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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无面
◎本该死去的人◎
距婚宴还有三天, 花燃走过街道,手中被一个人塞进一张字条。
她避开湛尘,打开字条, 上面只有八个字:元宵灯会, 西楼门下。
字迹苍劲, 冷厉扑面而来, 在花燃看过之后自动飞起焚烧,化为一堆灰烬,这是楼主传的消息。
一直轻松惬意的神色散去,似冷水涌来将她浸泡在其中, 梦再美好终究也只是梦, 一场长达一年的美梦即将结束,她依旧要醒来。
元宵在婚礼之后,她还能先观礼,像是担忧已久的事情终于落地, 她提不起一点精神来,还要强行装作无事发生, 以免被湛尘察觉到异常。
湛尘无知无觉,每天都在为他们的未来勾勒更清晰的一笔,他没有那么黏人, 偶尔会和花燃分开, 去与飞云宗的弟子打听关于婚礼的步骤和细节。
他以为花燃不知道, 其实她都清楚。
她看着湛尘所做的一切, 不知如何阻拦, 总不能说这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更何况他越沉浸其中, 对她来说越有利。
该到的客人都到得差不多, 花燃不出意外地再次见到孤月影,以及孤月影的一众同门。
孤月影比上次见面更锋芒毕露,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状态松弛,看来在十方宗里生活得很好,才让她彻底放下警惕。
见到花燃的孤月影很惊喜,激动跑过来,“阿燃姐!你真的在这里,我猜到你可能出现,所以特意跟师兄师姐申请一起过来!”
花燃笑着,“你长高了不少。”
孤月影比划着身高,“长高好多,湛尘哥哥也在啊,另外两位是你的朋友?你们好,我是十方宗的孤月影。”
另外两位自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回药谷的队伍,非要跟着花燃和湛尘,为此湛尘颇有不满的麦青和鱼冬。
麦青习惯花燃和湛尘的怪脾气,乍一接触到和花燃相熟脾气还正常的人,感觉万分新奇,“在下麦青,这是我师兄鱼冬。”
鱼冬也腼腆地打照顾,花燃整个过程都没说话,三人已经聊得火热。
出去闲逛的队伍再加一人,两人队伍扩充为三人。
十方宗小师兄简容舟看不下去,在某天晚上孤月影归来时将她拦下,“月影,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但我也知道如果没有阿燃姐,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孤月影手掌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长剑。
简容舟在十方宗里很出名,可以凭着对危险的敏感度在秘境里来去自如,相当于人形探测法器,宗门招新时都要把他放在门口,可以避免心怀不轨之人混进剑宗的那种。
简容舟:“师妹啊,听我一句劝,你和她走得太近不是好事。”
孤月影态度强硬,“师兄,我不是一无所知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即使是为我好也不行,我承担得起自己所做一切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简容舟愣住,他没见过这样的孤月影,初见时的小心翼翼,后来的阳光开朗,她一直是乖巧顺从的,直到这一刻才暴露出她骨子里的反骨。
这才更像一个剑宗人,剑修哪有柔顺的,一身逆骨才更好与人斗、与天争。
他叹口气,知道无法再劝,“也罢,无论无何,你有你的自由,旁人不得干涉,我永远是你师兄,有事别自己扛。”
孤月影笑开,“谢谢师兄。”
为了近距离防范花燃,简容舟也跟着孤月影一起行动,成为花燃大队中的一员,每日觅食又增一人。
花燃看着因吃饭而如流水般花出去的灵石,怀疑这些人跟着她纯粹是为蹭饭。
几天时光一闪而过,婚礼当日,飞云宗上上下下全部开满红色花朵,红绸铺了一路,到处是红色的纱帐结成的喜结。
新人要黄昏才结契,整个白日都是客人吃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相互打着招呼。
花燃坐在最角落的一桌,饭桌前设了阵法隐匿起来,要是赶不走这群埋头吃饭的人,她也不必出此下策。
“你们能不能回你们宗门的队伍去?”花燃敲桌。
两个剑宗弟子,两个药谷弟子,不回自己家偏偏挤在这里,还都是在梦蓬莱有点名姓的新兴弟子,没设下阵法之前来打招呼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麦青:“我不想和他们说话,累得慌。”
鱼冬:“师父让我跟着师弟,要我多学学。”
简容舟:“我要保护小师妹!”
