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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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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更 不择手段地让她吃醋

冷风寂寂, 静双默然地陪着齐衡玉坐在青石台阶上,不敢偏头去瞧齐衡玉的神色,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身躯, 让浓重的夜色为他做掩盖。

齐衡玉不知陷入了情绪里几遭, 才堪堪收住了泪, 起了身往碧桐院内走去。

廊角各处都挂着明辉似的灯笼, 齐衡玉将这点光亮尽收眼底,立在正屋门前出了许久的神,才将一切情绪压下,大掌触及到红漆木屋门, 略一使力, 屋内暖融融的景象便朝着他扑面袭来。

丫鬟和婆子都不见踪影,只有婉竹一人坐在梨花木桌案后的缠枝团凳里,姿态娴雅又沉静,宛如一株青山空谷里静静绽放着的幽兰一般。

她什么也不必做, 只是在朦胧的烛火下朝齐衡玉递来了一双泪眼婆娑的眸子,便把他纷杂闭拢的心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冷风丛灌而入,激起深许的酸涩之意。

四目相对间,齐衡玉率先败下阵来, 到底是在婉竹悬着的泪滴往下坠的前夕走到了她身侧, 也没有开口去问缘由, 只是告诉她:“夜深了, 该安寝了。”

因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婉竹爱不爱他, 与月姨娘是否牵扯甚深, 她一心谋求的是否就是权势和地位, 这样盘亘在他心间一两个时辰的疑问也无法再寻求答案。

可齐衡玉却是执意要以这样怯懦的方式囫囵过去,能拖一日就拖一日的好,他一点也不想知晓答案。

活了这二十年,他头一次把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割给了一个女子,容她像枝蔓一样盘更错节地往上攀附,她的枝节血肉已然深埋入他的心脏。

若是要把婉竹连根拔起,他也要承受剜心之痛。

与其让彼此都受苦,倒不如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念头只是在齐衡玉心里浮起了一瞬,他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往下深想着,不过须臾间便已把自己彻底说服。

他想,婉竹出身卑微,一步步走进齐国公府自然十分不易,若是不耍些小手段和心机,早该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是。

她在细枝末节的事上欺骗了自己,并不代表她对自己的一腔情意是假的。

如此想着,齐衡玉便再度望向了婉竹,正巧揽尽她婆娑着泪花的杏眸,一如往日里的乖顺和纯澈,视线里漾着恰到好处的缱绻。

往昔那些朝夕相处的亲密回忆如烟火般炸开在他脑海,轰鸣般的巨响折断了他所有的理智,这一刻,他几乎是靠着本能朝着婉竹走近两步,伸出手替她擦拭了眼角的泪。

“安寝吧。”

齐衡玉话音柔亮,没有恼怒也没有被欺骗的不忿,只有一种归于死寂般的宁静。

这样平静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婉竹的预料,她本是做好了直面迎上齐衡玉勃然怒火的准备,备好了好几套扮柔弱、装可怜的说辞,甚至还不惜要拿如清出来做筹码。

可偏偏齐衡玉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他陡然现身在碧桐院里,已是让婉竹明白他对她心软了。进屋后的表现,则为这心软多添了几分情爱的味道。

婉竹抬眸望向齐衡玉,觑见了他的疲累和倦怠,还有掩在其下的不忍与惊惧。

只是一眼,婉竹霎时便明白了齐衡玉在惊惧什么。

他怕她不爱他。

所以宁可自己把苦痛咽下,也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这样的认知让一颗心僵冷一片的婉竹略略讶异,可这点潋滟着的波动并不足以撼动她的心。

良久,她才朝着齐衡玉莞尔一笑,一如往常一般替他解下衣衫环带,亲自服侍着他上榻歇息。

一夜无梦。

婉竹也是头一回从冰冷的铺盖里醒来,她天生体寒,时常一整夜过去手脚仍是冰冰冷冷的模样,总要齐衡玉充当汤婆子替她暖一夜的被窝才好。

一醒来,身侧的齐衡玉已不见了踪影,婉竹也有片刻怔愣,撩开层层叠叠的床帐一瞧,便见容碧和芦秀等人都候在了外间,只是神色不似以往那般明朗。

她起身后先问起了关嬷嬷和张嬷嬷的去向,而后唐嬷嬷便把如清抱到了正屋里,母女两人打闹一阵后婉竹才吩咐:“昨日听朱嬷嬷说太太有些不好,我也该去瞧瞧太太才是。”

却见容碧一脸的难堪,讷讷地迟迟不肯应下婉竹的话来。

婉竹也觉出了两分怪异,便蹙眉问她:“怎么了?”

