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哼唱的声音是hum!-15 在余烬3初……(1 / 2)
那是一场奇异恩典。
男孩用仿佛月光浇筑的身躯起立, 睁眼懵懂打量外界。
这不是他初次学走路,早在意外夺取他双腿前,他曾无数次奔跑欢跳, 扑进父母怀中撒娇。
这也不是他第一回感知自己生存的世界,在那阵剜心剧痛中他的意识跌落, 而深渊和他的幻想一样, 是黑暗、冰冷又孤独的死亡。
但, 奇迹降临在他这饱经苦难的稚子身上。
他被重新赐予四肢, 所见画面如有星光闪耀, 还有一抹微蓝充盈视野, 像他哀怨回望外界,脸庞仅有忧郁着色。
而他的身体,新的灵魂容器看似完整实则是座空楼。虽完好无缺,所有事物却都能如风穿透而过。
他情不自禁地想,还有什么能让自己再次快乐。
亲属朋友终归是别人, 不懂他的空洞。
声色犬马又太过遥远,无法让他愉悦。
那就剩下吃了。
只要吃饱, 只要吃到他不曾品尝, 臆想不出的美味, 即便是他这种经历了一轮生死的空壳,也必定会被幸福充盈。
此刻,眼前就有个美食。
荧蓝视野中的发红物体,有着畏惧蜷缩的人形轮廓。它肯定比姜饼人好吃。
男孩受期待唆使俯低脊背, 他在为即将到嘴的美味狂喜, 为又一次像婴儿匍匐,四肢爬地而新奇。
他咧着嘴角,从没像这样高兴过。
他跑得飞快, 沿途留下一串铃铛般的笑,也在扑近瞬间看清美食的真面目。
为他治疗的好心医生,举起半透明的微型冲锋枪,瞄准了他的额头
响动犹如枪鸣,是列车急停的提示铃,择明在随后的柔和广播里睁开双眼,抽离构想。
乘客沉浸蜜蜂世界,尼莫安坐一旁,地面荧屏闪过几行文字。
上面解释列车停止是因为海道外压不稳,需要三分钟调整。
现实枯燥乏味,择明无声一叹,阂眼假寐。
他像醉鬼不愿割舍白日梦,凭回忆和幻象麻痹神经。
又一次七天工作结束,他带着比来时多一倍的行李返家。多的不止是他在八区收的诊疗费,还有贾亦宸零零散散告诉他的精彩过往。
破体而出的新生儿,如野兽扑食时的扭曲笑容,还有千钧一发之际,受害者即美味的求生反击。
奈何男人对他时刻提防,除了描述几件病例,再无其余信息透露。
罹患绝症的痴呆老者,身体残缺的自闭幼童,以及积劳成疾、自暴自弃的壮年男女。
在七区的十年间,贾亦宸听闻或亲眼见证的八名破壳病人,他们皆有一个叫人难以忽视的共同点。
那就是病态。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方面的异常。
只可惜样本数太少,涉及到的影响因子太多,这样观察推导的理论终归是漏洞百出,没有参考价值。
想起什么,择明拉开衣兜往里窥探。
他这幅着迷模样经由某一翻译器转换,分解出他是在酝酿坏事的信号。
翻译器和观察者同为个人旁边目视前方,不动如山的尼莫。
不像人类视野受限,尼莫眼珠无论朝向哪,实际所见的范围远远比这宽广,因此他没错过诸如苏泽明数对面乘客头发、看清洁机擦脚印发笑、配合杂音打节拍等奇怪画面。
还有当下偷瞄口袋的行径。
早晨出发前他询问过,对方摇头拒绝回答,只说这是一份惊喜。
惊喜在尼莫思维里等同海市蜃楼,即不存在实际形体,却又拥有释义和原理。
这如矛盾纠葛的事物,引出他半小时后的困惑。
一只小小的,除了水就再无装点物的瓶子,到底为什么能让那白发男孩化身飞箭,高兴到原地发射。
而发射现场,即在ark3的独栋别墅,早在他们进门前就已一片狼藉。
枕头沙发被扯破,白色填充物满天飞,书本被当作雪球丢遍地,家具全都挪位要么翻倒。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食物终于逃过一劫。