孤月影:“湛尘哥能和你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
“他在此地没有同门,你能和他比吗?”花燃反驳。
孤月影:“可以!我现在就退出十方宗!”
正在吃糕点的简容舟被呛得连连咳嗽,看向花燃的目光极为不善,苦口婆心道:“小师妹,你不要被她蛊惑,好好待在宗门里学剑,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花燃翻了个白眼。
一个个的就没有能让人省心的,尤其是简容舟这个护妹狂魔,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好像她能把孤月影吃了似的。
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阵法,坐在麦青旁边,大力拍着麦青的肩膀,“小师弟,你可让我好找啊,你怎么能自己偷偷躲起来不带我呢?”
柳白抬头,一眼看见对面的花燃,神色更是激动,站起来扑过去,“花道友,你也在此,真是太巧了!你给我的聚月珠粉我已经……”
孤月影和湛尘一同出手拦下柳白。
柳白摸着鼻子悻悻道:“哈哈哈……花道友的朋友们也很有个性呢。”
花燃头疼扶额,怎么莫名其妙的,她就认识了这么多人呢?
众人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极为宽敞的院子,院中人来人来,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令人不得不感叹一声,好多人啊。
无人注意到角落的一桌,饿了一早上没能吃上一口饭的柳白埋头苦吃,吃得差不多之后才抬起头道了杯酒敬花燃,语气诚恳。
“花燃,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也不说那些虚话,敬你一杯,谢谢你给我的聚月珠粉!”
花燃:“……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朋友了?”
怎么就那么大脸呢?
柳白摆摆手,给花燃倒一杯酒,豪气冲天,“当初你给我一块灵石,不就是要和我交朋友的意思吗?我同意了!”
花燃:……
当初就应该再使点劲,直接把人砸死而不是把人砸傻。
“她不饮酒。”湛尘把酒倒掉,用茶水冲洗一遍杯子,倒入茶水。
柳白:“以茶代酒,别有风趣!”
一杯酒下肚,柳白眼神打飘,随手拉着旁边人的袖子开始哭诉这些年的不易,因为一张娃娃脸而受到的歧视,痛斥这个医修不看能力看资历的行业。
被扯过袖子的简容舟:……
鱼冬不好意思地为自己师兄找补,“他酒量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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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过大家放心,柳白师兄酒品很好,不像其他师兄师姐那样喝醉就乱扎针。”
众人:……
桌上的酒壶逐渐空了,孤月影要喝酒,被简容舟阻拦,柳白左手扯着麦青,右手拉着简容舟,鱼冬忙着照顾发酒疯的柳白,桌上闹喳喳一片。
花燃揉揉额头,一群脑子有病的!
湛尘剖着桌上的一碟坚果,将果仁喂给花燃,花燃自然地张嘴叼住,把玩着红线将其交织成各种形状。
正在和孤月影争执能不能喝酒的简容舟看到这一幕,一时愣住,孤月影立即夺过酒杯一口饮下,得意地看着他。
他指着湛尘,呆呆道:“他不是佛子吗?”
怎么能……一定是他看错………是的……他可能是喝多了。
孤月影:“有什么奇怪吗?”
麦青:“年轻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
柳白:“简兄,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你说啊,就说、就说……我要说什么来着?”
鱼冬:“这难道不正常吗?”
简容舟晕晕乎乎,三观重塑,大家都这么淡定,看来或许是他有问题。
黄昏将至,人数越来越多,院子里的众人全部涌入正殿,花燃被孤月影拉着,挤到人群的最前头,湛尘跟在她身后,为她撑开一小片地方以免她被人挤到。
最先走入正殿的是花童,粉色花瓣铺满一路,从半空纷纷扬扬落下,脖子上挂红结的仙鹤拉着大红车厢落地,新郎上前掀开车帘,扶着新娘子走下,两人踩着红色毯子一路向前。
新娘子头上带着许多复杂头饰,面容在层层叠叠的薄纱和流苏遮掩下若隐若现。
司仪一路唱礼,众人都好奇地看向新娘子,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飞云宗少宗主大家都见过,勾不起好奇心,倒是散修出身的新娘着实令人好奇,可惜她的脸被人遮住看不着,如此一来更是让人忍不住想知道面纱下的样貌。
花燃从新娘子下车厢的那一刻便死死盯着对方,身体紧绷,一直注意她的湛尘异样,低声询问:“怎么了?”
