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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毕业
然而他在门口断断续续敲了两分钟,始终没人来开门。
许岛蜻收到信息的时候,正是上午的第三节课,整个上午悬着的心蓦地一沉,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周日下午没课,所以上午的氛围比平时稍显轻松一点。在这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如坐针毡,每一秒都觉得难捱。
从小到大父母撒了不少所谓的善意谎言,许岛蜻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畏惧谎言。因为每一个谎言的背后,都是为了掩盖不想让人知道的真相。
记笔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写出的字扭扭曲曲像虫子在爬,她的心也似乎在被万千虫子啃噬。
放学后,梁飞扬把户口本送到校门口就要离开,吊儿郎当地说新女朋友等着他吃饭。
“你不是说公司有急事儿吗?”
“哦,刚去解决了。”
许岛蜻直直地盯着他问:“我妈在哪儿?”
“啊?”梁飞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如果真的没什么事,梁飞扬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反应,他会上来撸一把她的头,然后骂她脑子是不是傻了。
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她已经尽力冷静,开口却还是哽咽:“哥,你答应过我的,不会骗我。”
他沉默了。
许岛蜻也不说话,就含着一双泪眼看他,他招架不住她的眼泪,败下阵来。
去医院的路上,尽管梁飞扬一再和她解释,做完手术已经没事了。但当她隔着门口的玻璃,看到她妈半靠在病床上的样子,还是难以自抑地泪如雨下。
梁春玉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枯,脖子到锁骨处贴着纱布,里面伸出一根导管,排出浓浊的乌血。
许岛蜻捂着嘴退到一旁,她妈向来都是风风火火中气十足的样子,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梁春玉是年初体检的时候查出甲状腺结节,她听医生那个话似乎不是多严重,当时忙这忙那,也没什么症状不适,就拖到了上个月才来大医院复查。
医生看完片儿,直接给她办了入院,术中冰冻确诊双侧甲状腺癌,做了甲状腺全切加颈侧淋巴清扫手术。
甲状腺癌号称癌症里的幸福癌,一般进展缓慢、恶化程度低、预后比较好。除了术后还要做一个后续的治疗和保持服药以外,对生活几乎没什么影响,更不折损寿命。
可是一个癌字,还是把许岛蜻吓得不轻。
走廊上的人频频回头,看这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任旁边的人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等她终于平复了情绪,才推门进去。
梁春玉听到声音,缓慢地扭头过来,因为怕牵扯伤口,动作慢得像一个长镜头。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两人都红了眼圈。
“妈”
刚才明明在外面已经把眼泪流光了,但话没说出口,许岛蜻又落下两行泪。
“哭什么?我都没事儿了。”她喉咙处做了手术,说话也收到影响,声音嘶哑。“飞扬”
“小姑,蜻蜓自己猜到的,不是我泄密。”
许岛蜻问她:“你瞒着我干什么?还骗我说在家。”
“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哭哭啼啼,又不是什么大病。”
在许岛蜻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病了,她还能这么轻描淡写的。
陪护的大姨也在一旁安慰她,“就是,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出院回家了。”
没说几句,梁春玉见她还背着书包问道:“吃饭了吗?”
许岛蜻摇头,“我不饿,你吃了吗?”
“你别管我,大姨刚在食堂给我买了粥。”她催着梁飞扬和她一起出去吃饭。“都一点钟了,你不饿也要吃,快去。”
少吃一顿饭在她眼里是个大事儿,许岛蜻只好和梁飞扬一起出去。
“现在放心了吧,你看你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她伸手揉了揉,才发现真有点痛,赌气说道:“哥,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我不都告诉你了吗?”
“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你会说吗?”
梁飞扬解释,“我本来觉得这事儿应该告诉你,但小姑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要影响你学习,万一耽搁你考清华怎么办?”