豪宅给糟蹋成了狗窝,而小狗崽正抱着苏泽明的腿,坐地观赏礼物。
“哇呜哇哇”
男孩怪叫半天不消停,他举着瓶子仰头,大眼睛直朝择明眨巴。
“爸爸,这个真的是给我的吗”他的口吻是不确信的祈求。
“当然是给你的。”择明示意男孩松手,随即蹲下轻抚对方头顶,“这其实是我一个病人的儿子送的,他比你稍微大几岁,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哇啊”
男孩双眼真有熠熠星光,仿佛照亮了整张脸庞。
“那他一定比谭哥哥厉害。我要换和他做朋友啦”
如果谭琰听到这喜新厌旧的言论,他一定感激不尽。
与择明相约见面的晌午时分,他果然双手合十拜神般地恳求。
“请你这次回来就带走他吧,别让我再趟你们这趟浑水了。”在远离别馆的林道尽头,谭琰放弃克制音量,尽情发泄着愁苦。
运出男孩后的那七天里,他作为一条绳上的蚂蚱同谋,也是会被牵连的受迫者过来看守。
虽然从没人强求过他,但他和杞人忧天的老家长一样,刚开始说站远看几眼,没多久就忘却底线敲门进屋。
结果可想而知,他无奈当了保姆,劳神又遭罪。
更别提男孩是少见的混世魔童,稍微有一点不顺心就疯病发作,上下跑闹翻天。
头痛携背疼持续性骚扰,谭琰揉着太阳穴又控诉道。
“那几天、他总是要跟我玩狼抓羊游戏,他专门当狼追捕我就算了,他一趁我不注意就要翻窗,万一他跑出这片区域我是真没办法了。”
男孩是各种意义上的黑户,虽然不知他是怎么潜入医院地下的,但他一旦出现在街道,马上会被各种探测头识别出来,自动联系他登记信息里的监护人。
若是查询不到亲友,那就会被当成不明威胁物直接上报治安警察,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巡防仪、指路向导、清洁机器,ark内哪怕一盏照明灯都可能安装核心子系统,通过海塔信号与第一计算机亚当相连。
得亏詹玉荣能找出这么一处稀罕清净地,脱离智能机械的天罗地网。
茂密树荫下,择明手抵在唇边沉思,面有难色的样子令谭琰忐忑。
恶魔男孩身份成谜,魔王博士动机不纯,他真是鬼迷心窍了才答应帮这俩人。他再次暗暗自遣。
“嗯,这段时间麻烦您了。”择明忽地一笑,亲切伸手,“未来若有机会我们父子定会登门感谢,也恭祝谭先生您会如愿高升到ark1。”
“晋升那还早着、等等登门就不用了,我心领、心领就行”
青年不好意思地握手,下一秒又后怕甩开想极力撇清关系,这翻脸看得择明乐不可支。
凝视他的笑颜片刻,谭琰飞快瞟向别处。
“你平时都是这样的吗”他顿了顿,斟酌一下道,“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不顾及后果和颜面,也不顾别人的意愿就蒙骗威胁。”
到头来说出的与没修饰的相差无几,他再瞥了眼对方,为那份无动于衷来气。
“还有你就没想过我会找机会举报你吗我可是”
是季海沣博士的拥护者这一句怎么也说不出口,谭琰又生硬转折道。
“我可是ark的遵纪守法好公民,现在违规违纪的事万一被发现,我连原本的职位都保不住”
届时他也会落得一个流放下场,甚至还会牵连到家人。
发泄过后谭琰脚尖踢草皮,听见基调轻快的回话。
“若我不拖您下水,您初次来访的那天恐怕就浮不上来了哦。”
青年有听懂择明的借喻,还是固执地低着头,不肯接受。
择明收敛几分笑容,郑重点头道。
“您果然如我所想,是位出色且负责的监督者。但正像您断言的,您与犬子继续往来只会带来无止尽的风险。所以,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择明再次伸手。
恍惚间,谭琰产生被裁员辞退的错觉。
他抬起头,慢半拍握上去,浑然不知自己被带动着上下晃。