花燃没有回答,掌心灵力翻滚。
正殿里忽然掀起一阵风,轻薄的红纱被吹起,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绝美容颜,红妆轻点,美目流光溢彩,红唇带笑。
花燃牙关紧咬,那道身影映入眼中,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分别的那天,鲜血染红白衣,坠落悬崖时像一只艳丽展翅的蝴蝶。
她手握成拳,极力克制自己不冲上去,忍耐住嘴边的那句冷笑。
这一瞬间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无法是拿她做筏子假死脱身,真是把她骗得好苦啊!
命运真是奇妙,她在一个平时她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遇见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她嘴唇轻颤,没有发出声音。
“好久不见,无面。”
第82章 假死
◎只是一场骗局◎
花燃刚进入千杀楼时, 是个黑不溜秋瘦得跟个猴子一样的小孩,像她这样的人还有百来个,苗子们被统一管理, 管理的人就是无面。
无面总是带着一副面具, 偶尔摘下来也是一张张不同的脸, 她从不让人看见真实面容。
千杀楼的训练很苦, 第一天练的就是御空,为期三天,不合格者淘汰。
花燃摔的鼻青脸肿,比起其他早就学会御空或者一天能学会的来人说, 她的天资实在不怎么好, 在第三天才堪堪学会摇摇晃晃地控制木剑飞起。
无面实行的是打压式教育,最毒到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作为每次踩点过淘汰线的醒目分子,花燃受到的关注最多。
有时候怕完不成训练任务, 花燃半夜也会偷偷练习,在一次深夜照例加练的时候, 她撞见饮酒的无面,这次也是一张没见过的脸,但格外惊艳。
她刚想打招呼, 就被一把拽住衣领。
无面:“你看见我的脸了啊, 要怎么办才好呢?”
酒气铺面而来, 花燃吓傻, “你要是不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真的脸啊。”
无面:“所以你是在怪我咯?”
手指掐在花燃脖颈上, 花燃拼命挣扎, “你、你不能随便杀我, 我是一棵好苗子!”
“就你?还好苗子,你知道谁才是好苗子吗?是像零九那样学什么都快的,不是你这种次次吊车尾的焉苗。”无面大笑,松开手,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花燃挺起胸膛,“我没有被淘汰,就是好苗子!”
无面:“我估计你离淘汰也不远了,我见多这么多人,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傻的苗子。”
十三岁的花燃,经历过灭门、流浪,依旧对这个世界懵懂无知,真真像一棵无知无觉卯足劲想要破土而生的幼苗。
“你长得太慢了。”无面喝一口酒,“为什么来千杀楼,这里可不是个好地方。”
花燃:“我要报仇,楼主说我可以在这里学到如何杀人。”
无面“啧”一声,“你怎么这么蠢,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就不知道撒谎吗?”
“你不是我们的师父吗?我为什么要撒谎?”花燃小声道。
一口酒把无面呛到,“别给我扣帽子,我可不是你们的师父,要不是我现在在养伤没办法出任务,谁愿意搭理你们这群小傻子。”
花燃抬头,真诚道:“养伤的时候不能喝酒。”
无面觑她一眼,摇摇手中的酒壶,“你帮我喝两口?”
那是花燃第一次喝酒,没能喝两口,因为第一口就醉了,无面的酒是烈酒,入喉如火烧,一路烧到胃里,把她的脑子都烧得不清楚。
后来据无面所言,她喝醉之后开始载歌载舞,拦都拦不住,惊醒一群睡梦中的其他苗子,大家还以为有敌袭,纷纷带着武器冲出来,见证了她的舞姿和歌喉。
这件事被众人笑了好长一段时间,花燃脸皮薄,为了不被人看出窘态,她无师自通地开始锻炼脸皮,力争做到笑脸冷脸无缝切换,要的就是一个阴晴不定。
她还是会在深夜出来练习,碰上无面的次数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无论无面无何哄骗,她都没有再碰一口酒。
饮酒害人!