“学习学习,学习能有这事儿重要吗?”她提起来就生气,“我最讨厌你们这样了,要是我妈真有什么事,就算我考上清华又怎么样?”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儿了嘛。”梁飞扬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诶,这家馄饨店看起来不错,走走走。”
梁春玉过了几天就出院了,许岛蜻始终惦记着这件事,在第二个周日请假回家。虽然被骂了一顿,但听着她妈格外有劲儿地喋喋不休,她总算彻底安心了。
时间仿佛在追着人跑,她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教室里的倒计时也从两位数变成个位数,课桌上高得挡住脑袋的书被撕成碎片洒向空中。
写同学录、拍毕业照、聚餐、醉酒
他们终于毕业了,高中生活终于结束了。
【许岛蜻同学,毕业快乐!】
【凌淮同学,同乐!】
半个月后成绩出来,许岛蜻发挥正常,分数与自己预估的相差无几,依旧是一个喜庆又吉利的数字,686分。
许万东守在电脑前看到这个分数时,激动地一把从背后抱住她,然后立马和梁春玉商量办一个升学宴。他连名单都想好了,但凡稍有关系的都要通知到位,毕竟考上清华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梁春玉这次反而不着急,说一切都等填完志愿,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决定。
她庆幸又后怕,还好有个保底,否则这个分数真的很难说。
凌淮问她:“你就没想过,如果不参加竞赛,你会比现在考得更好。”
“未必。”许岛蜻很严谨,她甚至还留着学校发的两本志愿填报书籍。“我不能假设没发生的事。”
而凌淮考完试出来就感觉良好,早早在网上看北京游玩攻略,浏览学校贴吧,了解信息。连国庆七天假期,去哪里玩都做好了规划。
过了几天开始填报志愿,许岛蜻家的电脑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人用过的原因,开机后一直无法进入系统界面。她打电话给卖电脑的人,对方说明天来看看。好在填志愿有五天的时间,她也不着急,打算等到下午向思邈回来了去借电脑。
还没等到那个时候,中午一点多的时候,她在家里打扫卫生,梁飞扬的电话打到座机上。
“你在家啊?”
“嗯。”
“你志愿填好了吧?”
“没有,家里电脑有点问题。”
“那你快去外面网吧填。”
“这会儿不着急,哥,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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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就是问问你,小姑呢?”
“上班啊。”许岛蜻觉得莫名其妙,“今天又不是周末,难道你没上班?”
“哦,忘了,行,那挂了吧。”
挂断电话,她继续擦地,梁春玉对家里的卫生要求特别高,都是蹲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家里的地砖十几年了,仍旧保持着光可鉴人的状态。小的时候她常常用拖把糊弄,她妈回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擦,这样才能照顾到边边角角的地方。
等清理到客厅时,许岛蜻把茶几推到一边,便于擦下面的灰尘,一个小瓶子掉下来,滚到沙发下。她找来晾衣杆,趴在地上把瓶子拨出来,才发现是梁春玉的药。做完手术后每天都要吃这种药,且需要保持终生。她查了很多关于这个病的资料,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还列了一个饮食清单打印出来贴在冰箱上。上面归纳了禁忌和有利的饮食习惯,让她妈照着那上边说的做。
许岛蜻抽了张纸,擦掉药瓶上的灰尘,放回原处后继续抹地。抹着抹着,她突然猛地站起来,晕乎乎地走回卧室。
她把电话拨回给梁飞扬,刚一接通,不等对面开口,焦急地询问道:
“哥,你刚是不是想说什么?是不是和我妈的病有关?”
“我知道的不多。”梁飞扬轻叹了口气,顿在这里。
“你说吧。”
“我听见大姑和我妈打电话,说小姑术后的病理检查结果不是很好,前段时间又去了医院。至于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估计是怕我告诉你,他们连我都瞒着。”
“什么时候的电话?”
“上周六。”
许岛蜻异常镇静,“好,我知道了。”
她把主卧的柜子翻找了一遍,没发现诊断书,只有几张她看不懂的片子。当晚梁春玉回来后,趁她洗澡的时候,许岛蜻翻她的手提包,只在夹层口袋里找到一张去市里的的车票,时间显示为今天。
她今天去了市里,可刚刚回来的时候,却说是加班才回来晚了点。
她做这么多,就是为了瞒着自己。
可是现在已经高考完了,又不怕影响考试,为什么要瞒着?
