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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分野
“熊主簿!”
堂内詹事府一种僚属见此情景, 脸色不仅惶然大变。几名侍卫立刻冲上前去,夺下了他手中的刀刃,并探他是否还有鼻息。上座的彭通、刘庄等人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王泽素居任军旅, 对于此类血腥场景倒还见怪不怪,然而他虽然还能保持几分冷静, 却仍在血流蔓延至脚下时, 向后跌坐了几寸。
“快看看能不能救一救。”元澈起身从座位中走下,而后对冯让道,“封锁署衙, 不得令人何人出入。堂内侍卫实职,所有人罚奉一年。”
魏钰庭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方才熊应裘所言仍句句在耳。他明白,自熊应裘与王氏媾和, 并决定以那样一种方式构陷陆昭的时候,他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世家大族相争便如同象棋对弈, 先死的都是卒子马。两大家族的最高决策者在峭壁上搅弄风浪,想要不玩了便可拍拍衣袖转身而去, 但寒门却必须要付出一条性命用以恭敬地退出。
俯身检查的侍卫摸了摸熊应裘的脉搏, 不需要他回话,尸体涣散的眼神与僵直激睁的双目,早已将答案告诉了所有人。
“时谤杀人, 血溅三尺……”元澈负手而立,目光如利剑一般扫至每个人的身上,“行台尚未成立, 便已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孤也好奇, 这是否就是你们这些名仕风流,清谈雅量的人所乐见的结果。”
元澈拨开围在尸体前的一名宿卫, 慢慢蹲下身,用手阖上了熊应裘的双眼。
他此时明白了陆昭写信所言,若应裘有功,则可在会稽寻一官职与其后代之事。今日看来,熊应裘死前慷慨直言,不愿以一己之身来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朝局,已经在极力阻挡事情向更为恶略的走向划去。这一封书信的提点,熊应裘的死虽然不会有所改变,但比在王泽与陇右世族的联合逼迫下,认罪而斩,要更有意义。
时人崇尚风流与气节,这样的死法至少能为豫章熊氏博得一个刚耿义士的美名。有了这个以死相换的美名,他的后代终于可以在这个令寒门庶族窒息的世道,有了一丝呼吸的空间。
人之在世,生死为大。进取、享乐、修身齐家,封妻荫子,皆是为此。然而门阀政治之下,名与利的双重逼迫,壁垒与天堑的生而有之,被驱使的卑微之人,生死早已不足为念。
元澈解下氅衣,盖在了熊应裘的尸身上,而后对魏钰庭道:“暂停尸于别院,现在就去通知他的家人。”
王泽闻言后神色一凛,太子似乎并不想要将消息封锁在内部了。除却陆归,毕竟崔谅还在长安,凉王亦在西北金城,此事所涉干系太大,一旦各方声讨,汉中王家也难以从容。此时王泽感到,这样一个结果,对于他来说实在算不上有多好。如此事态被高高举起,却因一个微不足道的青袍小官之死,被轻轻放下,他所准备的那些后续手段,不仅都用不上了,此后的处境也变得格外被动。
詹府内臣在各方逼迫下死于明堂,这件事情可以上升到很高的政治层面,也可以作为一个私人恩怨来处理。但太子多半会将这件事导向前者,激起各方声讨,行台自然就会收到各方的关注。
他太了解那些在中枢无人的方镇底色,但凡有兵有马的,恨不能逮着个机会就在中枢插一嘴,以问责行台来换取更大的事权或是政治优待。而此时的太子未必不能顺势把汉中王氏推到前台,替行台挨刀子。
现下,陆昭的嫌疑经由与崔映之同车而乘、熊应裘临死慷慨直言,已经完全撇清。最后,熊应裘之死到底为何,暗害崔映之之事到底由谁主谋,已经不是汉中王氏一人可推动的了。
王泽深吸一口气,必须要在各方问责之前,把陆昭谋害崔映之并胁迫熊应裘自戕一事做成定局。
无边无际的黑夜,与茂盛的枝丫铺设的阴影一道,堆积在窗棂边。室内一灯如孽海孤舟,在不易察觉的室风中摇动明灭,似要被黑暗湮没。灯烛下,一柄崭新的铜制节杖,如有流光浮动。
陆昭提笔写完最后一封书信,吹干了墨迹。她辟居于崇信县,但对于略阳的情报却还清楚。熊应裘之死,足矣让王泽无法借题发挥。但若想将汉中王氏整体从日后行台驱逐出去,却完全不可能。如今最好的策略就是借此机会,将事转移到每个方镇都有资格评论的话题上,汉中王氏不甘于自己的分润均摊,想要赢家通吃,就难免要使出一些过激的手段。
如果事态真发展至此,她也乐意奉陪。论过激,大家都是军阀,谁又玩不起了,只是战场具体涉及哪些方面,却只有她才能说得算。
“将此信送至凉王处。”陆昭吩咐后,转身回到内室,待再出来时,已换上一身骑装。
院落内外,由张牧初所率五百名亲卫已围护成铁桶一般,见陆昭从屋内行出,张牧初拱手道:“城外两千骑已集结,等候陆中书调遣。”
“知晓了,张将军辛苦。”陆昭穿过回廊,走到崔映之的房门前,轻轻地扣了扣。崔映之闻声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唬了一跳。
时间紧迫,陆昭也没有过多解释,只道:“略阳恐将有变,王泽的人在官署多有渗透。我这里整理出了一份名单,是之前你我浏览人事档案时,我觉得有蹊跷的地方。如果你觉得日后你父亲可能会败,不若早做打算,借以此事助太子一臂之力。想来日后清算,你至少可得活命。只是此时入略阳城也有危险,我会拨亲卫与你,但也无法保证你绝对安全。如果你不想,我会让他们把你送回你父亲那里。如何选择,皆在于你。”
崔映之想了想,先问道:“略阳行台是否出了什么事?”