时间一长,她也习惯无面给她开小灶,她终于不是擦线留下来,而是开始进步。
一旦开窍,她的进步飞速,排名一次比一次高。
苗子们的武器由自己学选择,花燃选了和无面一样的细线,很难说其中有没有无面的影响,作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苗子训练营中,无面算是她亲近孺慕的对象。
苗子还剩一半时,训练进入下一个阶段,那就是相互厮杀,千杀楼只会留下最后活下来的人。
第一场拼杀,花燃输了,不过对方力竭,她侥幸没死,没死就能继续打,千杀楼没有把她淘汰,而是把她投入下一场战斗。
夜晚,花燃一边抹泪一边跟无面哭诉,“我不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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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们又没有仇,把他们打输不就行了。”
她本来已经赢了,只是没有把人弄死,所以被偷袭差点把自己的性命葬送。
无面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只有薄凉如水的声音响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杀人就会有人来杀你,千杀楼更是如此,不杀够千人,你怎么活得下去?”
花燃呜呜哭着,“可是我打不过所有人。”
笨鸟先飞,飞的程度也有限制,她还只是中下流。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所有人里就你最矫情,笨就算了还爱哭,这半年来你是一点东西没学会!”无面敲她脑袋。
细线交织,无面动手,花燃下意识反击,然后被无面痛殴一顿。
夜夜被揍得鼻青脸肿,花燃也在这样白天被打晚上接着被打的日子中进步神速,在一场场拼杀中活下来。
其他人在生死一线中或是死前才能学会东西,花燃一点点从无面身上学到,她真如一棵幼苗,被无面浇着水慢慢长大,依旧活得比其他人天真。
苗子训练营为期一年,花燃以第一的成绩毕业,此后经历无数任务,逐渐成为千杀楼有名的刺客。
她接手无面这个代号是在十八岁那年,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强大如无面竟然也会死。
她们一起去刺杀一个修士,对方很强,偏偏无面当天状态不好,被对方拖着坠入深渊,什么话也没留下。
无面的死没有在千杀楼掀起任何波澜,刺客死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个人的生活依旧继续,只是失去无面的花燃突如其来地遭受了世界的恶意。
排挤、猜忌、抢夺功劳、暗中使绊子……各种事情她经历了一遍,然后被快速催熟,在日复一日的天空下,成长为被正道追杀的妖女。
两个无面皆死去,又在这里相遇。
一个是身着喜服的新人,一个是来贺礼的宾客,怎能让人不叹一句命运弄人。
夕阳完全落下,婚礼仪式结束,新人离开正殿,院中的宴席继续,原先的酒菜撤下,换上热腾腾的新菜,飞云宗宗主喜气洋洋,正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新人换下繁复的喜服,穿着更简洁但不失大气精致的礼服来敬酒,并不是每一桌都敬,只有在中心地段和飞云宗有来往的大宗门才能得到这个待遇。
敬完一圈,少宗主抬头张望,低声同新婚妻子道:“怎么没看见净光寺的佛子呢?”
新娘子抬头,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桌,扭头轻声和少宗主说这什么,两人便朝角落的一桌走去。
花燃设下的阵法很简单,只是让人看见这桌后下意识忽略过去,避不开有心人的寻找,她撤去阵法,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人。
四面相对,一人含笑晏晏,一人冰冷如霜。
少宗主看到这一桌拼拼凑凑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倒了杯酒。
“人人都爱热闹,倒是几位在这里躲热闹,让我一番好找,感谢各位来参礼,大家想喝茶喝茶,想喝酒喝酒,我先干为敬。”
大家都很给面子,纷纷举杯回应,湛尘把一杯茶递给花燃。
少宗主看着两人的互动,笑问:“佛子,这位道友是?”
花燃没看他,目光落在他旁边含笑的女子,嘴角也跟着勾起,“恭喜少宗主大婚,我叫花燃,不知新娘子叫什么名字?”
“岑南双。”新娘子笑眼微弯。
花燃举起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好名字。”
岑南双:“阿燃不喝酒?”
一句“阿燃”,让花燃手中动作顿住,她垂下眼睫,“曾经喝过一次,闹了个大笑话,后面就不喝了。”
岑南双:“是吗,这酒是上好的问春酒,不喝真是可惜。”
回忆重叠——“这可是顶顶好的雪藏酒,你不尝尝真太可惜了。”
气氛依旧,一对新人离开,留下沉默的花燃。
她喝茶喝得太急,有一点顺着唇角流下,湛尘擦去她唇边的茶水,“你认识她?”