许岛蜻想不到任何一种好的可能。
她猜就算自己去问,也不一定能得到实话,索性去问医生。
第二天上午,梁春玉一出门,她就带着找到的片子来到县医院。然而医生要遵守规则,必须要病人在场。许岛蜻再三保证片子里的就是她妈妈,只差跪下来求他,可医生不敢冒险,只草草地透露了一句,情况不好。
她知道不好,可她需要知道不好到什么程度。
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许岛蜻在医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拨通俞尤的电话。
上次她请假去医院时,才听俞尤说她爸就是附院的医生。她知道这很麻烦别人,开口的时候也感到很羞耻,仿佛他们的友情这么早就开始变质,进入成人化。可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蒙着一层纱的真相就摆在面前,她就是看不清。
许岛蜻坐车到市里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俞尤在医院门口等她。他带她去了楼上的办公室,见到俞尤的爸爸,她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对不起,俞叔叔,我知道这很麻烦你。”
对方制止了她的行为,问清梁春玉的名字后,让他们等在办公室,自己出去了。
俞尤本来想安慰她几句,但看她心不在焉地盯着办公室门口,也就默默地坐在一边。
十几分钟后,俞尤的爸爸回来,许岛蜻站起来,他示意她坐着。
“我之前就听俞尤说过你,你们都是考的清华,报的什么专业?”
“我还没填志愿。”
俞尤看了她一眼,“已经第二天了。”
许岛蜻没回应他,直接问道:“俞叔叔,我妈妈是什么病,麻烦你直接告诉我吧。”
“那我就简单点说吧,你妈妈上次做手术虽然切除了癌症原发部位,但已经有了几处淋巴结转移。上周她来做了穿刺检查,结果是转移的淋巴结含有癌细胞。”他看了眼许岛蜻,停了几秒后继续往下说道:“意思就是癌症已经扩散到她身体其他部位了。”
转移、癌症、扩散
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许岛蜻听到这些的时候还是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发着抖的声音:“能治吗?”
他没肯定也没否定,“能不能再次手术,或者是接受化疗、放射治疗,具体的方案都需要问主治医生。你妈妈需要立即入院,让医生做一个更详细的诊断。”
“这样的情况,一般还能活多久?”
“这个都不好说,每个病人情况不一样,有的癌细胞转移得快,到全身多个部位,可能几个月最多半年就不行了。也有的病人积极治疗,可以控制疾病,延长至好几年。”
不可能的,她妈妈才43岁,看起来根本不像癌症患者。
她不死心地问道:“去北京的医院会好一点吗?”
“怎么说呢,其实差别不大。你妈妈这个情况很清楚了,无论去哪个医院,治疗方案都是一样的,现在各个大医院仪器设备也都差不多,去哪儿都一样。”
第42章 选择
世界上每天有十五万人死亡,平均每秒有一个人去世,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失去至爱。听起来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砸到她头上的这一天,人生好像突然就被打乱了。
出了医院门口,许岛蜻脸色难看地和俞尤道谢:“今天谢谢你,还有你爸爸,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不知道。”
“你还去北京吗?”
“不知道。”
俞尤想要劝她几句,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一边给陈帆发信息,一边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许岛蜻微微侧头看向他,声音轻的好似已经没有力气,她恳求道:“别跟着我。”
医院门口人流如织,她浑浑噩噩地混在人群中,走上天桥。这里跪着躺着各式各样的乞讨者,有些是断手少脚的残疾人,有些是背着自己得了怪病的亲人,还有走丢孩子苦寻多年的父母。
他们面前的纸板上,剖肝泣血诉写着来自生活的残酷迫害,然而面前碗里的钱却少得可怜。
许岛蜻面无表情地经过他们,她想,在医院门口乞讨是最不划算的,从这里出来的人大多无暇再关注别人的伤痛。
骄阳似火,午后路上的行人不算多,她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皮肤已经晒得发烫发红,汗渗进发丝,可骨头缝里依旧觉得冰冷透顶。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从来没这么混乱过,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这儿还没想明白,思绪又跑到另一头。
不知不觉就走了两个小时,从一个菜市场门口经过时,她被人叫住。
“许岛蜻?”
