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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绾的目光落在郁行安的衣袖上。
她听见了郁行安说话的嗓音,等他说完,苏绾绾抬起头,发现郁行安仍望着她。,
两人视线相对,郁行安对她微微一笑。
苏绾绾心里漏跳一拍。,
她的视线在他的眉眼上徘徊,忽然想起在遇见他之前,身边的人总是对她提起郁行安。
他们用不同的词藻来描述他的出众美丽。
她确实从未见过比这更美的郎君,整个阆都的儿郎,竟都被他衬得黯然失色。
此时他望着她,目光专注,仿佛这世间只有她一人。
郁行安问:“可以告诉我么?”
苏绾绾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
她目光挪开,说道:“听闻郁翰林温文尔雅,待谁都是这样古道热肠。”
“不是。”郁行安说,“我从未古道热肠地对待其他人。”
苏绾绾感觉脸颊发烫,她觉得今天的日头好大,她忽然不愿继续问了。
她点点头,说道:“我知晓了。我要走了,侍女还在前头等我。”
郁行安让开了路。
苏绾绾的脚步有些急促,当她转过木槿花树时,脚步逐渐慢下来,恢复成往日的端庄模样。
郁行安凝望她的背影,手指拂过方才的木槿花瓣。
……
夏苗结束之后,圣人回到阆都。
苏绾绾这才知道,原来那几声虎啸,是有人故意放了老虎进去,意图刺杀圣人。
圣人自然没有出事,那人被严加审讯,吐出一个“崔”字,就暴毙身亡。崔宏舟因此受了牵连。
与此同时,蓠州刺史上书,说发了水患。
举朝震惊。
因为蓠州曾经年年水患,但百里嫊曾去蓠州治水,那堤坝若是照常维护,可保蓠州千年百年。
除非蓠州堤坝像阆东渠一样年久失修。
圣人暗自后悔没有听取郁行安的建议,此时只好拨款赈灾,又遣工部勘查。
下了几十场秋雨,一个难民千里跋涉来到阆都,敲醒登闻鼓,说圣人虽已拨了钱款,但那些粮食没有一粒发到他们手中。,
民无以食,十室九空。
圣人惊怒,思来想去,给郁行安加封一个钦差,遣他去查。
此时工部佘尚书又来进言,说蓠州水患非百里嫊治理不可。
“你们工部无人了么?”圣人道。
佘尚书的腰弯得更低:“工部有人,只是微臣窃以为,此事可彰显圣人仁厚。”
圣人沉默,半晌后召百里嫊进宫。
……
苏绾绾从肖家回去之后,对父亲苏太保说:“圣人命老师去蓠州治水,我欲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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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太保呷一口茶:“你只是一个小娘子,不得去做这样的事。”
苏绾绾据理力争一番,苏太保还是没答应,去了平康坊。苏敬禾和郭夫人安慰她一番,送她回了听竹轩。
苏敬禾走在路上,踢飞一个小石子:“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不公平!”
他身边只跟着一个提灯笼的小厮。小厮笑道:“郎君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生气?”