花燃抬眼,目光描摹出湛尘的轮廓,她被命运一次次抛下,阿烟、苏夏、无面……她始终孤家寡人,连湛尘也是,终究会离开她。
湛尘握住花燃的手,温热的气息传递,他力道很大,像是只有死死拽着才能感受到花燃真实存在。
“你干嘛?”花燃被掐疼,怒瞪湛尘。
湛尘:“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就好像他们之间隔着很远,她身上那层玩世不恭的疏离壳子始终没有打开,他一直被拒绝在外,这实在太不公平,他献出了一切,却得不到垂怜。
“好好好,我就是突然想起点不高兴的事,不闹了行不行,坐下吃点心。”花燃糊弄地哄着。
一顿丰盛的晚饭,花燃味如嚼蜡。
夜深,宴席散去,黑影潜行在夜色中,朝装扮得最红最华丽的院落跑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红线渗入黑暗中,又在一瞬间短暂地失去控制,而后是轻微的碰撞声响起,风掀起“囍”字的一角。
灯亮起,岑南双身上缠着红线,坐在床边不慌不忙,“时间过得真快,十七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花燃冷笑,“你日子过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十七了,岑南双少夫人。”
高兴时叫她阿燃,不高兴时叫她十七,可惜她已经不是听到无面喊“十七”时会下意识警惕的十七了。
“你脾气怎么变这么差,一点都不可爱,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是要杀我。”岑南双长叹一口气。
“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蠢,记得我说过的吗,动手之前要先弄明白敌人的实力,不然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送死?”
红线断裂,方向翻转。
房间里点着最原始的大红蜡烛,火光在灵力波动下摇摆不定,两个人却只有一样武器,争夺着红线的控制权。
岑南双挑眉笑着,潇洒肆意,“五年不见,小十七修为见长啊。”
红线擦过岑南双耳垂,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花燃眉眼冷厉,“你背叛千杀楼,要是没有点长进,又怎么能在遇到你的时候把你拿下?”
“那你要告发我吗?”岑南双表情不变。
“我听说过许多关于无面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没人怀疑你不是曾经的无面,当初听到你死去的消息,我还挺遗憾,早跟你说过做事不能太冲动,你还是这么不理智。”
花燃音量加大,“你什么身份,以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为什么一副如此熟稔的语气,就好像这五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平静?!
“好好说着话,干嘛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岑南双语气含笑。
“我才不会哭,该哭的人是你!”
花燃牙根发痒,岑南双总是这样,性子恶劣,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人弄哭,乐此不疲,偏偏还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指甲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捏着红线,岑南双笑意不减,“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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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越混越回去了,传出身死的消息就罢了,现在用的还是这样一根低劣的红绳,亏我教了你那么久,真丢我的脸。”
花燃:“要你管!”
红线在手中分裂,细得难以察觉,飘落在半空消失不见,忽而又将花燃双脚束缚住,花燃挣开,手中匕首刺向岑南双。
岑南双不动,任由刀尖刺向眉心。
在离细腻肌肤还有不到一寸的距离时,刀尖止住,花燃火气更盛,“怎么又不躲了?”
岑南双抬眼,食指轻轻推开匕首,笑眯眯道:“当初你也算是完成任务,应当没有被罚,怎么见到我就是一副这样怒气冲冲的样子?就这么生气我假死的事情?”
她幽幽叹口气,伸手捂在胸口上,“看到我活着,你竟然是如此态度,真叫人伤神。”
花燃冷笑:“你的演技倒是越发拙劣。”
“那也没有比你以前更拙劣,谁在训练时装疼喊累说要休息?那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还会掉眼泪……”岑南双反唇相讥。
“闭嘴!”花燃恼怒,“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岑南双好整以暇,“又不杀我,又不叙旧,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花燃哽住,心中压着一团火,想质问岑南双当初假死时为什么选的见证人是她,却说不出口,岑南双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好像她的问题一旦问出来就落了下乘。
岑南双的死让她后悔了许久,她认定是自己修为太差,没有帮上岑南双的忙,甚至还需要对方拼死保护她。
所以她拼命地修炼,不像岑南双还在时那样偶尔还偷懒,她逼自己努力,因为此后没有人会在深夜指点她。
在这个世上,从家人到苏夏再到岑南双,她得到的温暖依次减少,到最后连这一点稀薄的温度都无法留下。
她恨自己为什么在修炼时不够努力,倘若她再强一点,岑南双是不是就不会被拉下悬崖?
