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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把三明治送到他嘴边,他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她抿着吸管喝酸奶,想了想,笑说:“今晚没有月亮,你可以变出来么?”
邵臣听完想了想,低头翻找背包。
明微眼睛发亮,惊讶地瞧着,看他怎么把月亮找出来。
邵臣拿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射向不远处一座小山丘,调整镜筒聚焦,一束小小的圆光映在漆黑的山丘上,倒是有点儿月亮的意思。
明微噗嗤失笑:“你也会这种哄人的把戏。”
邵臣往后靠着椅背,仰头望向夜空,手电筒冲着顶上晃了晃,再强的光也被黑暗吞没。
“你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
明微贴近:“告诉我。”
邵臣言语淡淡:“在想……我们遇见太迟了,如果有时间,我会带你去天南地北,各种地方看月亮,看日出,云海,日落。”
明微慢慢屏住呼吸。
“别这么想。”她扯起嘴角笑笑:“我们相处久了,说不定早就开始厌烦、吵架。”
邵臣关掉手电筒,低眉莞尔:“我可吵不过你。”说着抬起胳膊揽住她的肩:“还困么?眯一会儿,我叫你。”
她打个哈欠,却说不累。然后发起呆来。
这些日子住在一起,明微最喜欢听他讲过往的经历,那些他二十来岁一个人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
他也曾经沉迷户外运动,徒步,滑雪,骑马,攀岩,露营,晒得黝黑,比现在结实。
他后来在尼日利亚待了三年,工作,生活,赚钱,交友,时间倏忽而过。
他从不提过往任何感情经历,觉得乏善可陈,明微连哄带骗地试图引诱他讲讲,但邵臣不上当,知道她醋劲大,眼下虽然笑着,保不齐待会儿就生气不理人,还不知怎么哄呢。他一向又不懂得怎么哄人的。
明微和他相伴,总想起两个字:隽永。
有时也伤感,躺在他怀里咕哝:“你怎么不早一点找到我呢?”
不说三五年,即便早个一两年,那他们也能让对方少受一两年的孤单不是吗?
每当这时,邵臣没有话语,只是收紧双臂,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心跳搅在一起,慢慢变得同步。
挽回不了的遗憾,都是造化弄人。
他们只是凡间尘埃,没有力量抵挡这个。
……
六点十分,太阳出来了。层峦起伏的山川尽头,橘红色的太阳缓缓探出头,霞光万丈,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朝阳还是落日。
几万年前的原始人也是这么看日出的吧?那光像从几万前而来,寂静永恒。
明微的心好似飘向虚无空旷之境,被一种壮阔的美丽毁灭。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日出,不知道太阳看着地上的人是什么滋味儿。
忽然观景台一阵骚动,明微转眸望去,原来有人求婚。
年轻的男子单膝下跪,向心爱的女孩掏出戒指,祈求与她结为连理,共度余生。女孩惊讶地捂住嘴,忽喜忽泣。
明微瞧着高兴,鼓掌欢呼,随周围的看客们一同起哄。
她看戏,邵臣看她。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剧情,她一向喜欢,仿佛世上多几个美好结局,尽管是别人的,对她也是一种抚慰。
天渐渐亮起来,游客们还在拍照,邵臣和明微吹了会儿风,收拾折叠椅下山。
摩托车快抵达北青萝时减速,明微忽然在后面说:“别停,往前开。”
邵臣不解:“不回民宿吃饭吗?”
她只说:“兜兜风。”
邵臣骤然想到什么,心下一跳,没有再多问,继续将车子往山下开。
约莫几分钟后看见路边山坡上的木屋,他停下来:“过去看看?”
明微很轻地“嗯”一声。
两人下车,邵臣见她略低着头,似乎有点臊,双颊绯红,觉察他的视线,抬手摸摸鼻子掩饰尴尬。
傻姑娘……
邵臣心脏软一下疼一下,再忍不住,埋下去与她接吻。
明微忽然眼眶发酸,她不想哭的。
“怎么了?”