苏敬禾走了十几步,才回应道:“我从小就觉得不公平。”
小时候,在苏绾绾尚未出生之前,阿娘、大姊都对他疼爱有加,时时赞他聪明。
他背书比别人更快一些,记得比别人更牢一些,写的诗词比别人更好一些。
他洋洋自得,也觉得自己聪明。
后来苏绾绾出生了。
和苏绾绾相比,他的聪明忽然变得像是一个玩笑。
她出生没几个月就学会说话,五岁那年,夫子才讲了数,她就自行领悟了方田的问题。
八岁那年,她读了《后汉书》,闹着要买地动仪。阿娘和大姊竟顺从她的心意,不知从何处给她弄来了一个。
之后,她一边翻算经,一边把地动仪拆来拆去,有一天她忽然说,这个地动仪应该是复原得不够完全,不能感知到地动。
所有人都大为惊奇,他冷眼看着,觉得这个夺走了他所有来自长辈的关爱和聪慧之名的三妹,不过是在哗众取宠。
结果,西南发生了地动,地动仪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送出地动仪的那个郎君说,原来如此,他确实有一些地方没弄明白,但他本就对算学不感兴趣,苏府来求,他就随手将此事丢开了。
那年,苏敬禾震惊地看着苏绾绾和那个郎君相谈甚欢。
虽然两人年龄差距很大,那郎君顾及苏绾绾的年纪,说话故意更缓、更慢、更浅显,但苏绾绾理解了那郎君说的所有算学理论,时常提出一些疑问或见解,而他,虚长几岁,竟半懂不懂。
苏敬禾不是不嫉妒的,他觉得,苏绾绾天生就是来夺走属于他的所有关爱和称赞的。
后来阿娘重病,她哭得那样伤心。金鸟寺有三千六百级台阶,传说谁能一路三叩九拜,从第一级拜到三千六百级,谁便能让神佛听见自己的心愿,让自己心愿成真。
圣人信神佛,于是人人都说神佛有灵。他一路跟着她,看她竟然磕到了山顶,半途晕过去,还要再拜,谁也拦不住。
苏敬禾看见她额头上的伤口,忽然想,她这样拜下去,伤口好不了,会不会没有漂亮的容貌?他们苏家怎么能有丑人呢?
后来阿娘没了,她说再也不信神佛了,总是不出听竹轩,苏敬禾却忽然开始关心她。
他给她买笔墨纸砚,各式各样的礼物。阆都的牡丹宴、上元灯节、上巳节……他都带她出席,又求父亲让她理家,好让她不至于总是一个人枯坐。
这是他想破了脑袋,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后来大姊提到百里嫊,他才带她去拜访,没有想到,百里嫊竟然真的会将苏绾绾收为弟子。
肖家大郎悄悄告诉他,苏绾绾的算学越来越好了。苏敬禾知道,苏绾绾的世界越来越大,他怎么也看不懂、追不上了。
苏敬禾走在路上,再次踢飞一粒小石子。
小厮道:“郎君,莫生气啦,有什么不公平的?”
苏敬禾说:“若是男子去治水,少不得说他忧国忧民。治成了,又是一桩丰功伟绩。三妹只是想随行而已,为何不能去?就因为她是小娘子吗?高宗是娘子,却可以当圣人;百里夫人也是娘子,权势却盛极一时,还是寿和年间的‘女相’。为何到了如今,我的三妹也有大才,却偏偏只能困于阆都之中?”
小厮一愣。
他没想到苏敬禾竟如此宠爱妹妹,宠爱到了这般田地。
他略微思忖一番,说道:“不如郎君再去劝劝主人?主人不愿让三娘去蓠州,无非是觉得三娘乱跑不好。不如您对主人说……您梦见张老太君的坟被水淹了,您想回蓠州祭拜外祖母,三娘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去?”
苏敬禾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
苏绾绾坐上去往蓠州的马车时,感激地对苏敬禾说:“阿兄总是为我如此费心,我无以为报。”
苏敬禾骑马跟随在她马车周围,笑道:“你我兄妹,谈何报答。”
他给了苏绾绾一盒玉锦糕:“我跟上官告假后,经过月锦楼顺手买的。离开阆都之后,一时半会儿怕是吃不上了。”
苏绾绾接过,又用帕子包了两块,递给苏敬禾:“二兄也吃。”
苏敬禾接过吃了。
一行人到了阆都外的长亭边,百里嫊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苏绾绾撩起车帘,和百里嫊打了一声招呼,却发现长亭中站了郁行安、郁四娘、襄王司马忭,前面还停了一辆郁家的马车。
苏绾绾收回视线,问道:“郁翰林也要去蓠州么?”