她到山崖底下找过,只找到一堆破碎的衣衫,周边有猛兽的痕迹和大片干涸的血液,她最终竟是连岑南双的尸骨都无法收殓。
带血的白衣被她带回去,立了个衣冠冢。
现在想想真是讽刺,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岑南双为脱离千杀楼所设下的假死局。
花燃目光落在床上昏死过去的少宗主身上,讽刺道:“我是想来问问少宗主,是否知道他枕边人的真实身份。”
岑南双摸摸少宗主的头发,神色温和,“他不需要知道。”
花燃质问:“你是因为他才想离开千杀楼?”
“不只是因为他,在楼里待了太久,我开始想要自由,只是他当时碰巧出现,加速了这个过程。”岑南双笑笑。
“你这话怎么好像是在质问出轨的丈夫?”
花燃:“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知道只要你说,我一定会配合,不会告诉千杀楼。”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楼主一直盯着你,我不能冒险告诉你,如果你因我而动摇楼主一定会发现,更何况我们之间无亲无故,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岑南双语气中带了些许薄凉。
花燃沉默。
“很伤心吗?”岑南双看着花燃:“你到现在依旧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千杀楼第一课说的什么还记得吗?”
花燃低眸,她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刺客不可动情,任何情感都是软肋……
岑南双:“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轮到我,一年前的死亡传闻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又和净光寺的和尚混在一起?”
花燃:“既然选择脱离千杀楼,你已经不是我的上级,我的事也不用你来管。”
她离开这间装扮得喜气洋洋的屋子,踩着月色回到院落。
院子门口,湛尘提着一盏灯在等候,她的脚步慢下,“都这么晚了,下次不用等我。”
“知道有人等着,你才会早点回来。”湛尘臂弯上搭着一件厚重大氅,他拿下披到花燃身上,将她整个人裹起。
两人并排向里走去,到达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一个身影在月下练剑,安静得只有长剑破空声。
他们避开练剑的孤月影,绕路沿着小径向前,房间在最深处,还需经过好几个屋子。
院子里有一间房亮着,时不时的传来几句自言自语,是昼夜作息颠倒痴迷医术的柳白。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回各自宗门所在的地方,全跑来湛尘这里窝着,还美名其曰是为安静。
在他们到来之前,院子是挺安静的。
灯笼将人的影子照映在地上,两道影子重叠,原想将此事就此略过不提的花燃忽然起了一点倾诉的欲望。
花燃:“我去见无面,她没死,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又好像有点不同……”
不知这点不同是岑南双真实发生的改变,还是只是与她记忆中的样子不一致,或许她先前脑子里的岑南双只是她想象出来的,经过时间的美化,所以她才一时无法接受真实的岑南双。
湛尘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原本不想说太多,却又不自觉说了一路,直到抵达房间才恍然惊觉。
花燃:“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多?”
“不多,想说多久都可以。”湛尘推开房门,房中有一个小火炉正在温着什么,姜的味道扑面而来。
湛尘倒出姜汤,又参进去一些红糖,才将碗递给花燃,“润润喉暖暖身子,说到天亮都没关系。”
花燃接过姜汤抿一口,甜度和辣度刚刚好,不会太腻,也不会辛辣得无法入口。
暖意自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手脚都暖和起来,一身寒意消散。
“其实也就这么回事,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我只是有点生气,那么多人她非要选我做这个筏子。”花燃依旧愤愤不平,深吸一口气。
“算了,此后我们就是陌路人,我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就当偿还她半夜不睡觉对我的教导。”
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也不需要湛尘出声安慰,这五年来她快速成长,学会摒弃多余的情绪,逐渐成为岑南双口中合格的刺客。
花燃伸了个懒腰,“都这么晚了,睡觉睡觉。”
“我不会离开你、欺骗你,不要难过。”湛尘抱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中。
花燃鼻子一酸,她已经尽力克制,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矫情,但是人的心从来不受控制。
“岑南双这个大骗子!”
等她回到千杀楼就把无面这个代号换掉,既然无面已经死了两次,那便永久的消失吧。
第二天,花燃和湛尘以及长长一串尾巴出门时,十分不巧地碰上岑南双和少宗主席子烨,花燃和岑南双四目相对,又各自移开。
席子烨五官清俊,一身书卷气,笑起来时脸颊还会出现一对浅浅的酒窝。
他热情道:“几位也是要出宗门去吗?南双第一次来到飞云宗,宗门里现在人多,我正打算带着她出去走走,不如一起吧。”
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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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
岑南双:“一起吧。”
两人异口同声,目光再一次对上。
岑南双笑意盈盈,“我看阿燃道友感觉格外亲切,就忍不住想亲近些,可惜我又是一个散修,无门无派的,阿燃道友不会看不上我吧?”