“熊应裘揽罪自戕,以平时局。”如果崔映之想要去,陆昭还是希望她能够提前知晓事态发展到了哪一步。
崔映之忽然对陆昭冷目而视:“那日熊应裘之子见你,是不是……是不是你逼迫他自戕以平息时局?王泽主谋,尚能安坐,熊氏卑从,如今却只能命陨。手握铁证却不敢给汉中王氏论罪,陆昭,你是善恶不分,色厉胆薄!”
陆昭静静望着崔映之,她自无持守正义的立场,却也羡慕对方永葆良善的能力,但这个世道不会如自己一样,羡慕着眼前不染纤尘的美人。不过既然对方提到了王泽论罪,她也不得不让崔映之认清一个事实。
“手握铁证给王氏论罪?”陆昭笑了笑,“造反、构陷,从来都不是给世族论罪的证据。地位高到一定程度,最后栽死的罪名往往与其实际罪行毫无关联。至于你说的善恶,那么你来告诉我,孰为善?孰为恶?崔映之,这个世道并不能给予每个人善恶的答案,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用自己的善恶准则,去一厢情愿地对接这个世界。”
月暗星稀,云密雾繁,城外的鼓角与一声声军号响彻四野,在一片深茫中极尽苍凉。陆昭骑马立于高丘之上,目之所及,丹崖崄巇,青壁万寻。陇山细密如织的脉络,在凉薄的夜色下蔓蔓纵伸南北,依稀可以想象它的揽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崎岖的山峦上荒草栈道相掩交错,在夜色下如同几笔墨皴,与残破的房屋和百年断墙,一同点缀着这幅千里江山卷。
西凉的金戈铁马聚起的长风,与秦汉的慷慨余哀扶摇直上,振起玄色的衣袂。此中独立的玉树早已脱于庭中,与面颊上如山峦的眉峰,一同融入了画中。
陆昭默默拔出那把百辟长刀,冰锋直指西麓之巅。众人困于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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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必不能敏于时局,自以为作困兽之斗。利益滋生的胆量,黑暗酝酿的野心,每个世族所虑的一家利害,都是每一场祸乱的肇始之机。或许她早已不满于一笑释然的暗流博弈,既然有人要在略阳做定大局,那她也不妨将这片大地肆意清洗。
大量的固有实力盘固其上,陆家的根基又如何能够稳稳扎根。权力的板结永远无法诞生新的制度,此战之后,她便要在陇山划上一条自己的分野之线。
略阳衙署内,熊应裘的尸体已被抬走,妥善安放。王泽坐在席位上,目光冷冷扫了刘庄一眼,冷笑一声:“呵,此案所有人证皆死,如今竟成了悬案。不知刘明府可否给大家一个交代?”
刘庄道:“熊主簿生前慷慨陈词,竟不能振王使君之耳以发聩,我等只求大局之稳,倒王使君意欲何为?”
“慷慨陈词?”王泽挑了挑眉,“呵,激愤之言或可扬名,体中曲直正邪自存。刘明府若是渴听,我王某人也能在此吆喝吆喝,倒也不必他熊应裘踽踽独行于世间。听闻明府数万部曲已悉数侯备,散于乡野,不知若此番熊应裘临阵狡辩,将明府往日所做悉数吐露。明府将以何面目面对刺史,以何面目面对储君?”