苏敬禾道:“他被圣人封了钦差,去蓠州查赈灾粮的。”
苏绾绾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看亭中的郁行安,而是垂眸看自己的纸卷。
她没有想到苏敬禾会告长假,带她去蓠州,所以之前她在算一道题,此时这题只剩一个收尾。
沉浸在算学中,就不容易回忆起其它的事了。
她慢慢算着,郁行安望着她的马车。
司马忭上前和她道别,她撩起车帘,露出惊讶神色,而后说了什么,拒绝了司马忭的礼物。
司马忭提着礼物又回来了,郁四娘欢快地跑向苏家马车,去和苏绾绾道别。
司马忭瞅了一眼,心中正不痛快呢,抬眼一看,发现郁行安站在原地,神色很淡。
司马忭道:“本王和她很早就认识了。她从小就温柔善良,她五岁那年,第一回 见本王,就赠了本王一块玉锦糕。”
他没有说名字,但他知道,郁行安能听懂他在说谁。
“五岁。”郁行安平静地重复一遍。
不知为何,司马忭从其中听出了一丝嘲讽。
他看向郁行安,发现郁行安仍在注视苏绾绾。此时她下了马车,正站在车边,和郁四娘说话。
郁四娘回来了,郁行安从随从手中拿过一个食盒,说道:“月锦楼的玉锦糕,你拿去赠给你朋友吧。”
郁四娘睁大眼睛:“阿兄,你真好,还为我准备了礼物!”
她命侍女提起食盒,开心地再去送了一遍。
苏绾绾接了,又低头和郁四娘说话。
司马忭表情僵住:“本王也会想办法去蓠州。”
郁行安望着苏绾绾,平和道:“随时恭候。”
乌辰在后面看见这一切,瞧一眼苏绾绾,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
因为都是去往蓠州,所以苏绾绾、郁行安、百里嫊等人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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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苏绾绾刻意不和郁行安说话,只埋头看自己的纸卷。
虽然她已经听见了郁四娘的解释。
道别那天,郁四娘像得知了一个秘密一样,偷偷对她说:“原来阿兄没有和任何人议亲,蓝家也被他拒了!”
苏绾绾当时“嗯”了一声,扯开话题。
此时,她坐在客舍里,听见客舍的店家对郁行安说话。
大裕可以立女户,这店家是个娘子,从众人进了客舍起,就时常和郁行安交谈。
苏绾绾没有回头,她坐在桌案前,和百里嫊等人一起用完膳,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她倏然听见郁行安道了一声“失礼”,打断了店家喋喋不休的谈话。
他站起身,似乎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空气像水一样被搅动涟漪,带来一尾极淡的雪松和檀香木气息。
忽而,他的影子笼罩住她。
苏绾绾没有抬眸,听见百里嫊笑道:“你近来算的东西可有结果了?虽说我认为算学应以实用为要,但你的那道题也很有意思嘛。”
“有了。”苏绾绾道。
“是何结果?”
苏绾绾迟疑片刻,回答道:“我算出来……这世界是一个球。”
郁行安的脚步停在她身边。
第26章 江水
“这世界怎会是一个球?”苏敬禾方才坐在苏绾绾身后那张桌案前,和郁行安一道用膳,此时不由这样问道。
百里嫊也甚是惊诧,她询问苏绾绾计算的过程,苏绾绾遣侍女去拿。
这回出行,众人皆是轻车简从,苏绾绾也只带了一个侍女。
侍女很快将苏绾绾的纸卷拿来,百里嫊藉着夕阳余晖,展卷细看,不时和苏绾绾对答。
半晌后,百里嫊笑道:“似是未曾算错,只是这事情委实太奇怪了些。”,
店家倚在柜前看了一会儿,回到后厨。
厨役正收拾柴火,见她进来,问道:“如何了?”
店家“啧”了一声:“那俊俏郎君不愿听我说话,却在那小娘子身旁站了半日!”
厨役笑道:“站那儿做什么?”
