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深渊之眼（1 / 1）

如果作为人的自己死亡以后，灵魂还能回到一条鱼身上该有多好。

记得爷爷曾说，在更早的时候，每年从惊蛰开始，就有无数的鱼从海里往家乡方向游。凤尾鱼成群结队，用漂亮的尾鳍在江水中作画；鲥鱼躲躲藏藏、东张西望，生怕成为人类的盘中餐；江豚永远那么活泼，总是追逐嬉戏不断，歌声、笑声不停……

白鲟也是一样。他们也在回游的鱼群之中，只是他们比其他鱼更沉默、更庄重。他们是大江的主宰，是最凶猛威严的鱼。他们，必需每年从海里回到大江江底的上古石阵中参加祭祀，才能在适当的年龄，重新开启新的人生。是的，人生。

江面以下的世界，有上古真神遗迹；有神祗、大妖存在；有无数蛟、鱼、虾蟹；更有人类的沉船、桥墩，以及垃圾。可是江小寻出生实在太晚。她出生的时候，整个白鲟族群已经濒临灭绝。她从来没有在江海里见过神与大妖，她见过最多的，是桥墩与垃圾。

……

黎旭然的母亲白茜的祖先，据说是一个存活了数千年的蛟妖。因此，和所有大江后裔一样，黎旭然先天有疾。他的眼睛，一到夜里就无法清晰视物。和普通人所患的夜盲症不同，他的夜盲虽不严重，却非医学手段可逆。

小时候，每到黄昏，黎旭然的情绪就会明显低落。但江小寻对此不以为然。毕竟，她自己在8岁以前，每年都必须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的鱼，在江海中独自觅食呢。

江小寻敬畏人类文明。她觉得能成为人，即便短短数十年，也已经是幸运。虽然与白鲟鱼相比，人类的外壳是那么脆弱，四肢是那么无力。人类甚至把自己的食道和呼吸道长在一起，导致很多幼崽包括成年人仅仅被食物噎一噎，就能丧命。但人类以如此满是漏洞之躯创造出的世界，几乎令存于此界的所有神、妖、鬼趋之若鹜。

……

江小寻将眼睛看向浓黑的深渊，将自己的灵魂丝丝融进眼底漩涡之内。白菱说，她不惜双手染血，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的亲人和爱人能够活下去。然而他们的生存危机，却是此界亘古未变的天地法则所致。

爷爷曾说，山海分隔之后，上古真神皆不能再存于此界。白象神之所以存在，皆因放弃神身，屈从于此方天地规则之故。享受了作为人类的种种好处之后，却还想要回作为妖的超长寿命，这本身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表现。

何况，为了自己多活一些时日的可能，却要更多的人为此血流成河，江小寻无法苟同。只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用自己的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她以为，她早已无所畏惧。然而，最后一刻，她仿佛在无限黑暗中看到了火光。看到从满天火光中向她奔来的黎昱东。看到一粒子弹以无比缓慢的速度穿过他的胸膛。血光弥漫了她的眼。让那双灵魂寂灭的黑色眼瞳里，终于有了遗憾与不舍，痛悔跟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