“可你不是还要回ark1去恢复所有权限,正式进出的那种。”他不知所谓追问。
“嗯,是的。”
问答完毕,二人两手相握一时无言。
到最后是谭琰抽回手率先败下阵。
分明接触总时间未满两天,他竟能看穿苏泽明微笑后的深意。
不,比起他看穿的说法,该是对方有意让他读懂更为贴切。
这人告诉他,自己找到新的,足够完美的,也不会再牵连到他的方法了。
“可是,您真不考虑和我儿子继续维系这段友谊么”择明突然问道,“他告诉我,他可喜欢您陪他玩了,还说您会给他带玩具和没见过的零食。若不能再与您见面,他会伤心吧”
“不用不要我绝不奉陪”谭琰急红了脸,惊觉失态后连咳两声,“那又不是我特地买的,是我姐和我的组员一起订的私制糕点。但他们那天都有外派任务,在ark5赶不回来,我也不爱吃,索性拿过来了。最后都给你的好儿子砸我玩,满地都是”
抱怨未完,谭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某种气息冷冽如霜雪,透过无形空气震慑着他的身体。
“以后,不要吃这家或同种类的任何商品。”
气息的来源是微笑犹在的择明,他已侧身准备辞别,却又强调道。
“是任何,谭琰先生。那么,祝您好运。”
冷意持续停留眼中,如同择明头顶掠过的一道道婆娑树影,当他走回门廊,忽然又被人叫住。
追来的谭琰弯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站直。
“这个,给你。”他伸直攥着拳的右手。
一枚小圆环从他手心落至择明掌中,赫然是他改装过的通讯器。
“这个当时被你拆开过,我哪知道你有没有动过手脚,等着哪天又祸害我,所以、给你了。”
哪怕他补句我不要了,说服力都比现在要强。
择明装没听懂,两指捻着素环戒指,摩挲一会儿扬扬眉头。
“如果这是一见钟情后的冲动求婚的话,那您今天是超常发挥,脱离之前低级而枯燥的搭讪手段了。”他视线陡转,却还是抚玩戒指时的暗昧眼神,“您觉得呢,谭先生”
目光相接,青年脸上掠过不自然的尴尬,他自以为愤怒地甩脸走人,却忘了回嘴。
耳环最终以休眠状态在择明右耳安家,而在进门前,择明轻按衣襟,感受雪花片的项链外型。
他不由得感慨自己是时来运转,一天到晚总有人送礼物。
人刚进玄关,便听上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声音由左至右远去又绕圈返回,最终噼噼啪啪往楼下靠近。
只见男孩浑身赤裸,仅有泡沫裹着遮掩重点部位,他边跑边大笑,不时地回头挑衅。
“你追不着,哈哈哈你追不上我那我就不洗澡”
“笨蛋大笨蛋尼莫”
楼梯平台很快闪出道身影,那是两眼红光全开的尼莫。
他神情严肃如临大敌,双腿一迈直接跨下五步。
距离骤然缩短,男孩机智转弯,像条泥鳅钻进成人不便行动的书架林。
尼莫一路紧逼至此,经过择明紧急踩地刹车。
“苏先生,你的住宅区正受到三级人为破坏,该对象屡教不改,不愿配合,拒绝听从意见和指示。请问,你要如何处置。”
人形机前额也挂着一坨泡沫,似积雪扑簌簌往下掉,但已挡不住他的咄咄气势。
“这个嘛”
二人说着话,书架方向忽然飞来两本古籍,一个袭击尼莫头顶,一个瞄准他下腹。
为保护珍贵藏书,尼莫没提高身体硬度,就用双手去接。
哪知后面还跟着七八本文集,中间混入钟表花瓶各种小玩意儿,那一道道抛物线直线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不容易有喘息间隙,人形机二次扭头,催促似得再问。
“苏先生,请问如何处置。”
“这个嘛。”择明故意拖拉地说,“你就哄他出来,然后继续帮他洗澡吧。”
有史以来第一次,尼莫演绎出了震恐。