店家道:“听她们谈什么算学、什么‘这世界是一个球’……唧唧咕咕的,我如何听得懂那些?那郎君却听得入神,还不时轻瞥那小娘子侧脸。”
厨役:“世界是一个球?那我们是何物?”
店家翻了个白眼:“我如何知道!你莫要问我,我倦了,先去歇息了!”
厨役连忙应是。
暮色四合,天边墨云翻涌,雷声阵阵。
众人陆续上楼歇息。
虽说是轻装简从,但众人银钱还是带足了的。苏敬禾担心苏绾绾受委屈,住在她隔壁,再过去两间房分别住着百里嫊、肖大郎。
郁行安的屋子距离众人最远,他这回出门只带了两个随从,一个是乌辰,另一个是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
苏绾绾上楼时,正好郁行安也要上楼。
郁行安脚步微顿,似要打招呼。
苏绾绾垂下眼眸,和他擦肩而过。,
晚上,苏绾绾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着,忽然听见隐约的打斗声。
她睡眼惺忪,见窗外似有红光闪烁。
她睁大了眼睛去瞧,门外已经响起许多纷沓脚步声。她的房门被拍响,苏敬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扶枝!走水了!快醒醒!”
侍女立刻弹了起来。
苏绾绾起身,携了算经和纸卷,命侍女打开房门。
两人一出去,苏敬禾神色焦急地将她们往楼下引:“这走水有些蹊跷,百里夫人和肖大郎已下去了,郁翰林也……”
说话间,苏绾绾看见楼下已经打起来。那店家面色慌乱,博士们急急忙忙地救火,郁行安和百里嫊等人站在一处,院中百来个黑衣人和苏家、郁家、肖家的护卫们打斗。
最奇的是郁行安带来的那个刀疤中年男子,他手拿双刀,竟飞檐走壁,力敌数十人。
苏敬禾引着两人靠边走,小心避开打斗的众人,快到郁行安身边时,一支冷箭倏然射来。
郁行安道了一声“小心”,牵住苏绾绾的手。
苏绾绾手指蜷缩一下,脚步踉跄,被他拉到一边。
冷箭从她方才站的地方飞过,射入后头的一棵烟柳树干,箭羽铮铮。
苏敬禾瞄一眼冷箭,盯住郁行安。
郁行安并没有看向苏绾绾,他很快放开手,说道:“大家当心。”
苏绾绾转过身去,侧对着郁行安,悄悄拂去指尖余温。
肖大郎等人纷纷应和,谈起今夜的失火与黑衣人。
没怎么提到方才的那支冷箭。
院中的打斗逐渐胶着,慢慢的,黑衣人不敌,带着几个残兵败将退走。
众人都说此地不宜久留,苏绾绾多给店家留了些银钱,就与众人一起离开。,
蓠州距离很远,众人为图快,打算先走陆路,再走水路,顺虞江而下,直抵蓠州。
船已经订好了,他们本应明早出发的,此时半夜来到渡口,船家揉了揉惺忪睡眼,还是开船了。
苏绾绾一夜奔波,有些疲惫。
她进了船舱,靠在枕上,很快陷入沉眠,做了一个潮湿的梦。
“小娘子,小娘子。”侍女将她推醒,饱含恐惧地说,“船漏水了。”
苏绾绾睁开眼眸,才发现自己的双脚浸在水里,裙摆又湿又重。
她让侍女不要着慌,先去寻众人。半路上,她听见侍女说自己虽然会水,但一紧张就容易手忙脚乱,她便给了侍女一块木板,吩咐侍女若是落水,就紧紧抱住。
船底应有很大的豁口,水进得很快。她叫醒众人时,水已经漫到腰部。
郁行安打开房门时,神色平静。他听见这个消息,低头瞥了一眼苏绾绾的发顶,让随从叫醒护卫们。
船家在舱底想方设法地堵住漏洞,然而船至江心时,一个大浪打来,船翻了。