“不知道。”
邵臣觉得自己快要四分五裂,叹一口气,把她抱在怀里:“好了,好了。”
明微抽噎了一会儿,眼泪都在他的冲锋衣上化开。
木屋看上去比上次像样些,天朗气清,没有夜雨里凄惶败落的景象,他们走进去,四下打量,地上又有一堆烧灭的柴火。
明微问:“那天你找耳钉找了多久?”
邵臣说:“没多久,手电筒电量用完之前就找到了。”
明微摇头笑了笑:“做这种傻事。”
邵臣再看一遍这间屋子,默然良久:“走吧,当心蜘蛛又跑出来。”
明微努努嘴,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看。
邵臣心里疼起来,垂眸望着她留恋的脸,伸手碰碰,哑声说:“很久没见你戴耳环了。”
“是吗?”她歪头想了想,自己也觉得诧异,笑起来:“我好像也很久没化过妆了。”
深邃的大眼睛俏皮地眨着,邵臣想抚一抚她蝶翼似的睫毛,但怕碰到眼睛,于是收回手:“走吧。”
木屋后面是一片杉木林,笔直挺拔,高耸入云。明微踏入林中,仰头遥望缝隙间洒落的阳光,白色近乎透明,如烟如雾,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斜落下来,穿过枯枝,抚过潮湿的棕色树皮和深秋染成橘红的叶子,细小尘埃飞舞。
邵臣看见明微仰起脸,让古老的日光洒满周身,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回头朝他笑:“这树真好看!”
邵臣将这一幕放进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
永志不忘。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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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原本计划在山里住上一周, 可第四天邵臣因为颅内高压被送进了医院。
输液室人头攒动,没有床位,邵臣坐在长椅一角闭目养神。
明微倒了杯温水进来, 远远瞧着他在角落,苍白憔悴,眉间出现川字纹路。那么能忍耐的人, 刚才头疼得几乎不能言语,浑身冷汗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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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深吸两口气,走过去递上一次性水杯, 问:“好些吗?”
邵臣疲惫地睁开眼,接过水,抿了一口:“嗯。”
明微摸他的头发:“冷不冷?”
“还好。”邵臣说着拉下她的手, 贴在脸颊磨蹭,然后又闭上了眼。
明微心软似水,挨着他坐下, 轻声说:“靠着我睡会儿吧。”
他低低地应了声,歪下脑袋枕在她肩头,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输完液, 明微带他去附近的餐厅吃午饭。四个小时后还得回医院再打一次甘露醇。
可他没有胃口。
明微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喂,轻言细语哄:“多少吃点儿, 你这两天都没怎么进食。”
“我怕吃了会吐。”
“没关系,医生不是开了昂丹司琼么。”
邵臣勉强喝下半碗粥,他看着明微专注体贴的样子,像一棵美丽又可靠的树木。有那么一瞬间, 险些顺着本能滑向软弱,心想就交给她吧, 依赖她吧,你没有力气了,好好歇一歇……
但他很快遏制住这个想法。性格使然,他没法任由自己脆弱,那对他意味着放纵和堕落。即便对方愿意接纳他所有模样。
傍晚输完液,回到家,明微放下行李,先清点整理,把衣物拿出来塞进洗衣机,然后给戚老板回复信息。
邵臣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走来走去,又翻出从医院带回来的药,仔细阅读说明书。
“明天还要打甘露醇,你输液的时候疼吗?我看帖子,有的人打这个血管特别疼。”
没有回声。
她奇怪地转头望去,发现邵臣用一种寂静的目光看着她,似雾般朦胧。
“怎么了?”她没听过自己如此温柔的语调。
邵臣垂下眸子游离数秒,再抬起,做了某种决定,告诉她说:“我打算直接住院。”
明微呆呆听着,走过去,坐在饭桌对面,屏息看着他。
“老实说……甘露醇作用不是很大,我现在双手发麻,眼睛和头都在发胀。”他扯起嘴角,像在嘲弄自己。
明微浑身紧绷:“明天跟医生商量,加贝伐,或者甘油果糖。”
邵臣胸膛缓慢起伏,缓缓点头:“好。”
明微觉得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但很难开口。
“你饿不饿?”她眨眨干涩的眼睛:“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过了这么久,一个菜都没学会,你将就吃点儿,好吗?”