容碧这才答道:“爷临走时吩咐了,让姨娘您安心待在碧桐院里。”

她这话说的无比委婉,可婉竹却还是从她扭捏的语态里听出了话里的深意。

齐衡玉这是要让她禁足的意思了。

这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昨夜里他能忍下心中的恼怒,不代表一觉醒来不会改换主意。

他生气与恼怒,这才是合乎情理的事。

婉竹不喜也不悲地应了,吩咐丫鬟们自去忙自己的差事,这几日就只窝在碧桐院里陪女儿消遣度日。

如清一日日地长大,比寻常孩儿都要活泼爱笑几分,有她这样玲珑可爱的活宝陪伴左右,婉竹也不觉得这样禁足的日子有半分难熬之处。

她过的不亦乐乎,齐衡玉却是连日里郁结于心,一边忙着为陛下裁定辽恩公的罪责,也要使力把齐国公府从这事务里摘出,闲暇时还要抵御着心间的伤怀。

无论用多少冠冕堂皇、有理有据的话来欺骗自己,齐衡玉心里都明白——若婉竹当真心爱他,绝不会以谎言堆砌起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或许待他有几分情意,可这点情意太过微不足道。

昨夜他人虽宿在了碧桐院里,一如往常般拥着婉竹入眠,可两人紧紧相贴着的那颗心之间却划出了深渊般的天堑之别。

自欺欺人的话语只能哄骗自己一时,可一旦理智归为,那些细细密密的痛便会像成群结队的蚂蚁一般啃噬着他的皮肉,不致命,却又无法忽视。

齐衡玉是天之骄子,是从生下来起就被冠以“麒麟子”的世家子弟,阖该是被人捧在九天宫阙的位高之人,对妾室赋予真心已是与身份极为不符的丑事,更别提被妾室耍弄得团团转。

他非但是伤心,更打从心底地恼怒着自己的无用。

京城里像他这般年岁的王孙公子有哪一个不是游戏花丛里,即便没有那好奢贪色的嗜好,总也要在后院里养上十数个红袖添香的莺莺燕燕。

唯独他耽于情爱,为了这颗四碎五分的心在酒楼里买醉。

康平王舍身相陪,瞧出来齐衡玉非同往常的异样情绪,罕见地没有与他贫嘴相斗,只默然地替他斟满了身前的酒盏。

酒过三巡,齐衡玉仍是半句话也不肯说,康平王何曾见过他如此魂不守舍、连差事也不放在心上的落魄模样,联想到近日辽恩公府被圣上裁夺着要抄家一事,他心里不禁冒出了个极为荒唐的念头:“衡玉,你不会是又对那清河县主心软了吧?”

骤然听得杜丹萝的名号,齐衡玉心里波澜不惊,冷厉的眸风扫过康平王后只淡淡道:“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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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王打量着齐衡玉借酒浇愁的愁顿模样,一瞧便知他这般郁塞与女人脱不了关系,既与杜丹萝无关,那便是因为他房里的那位妾室。

听静双和落英说,齐衡玉待那位妾室无比珍爱,对那妾所出的庶女更是爱重如掌上明珠。

可妾说到底也只是妾而已。

茶余饭后、红袖添香、暖榻床尾都是个乐趣,可若是为了个妾室伤心难当,则一点都不像齐衡玉平日里的为人了。

康平王再瞧不下去齐衡玉沮然委顿的模样,朝小厮耳语了几句后,雅间内的妈妈们便带了好几个歌姬进屋奏乐玩闹,莺莺燕燕般的娇媚女子簇拥着齐衡玉,讨好奉承的笑脸凑到了他身前。

“像你这般年岁的王孙公子,有哪一个过的不潇洒放荡,偏你日日活的和苦行僧一般,如今连个妾都能耍弄的你团团转了。”康平王揶揄着齐衡玉道。

齐衡玉本就郁结难当,康平王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他虽是抗拒着这些庸脂俗粉的靠近,可因气恼难当的缘故,竟也接过了那为名莲实的歌姬奉上来的酒杯。