与此同时,水下忽然出现十来个黑衣刺客。
护卫们连忙迎敌,可惜郁行安带来的那个刀疤中年男子似乎不太擅水,在水里不复方才勇猛。
众人在水中沉浮,都想尽力飘到岸上去,此时又是几个大浪扑来,众人一时失散。
苏绾绾算是水性不错的,可惜裙摆有些碍事。她心里念着二兄、老师、郁翰林、侍女、肖大郎……在水中不断寻觅。
虽然不知道护卫们打得怎么样了,但她仍然小心地避开了江心的打斗区域。她在水中寻觅半日,却只见茫茫大江,无一人踪迹。
今日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不一会儿,下起了瓢泼大雨。苏绾绾一遍一遍地在水中起落,不知寻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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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听见一声很轻的呼唤。
“苏三娘。”
苏绾绾此时已经有些力竭,但她仍然努力地游过去。游近,看见一抹浅色的身影。
“郁翰林。”苏绾绾道。
“你还好么?”郁行安望着她的轮廓。
“还好。”苏绾绾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力竭之感倏然涌上来,她在水中沉浮一下。
郁行安往前游了游,碰到她手臂。
“你累了。”郁行安道,“先上岸吧。”
苏绾绾道:“我想寻到老师他们。”
“不必担心。”郁行安道,“那刀疤男子名唤大枣,是我父亲留下的护卫,解决那群宵小不成问题。出行前我问过了,我们一行人皆会水。”
“可这一路危机重重,也不知老师他们会不会再出事。”
“他们应是冲我来的,令师与令兄不会有事。”郁行安平静道。
苏绾绾细细一想,同意先到岸上。雨渐渐停了,月亮从乌云后钻出来,洒下一地月光。
郁行安寻了岸边一棵烟柳,树下有一棵石头,他拂净石头上的灰尘。
苏绾绾看着他的动作,藉着月光,只可以看见他的轮廓。
他侧脸矜雅,眉目低垂,浑身浸得湿透,却仍然给人清泽之感。
苏绾绾道:“我待会儿便回去找老师和二兄。”
“嗯。”郁行安没有反驳她的决定,只是用衣袖擦净石头,往后退了几步,“你在此稍坐吧。”
苏绾绾坐下,见他站在一旁,掸衣袖上的灰尘。
她忽然想起来,众人一齐出行时,为了不引人注目,都换了不打眼的衣裳。
郁行安那时穿了一件西市买来的衣裳,虽布料粗陋,却被他穿得如一杆修竹,整套衣裳的价格都似乎翻了上百倍。
他当时换完,似乎不太习惯,却也没有皱眉,只是平静地整理衣袖。
那时,乌辰在一旁笑说,他家郎君就一个毛病,万事都要齐齐整整,干干净净,连用过的笔都一定要放回原位。
苏绾绾想起这事,问道:“你不是喜爱洁净么?怎么用衣袖来擦石头?我的裙摆已湿了,迟早是要换的。”
郁行安看了她一眼,隔着疏淡的月色,他目光显得深邃。
他语气平和:“我的衣裳也已脏了,迟早要换的,不如为你擦去石上尘埃。”
但他仍然在掸衣袖,动作矜雅,不急不缓,像是要将衣袖上所有的尘埃掸干净。
分明是喜洁的,却仍然为她做这样的事。
夜风吹拂而过,似乎将他的气息都吹了过来。
苏绾绾被吹得有些冷,打了个寒噤,耳垂却悄悄变得滚烫。
郁行安问:“你还好么?”