听见有人叫自己,她钝钝地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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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视线的是一辆装着桃子的小货车,关涵正坐站在车旁。
许岛蜻恍恍惚惚地想到,她们好像很久没见过了。高三上学期她一直在外训练比赛,下学期搬回了自己班上的寝室。
“你怎么在这儿?”关涵刚给客人找完钱,一眼就看到她像丢了魂一样从这儿经过。
许岛蜻左右看了看,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来了,一时回答不上来。
“买桃子吗?”
她看到旁边的纸板上写着:十元三斤,又脆又甜。
“我不喜欢吃桃子。”
关涵确认了一遍:“你不喜欢吃桃子?”
“嗯。”
“西瓜呢?”
她继续摇头。
“那你都喜欢吃些什么?零食呢?”
“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关涵显然没想到,过了会儿突然笑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不爱吃东西的人,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吃我给的。”
许岛蜻看到那大半车的桃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大概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放暑假了,只有高二的学生要上到八月份。学校寝室就一顶吊风扇,慢悠悠地转来转去,每天爬楼梯回来都要出一身汗。她们中午总是喜欢买碎冰冰,两人分一根吃,寝室四个人刚好买两根,但许岛蜻从来不要,梁春玉不让她吃冰的。
有一天中午关涵的妈妈带着大包小包,从临县来市里。许岛蜻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给大家分自己带来的吃的。
“这个桃子是我们自家种的,特别甜特别好吃。”
“这个红薯干是我自己晒的,没事儿嚼着玩。”
“来,你们尝尝这个,这个是关涵从小就爱吃的。”
袋子递到许岛蜻面前,她看到油滋滋的塑料袋就有些腻,“谢谢阿姨,我刚刚吃完饭。”
然而对方非常热情地把袋子举着,“你一定得尝尝,这个是我们乡下才有的吃法,市里肯定吃不着。你别看长得不怎么样,味道真的好吃。”
她盛情难却,只好拿了一个,一入口像是吃进满嘴油,接着就是一股咸味儿。好像是猪肉混着什么东西油炸的,许岛蜻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好吃吧?”
“嗯。”
她刚说完违心话,手里就被塞了一小袋。
“我想着食堂的饭菜肯定油水少,专门给你们炸了不少,用这个下饭也好吃。”
看着她满脸风霜的黝黑皮肤,朴实的农村妇女形象,许岛蜻不好意思再拒绝,她把几个桃子和这个叫油渣的东西放进抽屉。
当天是周五,她上完课后晚上回家,一直到周一才回寝室。
这个天气的温度存不住食物,关涵打开抽屉的时候,桃子已经开始烂了,而油渣早就酸臭难闻。抽屉还有一些饼干糖果辣条之类的小零食,基本都是她们平时给许岛蜻的,全都原封不动地没打开过。
“她是看不起咱们给的这些东西吧,她刚来的时候不是在寝室发过巧克力吗,我同桌说那个挺贵的,一颗都要几十块钱。”
“难怪那天她吃了一口油渣,就一副要吐的样子。”
关涵在一旁脸色格外难看,她妈这次并不是专程来学校看她,家里种的桃子熟了,往年都是有人去村里大量收购,但价格低廉。后来关涵的爸爸想了别的办法,每年到了桃子成熟季,他就去县城亲戚家借一辆小货车,自己把桃子运到城里来卖,算下来要多赚三分之一的钱,这也是他们一年的主要收入来源。
但这件事很辛苦,从她家的那个村开车到市里要五个小时,她爸每天把车停在人流量多的地方卖,还要避开交警,不停换地儿,从早卖到深夜。油费的成本高,所以这车桃子卖完之前都不回家,晚上是不可能舍得花钱住旅馆,将就睡在车里,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前几年开始,她和哥哥都上了中学,家里开销骤然增多,她爸跟着别人去外地做工,她妈便接过卖桃子的担子。
这两年家里的状况好些了,她哥哥减免学费上了大学,生活费靠自己兼职,她爸在外寄钱回来。可即使这样,无论关涵怎么劝,哪怕开个便宜的旅馆睡也好,但她妈就是舍不得那点钱。
她甚至想过,要不然让她来寝室睡好了,想征求室友的意见,但每次话到嘴边,又没脸说出来。这两天晚上她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悄悄抹眼泪,惦记着她妈一个人睡在货车里。
关涵把坏掉的东西拿出来丢进垃圾桶,若是她妈看见一定会心痛不已。这一袋在许岛蜻看来油腻得难以入口的东西,却是她童年奢侈的零食。虽然食材不金贵,但费时费力,是一个母亲千里迢迢来看望女儿,能想到给她和同学带的最好的礼物。
许岛蜻终于想起早已被她遗忘,后来不知所踪的东西。
如果不是今天在这里遇到,或许这会成为一辈子的谜题,让两个少女在不知情的时候伤害了彼此。
“对不起,关涵,我”
“哎呀,我才该说对不起,真的特别不好意思,当时在寝室那么对你。其实后来我一直不觉得你是那种人,当时太生气了,也是我自己太小心眼了。”关涵大气地将手一挥,“算了,不说这个,你考了多少分?”
