

【话说我才注意到，这个酒店是不是太空了？怎么一个客人和工作人员都没遇到？】

【直播都有剧本嘛，当然要提前清场了】

【呃……算了，你说剧本就是剧本吧。一无所知也挺好的，这世界的真相太过残酷，说了怕你承受不住】

谢璲默默注视着面前这道漆黑的房门。

见里面的鬼不愿意出来, 谢璲就对扛着摄像机的鬼婴招了招手。

鬼婴心领神会地移开摄像头，与此同时, 第三只鬼婴从谢璲背包冒出头来，熟练地穿门进去打开了门锁。

404室的房门缓缓开启，与之一同响起的, 是谢璲那阴魂不散的声音。

“我进入房间了, 现在玄关处……”

谢璲一步步走进房间, 扛着摄像机的鬼婴随着他的脚步缓缓推进，404房间的全貌逐渐展现在直播间观众面前。

“你好……呃，你们好。”谢璲抬起头，“真壮观啊，这就是诅咒的真容吗？”

404房间内的布置与其他普通的酒店房间没有什么两样，如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只有这位房间的住客了。

形容这位顾客的量词用‘一坨’比较合适——404房间里的是一坨肉山。

这坨肉山头顶天花板，由无数尸块和断肢堆积而成，几乎占据了整个酒店房间。淡黄色的组织液和皮脂之间渗透出来的不知名液体充当了粘合剂，层层叠叠的惨白肉块垒积在一起，仿佛一坨即将融化坍塌的巨大白色奶油蛋糕。

无数条踩着高跟鞋的修长大腿从这些堆积在一起的尸块中伸出，像是随意插在奶油蛋糕上的蜡烛又像是节肢动物的步足，张牙舞爪地胡乱挥舞着。

刚才谢璲在门外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些断肢踢打碰撞到酒店物品的声音。

随着谢璲不断走近，这坨肉山缩成了一团，拼命想要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从那些颤抖的尸块和断肢之上，能明显感到这怪物身上的畏惧情绪。

【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盒饭】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看这种恶心东西】

【腿控狂喜】

【虽然人类的性|癖是自由的，但我还是建议楼上去看一下医生】

【这是什么东西？不会就是灵异视频里的那个女人吧……怎么异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因为主播收到的灵异视频太多了吗？】

谢璲打量着眼前这尸块怪物。

与寻常的厉鬼冤魂或者风水局形成的煞物不同，这玩意儿不属于谢璲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鬼怪妖物分类。

它身上有很强烈的扭曲感，好像还能污染现实……无法具体形容，硬要说的话就像是破了次元壁，有种十分怪异的不真实感。

手机振动了一下，谢璲低头看向手机，他的账号后台私信界面又有人给他发来了一条灵异视频。

看到这条新消息的出现，谢璲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抬头再次看向那座尸山——在他收到新消息的同时，那些毫无血色的惨白肉块之上，又凭空多出来了两条腿。

谢璲皱起眉。

这种靠承载物传播诅咒的鬼物，一般都会有本体。诅咒传播的过程，实际上就是鬼物的怨念在不断地被传播——本质上是个不断被消耗的过程。

而眼前这个怪物，却会随着灵异视频的传播而增长实力……完全反过来了。

一开始灵异视频的鬼物可能只是视频上的女人。但从眼前的怪物模样来看，好像是因为谢璲截断灵异视频传播的操作，强行把所有灵异视频的诅咒都聚合在了一起，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怪物身上没有魂魄气息。没有怨气，没有死气，没有阴气，没有凶煞之气……人死而为鬼，而眼前的鬼物聚合体却完全没有作为‘人’存在过的痕迹。

倒像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工产物。

眼前这个尸山怪物，让谢璲下意识地联想起了在林铖悦婚礼异变突生时，从‘新郎’肚子里爬出来又凭空消失的婴儿。

在抓住灵宝派邪修之后，谢璲原本以为那婴儿只是风水杀局的一种，是风水局的衍生物。

谢璲对风水堪舆方面没有太深的了解，也不太感兴趣，所以就没有细究。

现在回想起来，谢璲才感觉有些不对。

那婴儿应该不是风水局产物，而是无启教弄出来的、晋禄仁使用替死人偶之后才出现的东西。

因为那婴儿给谢璲的感觉和眼前的肉山一样，同样的虚假，就像是舞台演出的背景布，或者海市蜃楼的光影。

面对这些怪物，无法从它们身上感知到任何可以追寻其溯源的气息。

以前谢璲一直在直播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说那些鬼怪是全息投影，现在终于应验了。