一饮而尽后,生相娇媚的莲实把其他几个姐妹都挤到了角落堆里,自个一人霸占着齐衡玉身侧的座位,将这位金饽饽小心翼翼地伺候好,得些银子也能过上几分安生日子。

可妈妈在来时也告诉过她,这位齐小公爷房里有一个还是处子之身的正妻,还有个出身低微的良妾,如今只生下了个庶女。

她若是有福气能得了齐小公爷的青烟,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必再在这酒楼里卖唱卖笑。

因此,莲实更是卯足了劲地奉承着齐衡玉,也不管他眉宇里是否掠过了些冷淡的嫌恶之意,只一门心思地要讨好齐衡玉。

只是齐衡玉自始至终皆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连正眼都没往莲实身上探去,好不容易才被康平王劝得忍下了与这些女子同席而坐的不适,可一嗅到莲实身上呛鼻的香味,他便倏地板起了脸来。

康平王一见他肃着脸的阴寒脸色,便叹道:“女人可不能惯着,你就是对那妾太百依百顺了,才容得她爬上你的头顶作威作福。我知你不是那等好色之人,可你若是想敲打一下那妾,领着她入府做场戏也是个好法子。”

说着,康平王便朝着莲实努了努嘴。

他的意思是让齐衡玉收用了莲实,连着宠幸她几日,不怕他那位名为婉竹的妾室不低头认错。

只是齐衡玉洁身自好,兴许不愿使这样腌臜的招数。

康平王说完这话便闷头灌下了一杯酒,却见齐衡玉没有显露出不虞的神色来,他顿觉有戏,清了清嗓子道:“我见你这般神伤,也是把那妾放在了心上。可咱们这样的人怎么能由个女子来左右思绪,你阖该好好拿捏她一番才是。再说了,莲实这般貌美,说不准你那妾会吃飞醋也未可知啊。”

其余的话齐衡玉一句也听不进去,倒是把这最后一句原原本本地纳进了耳朵里。

不管是对莲实还是席上其余的歌姬,他齐衡玉都提不起半分兴致来,苦酒入喉,念的想的也只有婉竹一人。

他的一颗心由她主宰着喜怒哀乐,她笑一笑,他便能抛开理智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里,她落了泪,他便要比她还要再难受上几倍。

齐衡玉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像爱婉竹一样爱过谁。

他也决然无法接受婉竹的心里没有他。

良久,齐衡玉把手里的杯盏握得更紧了几分,应话时周身仿佛笼着一层席卷而来的阴雨,任谁都能瞧出他的不虞来。

“好。”

齐衡玉随手把袖袋里鼓鼓囊囊的银袋子扔给了席外的妈妈,三言两句便替莲实赎了身。

闭门不出的这几日,只能由关嬷嬷去外头打探消息。

先是辽恩公府被圣上清算一事已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辽恩公下了狱,女眷们照旧住在辽恩公府里,等候陛下的发落。

杜丹萝听闻此消息后昏死过去两回,先去求了齐老太太,再去求了齐国公齐正,可这两人皆只是拿话搪塞着她,并不肯使力营救辽恩公。

杜丹萝因此大病一场,幸而段嬷嬷衣不解带地服侍着她,又兼齐老太太请了鲁太医过府为她看诊,才不至于拖成什么大病症。

齐衡玉早出晚归,连日里只宿在外书房里,纵然容碧和芦秀领了婉竹的吩咐日日去外书房候着,可齐衡玉就是不肯挪步来碧桐院瞧她。

瞧出几分端倪的李氏亲自登了碧桐院的门,细细地盘问着婉竹是否与齐衡玉闹了什么不愉快,婉竹一味地落泪,哭得李氏都有些于心不忍。

且不知是否是如清太过聪慧的缘故,碧桐院内因齐衡玉的冷落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氛围,小小的人儿也会察言观色,一见最疼她的祖母赶来了碧桐院,便攥着李氏的衣襟不肯撒手。

李氏一见如清眨着泪汪汪的眼儿的样子便心疼的不得了,当晚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齐衡玉所在的外书房,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骂。

齐衡玉也正是郁结于心的时候,再没想到李氏会冲到他的书房里对他胡乱的指责了一通,心中更为烦恼的同时却还是抓取到了李氏话里最为要紧的一句话。

“婉竹因你不肯去瞧她,日日夜夜地以泪洗面。你到底是怎么了?就算厌弃了婉竹,总也要顾着如清才是,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第72章 二更 你对我的情,是不是真的?