“686。”
“哇,厉害,那你报的哪个学校?北京还是上海?”
“我还没报。”她转移话题,“你呢?”
“我一志愿填的西交大,但是这个分数不是特别保险,二志愿就保底填了西工大。”
她考得还不错,只要范围不局限在西安,选择其实很多。
关涵指了指斜对面,“我和我妈都觉得西安已经很好了,我哥在杭州工作,所以我想离家近一点,以后他们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一些。”
许岛蜻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关涵妈妈形容潦草地蹲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刨盒饭。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两个字,命运。
无论是谁,遇上什么事,不论好坏,许岛蜻外婆总说,一切都是命,各人有各人的命。
小时候她觉得这种说法很迷信,书上不都说,人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命运。
“变不了喽,人一生下来要走什么路,老天爷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好命就是好命,歹命永远是歹命。”
她不知道什么是好命,什么算歹命。
但现在,命运教给她的第一课,是接受。
许岛蜻回去的时候,她妈已经在家了,她也没问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晚上两人吃饭,梁春玉突然说道:“我打算办退休,这些年上班也上够了,你去上大学了,我就想着干点其他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许岛蜻夹菜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她妈怎么看都不像得癌症的人,能走能跑,干什么事情都麻利得很。她回来的路上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误诊。
“妈,你和我去北京吧。”
“你爸送你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许岛蜻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和她解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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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报名的时候,我是说你退休以后,跟我一起待在北京。”
梁春玉觉得她简直是莫名其妙,““你见过谁上大学还带妈去的?你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我跟在你身边照顾你?说出来像不像话?”
“哪里不像话了,反正你退休以后,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聊。”
“我在家多好啊,舒舒服服的,没事儿跟你外婆大姨待在一起,去了北京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舅舅想盘个更大的店面,我还打算合伙入股呢。”
“那如果我以后毕业留在北京定居呢?你也不和我一起吗?”
“那你就留呗,那说明你有能力,我从来不要求你一定要回家,走得越远越好。我肯定是待在家里啊,难不成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
许岛蜻假装自然地问道:“那你不想我吗?”
“想归想,难道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吗?燕子长大了还知道筑巢呢,何况是人。再说你逢年过节总要回来吧,难不成去了北京就永远不回来了?”
她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那我要是想你怎么办?”
“怎么还没去上大学就开始想家啦。”梁春玉点了点她的额头,“人长大了要学会独立,父母不可能永远陪着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要去走你的路。”
“那你的路呢?”