熊应裘已死,脏水虽然不能再泼倒陆昭身上,但是未必不能污名他人,从而连带出陆家。刘庄方要出言反驳,此时互有士兵慌忙进入,禀报道:“城内外有县民生乱,似乎是为得先前刘太守劝阻屯粮一事。”
刘庄愣怔在原地。
元澈只是意味深长地和魏钰庭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场祸患终究如陆昭所预言,将要波及四方了。
第162章 民变
刘庄劝阻屯粮, 于大义上而言,乃是在战前维持粮价稳定,但以民众角度而言, 却与剥削薄利无二。然而此时乃数月前发生,如今才酝酿出变故, 却也令人颇感蹊跷。如今熊应裘已死, 汉中王氏如果能对此结果有所认可,甘于与各家分利,局面必会大安, 然而来略阳的偏偏是王泽。
不得不说,王泽是王氏子弟中, 唯一一个行事风格强悍暴戾之人。先前凉王事败,此人携大军逼临金城之下, 索要王韶蕴尸体,那份对生命的淡漠, 即便元澈未曾亲眼见到,也颇为齿寒。然而此人也算是门阀子弟中的一股清流, 时人不爱以兵事称才, 此人却从不任文职,时评虽然不堪,但耍起狠来, 旁人也要忌惮三分。
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元澈索性将议事停下, 只是仍不允众人走出衙署, 只遣刘庄和詹府的几名文员先去查看城内民变情况。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趟崇信县, 问问陆中书的意思?”如今略阳早已风声鹤唳,此次虽不像在吴国时,太子有虽是殒命的风险,但是一旦王泽有大动作,波及四周,以后即便能够平定,首要责任只怕还是自己。魏钰庭目前最怕的就是有人以此为要挟,继而撬动整个詹府,“依卑职看,王泽似要挑起刘庄,与陇右本土强争啊。”
元澈此前并没有再收到过陆昭的信,他明白自己不在略阳这两个月,王泽已完成对各方的渗透,许多事情转达到自己这里时,大概是捏造未必,泄露却是必然。但此时他也看清了整件事情陆昭的手段。熊应裘之死虽是注定,但于陆家还是有着暗暗的关联,而前期她的隐忍,无疑让寒门和陇右世族自觉地替她顶掉了所有的风险。
现下王泽强要中书之权,不惜窜动民众,摆明了是不想按着规矩玩。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以陆昭的个性怎么可能再置身事外,坐看云卷。在不能其乐融融,相忍为国的大环境下,只能催生出汉中与安定的争霸。而已经撕破脸的权力斗争,只有穷图匕现后的你死我活,毫无中立之地。
一方被彻底清出牌桌,一方拿到大额利益,局势只会更加明朗,元澈自己这个中间人,倒没有什么不满。他只是担心陆昭的安危。
“这时候派人出城,只怕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元澈无奈笑了笑,“孤给了你两千宿卫,带着这些人,先试试看能不能和这些陇右世族讲讲道理。”
现在讲个道理,都得带上拳头。
不过尽管魏钰庭的能力足够,元澈仍不认为此事有什么好的结果。前期有凉王大敌当前,众人尚能精诚协作,眼下却是内斗。而政治利益问题,大多是宁与异乡客,不舍比邻人,如今要让汉中王氏忍让都是苦难,那么在法理与大义上有着绝对优势的陇右世族和陆家,又凭什么去忍让。
时近傍晚,魏钰庭回到衙署,神色疲惫。今日一天,他奔走各方,见了不少陇右世族与略阳附近的乡民。刘庄有着杀弟之仇自然不愿放弃追究,而彭通等借题发挥,也表态了不愿让汉中介入中书。至于那些被撺掇的乡民,则想借此事扳倒刘庄,因此言语之间,竟将整个案件的走向如在旁直观一般,将所有嫌疑泼在了刘庄身上,更暗指陆昭从中操纵。
元澈听到魏钰庭的汇报后,苦笑了两声,既然陇右已然如此,那么王泽与陆昭两方就更不用再提。
“冯让,现下你替魏钰庭执掌武兴督卫一职,守住宿卫,务必要将略阳控制在手中。”元澈向冯让传达了命令,魏钰庭毕竟是文职,两千宿卫不仅关键时刻可能指挥不动,现下略阳城防在人事上是否到位,魏钰庭只怕也不能知,“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务必把王泽拖死在略阳。”
陆昭与张牧初一行人向西奔袭,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华亭县,此时华亭县乃由邓钧驻守。城门下,陆昭率先亮出节杖:“略阳将有大崩之势,还请邓将军出面镇压。”
尽管手握节杖,但是中书并无领兵之责,两千精骑的编制行走在非自己治下的天水郡内,多少也有些吓人。这样的力量在如今各个方镇无皇权约束的时局下,实在不宜直接亮在人前。须得等如邓钧这样,出身太子嫡系,并且掌握天水郡内用兵权的人到达略阳,她才好有一个不突兀的场合用兵。