明微说着起身往厨房去,经过他身边,被握住了手腕。
邵臣仰头凝视,声音放得无比轻缓:“你走吧,明微。”
他就这么说了出来。
明微嘴唇紧抿,肩膀绷着,一时没法动弹。
“其实医生上次就建议我做化疗,接下来我会请一个护工,24小时陪护,很专业,你不用再陪我去医院,回自己家去吧。”
她过了好半晌才找回神,脸颊微微抽搐,冷笑说:“你住院,打发我走,什么意思?这种时候我能走吗?走哪儿去?!”
邵臣似乎早预料到她的激烈反应,于是可以无比理智地讲明白:“我们认识两个月,就像一场美妙的短途旅行,现在旅行结束了,我回到现实,接下来的路我想自己去面对,而你的旅程还在继续,前方还有别的风景……不要耗在我身上,到此结束吧。”
“什么屁话!”明微眼眶湿红:“你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赶我走,不觉得这样对你自己、对我都很残忍吗?你犟个什么劲,是不是认为自己扛下一切很牛逼很骄傲?别那么幼稚行不行?!”
邵臣手掌之下的她在颤抖:“我不需要你照顾,更不想让你经历我化疗的过程,我们之间留下那些快乐干净的回忆不好吗?”
明微质问:“你把我当什么?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邵臣垂下头,握着她冰凉的手:“你越这样我越难受。明微你想让我在你眼前咽气吗?我受不了那种场景,更没有理由让你承受那么大的冲击。我只想要你忘掉我,去过自由快乐的人生……否则我怎么安心?”
明微用力闭上眼。
他说,我只是你人生的过客。
他说,忘掉我,去过自由快乐的日子。
他和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对方好,谁也说不通谁。
无解。
“你不会死的。”明微放软声音,抚摸他乱糟糟的头发:“说不定化疗之后病情就控制住了呢?”
邵臣双眸低垂,染上沉郁的蓝,朦胧胧。
“你不让我陪,那不陪就是。现在天已经黑了,你不会立刻就要赶我出门吧?”终究她让步。
邵臣嘴唇微动:“……不会。”
明微点点头:“我去帮你收拾行李,你要在医院住多久?”
“至少半个月。”
她说好:“我在家等你。”
深夜,两人背对着侧躺在床上,没有睡,也没有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明微感觉到身旁轻轻翻动,她也转过去,邵臣抬起胳膊,她便自然而然依偎进去。
额头贴着额头,小腿缠着小腿。
明微的手缓缓抚摸他清晰的肋骨,然后是消瘦的腰,微拱的背脊……想将他每一寸牢牢刻在心里,皮肤,骨头,血肉。
“快睡吧。”邵臣低声说:“别再乱摸了。”
那嗓音干涩,略哑,脆弱敏感。
明微意识到什么,没有直接说出口,只是用手去探索,接着印证了心中所想,很轻地笑了笑:“你还能行么?”
话说出口发现有歧义,她正想解释,邵臣已经覆了上来。
“等一下……”仓促间明微哭笑不得,抱着他亲了好几下,喃喃安抚:“让我在上面。”
一边说着,一边引导他翻身平躺。
深秋的月光掉进窄小的房间,明微直起腰肢,在他面前脱下睡衣。
“喜欢么?”
“嗯。”
“还舍得赶我走?”
邵臣探出的手顿住。
明微笑:“你担心什么呢?怕自己死了,我承受不了,太伤心,走不出来?还是怕我像戚老板那样想不开出家?”
邵臣喉咙发紧。
夜色掩盖了明微苍白的脸色,她抬起尖尖的下巴,挑眉,好似初识那会儿桀骜的模样:“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呀,能有多深的感情,我会为你伤心几天,几周,几个月?如你所说,我的人生还长呢,前面的风景美不胜收,要是你死了,我再找个喜欢的呗。这样你放心了吧?满意了吧?”
邵臣没有回应。
明微短促地笑了笑,俯下身去与他接吻。
邵臣轻轻抚摸她的脸,哑声说:“偶尔想我一下,好吗?”