齐衡玉的周身上下本笼罩在无边的阴郁里, 未曾想李氏误打误撞泄愤般的一番话会让他的心不再空荡荡的发闷。

可喜悦也只浮起了一瞬,齐衡玉不由得又忆起了婉竹心机叵测的性子,她连李氏也有胆子利用, 如今掉几滴眼泪扮一扮可怜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齐衡玉深恨着自己胸腔内那颗轻易能被她撩动的心, 又无法去接受婉竹对他只有利用与攀附的事实。

所以他只能强迫着自己相信李氏的话, 相信着婉竹为了他的薄待而伤心难过。

李氏眼瞧着齐衡玉素正的神色松懈了两分, 便放软了语调道:“明日你正好休沐,多去陪陪如清。”

齐衡玉亲自将李氏送出了外书房,而后便站在回廊上眺望着庭院内风吹树摇的肃冷晚景,心里惶惶时, 一道汹涌而来的思念更是霸道地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绪。

算算日子他已有六日不曾见过婉竹了, 明明从外书房到碧桐院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路途,可偏偏齐衡玉就是不肯挪步而行,只愿一人独处着消化自己的哀伤。

凉风拂面,好似兜头浇过来的冷水一般灭了他心口盈润着的冷意, 越是身陷冷境,他越能持着清明的一颗心, 清晰地抗争之后明白自己失去不了婉竹,便定要在她心上夺下个一席之地。

至于她与月姨娘牵扯甚深一事,他并不在乎。只要让婉竹做好承诺, 往后不会再让李氏牵扯到后院斗法一事中。

思及此, 齐衡玉又不免舒出了一口郁气。从前她是人微言轻、身不由己, 面对着杜丹萝与胡氏穷凶极恶的迫害, 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往后他与杜丹萝和离, 便再没有人能肆意欺.辱婉竹, 她也不必再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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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心机深沉的手段自保。

齐衡玉想, 或许婉竹的心机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若他能早些与杜丹萝和离, 能事事处处地保护着她,她是否就不必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来挣出两分活路来。

如此想着,齐衡玉又仿佛找到了绝佳的理由来为婉竹开脱。

莲实进门的那一日。

婉竹已觉察出了几分危机,因齐衡玉久不往碧桐院来过夜,她又被禁了足,院外那些跟红顶白的仆妇们对碧桐院内的差事便没有从前那般上心。

好在婉竹见惯了人情冷暖,也只是淡笑着对关嬷嬷说:“那这两日嬷嬷就不要去外头打听消息了,省的还要瞧那些人的脸色。”

只是关嬷嬷不往人前凑去,往日里那些得过婉竹好处的丫鬟们却主动跑来了碧桐院,当下便火急火燎地与婉竹说了新姨娘要进门一事。

这位姨娘出身不堪,只是胜在相貌伶俐、人也有几分机灵,齐老太太勉强应了下来,私底下却派了好几个嬷嬷去看管着新姨娘,一等她侍寝后立马要灌她一碗避子汤。

“那姨娘姓尤,名为莲实。听说从前在醉红楼里做歌姬,不知怎么得了世子爷的青眼,如今爷更是为了她赎了身,许了她姨娘的位份。”

话音飘到婉竹耳朵里,她脸上的神色有片刻怔愣,转瞬间却又稍纵即逝,外头瞧着尚且还能持得住,心里却是泛出了一晕晕的酸涩。

纵然她知晓男子无情,却不曾想齐衡玉的喜新厌旧会来的这般突然。

收拾好了心绪后,婉竹笑着赏了那赶来碧桐院递信的小丫鬟,回屋后忧心忡忡地与容碧说:“你怎么看?”