邓钧速将陆昭请入城中,感叹道:“想不到略阳竟有如此险恶之事。早年汉中王氏尚讲君子之道,奉名仕之誉,没曾想如今竟败坏人伦,更行暗室之谋。”
陆昭闻言却不免无语苦笑,政治斗争哪有什么君子之道,能够守住一道底线,已算是不易。前朝卫瓘计杀无辜的邓艾,不可谓不阴狠,但是卫家仍是京兆执政高门,后期还有着联姻琅琊王氏高门的名望。至于琅琊王氏,兄弟相弑,人伦败坏如斯,王导照样是人言阿龙超,阿龙故自超,后世晚辈离婚郗公之后而尚公主,也没有想过什么名仕之誉。
陆昭不予置评,只是担忧略阳境况:“战争日久,各地都是缺粮,如今寒冬已挨过,却逢战乱,饥馑尚可安忍,世庶矛盾却难以调和,想必这些民众的情绪早已近崩溃边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起来,百姓易被煽动,届时民乱爆发,时局会糜烂到何种程度,不可预料。若再有人借民众闹事,镇压流窜,大肆侵吞人口,日后行台建立,必将更为艰难。”
邓钧点了点头,陆昭虽为世家,但如今也是在为自己这方作以考量,他倒是没有什么理由不去帮忙。“既如此,那末将便与中书速往。”
略阳城内,王泽在衙署中闭目养神。尽管此处戒备森严,但因先前已对此处有所渗透,所以这些宿卫当中,也有不少是他的自己人。如今城外民众的叫嚣声,他在署衙内已经能依稀听到。面对这群极易被煽动的人,王泽也是留有后手。趁着涉事各方皆在略阳,从而引发这一场动乱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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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策划好的。无论熊应裘的结局如何,早晚都要付诸实施。
这些流民自四面八方汇聚,旋即便有王氏子弟混入其中,引导这些人的情绪,将一群本无明确利益诉求的人打造成一个充满愤怒的发声团体。
先前在襄武袭击车队化作山匪的那些流民军,已经被他赏以重金,只要时机合适,便可冲击这些民众,以扩大这场动乱。而略阳本地本就不适合大规模置兵,太子兵力虽众,但也分布各方,虽然能守住略阳,但对于这场动乱则完全无法处理。现下他又是带兵前来,切断内外联系,控制住两三天,也是完全没有问题。
元澈与魏钰庭此时已经行至略阳城门上,略阳城门已然封锁,城门外竖起了竹栅,并有一卫戍卫维持着最基本的境界线。这些人已在此地聚集近两个时辰,其中不乏哀嚎大吼。被愤怒裹挟的民众,在嘈杂的声音中,情绪更加难以安定,聚在一起之后,许多言行早已偏离了本来的目的,开始如走向断崖一般崩溃。
刘庄站在城上,面色惨白,汗如雨下,跪在元澈的身后,叩首道:“卑职治民无方,还请殿下责罚。”他很清楚,如果这场动乱无法再后续的一个时辰按压下去,那么自己可能要被杀掉,以平民愤了。
元澈一手将刘庄扶起,道:“禁止民间屯粮,也有孤的意思在。若你有罪,孤也定当先行罪己,岂有舍弃下臣的道理。”
刘庄闻言,泪眼滂沱,道:“吾愿散尽家中钱粮,以散民众,救济乡里。实不忍众人相戮如此啊。”
元澈听罢只淡淡道:“太守明白就好,现下便想一想,如何着手此事吧。”说到底,政策的管控下,这些世族极尽剥削,用家中巨量的储量影响市场粮价,无疑也是剥削这些底层人民的一把利刃。虽然这些人受王氏煽动,但本土世族也有责任。
只是如今局面已经至此,这些受裹挟的民众,终究还是受害最重的一方,即便是平安年代,大多也是忍辱负重过完一生。
而这些人也最为顽强,即便经历战乱与磨难,也都在夹缝中坚韧求活。一旦给予他们一片安宁的土地,便会如雨后春草,复苏而生,成为盛世下的一片片新绿。
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下,却也暴露了民众最为凶恶的一面。群聚而起所带的戾气,以及不加思考而盲目从众的心态,足以催生出吞噬一切的破坏力,很可能将天水郡劫掠得屋无全瓦,野无粒收。
天色渐暗,众人聚在此处多时气势也渐渐有些衰弱下来。元澈见耗得差不多了,便对冯让下令道:“你带刘太守想办法出城,出城后在离乱民三里之围设立七八个粥棚,让这些人先去吃些东西。有什么诉求,让文吏试着先去沟通。”
先把这群人打散,以期减少聚在一起产生的恶劣影响。如果能够顺利与这些人对话,也就不难揪出那些暗自煽动的别有用心之人。
刘庄应下,刚要随冯让离开,便听城下有人高喊:“那个太子的亲随要带着刘太守要逃!军官勾结,他们不想给我们活路!”