明微呸道:“你那么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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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谁要想你。”
邵臣知道她说反话,但仍然忍不住往她肩膀咬了一口。
明微笑:“用力点儿。”
邵臣倒在枕头里望着她,幽蓝月光下,明暗交错,美得不像凡人,长发垂腰,起伏,摇曳,晃荡。
“我看见月亮了。”明微的视线落向窗子。
邵臣压抑着喘息,哑着嗓子:“……嗯,我也看见了。”
很美。
——
次日清晨,他在头痛中醒来,身边的床铺空荡,没有人在。
撑起身下床,走出卧室,发现桌上摆着早餐,明微从阳台进来,平静地告诉他:“吃完送你去医院,办完住院手续我就走。”
他亦神情平静,点点头,手握住椅背:“过几天我可能有事找你。”
明微诧异:“什么事?”
邵臣犹豫片刻:“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明所以,但没有继续追问。
早饭过后,拎着行李出门,明微负责开车,一路沉默无语。
邵臣转头看她冷淡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理智与沉着,不再像昨天那样感情用事。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邵臣垂下眼帘,头依然在疼。
到医院,她井井有条地办理手续,送到病房,打量周遭环境,对他说:“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邵臣未置可否,只说:“你回去吧,护工一会儿就到。”
明微笑:“你不想抱抱我吗?”
他愣怔,下意识看了看另一床的病人和家属。
明微知道他的性子,当即摇摇头:“逗你的。”
说完转身离开。
邵臣在这时伸出手,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
“回去和你爸妈好好相处。”
“嗯。”
“世界上糟糕的人很多,但可爱的人也不少,你不要悲观。”
“我知道。”
“爱惜自己的健康,早点去做个胃镜。”
他怎么还记得这个?明微咋舌:“啊?不要吧……”
“一定要做。”
明微哭笑不得:“行、行,我做。”
邵臣像要把她揉进血肉里。
“你自己在医院乖乖的,”明微摸他的后脑勺:“积极治疗。”
“嗯。”邵臣松开她,再抱下去就舍不得放了:“你走吧。”
明微笑笑,转身出了病房,扬起的嘴角僵硬沉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麻木地乘电梯下楼。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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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邵臣的车子回灯台街, 停在路边,先到便利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站在垃圾桶旁边抽两根。
接着上楼回家,把早上的碗筷收到厨房洗干净,然后打扫卫生,吸尘, 拖地,擦桌柜, 铲猫屎。
卫生做完, 她下楼去对面的面馆吃午饭。
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见她今天一个人光顾,不禁笑问:“你男朋友怎么没来?”
明微道:“他有事。”
老板点点头。
明微忽然突兀地加了句:“他过几天就回来。”
“哦, 好,到时多来店里坐坐。”
明微点头:“行。”
下午她返回医院,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待着, 守着。
待到天边彩霞满天,肚子饿了,出去找点吃的, 晚上继续留在花园,等什么时候困了,哈欠连天, 她就开车回家洗澡睡觉。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早早起床,喂黑糖,下楼去小笼包铺子吃早饭,填饱肚子之后前往医院。
那花园没什么稀奇, 风景单调,也没有种什么观赏性强的绿植, 只是有一株偌大的榕树,枝叶茂盛,她坐在树下长椅,被大树遮挡,从楼上不太能看到。
明微没有任何计划和打算,只是想在医院陪着邵臣,离他近点儿,再近点儿。
可哪知傍晚突然收到他的微信:“明微,回去。”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暴露的,隔着树枝和树叶的缝隙往上偷瞄,分明挡得很严实呀……
“我看见你的脚了。”
啊?
她当即缩起双腿,心中满是不可思议,只凭一双脚或者鞋子,他就认出她了吗?
明微觉得神奇,不太敢信,小心翼翼挪出去,探头张望,果然猝不及防与窗边的邵臣打了个照面。
她心下猛跳,尴尬地咧嘴笑了笑。
邵臣低头敲字:“回去吧。”
明微也没跟他较劲,挥挥手,倒是很听劝地离开了。
不过她只离开花园,并没有走,而是换了个地方,待在车里,这样应该不会被他发现了。
又一日,午后,明微坐在便利店吃三角饭团,她给邵臣发信息,问:“治疗方案出来了吗?”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收到回复:“出了,明天开始化疗。”
明微顿住,心口透不过气,用力深呼吸,想说点儿鼓励的话,但觉得都是废话。
这时屏幕弹出一条新信息:“你有按时吃饭吗?”