“我十几岁的时候离开你外公外婆,一个人从乡下走到县里,和你爸结婚,组成了家庭,然后生了你,你长大了,我开始老了。这就是我的路啊,我一辈子的路已经走完了。”
“你还可以和我一起去北京啊。”
“那是你的路了。”梁春玉摇头,“北京上海再好也比不上家乡好,老话说落叶归根,我以后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许岛蜻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落叶归根,这是她妈的选择。
那她的选择呢。
以前她只想快点考上大学,离家远远的。
现在才发现所有人,所有事情,加起来都没有她妈妈重要。
很久以前,梁春玉和许万东吵架的时候,说起自己因为生孩子而放弃了唯一一次升职机会,从那以后到现在她一直就是个普通的会计员。
后来许岛蜻问她,有没有后悔过,她说有点遗憾,但从来没有后悔。
当前途与情感发生冲突时,人们无论选择哪一个,在未来很多年后,都难免会略带遗憾地回首往事,感慨无法对抗的天命,怀念自己牺牲掉的另一个。
但许岛蜻非常肯定,她永远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
她做的选择,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她自己。
没有人能理解她做的决定,不要说梁春玉,连许万东都不接受,认为她这是在牺牲自己的前途,放弃自己更好的人生。
“什么是很更好的人生?”她口不择言,“爸爸,像你那样离婚再娶就是更好的人生?你在上一段婚姻里的教训可以让现在的婚姻更美好,你在我身上的遗憾可以弥补在许棠身上。你可以有不同的妻子,有两个女儿,但我只有一个妈妈。”
许万东被这番话伤到,骤然沉默。
“不上清华我的人生就不好不完整了吗?我的人生怎么过,由我自己决定。”
西交大是不可以和清华相比,可是清华更没办法和她妈妈相提并论。如果让人在一千万和母亲中选择,谁会为了一千万而放弃和母亲在一起的最后几年。
她不需要别人的理解,看不清的是他们。如果有人和她有过一样的经历,一定不会反对她,一定会明白她此刻的义无反顾和心甘情愿,那根本谈不上是一种牺牲。
“该死的时候还是要死,我不需要你在这里陪我,我希望是你去清华读书。你的一辈子还很长,不能因为我耽误。”
许岛蜻泣不成声,“是我需要你陪我。”
正是因为她的一辈子还很长,注定要只身一人度过漫长的失去妈妈的岁月,所以她才需要更多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支撑她走下去。
比起完成妈妈的愿望,她现在只想自私地成全自己。
“妈妈,我很害怕,我想要你多陪陪我。”
梁春玉强势的表象终于瓦解,走到人生的尽头她真的不怕吗?
她当然怕,她当然不想孤独等死,她也舍不得女儿。
两人相视无言,泪流满面。
凌淮的大学要在九月一号准时报到,他跟许岛蜻吐槽,时间为什么比别的大学都要早,又说自己先去打探情况。
“我不去清华了。”
“为什么?”他焦急地问道:“是录取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我不想去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再度问道:“为什么?”
“我想留在西安,多陪陪我妈。”
许岛蜻不想再多说,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他们重新联系后,好像永远都是她在不停地倒苦水,凌淮在不断地开导她。
她不想再这样了,她已经懒得说了,也不想再听了。这段友情到这里就很好了,她现在没精力再继续维持下去。
“凌淮,我们”
“就这样吧。”
他打断她的话
“就这样吧。”
“挺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思绪。
“许岛蜻,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好。”
她也是这么想的。
第43章 请客
云销雨霁,碧空如洗。
许岛蜻打开窗户深呼吸,空气中充盈着一股草木润泽的气息,夹带了一丝劫后重生的感觉。
昨天凌晨两点才回来,她估摸着凌戈这会儿肯定还在睡觉,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站在冰箱前犹豫了几秒,还是拿了两个人的量。吃完自己的那份,她把剩下的玉米和鸡蛋用盘子装好,放在饭桌上显眼的位置。怕吵到他,到了公司后,许岛蜻才发微信提醒。
【桌上有早饭。】
到了上午十点,凌戈发来一张光盘的图片,还附上一句夸奖。
【好吃。】
呵,许岛蜻短促地笑了一下,水煮鸡蛋和玉米,能好吃到哪儿去。
中午她约了龚欣一起去食堂,为了答谢之前龚欣和凌洲的帮忙,她想在这周末请他们吃饭。
“别跟我客气,我又没帮上你什么,主要是靠凌洲。”
“用的用的,欣姐,没有你介绍我也找不到凌律师。再说,我一个人不太好意思请他单独吃饭,你在的话还能熟悉一点。”
“那行吧,我周六周日都可以。对了,你之前说你现在租的房子也是他介绍的?”
“嗯,是凌律师自己家出租的房子,就在体育公园那边。”说到这儿,许岛蜻想起了台风天的事,向她请教。“欣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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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要不要把凌律师的弟弟也叫上?”
“叫上啊,反正他和凌洲是亲兄弟,不怕场子生。”龚欣到底是做人事工作的,想得比她多。“你刚来深圳,多认识个本地人没坏处的,再说他帮了你的忙,又是你房东,住在一起以后少不了有点儿事要麻烦人家。”
许岛蜻觉得很有道理,她打算回去后当面和他说。晚上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凌戈正好从停车场上来。
听他打招呼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她问道:“你感冒了?”