元澈听罢,面色一沉。自己的亲卫和太守的样子,一个普通人那么老远都能辨识出来,这场民变的策划者,用心也足够险恶了。不过,在手段上离昭昭却差了太多。
此时忽有侍卫禀报:“殿下,邓将军与中书已近略阳了!”
元澈忽然脑中一醒,既然陆昭带了邓钧来,看来是不想善了了。“冯让,把你的配剑给刘太守。”元澈笑了笑,陆昭想玩一场大的,他又怎能不奉陪,“血亲复仇,自古有之,刘太守可自便。”
第163章 生民
民众节节逼近, 不乏对宿卫拳脚相向,或用手中的农具攻击。同时,这些维持警戒的宿卫在受伤流血之后, 也是极为恐慌,已有将领拔刀示威:“尔等再越雷池, 杀之无赦, 速速后退!”
民众忽见白刃,更是惊惧不安,心中亦不乏赴死的悲戚, 将往日委屈,尽数道出:“战乱连年, 我等饥馑一冬,上交粮草以资军用, 就连太子也是受我等乡民之惠,为何频频剥削, 还要刀剑相向!”
此言一落,众人更加愤慨, 人流涌向前, 已近突破栅栏。此时,那些藏在乱民中的王门子弟也有些慌乱,一旦这些人失去控制引发人命, 那么整件事情的定性便会完全不同。届时各方都有足够的理由,将为乱者绞杀。这种聚众请愿虽然要激起情绪,但若情绪过于失控, 反倒会被一力打压而顿时消散, 挨不到达到诉求那一天。
“大家莫要冲动,我等乃是良民, 不能做为乱叛逆之事啊。”理智的声音刚一响起,便如大海沉沙一般消失不见。此时最前方的人已绷不住冲击的压力,跌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爬起便已被后面的人相继践踏。一时间,哀嚎声,求救声,以及失去理智盲目栽赃宿卫杀人的声音,不绝于野。
舆论的野蛮生长,终于与愤怒的乌合之众一并燃烧,化作熔岩,粉碎栅栏,开始冲击最后一道城门。
王泽居于署衙内,听闻城外忽然涌起一波喊叫声声,心中一沉,蓦然从席中起身。开弓没有回头箭,撺掇乡民闹事的时候,他是打定主意要借由这些民众向太子施压。现下,韦钟离已然前去和太子交涉。然而一旦难以控制住这些乡民,情绪过低抑或过激,都不能达成诉求。退缩意味着息声无果,而过激则意味着血腥镇压,同样也意味着交涉的结束。
王泽本是行伍出身,与同族子弟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对于这些清流文人的做派多少有些看不惯。他披甲走出官署,在一众同僚的陪同下,准备前往城门直接与太子挑明。让汉中王氏族人出任中书令,并在尚书也安置两名人选,时局已经至此,还有什么好顾及的。若太子仍然强硬,那他也不惜动用城外守备力量与官署内安插的底细,直接控制略阳。
这些陇右世家就算想要有所援手,论出兵速度,可能还不及汉中来的快。况且略阳守城最易,他以两千余人占领此地,说不定还能从东汉故事效仿先贤,一举成名。
“王泽獠奴!”
王泽于街上疾行,却不料迎头便见刘庄携剑汹汹而来。刘庄身后不乏仆从部曲,数量虽不过十几人,但因刘豫新死,气势不弱。
王泽先是一怔,随后便意识到刘庄要做什么,忙不迭地后退了几步。原本围在他周围的僚属以及宿卫却也忽然散开。跟随王泽的人中虽有汉中死士,但也不乏家在天水郡的人。涉及到乡土人情,这些人即便在王泽处得以见幸,却仍害怕刘家事后报复,因此大多也都躲避开来。
王泽见势不妙,命随从死士向前拦住,却仍不免节节败退。刘庄且攻且追,王泽仓皇间只好逃至城墙上的一栋碉楼中,从内部堵上门,暂作喘息。碉楼可望城外,此时在城外待命的汉中军队赶来,见王泽有难,先令众人射箭于城墙上,逼退刘庄。
“快取绳索,用弓箭射上来!”