容碧蹙着眉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关嬷嬷也对此抱有最坏的猜测,她想,世子爷与姨娘闹了别扭,这时有个解语花在侧殷切地服侍着,难保世子爷对将这女子纳进心间。

高门大户里这样花无百日红的事比比皆是。

关嬷嬷心里想的通透,却不敢在婉竹面前把话说的太直接,只委婉着说道:“奴婢觉着爷心里也有几分要和姨娘斗法的意思在,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不喜欢女人绕着他转的?姨娘该做出一副小肚鸡肠的模样来,拈酸吃醋这样的本事都要耍出去才是。”

话毕,一向沉默寡言的张嬷嬷也接过了关嬷嬷的话头,小心翼翼地与婉竹说:“关姐姐所说的话十分有道理,不管爷是否消气,姨娘您总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才是。且奴婢私心里觉得世子爷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只要姨娘哭上一回,他的心也就软了。”

主仆几人商议一通,正逢唐嬷嬷抱着如清走来正屋,本还有些踟蹰不安的婉竹瞧见了她玲珑可爱的女儿,便把一切不该有的犹豫都摒除心外。

即便不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她也要为了如清光明灿烂的未来争上一争才是。

不管那位新姨娘是何等天姿国色的女子,她也要与她兵戎相见,争出个长短来。

哄着女儿入睡后,婉竹坐在梳妆镜前梳了个齐整的凌云鬓,让容碧为她细细地上了一层胭脂,从箱笼里挑了一件最鲜亮的衣衫,硬是无视了院外看管着她的婆子,一径往外书房走去。

今日正巧是齐衡玉休沐的日子,婉竹娉娉婷婷地走过抄手游廊,一进外院便瞧见书房门前立着几个全然陌生的丫鬟和婆子,再走近一瞧,便将外书房西边的支摘窗正肆无忌惮地朝外敞开。

从婉竹立着的地方正巧能瞧见支摘窗内的景象。

齐衡玉立在翘头案之后,那位新姨娘身着彩意盎然的百蝶衫,端着一杯茶盏站在齐衡玉身旁,男子英武俊朗,女子姣美柔顺,任谁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婉竹心静如水,且在片刻的怔愣里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为情所伤的女子瞧见这一幕该如何的伤心难忍。

她学着杜丹萝妒意满满的模样,用力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立时便有一股汹涌的泪意向她奔袭而来。

她就这样站在回廊上静静落泪,不知立了多久,等支摘窗内的齐衡玉觉察到了这一股恼人的视线,不冷不淡地朝婉竹刮去一眼后,她才如梦初醒地收起了泪意,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外书房。

齐衡玉自然也瞥见了她失态离去的背影,面上尚且还能称得上是一派平静,勾勒在宣纸上的字迹却是团成了一抹抹难以辨认的晕黑。

尤莲实侧目打量了齐衡玉一眼,见他脸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心里纳罕的同时也朝着婉竹离去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只是好奇,到底是何等神通广大的女子,能把齐衡玉这样的天之骄子牢牢地攥在手底心。

一刻钟后,久久静不下心的齐衡玉终于撂下了手里的狼毫,连个眼风都没往尤莲实身上落,只飞快地离开了外书房,往内院的方向赶去。

他的步伐稳当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慌乱,尤莲实瞧了心间更为艳羡,只茫然四顾般地与身边的丫鬟说:“你瞧见那婉姨娘了吗?生的可比我美上几分?”

丫鬟们不敢乱看,自然没有瞥见婉竹的倩影,当下也只能敷衍尤莲实道:“奴婢再没有见过比姨娘您更美的女子。奴婢听府里的丫鬟说了,那位婉姨娘只是略有几分姿色而已,又因性子柔顺乖巧得了世子爷的欢心。世子爷说不准就是喜欢这样好拿捏的女子,姨娘您也得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来。”

这样的话拿来骗骗小丫鬟尚可,可尤莲实这样历经情场已久的女子早瞧出了齐衡玉是对那位婉姨娘动了真心,既是真心喜爱,与她生了副什么样的性子便没有半分关系。

即便那婉姨娘生了副蛇蝎心肠,只怕齐衡玉还是会把一颗心捧上前去让她戏弄。

她没有婉姨娘那样的本事。

尤莲实求的只是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再卖笑卖唱,囫囵活个一辈子就是了。

“回屋吧,世子爷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尤莲实娇娇一笑,领着丫鬟们走出了外书房。