明微瞥了眼手边的紫菜饭团:“有。”
忽然间她意识到怎样才能使邵臣开心,立刻驱车去到一家高档餐厅,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拍照发给邵臣。
下午她进电影院看喜剧,没几个人,她坐在最后一排昏昏欲睡,一边看一边给邵臣发信息吐槽。
“晚上要去我妈家吃饭。”
她没有去,看完电影就回到了医院,但是把以前在许芳仪家发生过的事当做此刻讲给他听。
“你不知道我那个弟弟有多讨厌。”
“我妈的小老公每次见我都一副倒霉相,假笑,摆姿态,比我弟还讨厌。”
……
此后每一天,明微在真真假假中编造出充实热闹的生活景象,让邵臣知道她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尽管邵臣再没有回复过她。
半个月过去,她没有等到邵臣结束化疗出院,但是等到了他的信息,问:“明微,你下午有空吗?”
当时明微正在车里打瞌睡,收到微信差点跳起来:“有有有!”
“下午三点来医院一趟,可以吗?”
“好的呀。”
她激动得要命。
抓耳挠腮地等到约定时间,明微下车走到住院部,乘电梯上去,到了病房门口,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照自己的样子,做了几个深呼吸,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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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臣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明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慢慢走近。
他瘦了很多,看上去体重大概掉了有二十斤。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滞留针留下的淤痕。
邵臣现在视线有点模糊,见明微进来,不确定,眯眼用力辨认,然后很淡地笑了笑。
明微一时险些认不出他。走到床边,伸手抚摸他无比憔悴的脸,扯起嘴角:“比我想象中好点儿,头发没掉。”
邵臣指向旁边:“这是彭经理和高律师。”
明微置若罔闻,眼睛只看着他,直到几份文件递到面前。
“本来打算做完第一次化疗,身体恢复好点儿,再跟你聊这件事。”邵臣说:“我给你买了三份保险,一份养老,一份重疾,还有一份医疗,都是趸交,合同高律师把关看过,没有问题,你可以放心签字。”
明微脑子一片空白。
“明天高律师会代我给你转一笔款,没多少钱,但是……可以让你在三十岁之前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你想去什么地方,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看过世界好的那部分,你就不会再这么……厌世了。”邵臣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听得出来他是快乐的:“等到三十岁,人成熟些,你会有能力过好未来的人生……”
明微浑身轻飘飘,感受不到一点重量。她的心正在经历海啸和地震,可是她却异常地冷静。
“你爷爷呢?”她看着邵臣。
“都安排好了。”
全都安排好了,说得多么轻巧啊。明微点点头,忽然间垂眸笑起来,每笑一下,心口仿佛都在抖动。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她想,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用尽心思地待她,替她着想,简直不可思议到了荒谬的地步。
明微拿起笔签合同:“行,我听你的。”都听他的吧,照着去做,只要他高兴,她什么都愿意配合。
保险经理人和律师似乎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然后这两人一起走了,不知是出去回避,还是功成身退。
多余的外人离开,明微把帘子拉上,坐到床边,俯下身去亲邵臣的额头、鼻梁。
他稍稍别开脸:“你……”
明微轻嗤:“才多久没见啊,不让亲了?”
邵臣噎住,不知道怎么对待她的无赖行为:“我现在……不太好看。”
明微一下下抚摸他的额头,柔声说:“傻子,情人眼,怎么都好看的。”
邵臣薄薄的胸膛在起伏。明微又埋下去,亲他紧绷的唇角。邵臣的双眸渐渐变得无比留恋。
“你的护工呢?”
“在外面,很黑的那个。”
“我刚才都没留意。”
“回去吧。”
“我才来多久呀?”
邵臣笑:“待在医院做什么,都是病气。”
“我想见你的主治医师。”
他摇摇头。
明微咬唇,又问:“你三哥呢?”