王泽颇有急智,城下众将也迅速领悟,军中不乏善射且臂力惊人者,片刻之后便有一名壮士取了一把八石拓弓,箭缚绳索。待王泽等人后退至一安全距离后,一发射至碉楼的木栅板上。
略阳城墙虽高,但此时涉及性命,王泽也算能豁得出去,在几人的护卫下,匆匆顺着绳索下到城外。待喘息片刻之后,翻身上马,正准备敛兵先行归营,却忽见前方已被持矛甲士重重围堵住。
邓钧从阵列中走出,冷笑一声:“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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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意欲何为啊?”
此时城门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咆哮。
被这些民众逼至城门的宿卫们因受到巨大的挤压,已有人窒息而亡。城门凹陷,宿卫退至的地方是在城墙弓箭手的射程盲区,元澈和冯让有心相救,却也只能引弓射箭试图逼退这些人。城门外的其余宿卫也无法忍受,不得不挥剑反抗。
“停止冲城,伏地不杀。”冯让与众将向城外的民众发出最后的警告,然而仍有人继续冲撞城门,其中不乏用铁质农具对门栓加以破坏,可见警告并未起效。
“殿下,何故屠杀良民啊。”韦钟离赶到时见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震惊质问。
元澈看都没有看他,直接向守军下达命令:“射杀前排那些冲撞最厉害的。”箭雨应声而落,守卫的弓箭手箭术极其精准,除却最前排那些鼓噪激愤的暴民被射中肩腿,其余人暂时毫发无伤。
人性之恶已然催生,在人群的聚集下,便如过境蝗虫,啃食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过于容忍而不用杀伐,只会纵容这些人为恶。
韦钟离仍不罢休,跪求元澈道:“这些乡民皆为地方所害,并非……”话音未落,疾风骤起,一柄环首刀应声斩来,眨眼间,韦钟离的人头已然落地。
局势已失控至此,此时再挑战主将的威严,无疑是要将事情推向更不可控的方向。元澈深恨王泽这些人,韦钟离更是伪善,词词句句看似为民发声,实则是在煽动民众奋死反抗,并将他们推入死地。
届时自己就不得不将暴民清杀,威望大损倒是小事,留下的无穷隐患以至此地难安才是大事。一旦人口的大量缺失,天水郡想要再度恢复元气少说也数十年。而一个空虚疲敝的天水郡,对于汉中郡的北向挺近,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元澈将环首刀交还给身边的宿卫:“再有阵前惑军,不从军令者,立斩。”
第二轮威慑的箭雨自城上飞射而下,鲜血飞溅,饶是战乱时期苟活的乡民,面对自己的邻里亲人横死在眼前,也一时震惊。死亡的恐惧在人群中悄然蔓延,已有些人情绪彻底崩溃,歇斯底里地呐喊并向回逃窜。
人流翻涌,如泥浆裹挟着沙石瓦砾,乱木沉枝,幸者随波逐流而浮其上,不幸者被埋于万念俱灰之下,再也不见天日。
不远处的山丘,陆昭望着那些疯狂扭曲的面孔,被箭矢穿过血肉横飞的躯体,那些曾经或安忍、或卑微的目光,最终在煽动者的别有用心以及愚不可及的操作中,化为了黄泉敝鬼,九原恶刹。陆昭闭目叹息,她终究是来晚了。
此时已不能再作仁慈之态,如果不能给这些暴民足够的狠色,数万民众一旦突破城门,扩散开来,城内即便有再多宿卫也无法抗衡。
天低近水,云动移山,百辟刀的寒锋直指天心,便如有清光自苍穹落下。刀身上的银澜随光浮动,锋脊将玉面一折为半,半面的尘静雪明观音相,半面的太白入月修罗骨,唯有刀身所映微睁凤目,不注一丝情感,无关半分善恶,冷冷俯瞰着伶伶众生。
“众将列队,突刺冲阵。”
军中本多吴国旧将,听到曾经的少主吩咐,便将长槊架起,作角形阵,待张牧初再发军号,便撒缰纵马,自长坡而下,冲向城门处的人群。