婉竹将这场夺泪而逃的戏码演到了碧桐院门前,直到被丫鬟们扶着进了正屋,她这才敛起泪意,询问唐嬷嬷如清是否还在安睡。

前一瞬她还是一副双眼红肿的可怜模样儿,下一瞬她又成了神智清明的和蔼主子,神色转换时比那川剧里的变脸还要再自然几分,不得不让容碧心生感叹。

婉竹意欲净面梳妆,绞了帕子细细地擦拭脸上的脂粉时,似笑非笑般与容碧打趣道:“也不知我得哭上几回才能让世子爷心软。”

话音一落,正屋外却响起了一道极为急促的脚步声,不用丫鬟们通传,婉竹便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是何许人也,她立时拿帕子大力地揉弄着自己的眼帘,擦拭出了几分红晕后,哀哀戚戚的往罗汉榻上一坐。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齐衡玉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碧桐院。非但是婉竹心生喜悦,连伺候着的容碧和碧白等人也止不住脸上的喜色。

齐衡玉却站在门扉前迟迟不肯挪动步子,临到了此刻,他才觉出了两分近乡情怯的窘恼。

可一槛之隔的容碧生怕他打起了退堂鼓,便上前一步行了礼道:“世子爷可算是来了,姨娘都哭的和泪人一样了,这几日也是夜夜都睡不好,只念着世子爷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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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容碧这番焦急中带着真切的话语,让齐衡玉提脚跨过了正屋的门槛,阔别七日,再度与婉竹共处一室。

婉竹的明眸还红肿得和烂桃儿一般,方才解下钗环时太过慌乱,还不甚勾毛了鬓边的碎发,整个人既是楚楚可怜又染着几分做错了事的委顿。

齐衡玉缓缓走到了罗汉榻身前,不等婉竹开口,便先说了一句:“你在哭什么?”

他心内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婉竹,可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却只变成了这一句“你在哭什么”。

他问话的目的也并非是要谋求一个答案,就譬如他撂下一切赶来了碧桐院,再与婉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便软了心肠。

他为什么会这样?

没人给的了他答案。

他可以既往不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能接受婉竹的虚情假意。

他想,只要婉竹说一句爱他,他可以把堆在心口的所有事都一笔勾销。

所以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前,漆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微不可寻的祈求。

明明是他身处高位,可在这场情.爱的博弈里,他才是那个满盘皆输的人。

只可惜婉竹并没有第一时间领回他的意思,因齐衡玉这些日子的冷待,让婉竹愈发明白了宠爱的重要性。

她生怕说错一句话后会引来齐衡玉的不喜。

所以她必须要万般小心。

也正是婉竹在绞尽脑汁地措辞时,齐衡玉的心再度坠进了冰冷的寒窟中。

这一刻,他甚至想勾起唇来放肆一笑,又觉得这样笑起来实在太过苦涩。

就在齐衡玉心如死灰,不再去祈求不属于他的爱意时,婉竹终于从困恼中抽身而出,哀哀戚戚地对齐衡玉说:“爷怎么突然不来看妾身和如清了,是不是妾身哪里惹爷不高兴了?”

齐衡玉朝她望去,四目相对间,仍是他先败下阵来。

在竹苑时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婉竹不舍昼夜地为他缝制的针线活,每一回缠绵情动时的海誓山盟。

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杜丹萝逼着你,让你不得不使手段自保。甚至于还不得不求助月姨娘,这都不是你的错。”齐衡玉的话似是在对自己说,也似是在对着婉竹说。

“这些事我都不想再追究,我也不想听你的解释。”

齐衡玉粲然一笑,笑意显出几分说不清的苦涩来,他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两年你对我的情和爱,究竟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卑微小狗在线求爱。

第73章 二合一 你要活的更好。

齐衡玉声染迫切地问。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 他透着光华万千的眸子里掠过了千万种攒动着的情绪,渐渐地又隐在了迷蒙的夜色里。

而婉竹也愣了一霎,好半晌才拢回了思绪, 朝着齐衡玉疑惑开口道:“爷为何会怀疑妾身的真心?”