世界上本就没有全息投影，说的多了，这些鬼怪也就变成了全息投影……啧，这是什么所念及所得？不要在这方面随便实现别人的愿望啊。

谢璲歪头打量了一下面前这座尸山，表情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以前对付鬼物妖怪的手段，对眼前这个奇怪的东西能否有效。

【主播你别光看着不说词儿啊，你这样我好害怕】

【太夸张了，你们有看到吗？那些肉块里还藏着好多张脸。这细节这精细度，完全不是建模能做出来的。如果这是全息投影，我倒立吃键盘】

【这啥啊这是？主播真能解决吗？我好害怕这场直播变成主播的赛博葬礼】

谢璲没有迟疑太久，很快回过神来。他很有专业素养，还记得自己正在直播。

谢璲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弹幕，然后走到了这怪物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手伸向了这座尸山支楞出来的一条腿。

下一瞬，摄像机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了，谢璲的手直接从这条大腿中间穿透了过去……

【键盘真好吃】

【……为了证实这是全息投影，主播做出了好大的牺牲。他真的在很努力地说服我们这是全息投影】

【话说真鬼也是透明的吧，手从鬼怪身体里穿出去，对自己身体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吗？】

【好尽职一主播，为了自己直播间不被举报也是拼了】

谢璲主动触碰这怪物倒不是为了坐实‘全息投影’这件事，有官方给撑场子，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自己的直播会被举报封号。

他只是想亲自验证一下这个怪物的危险性，想看看它是如何诅咒人的，然后从中找到解决它的方法。

然而谢璲好像高看了这个怪物的胆量。

虽然体积看起来很大，造型也异常狰狞，但这坨尸山的胆子却意外的小。谢璲都已经和它靠的这么近了，别说伤害谢璲，它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让谢璲感觉很奇怪。

就像是无法弄清楚这怪物是什么来头一样，谢璲完全弄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会如此怕自己。

他现在就是普通人状态，既没有使用血咒，也没有使用白虎胎煞的能力，甚至连重瞳都没有显露出来，为什么这个尸山表现得如此畏惧？

谢璲看了眼飘在身边扛着摄像机和打光灯的鬼婴……难不成这个怪物怕的是鬼婴？

想到这里，谢璲又放了两只鬼婴出来，驱使它们避开摄像头，从拍摄死角绕到这坨尸山侧面。

可惜的是，这怪物对鬼婴的靠近没有任何反应。

谢璲的耐心逐渐告罄。用穷举法把各种针对厉鬼的手段都尝试一下吧，不尝试的话就永远无法知道什么对着怪物有效。

如果武力无法强行破解，那就把在外面守着的警方玄学顾问叫进来。专业研究玄学的人知识面应该更广一些，他们应该知道这怪物的来源。

血色在眼中一闪即逝，谢璲右手食指指甲瞬间发生异变，漆黑的尖利指甲如一柄手术刀，看起来锋利异常。

就在谢璲准备割手腕放血的时候，变故突生。

感受到活人气息凭空出现，谢璲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去。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404房间门口。

那人身穿一身粗布深蓝道袍，头戴混元巾，见谢璲望过来，还对他拱了拱手。

是离清道长。

谢璲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道士，陷入了沉默。

居然又是离清道长。

警察疏散酒店里的宾客和工作人员时，谢璲并没有看到离清道长。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位道长在消除了风水局之后，就自行离开了。

然而事实上是，这位道长在警察清空酒店的时候不知躲在了哪个小角落，不仅是疏散的警员，就连谢璲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谢璲有些弄不懂离清道长的意图……总感觉这位道长神出鬼没的，他这次出现又想干什么？

上次也是这样，那时谢璲驱使鬼婴攻击晋禄仁和灵宝派邪修，然而这两人联手反抗，有些难缠。为了尽快压制他们，谢璲准备使用血咒，亲自下场。

然后就在他即将动手的时候，这位离清道长突然跳了出来。

谢璲低头看了眼自己尚未划开的手腕。

这次也是，在他即将使用血咒的时候，这位道长又凭空跳了出来。

谢璲皱起眉，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这位离清道长该不会是不忍心看他受伤吧？

谢璲默默把尖利的指甲抵近手腕皮肤。血珠刚从划开的皮肤冒出来时，就见那位离清道长满脸紧张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那荒谬的猜测竟然成真了。