高丘之势,长坡之距,足以将战马的速度飚至最大,尖锐的槊锋自骑阵最前端沿城墙外侧防线划过,仍在冲击城墙的暴民或被槊锋挑起,或被具甲的战马冲翻,但大部分人还是在混乱中向外逃散,躲避过了冲阵。而黄土原野上,一道鲜红分割线,将生者与死尸隔绝开来。面对尚有血水流淌的残躯,原本的戾气已随马蹄践踏的尘埃落下,余者只有面对死亡时深深的恐惧。
陆昭被护于骑阵正中,身旁护卫手持节杖,待一轮冲阵过后,陆昭再举佩刀,遥指城楼台鼓。元澈立即会意,喝令道:“击鼓一巡后,未退于百步之外者,杀无赦。”
随着击鼓之声,大部分民众匆匆退到了较远的地方。
“中书。”小民们看到眼前之人,心中尚还残存的一丝希望顿时燃起。早先陆昭申请军功授田之策,有不少曾经的军户落籍为民,不必再世世代代劳服兵役,因此也都寄往眼前人能够替自己发声。但如今这些人扪心自问,陆昭的声名也是经由自己之口而殒,如今已是执刃前来,若再请求也是令人羞愧难当。
“中书……请中书为我等上言……”
陆昭刀锋如令,那些再度跨越警戒线冲向她的民众便被周围士兵用马槊据倒在地,试图冲破围阵的更被当即斩杀。陆昭双唇紧抿,并非她残忍杀生,如今时局若仍宽待这些民众,日后便无余地为他们上言求情。
况且事出有因并不能成为聚众作乱杀害宿卫的理由。此时,杀掉激进者,保全被裹挟的大多数,是她必须要做的选择。
她太清楚城墙内外那些世家大族打的什么主意,此事平息后这些民众论罪以处,剥夺良籍,最后在世家手中辗转腾挪,必然会再度被划进荫户之中。而大战前夕,太子或许宽仁,但面对舆论和行台的压力,最终的政策只会与世家妥协,绝不可能论小民无辜。这个世道,法不责众当然有,却永远与小民无关。
情绪激荡的民众渐渐退息,散至陆昭所划的警戒线之外,终于不再有闹事之意。陆昭与张牧初等归于城下,下马跪拜道:“臣领兵来迟,幸不辱命。”
元澈站在城上,环视了周围瞠目咋舌的众人,面容肃穆,沉声道:“尔等如今当知,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俱是大慈悲。”
第164章 世间
数万民众徐徐退至城门外, 继而城门大开,元澈与一众人行至城外。
彭通先前便已派人逃出城区各自联络乡里,此时大批的物资正运往略阳。同时刘庄亦命人从自家田庄取出储粮, 率先解决这些民众的饭食问题,只是惧于太子盛怒, 到了现在仍不敢露面。
魏钰庭等则组织略阳属官将城门外的尸首移入城中妥善安放, 并通知各乡,让乡人前往领任,记录姓名。银钱上, 按阵亡标准抚恤,并派人护送回乡。
“中书与众将军请起。”元澈亲手将陆昭扶起。彭通等人也都前来, 亲自扶起那些将领,心中虽思绪万分, 嘴上却不吝赞赏之语。
元澈本想在众人前为陆昭盛言战功,但见陆昭脸色着实不好, 心中也是不忍,干脆按下不表。只是身后那个薛氏幕僚忽然开口道:“中书身为女子, 竟如此狠戾果决, 难怪可任高位,青云直上,远煞我等。旁的不说, 中书亲自掠阵,斩民之首犹如禽兽,成功于血肉之上, 我等便是望尘莫及。”
陆昭神色阴冷, 漠然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位是?”
王泽随员仍有一些留在了城中,旋即解释道:“这位是征南将军帐下司马, 河东薛芹。”
得知此人身份,陆昭也多少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上赶着来自己这里找死,冷笑了一声:“上有太子殿下神归睿算,下赖骁勇众将用命当敌,某不敢夸功。你若真心仰慕,某也愿倾囊相授,下次你家主上行事,至少不会酿成今日之变而慌不择路。”
“今日之事,尔敢污谤征南将军……”薛芹目眦尽裂。
陆昭挑了挑眉:“我只说你主上行事,也未说何事,薛司马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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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些王泽幕僚还要出言,陆昭也不想听这些人聒噪,直接走到元澈身边,低声道:“那众山匪,我等已然查明,如今在略阳西南附近,似要与某人呼应。”
元澈闻言问了问冯让:“刘太守现在如何了?”