她装出了一副不知晓一切的懵懂模样, 一如往日里那般纯澈真挚, 只是一眼便能让齐衡玉忘却心间所有的不虞。

他上前一步, 与婉竹紧贴到了伸手便能将她揽进怀里的距离,而后便叹息着对她说:“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寂寂深夜里, 齐衡玉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捧着自己的这一颗心, 把生杀大权、杀伐之力统统交给了婉竹。

婉竹也不负众望地朝着齐衡玉走近了一步,温热婀娜的身躯陷入宽阔冷硬的胸膛之中,便是以柔化刚,以一个拥抱化解了齐衡玉所有的疑虑和不安。

婉竹抱紧了齐衡玉, 埋在他的肩头轻嗅着独属于齐衡玉的清墨竹香,察觉到他明显回软下去的身躯后, 她便扬起皓腕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庄重又笃定地告诉齐衡玉:“我这里是有世子爷的。”

也正是这样轻渺的如细烟般的一句话,险些让齐衡玉红了眼眶, 他不能逆着自己的心远离婉竹, 只能依靠着本能将她拥入怀里, 以自己的身躯体悟着她切实的爱意。

齐衡玉与婉竹和好后, 碧桐院内的丫鬟们做活时脸上也洋溢着耀武扬威的喜色。

前些日子受的憋闷气如今也能统统发出去了, 那些外院的婆子和管事们也不再甩冷脸、充老大, 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等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

只是婉竹依旧是那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只见她笑盈盈地陪着如清坐在炕边看小人书, 虽则知晓女儿还是瞧不懂小人书的年纪,可觑见她葡萄似的瞳仁转来转去,心里仍是觉得万分高兴。

唐嬷嬷抱走如清后,婉竹才自个儿去用早膳,取了两碟胭脂鹅脯后,将其中一碟赏给了关嬷嬷。

关嬷嬷笑着接下,一见婉竹如沐春风般的姣美面色,便道:“昨夜爷宿在了碧桐院里,姨娘今早的气色瞧着也好了许多。”

婉竹不置可否地笑笑,细嚼慢咽地享用好早膳后,立时遣人去请了张达的弟弟张生来,盘问一番后得知张达还没有寻觅到金玉一家人,便道:“不急,让他慢慢找,只记得不要留下她的命就是了。”

她本还担心着自己手段太狠厉,会在齐衡玉跟前闹出什么争端来,便想着生擒了金玉,让她“不小心”病死在路上。

可如今齐衡玉已知晓了她背地里心狠手辣的性子,婉竹便再没有了忌讳,只一心要让金玉这个叛徒付出该有的代价。

短短一夜之内,婉竹重得齐衡玉的恩宠,那位刚进门的尤姨娘也好似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除了偶尔能去外书房伺候齐衡玉笔墨外,再没有了什么声响。

这时,那些跑去巴结尤姨娘的丫鬟们才暗暗生悔,若早知晓这位尤姨娘只是昙花一现的草包,她们那半粒碎银子就不该使出去才是。

姨娘这一头的事刚压下去些,辽恩公府被抄家一事又闹得沸沸扬扬。玄鹰司司正亲自赶去辽恩公府擒拿了辽恩公和辽恩公世子,后因锦犽公主发了怒,杜凤鸣才不至于落个下狱的境地。

杜丹萝听闻此噩耗,才养好些的身子又倒了下去。

齐老太太也愁容满面地求神拜佛,只企盼着辽恩公府的灾祸不要牵扯到齐国公府,齐国公也从家庙里赶回了家中,并一连两个月都不敢出门逍遥作乐。

胡氏被关了禁闭,从丫鬟和婆子的嘴里知晓了此事,当即也只是冷笑一声道:“树倒猢狲散,辽恩公府这下是神佛难救了。”

果不其然,刑部、大理寺与京兆尹三司会审,将辽恩公府这些年的罪证一条一条地盘列了出来,只是在最后定下罪名的时候询问了太子的意见。

太子李庸是个仁善忠直之人,与手腕铁血的陛下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顾念着早些年辽恩公为大李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便只给辽恩公定了个流放一千里的罪名。