“来过,想留下来陪护,我让他回去了。”
明微歪头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邵臣,你是我见过最要强的人。”要强到近乎顽固:“以前你说我任性,其实你自己也挺任性的,不是吗?”
邵臣嘴唇动了动:“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来如此,自尊自强,不麻烦任何人,即便与王丰年交好,也始终保持某种距离。早在生病之前他的防备心和疏离感更加不可理喻。
却不知为什么,在明微眼里,他似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邵臣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
“你真的很讨厌。”明微依偎在枕边,像以往他们在家那样亲昵:“把我叫过来,居然为了签保单。你把我几十年后养老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邵臣没有否认。在能力之内为爱人做好打算,是他最后的价值感了。
他喜欢此刻与明微耳鬓厮磨,亲昵地低语,一直很喜欢。
“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她稍稍抬起脸,抿嘴调侃:“蛇蝎捞女和痴情汉子。三个月让你对我死心塌地,交出财产。取个标题去网上发帖子,肯定得红。”
邵臣却没笑,只望着她:“让我看看你。”
明微撑在上头,鼻尖蹭蹭他的鼻尖,心里在说,邵臣,别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明微,”他说:“我想看你快快乐乐地,顺遂健康,有人疼,有人爱,将来想结婚的时候找个可靠的人,要对你很好……家庭和睦,美满幸福……然后偶尔想起我,不会后悔这几个月的相处……我就很开心了。”
明微瞳孔晃动,一瞬不瞬地凝视他:“邵臣,这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是你给我的。以后我会过得很好,你放心。”
他点头。
明微吻下去,吮吸他干燥的嘴唇,温柔绵长,如同亲吻一件易碎的珍宝。
后来的几天里,明微总想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好像丧失记忆。
邵臣的化疗结果并不理想,于是又开始局部放疗。
王丰年带着家人来医院看望,互助群群友也来探视,但没有待多久,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没一会儿就走了。
气温一天冷似一天,实习护士吴冰发现自己的小太阳不知又被谁借了去,心里烦闷,但没敢发作。
她披上医院发的毛衣外套,转头又看见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坐在病房外,麻木地用后脑勺磕着墙壁,一下一下,仿佛没有意识。
她每天都来,守在病房外,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冰刚踏进社会,没怎么见过这种情景,忍不住上前去,手掌挡住她的后脑勺:“别撞了。”
明微睁开眼,目光茫然。
“不疼吗?”吴冰问。
她摇摇头。
“回去吧,很晚了,明天再来。”
她还是摇头。
吴冰叹气,拿出一张小毯子给她盖,然后听见她极轻的声音:“谢谢。”
“不用。”
明微在椅子上坐了个通宵,清晨她去洗手间搓了把脸,头脑一阵晕眩。
回到走廊,发现王丰年带着老婆儿子赶到病房,没一会儿,文婆婆和一个年轻人也一同赶来。
明微像幽魂似的走近,听见里边医生护士说着什么,有人在啜泣,她猛地屏住呼吸,站住脚,脑袋里仿佛一口大钟在撞,狠狠几下之后她如梦初醒,没有选择进去,而是转头就走。
刚到楼下,正要离开住院部,忽然身后有人大喊:“明微!”
她没有停留,置若罔闻。
王煜跑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双眼通红地质问:“你为什么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刚才他说胡话……”
明微面无表情看着王煜,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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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字:“滚。”
“……你、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小叔对你那么好,你良心被狗吃了?他死了你都不肯看一眼!”
明微冷冷道:“他没死,看什么最后一眼?有病。”
王煜惊愕地钉在原地,张着嘴,竟然失语般说不出话。
明微大步走向停车场,上车后抖着手掏出手机,点开邵臣的微信,如常发送信息:“邵臣,我有点累,先回去睡觉了。”
她开车回家,什么都不想,吃两片安定,立刻倒进床铺。
快睡快睡,睡醒就好了,不管什么事,睡一觉起来都会好的。
……
黑糖跳上床,挨着她趴下。
药效发作,头脑昏沉无比,在陷入昏睡的前一秒,明微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世上只有一个邵臣,他死了,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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