谢璲此时的心情异常复杂。

离清道长他没事吧？如果不是谢璲确认两人在此之前素不相识，且全真道不允许结婚生子，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离清道长走丢的亲孙子了。

这位老道长先是因为一个称呼就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想要帮助他，然后发展到现在，甚至看到他受伤都会满脸紧张，生怕他流一滴血……这到底是什么溺爱孩子的长辈形象？

谢璲有点担心这些玄门正派的精神状态。

那些玄门正派要不就是觉得他极度危险，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要不就是把他当成天材地宝，疯狂围剿他，想要将他炼化提升自己修为；要不就是他的狂热毒唯，因为他是‘灵子’，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谢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能再继续想了，有点可怕。总感觉这些玄门正派偏激起来比邪修还要可怕。

谢璲关了自己的领夹麦克风，看向离清道长，语气有些疏离:“请问你突然出现，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谢璲很想说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别再跟着他了。

不管离清道长的出发点是不是为他好，但他这一直尾随他的行为实在是让谢璲有些不适。这位道长从阴阳间隙一直跟着他到现在，最可怕的是在离清道长没出现之前，谢璲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离清道长对着谢璲作了个揖:“自然是为了帮您解决这个心念怪物。”

谢璲微微侧头。心念怪物？是指他身后这座尸山吗？

离清道长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知灵子有没有听过‘膏肓鬼’？”

膏肓鬼谢璲是知道的，‘病入膏肓’中的膏肓就是指的它。

这种鬼是从人心中诞生出的一种鬼物，没有固定形态。与其说是鬼，它更像是一种因果业障形成的诅咒。它会缠上做了亏心事的人，变成那人心中最害怕的形象，一直将那人折磨到病重死去。

但谢璲并没有从那尸山之上感知到任何诅咒因果气息，而且那坨尸山是独立存在的，膏肓鬼在作祟的时候却不能离开人身。

没待谢璲说出心中疑惑，就听离清道长主动解释道:“灵子身后的这个，是以膏肓鬼为基础，人为制作出来的鬼怪……它散播恐惧，以人类的恐惧为食，也可以操控人类的情绪。如若心中没有恐惧，就不会被它所害。”

“想要彻底消除这个怪物，需要让所有接触过它的人都否认它的存在。只要有一人对它感到畏惧，它就会抓住那一丝恐惧情绪，死灰复燃。”

谢璲的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完全消除人心中对这个鬼物的恐惧……这要怎么消除？告诉直播间观众这些都是假的吗？没看过灵异视频的自然会相信，但问题在于看过的那群人啊。

【怎么突然没声音了？主播看门口干嘛？他在跟什么人说话？】

【格局打开点，说不定不是人】

【话说这怪物怎么不袭击主播啊？主播都背对着它了。白长得这么狰狞了，也太不争气，真有点怀疑是不是演的】

【早就说是剧本了，细究你就输了。主播营销的场面可真大，雇了这么多水军陪他一起演，还各种买热搜撤热搜，弄得跟真的似的】

【你说谁是水军啊？看完那个灵异视频真会见鬼！！】

【啊对对对，真有鬼，然后这鬼可听话了，就袭击你不袭击主播】

灵异视频传播的毕竟是小圈子，在这数量极其恐怖的直播间总人数里，看过灵异视频的人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很快就在路人的质疑中败下阵来。

直播间人数太多，网友吵得热火朝天，而谢璲则被离清道长的讲述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没精力分神关注直播间的事情。

离清道长继续说道:“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找到制作这个鬼物的人，从源头上消灭这个鬼物。就像是膏肓鬼只能寄居在人心，这个心念怪物肯定也有一个最初始的载体。只要解决掉那最初的载体，它自然会消失。”

谢璲忽然感觉有些违和:“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情报的？”

离清道长看着谢璲，眼中满是坦荡。他轻声说道:“因为【贫道想知道】。”

谢璲沉默了。全真道这修心法子还真是强的不讲道理。

离清道长很谦虚:“而且这从人心中诞生的鬼物，和我们全真道的修心也有相似之处，所以贫道才能轻易看破它。”

“谢了，帮了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