冯让手下早已探明了先前刘庄追杀王泽之事,并且汇报给了他。冯让只是暗示性地摇了摇头。原本元澈就是想让刘庄困住对方,倒并非让他取王泽性命。王泽间接戕害刘豫,说到底也是毫无凭据,若以此为名让刘庄真的寻仇成功,各方反倒不好交代,因此自己在略阳城内外也有安排。
如今邓钧想必已经将人控制在了手中,他已命人传话给邓钧,散播消息给那些“山匪”,想来这些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前来营救。
正说话间,忽然见西南边的山丘上已有隐隐蹄尘,并有吹哨声杳杳传来。
怎么竟来的这么快?陆昭微微皱眉。
“上马!快上马列阵。”元澈常在军旅,此时比众人的反应都要快,旋即又对冯让道,“先护送中书入城!”
冯让正要奉命,却见身后的城门忽然关闭。果然出了内奸了。
略阳城内,忽有乱贼四起,魏钰庭疾入官署。而崔映之与云岫早已在门口等候。崔映之笑了笑:“属内细作名单先前中书已试拟出,请詹事对照捕人。”
略阳城外,元澈等人并未骑马,彭通也有些不知所措。
“没时间了。”元澈回身,忽然横抱起陆昭,让她先行上马,而后自己则坐在她身后,揽过缰绳,继而拔出了佩剑,“坐稳了。”
他出城时没有带太多亲卫,亲卫中也不知混有什么样的人,较远的村庄又不乏之前闹事的民众与世族们的部曲。把她放在这些人中间,还不知会出怎样的差错,倒不如带在自己身边,亲自守护。
匪众来袭,迅如疾风,来不及他布置太多,便已将至一射之地。元澈将缰绳一振,便随众人策马而冲。
张牧初领众将在前抵挡正锋,元澈则率领小部从侧翼冲击。张牧初这些兵众在凉州历练多年,大槊横扫,无坚不摧。而汉中的郡国兵因地缘之故,对于突骑战法习之甚少,这一支扮作山匪的部队并非正规军的建制,带甲率不高,素质亦低。因此在几回冲阵后,便溃散四逃。
元澈护着陆昭,多在边缘袭缴,并不陷阵。
邓钧围守王泽所领的正规军见援军赶到,却不堪敌,绝望之下,继而抄起武器拼死抵抗。邓钧因要防备凉王从陇道南下,所以所带兵力不多。王泽率人奋死抵抗,又因征南将军本身持节,邓钧即便假借陆昭的节杖,法理上也无资格处置。好在陆昭先前曾与他推演过诸多结果,对于王泽的反应,他不过略作围堵,旋即放走了这些人。
战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王泽的人马虽然逃脱,却不敢与这些山匪汇流,场面一度混乱。王泽骑在马上,遥遥望见陆昭,心中深恨,但毕竟面对的是太子,也不能过分放肆,遂先将人马围过去,喊道:“貉子谄言殿下陷我,臣请殿下诛杀佞臣。”
此时陆昭正窝在元澈身下,听闻王泽的喊话,心中一乐,而后轻轻对元澈道:“走,跟他玩玩,带着他们往北边跑。”
元澈也是一笑,陆昭肚子里藏了什么坏水,他现在多多少少也都清楚的。
天水北临金城郡,这些所谓的“山匪”主动袭击太子以及邓钧的军队,已经构成谋反的罪名。只是很可惜,这个世道谋反并不能给世家和方镇定罪。先前薛琬给宗王和贺家定的潜怀异志,直接把自己从尚书令的位置上捅了下来。
如今蜀国犹在,王家把守阳平关,除非终魏国一朝都不想伐蜀统一,若以谋反罪问以王家,无疑是毁掉了汉中王氏在魏国的未来。届时汉中王氏投靠蜀国,则雍凉不卸甲,关中难释鞍。而陈留王氏,所在的函谷关以东,只怕也要生乱。
如今杀掉王泽乃是当下必然之选,民众哗然,罪责一在刘庄,二在王泽,且王泽罪孽更重。若把此獠安然放归,那么民怨与舆论的压力,就不足以清除,王氏的门生还有机会活动在这些乡民的中间。只要稍有疏忽,便会出现第二次暴动与血腥的镇压。
把这些人赶至金城郡凉王的辖区内,凉王因王妃之死深恨王家,必不会轻易放过。
元澈一边策马,一边回身道:“我家中书一向谨言慎行,性格温婉,从未言非过将军啊。”
王泽素知元澈爱重陆昭,闻言心中不禁暗骂,谨言慎行,或许有之,性格温婉,那是扯淡。“殿下,妖女祸国,殿下不能不察啊。”
元澈亦回道:“陈思王作《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后只闻司马昭谋蜀而篡曹魏,未闻有妖女祸国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