女眷们不必随行。

这一千里的路途并不算远,再经上下打点之后总能保下辽恩公的一条命来,此举已是皇家格外开恩。

且陛下看在女儿锦犽公主的面子上,也赦免了杜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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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罪责,还私底下派了御前总管去安慰了杜风鸣一番,左不过是告诉他,往后在公主府好生度日,不必担心秋后之责。

短短几个月间,传承数代的鼎盛世家便以如此戏谑的方式分崩离析,且起因仅仅是因陛下的私库空虚,便把主意打在了辽恩公府的满贯家私之上。

齐衡玉在其中充当了陛下的刽子手,接连奔走了数十日,直到辽恩公便拴上了重约百斤的锁链,踏上流放之路后,他才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归家时,婉竹见他愁眉不展,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抱着如清上前,朝他莞尔一笑道:“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不高兴?”

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一回齐衡玉与婉竹闹了个不大不小的别扭,和好后反而比以往更黏腻两分。

此刻齐衡玉便朝身侧立着的唐嬷嬷使了个眼色,唐嬷嬷立时上前把如清抱离了两位主子身旁,如清眨着大眼不解其意,汤嬷嬷只笑盈盈地说:“爹爹和娘亲要说悄悄话呢,咱们去外头玩竹马好不好?”

庭院里摆着的竹马是昨日齐衡玉从京城市集买回来的新奇玩意儿,如清一见它就爱不释手,整日里想着骑竹马,一不给她骑还要嚎啕大哭。

送走如清后,齐衡玉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婉竹拥进怀里,显出疲累的面容也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她的肩头,整副身子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婉竹身上。

直到婉竹清瘦的身躯微微发了颤,齐衡玉才收住了自己倾往她身的态势,反而一把搂进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箍进了自己的怀中。

“陛下对辽恩公府也太不讲情面了一些。”他似感叹似慨然般的说道。

这话只点到即止,可偏偏婉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当即便温声劝慰他道:“爷是怕咱们齐国公府也会落到这一日吗?”

齐衡玉摇摇头,半晌答不出话来。

婉竹对朝政上的局势一窍不通,也不知何为伴君如伴虎,她只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对齐衡玉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处,妾身便什么都不怕。”

她说话时秋水般的明眸里永远盈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沉静,草草几句话便能让齐衡玉收起所有的烦绪和忧愁。

“昨儿我去京城正街时瞧见一间脂粉铺子,生意倒是十分红火,只是那东家的爹娘生了重病,他开个高价要把铺子转手卖出去。”齐衡玉笑时漆色的眸子里旋起几分揶揄的意思。

前年在竹苑时他巴不得婉竹早日去江南开一间脂粉铺子,如今却是想尽法子要把她套牢在自己身边,甚至不惜花重金给她盘下脂粉铺面。

钱帛动人心,再深的情谊也离不开钱财二字。

齐衡玉对自己没有自信,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不菲的身家和那手握权势的地位,仅仅靠着这两样东西,婉竹就不会离开他。

思及此,齐衡玉脸上也勾染出了两分笑意,眉宇间凝着的冷厉之气也淡去了不少。

婉竹却是无视了他面上的揶揄笑意,只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须臾间便算出了京城正街上铺面的价值。

将来给如清做嫁妆时也能压一压箱底。

她既是想要应下这铺子一说,神色便愈发漫不经心,只侧身剜了齐衡玉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这铺子是单妾身有,还是尤姨娘也有?”

齐衡玉再没想到婉竹会冒出这样促狭般的话语来,一时微微发怔,待回过神后心间又迸发出了一股莫名的喜悦。

也正是因为婉竹吃醋般的这番话语,让齐衡玉惴惴不安的这颗心得到了一瞬间的纾解。

“只有你一个人有。”他说着便在婉竹莹白的颈间映下了一吻,手也越来越不老实,带着攻略城池的势头扯下了婉竹身前的衣襟。

外间伺候着的容碧一听到屋内传出来的声响,便立时红着脸把廊道上的丫鬟和婆子们赶的远远地,又吩咐芦秀去耳房烧水,自个儿顶着红扑扑的脸守在了正屋外头。

三日后。

辽恩公府上那一块御赐的“忠君正道”的金匾被撤了下来,荣氏等人虽还住在辽恩公府内,可活的却与丧家之犬没有半分分别。

几个忠心的婆子和丫鬟们尚未离去,日子总也不算太过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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