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桃之灼灼（1 / 2）
神功元年，洛阳·紫薇殿丽正书院
自武皇临朝，科举扩招，举国大推尚学之风。不论寒门豪门皆以考取功名为正途，一时翰林文士竟成了最抢手的官职，他们每年替圣人出题考核，以六艺为基础，品鉴天下学子。
而想考功名的人多了，自然也就卷了起来。寻常百姓尚且不提，那些出身官宦名门的孺子们，甚至从始龀之年便开始学读，以免被他人家的孩子自小领先一步。
而由上官内相为主考官的紫薇殿试，便是这些幼学孺子们考取功名的最终战场，若得过，便可进到洛阳紫薇殿的丽正书院中，只要进了这里，不论此后学成学不成，皆可出官入仕，进得庙堂。
时任考功郎中苏朝瑞之子苏彦云也参加了紫薇殿试，并在射、御双艺中拔得头筹，在剩下的四艺中也名列前茅，可谓尖子中的尖子。但也即便如此，不少人还是纷纷议论，说其父为考功郎中，参与过考题拟定，指不定有提前透露过考题之类的闲话。以至于后来进到丽正书院后，苏彦云遭到了一些同龄小孩子的霸凌。
明明自己那么努力，却要被说三道四，这让苏彦云幼小的内心十分苦闷。
但是，他很快发现，受霸凌的不止他一人。
有个小女孩，一样被其他小孩评头论足，她上去个头比其他孩子小很多，却面色严肃，不苟言笑，寻常孩子们的嬉戏玩闹根本取悦不到她。
或许她也是因为被其他孩子霸凌过，所以变得沉默寡言了吧。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原本不甚熟悉的小孺子们逐渐也熟络起来，开始结伴玩耍。院中的学士夫子也经常布置些娱乐性的课题，供这些孩子寻欢取乐。记得有一次，是去洛阳城郊的田里抓青蛙，再回头比比谁抓的青蛙好看稀奇。
能出城游玩，孩子们定然开心，一到田野里也顿时变成脱缰小野马，顾不得那田中泥泞，纷纷埋入草堆泥土之中，寻那稀奇青蛙。
大概是寻了近一个时辰，夫子才叫大家伙集合，开始一个一个观览所捕获的青蛙，待一一展示后，再放回田野。
大多数孩子都捕捉到了青蛙，尤其其中一个阁部大臣之子，竟捕捉到了金色的蟾蜍，让夫子惊呼天降祥瑞，这令其他孩子羡慕不已。
而唯独苏彦云没有捉蛙，而是用自己的衣兜乘了一堆蝌蚪来。众人见此纷纷嘲笑，反而是夫子却问：“为何只有蛞斗，而无那青蛙？”
苏彦云则说：“蛙怕生人，见我必逃，我若强行捕之，必对其有所伤损，学生不忍，便只是从池塘中盛些蛞斗，一群蛞斗聚在一块，则不会孤单害怕，待向夫子展示完后，也可快速放回池塘。”
夫子闻之，并夸之心善。但其他孩子可不在乎这些，他们之中依旧以炫耀实力为本。
“你有什么资格笑别人！”不曾想这些嘲笑声中，竟有个稚嫩的声音反问道。
循声望去，竟是那个寡言的女孩。
只见她身边手上一只青蛙也没有，便有孩子发问：“你在说什么啊！你的青蛙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只蟾蜍突然越上了少女的肩头。
见此，众人再度啼笑皆非，依旧只有夫子问她：“为何这只蟾蜍会越上你的肩头？”
那女孩答道：“因为我在肩膀上放了只蝗虫。”
夫子见此，再度点头表达赞赏。
“可跳上来的不是青蛙，是只蛤蟆！”
“是啊，这蛤蟆也太丑了！”
孩子们中几个玩心大的，立马就开口嘲讽。
而女孩则一点也不气馁，继续冷酷地说道：“那也比你们这些弄虚作假的小人好！”
说罢，便从脚边舀起一滩水，甩向那个拿着金蛙的孩子，只见那孩子被甩了一脸水顿时蔫了气，同时哇哇大哭起来。