“没有。”凌戈清了清嗓子,“就是喉咙和头有点痛。”
许岛蜻眨了眨眼,这不是感冒?
“是不是昨晚淋雨了?”
他光着身子淋了那么久,后来在车上又把毯子给她裹着。
他嘴硬道:“不是,就是最近几天没休息好。”
行吧,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进门换好鞋,两人各自进了房间。许岛蜻洗完澡去厨房接水喝,她端着杯子边喝边盯着燃气灶下边的柜子。
刚刚开门的时候,她注意到凌戈手上有好几处小口子,已经抹了黄色的药水,估计是昨晚移树时受的伤。
算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好心接她。
打开柜门,果然还有两块生姜,她就记得上次来例假买的没用完。
姜洗干净切成几片,煮沸了焖一会儿,再丢进去两颗冰糖,简易版的生姜水就做好了。
见凌戈房间门只是掩着,她走过去轻轻叩了两下,“我煮了生姜水,你要喝点吗?”
她特意又在后面加上一句“预防感冒。”
“马上。”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过了两秒他打开门,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一根毛巾,看着像是刚洗完澡。
“哪儿呢?”
“在厨房,你自己盛。”
“诶,”凌戈擦着头发往厨房走去,嘴里咕哝道:“一般不都是端着碗送到门口吗?”
“最好还得是有个托盘儿呈着的那种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听他说话,她很容易就顺嘴接了。
“托盘儿也得讲究,最好是和碗搭配着来,不能端着个不锈钢盘子就来了。”
真把自己当少爷,把她当丫鬟呢。
许岛蜻正暗自腹诽着,就见凌戈舀了一碗姜水,自己端着喂自己:“少爷,该喝药了。”
她在旁边扑哧一声笑出来,相处了一个多月,她发现凌戈这人有时候真是没个正形。
他还一脸正儿八经的样子,“这样多好。”
“条件有限,下次吧,少爷。”
洗碗池还养着鱼,她拨弄了两下,它就活蹦乱跳地在水里扑腾,估计和它一起上岸的同期都没命了。
“它还要养到什么时候?”
“可惜你又不会做饭。”
许岛蜻奇怪,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不会做饭了。“我会做啊,我上次只是说不会杀鱼。”
“是吗?我可能听错了。”
他记得,她以前说过自己从来不进厨房的。凌戈几口喝完姜水,放下碗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大学的时候,不过我做饭不好吃,只能应付一下。可能没有这个天赋吧,反正也不喜欢做,太麻烦了。”
“这么不喜欢做饭,为什么又学了?”
许岛蜻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好天真,他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吧。人活在世界上,做事仅凭喜欢不喜欢吗?
“没办法啊,有时候就没办法呗。”她糊弄地答道:“做饭算是一项基本的生存技能吧。”
那会儿梁春玉刚接受化疗,每周需要去三次医院,她们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带厨房的小房子。化疗药物带来的不适让她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许岛蜻便开始学着做饭。
开头的时候常常手忙脚乱,一顿饭要做一个小时,必须把所有的食材准备好才敢开火。但还是会忘这忘那,有时候切好的葱就在一旁的菜板上,结果等装盘了才发现忘了放。火候也控制不好,不是生了就是糊了,她不知道多少次被热油星子崩在手上和脸上。
后面熟悉了流程,她做所有菜都是一个套路,一个味道,油热、下锅翻炒、加水焖熟,最后撒点盐起锅。
做饭填饱肚子没什么难度,但要做得美味还是需要下功夫的,小的时候她总觉得梁春玉做饭不好吃,做来做去就是那几个菜。等到了自己才明白家庭煮妇的难处,常常刚吃完上顿就苦恼下顿该做点什么,味道好的同时要有营养,还要不难做,真的是费神费时。
“不过做饭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至少在做的过程中会全心全意,没时间想其他事情,也算是一种放松了。”
“那去学游泳吧。”凌戈建议她,“游泳也是这样,你只记着划水的动作,什么都不会想,还能锻炼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