他为此错失良机,让半只枕头砸中脸。
啪的一声响,枕头坠地,人形机亦结束沉吟。
“苏先生,您是真的很喜欢小孩。”他肯定道,“不论好坏。”
偏偏挑现在冠以敬语,大概是肃然起敬也是匪夷所思,择明垂下头无声发笑,这才动身先拾起枕头。
他还没越过厅堂界线呢,男孩就披着毛毯蹿出,一扑锁住他双腿。
“爸爸,你别生气啊,我和笨蛋尼莫玩游戏呢。对不对呀”
湿漉漉的男孩探出脑袋,语气乖巧,隔着择明向后做鬼脸。
鬼脸对人形机毫无杀伤力可言,然而乱扣帽子的恶行尼莫无法容忍。
他不禁上前一步,接话反驳。
“十二点五十三分,我才不要你来洗,我要去找我爸爸。不然你来陪我玩狼抓羊吧,否则我就告状说你打我,然后叫爸爸把你拆掉。当时你是这么说的。”
他复述的不光是内容,还专门还原了声线语调,完全是录音再现。
“我才没你诬陷我,你要跟我抢爸爸呜呜呜”
男孩蹦着小碎步撒泼,蹭得择明满身水。
眼看事态逐渐失控,择明一吸气抱起男孩,掖实对方的毛毯。
“很抱歉今天爸爸不能陪你洗澡,但是我答应你,如果你肯帮笨蛋尼莫练习搓背的话,我午餐后会再给你一个礼物。”
礼物一词又令男孩眼睛发亮,他灵活一扭跳下地,竟主动牵起尼莫的手去洗澡,那张小嘴像涂了蜜,全程都甜甜地喊笨蛋尼莫叔叔。
因为这尼莫也不再追究笨蛋前缀了,权当是场砺炼玩笑。
不过等砺炼结束,他坚持要献上重大提议。
在二楼游泳馆门前,人形机堵住择明谆谆告戒。
“苏先生,您一味的放任宠溺,不给予适当的批评教育,这对塑造青少年的健康心理百害而无一利。望您悉知。”
“嗯,言之有理。”择明含笑擦着发丝,点点头,“所以,有你在我就很放心了。”
尼莫上身后仰几厘,僵住片刻又挺直。
“照顾人类和宠物是不同的,苏先生。他不是小波的替代品。”
对于这句不像抗议的话,择明也不退让,他直言道。
“他是我的家庭成员,可爱玩伴和亲密好友。这句话你让我说第三遍了,尼莫。而我恰好是最烦老调重弹的人,超过三次,我不会再解释。”
这个他是指章鱼小波还是新入住的小成员,尼莫暂时无解,他转而抛出另一问。
“那么这个人类是否也即将进入特殊时期,要你安排人手寸步不离照看么。”
质疑活像充满怨气的控诉,而他得到一枚笑容和含糊不清的回应。
“这点我们都一样。踩着表盘里的指针过活,永远不见终点在何处,只听着嘀嘀嗒嗒声倒数。等那个时候来了,任谁也挡不住。”
散着淡香的人于身边走过,数到六步尼莫重新开口。
“夏日之果,引言第三部分第五段一至二行。摘选自后文第八十五页,佚名作者的散文与你在银色庭院间。”尼莫跟着转回身,“这不是解释,苏先生。”
“那就先记着。”择明活动肩膀,不以为意道,“只是在列车上偷看别人读诗,你就能记得那么清楚,那记录我区区的一句胡诌,没问题吧”
尼莫当即闭嘴,不全是服从命令,还受一种莫名心虚所累。
他默然跟在择明后方,亦步亦趋回到餐厅。
男孩这回听话解决完了午餐,此刻他趴在橱柜前,小脸贴着水箱。
“爸爸,笨蛋尼莫叔叔,你们回来啦。”他转身微笑,还维持着礼貌假象,接着小手戳了戳箱体,“这个是什么呀,好冰又好重哦。我刚刚都抱不动。”
“那是爸爸的朋友,小波。本来想正式介绍给你的,但很遗憾,他已经不在了。”
就在尼莫以为男孩要趁机发挥嚎哭一场,要么懵懂追问时,对方竟给出意想不到的反应。
“噢,那就是死了呗。”
他仿佛是到了不再为死亡而迷惘错愕的年纪,沉稳得堪称无情。
“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丢下一句嘟哝,男孩调头扑向择明。
择明当然不会辜负对方期待,他端来工作提箱,取出只轻盈纸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