而那孩子哭并非是因为被甩了水委屈，是他手上的金蛙居然褪了色。
“腰上的染料都已经渗出来了！”女孩指着那孩子腰间说道，“你这蟾蜍褪色后，也不比我这蛤蟆啊。”
众人顺着女孩手指方向看去，果真有一小瓶染料有所流出。
“而且你这般，不仅虚伪，还对你手中的蟾蜍不善，染料会夺去它性命的。”
看来那女孩是故意诱来蟾蜍，特意讥讽那个虚荣的孩子。
这下被众人目睹了丑态的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至此之后，那个女孩就成了院上一些孩子的眼中钉，她每回上下学都会伴随着恶作剧，甚至有一次在户外做野食之时，还被偷偷点燃了裙摆，若不是夫子及时扑灭，怕不是要出人命。
但即便如此，那个女孩也没有因此哭泣。
也是此次事件，让夫子彻查了院上那些恶作剧的孩子，在查明真相后立马通禀了他们的父母来院中一趟，并向他们阐明利害。而这个阐述的过程，恰巧被路过的苏彦云听到了。
“桃香可是当今凤阁莺台平章事狄国老的孙女，当今狄公为百官之首，朝野中受他举荐者无数，这番事件若是传至狄府……”
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女孩竟然是狄国老的孙女。
怪不得她的推断能力如此惊人。
“狄国老也对这个孙女宠爱至极，她当前还未至髫年，全因狄国老私荐，才入这丽正学院，不过此子确实聪明，只是不懂隐蔽锋芒，因此才惹得众儿仇视。”
“求孺子隐蔽锋芒未免过于奢求，还是希望左丞回府后，多多告诫自家孩儿，切勿再惹是生非。”
自那之后，苏彦云便开始接近狄桃香，或许是因青蛙之事的钦佩，又或者是对于狄门子孙的憧憬，亦或者是孩童之间单纯的情愫。他对这个女孩，有了些好感。
神龙元年，长安·东市朱雀街
复都的长安带着往日的喧嚣繁华，映照着这个多变的世界。
朱雀大街上，一个胸中怀抱着包裹的成年男人飞速掠过人群，后边则是跟着一个不停喊着“抓盗匪”的老妇人。
然男子的跑动速度之快，即便周边人有心抓贼，也跟不上其脚步。直至路中间突然出现一个少女，此女身着青丝边绸缎襦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但她却硬拦在那男子面前，男子躲闪不及，二人就此相撞。
那少女怎么看也就只有豆蔻左右，却硬生用身体拦住一个飞速跑动的成年人。结果自然是被撞着不轻，身后还有两个丫鬟不停地喊着“小姐，小姐”。
先起身的是那个成年男人，稍稍摸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后，赶忙拾起包裹想再度跑路，不曾想他的双脚竟被身后的小女子强行拽住，再次跌倒下去。
只得用脚使劲踹那身后的小娘子，但那丫头的手掌像是吸在他脚上似的，根本挣脱不掉，没办法，只得认命，算是今天碰到个灾星，举起包裹向那娘们砸去，才终于使得少女松手。
丫鬟赶紧去搀扶被踹得鼻青脸肿的小姐，少女则是对她们一顿数落：“刚刚擒住盗匪的时候不来搭把手，现在倒是殷勤献得紧啊！”
显然，少女的目标不仅仅只是夺回包裹，她更想抓住盗贼。无奈周边路人无一人动手。而路人不肯帮忙的原因，一是最近武皇退位，朝野动荡，那些巡防都城的官兵都去护卫宫城了，如今长安城内大街小巷，出现这种当街抢掠算是稀松平常，压根不当回事。
二则是，明明是大小姐的打扮，却像个乞丐疯子一般去抓那盗匪，甚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