“怎么会呢?能得到南双道友的认可,我应该高兴才是。”花燃也笑,表情如出一辙。
孤月影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扯扯简容舟的袖子,跟在后面低声道:“师兄,她们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啊,他们俩给我的感觉挺像,说明都是同道中人,你记得也要与岑南双保持距离。”简容舟语气郑重,又话锋一转。
“花燃这样的人都交得到朋友,你也应该多交交朋友,刻苦练剑虽好,也要适当放松……”
孤月影:……
后面老妈子一样的碎碎念被她自动忽略过去,她又问了另外几个人,没人察觉到什么异常,使得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倒是麦青见多识广,心眼也多,拍拍孤月影的肩膀,“花燃自有分寸,你还担心她?有时候女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说不透的。”
孤月影没听懂后半句,前半句倒是明白了,把心放下继续观察。
下山第一件事,吃饭。
岑南双笑着将一块南瓜夹到花燃碗里,“这家酒楼的南瓜做得最好,你尝尝。”
花燃捏紧手中筷子,她此生最恨的食物就是南瓜!
第83章 道破
◎元宵灯会,佛子湛尘,玲珑心碎,无情道破◎
在风陵渡流浪的时间里, 花燃吃过各种各样的南瓜,有时候一天三顿顿顿吃,以至于后来见到南瓜都觉得反胃。
这个忌口除了她自己, 估计就只有岑南双知道了。
岑南双极爱南瓜, 她不想回忆起曾经岑南双拿着南瓜汤、南瓜糕、南瓜粥……和她对练的场景, 输了就要逼她吃一口。
今日的南瓜菜肴是一盘金黄的蒸南瓜片, 光从外表就能想象出它软糯甜腻的口感。
她不动声色,夹了一块芹菜放入岑南双碗中,“芹菜也好吃,你尝尝。”
没岑南双开口, 席子烨已经自觉将她碗中的芹菜夹走, 呵呵道:“花道友有所不知,南双不喜芹菜的味道,这番好意我替她谢过。”
岑南双眉尾轻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花燃。
花燃面无表情, 将南瓜夹起准备放入口中,一双筷子忽然横插过来, 南瓜被带走。
湛尘一口将南瓜咽下,平静地将一块茄子夹进花燃的碗里,他的动作十分自然, 仿佛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跟着花燃蹭饭的几人埋头苦吃, 完全不关注另外一头的怪异氛围。
席子烨愣住, 开口想说点什么, 桌下的袖角被岑南双拽一下, 口中的话便咽回去, 环顾一周发现其他人都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
他把蒸南瓜的位置放得离湛尘近些, “原来佛子喜食南瓜, 我看其他人都对荤食更感兴趣,佛子可以多吃一些。”
湛尘应声答谢。
一顿饭吃得还算顺利,席子烨极为善谈,什么话题都能接上一句,饭桌上的气氛并不沉闷。
吃到尾声时,酒楼里走进一个乞丐,想要去拿近门桌上前一桌客人吃剩的饭菜。
酒楼里的店小二立即冲过去把人赶走,“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万一冲撞到客人怎么办?”
“给我点吃的吧,求求你了,我饿了好久。”乞丐连连恳求。
乞丐看上去年岁已高,头发花白,修为略等于无,一看就是资质极差的底层人。
店小二推搡着乞丐,乞丐踉踉跄跄后退,看上去极为凄惨,“给我吃一口吧,我就吃点你们不要的。”
酒楼里还有其他人,皆漠视以对。
席子烨起身离席,走到乞丐旁边递给他几个灵石,“道友,这些灵石你拿着,去吃顿饱饭吧。”
乞丐弯腰,“谢谢,实在是谢谢你!”
短暂的插曲过去,乞丐离开酒楼,席子烨回到位置上,感慨道:“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
花燃往外看去,乞丐已不见踪影,她的目光从席子烨腰间瞥过,对席子烨突然起了兴趣,“你就不担心他是个骗子?”
席子烨:“无非就是几块灵石,是骗子也没关系,万一真是有需要的人,说不定能帮他一把。”
“你还真是有善心。”花燃被逗笑。
席子烨:“力所能及,能帮则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