苏绾绾道:“我很好。”
郁行安走近,苏绾绾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只是在一步之外停住脚步。
夜风拂动树林,发出沙沙声响,他的影子笼在她身上。
郁行安帮她挡住了夜风。
他说:“你看上去有些冷,不必下水了,待会儿我去寻吧。”
苏绾绾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望着眼前的波光:“不必,我歇息好了,我这就下去找。”
她起身,脱离他影子的笼罩范畴,跃入虞江。
郁行安也跟了上去。
两人在水中寻觅,衣袖不时贴在一起,郁行安总是在她身边,像是提防她力竭。
苏绾绾总感觉自己闻到了腥气,但仔细闻,似乎又没有。
他们找到晨光熹微,最后又冒险去了江心,见护卫们和黑衣人都已结束打斗,不知去了何处。
郁行安道:“他们应是上岸了。我们先去附近城镇找找,若是找不到,他们应会去往蓠州。”
苏绾绾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除了苏敬禾,众人都有不得不去蓠州的理由,若无意外,他们总会在蓠州碰面。
他们上了岸,找到附近一个城镇,拿出离开阆都前准备好的假路引——这路引放在衣裳内侧,早已湿透了。
两人顺利入城,谎称兄妹,租了两间客舍,住在左右隔壁。
苏绾绾已经没了侍女,浑身湿透,身上又只有几张飞钱。她拿出飞钱,正打算遣博士为自己打来热水和买衣物时,郁行安敲响了她的房门。
苏绾绾开门,见到郁行安拿着几套衣物和一个食盒。
“我已雇人去城中寻觅令师和令兄等人了,途中想起你暂无衣物,顺手买了一些。”郁行安道,“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只好各买了几套。”
苏绾绾接过衣物,还没道谢,又见他递来食盒。
他说:“此乃姜丝糖水,喝完不易着凉。”
苏绾绾抬头,发现郁行安正低头看她。
清晨日光从窗外射进来,两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如一幅精致剪影。
苏绾绾眨了一下眼睛,接过食盒,说道:“郁……真是心细如发。”
“嗯。”郁行安轻轻应了一声,说道,“快进去换掉湿透的衣裳吧。”
第27章 城中
苏绾绾和郁行安在城中待了半日,没有找到百里嫊等人。
倒是那个名唤“大枣”的刀疤男子找到客舍,禀道:“奴将那伙贼人打跑了,本想留几个活口,没想到那几个残兵败将都自尽了。”,
他拿出一根柳条:“奴只找到这个。”
郁行安接过柳条端详。
苏绾绾坐在一旁,和他中间只隔着一张桌案,也跟着瞄几眼。
郁行安察觉她的视线,侧头望一眼,将柳条递给她。
大枣疑惑地瞥一眼郁行安。在他看来,自家郎君这举动实在是不多见。
郁行安解释道:“我和她假扮成兄妹,日后你要像侍奉家中小娘子一样侍奉她。”
大枣应了一声是。
苏绾绾小心避开郁行安的手指,接过柳条打量,片刻后说:“这刺客应是蓠州人。”
大枣:“这是蓠州特有的柳树?”
“不是。”苏绾绾摇头,给两人示意柳条上的折痕,“在蓠州当地的传说中,烟柳曾被神佛赐福。若有人要远行,家人朋友便折下烟柳的扶枝,绾成条状,祈愿这人一路平安,一生顺遂。”
在蓠州,绾烟柳扶枝,乃祝福之意。这柳枝上有折痕。
大枣点点头:“这刺客确实和蓠州有些关联。”
但再多的,也不好判断了。
郁行安让大枣先去休息,他送苏绾绾回房。,
他跟在她两步远的地方,望着她侧脸,说道:“你不必忧心,我们再等两日。”
苏绾绾点点头,心中想着事,路过门槛时绊了一下。
郁行安伸手扶她。
苏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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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她挨着门框,说道:“多谢。”
“嗯。”郁行安收回手,“去休息吧,你放心。”
苏绾绾进了屋,掩上门。
她再次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迟疑地嗅了一下,这血腥味又消失不见,似是她的错觉。
她只透过半掩的门,看见郁行安转身离开,日光镀在他的月白色衣袍上,他背影挺拔如松柏。
……
苏绾绾在客舍中等了两日,却再也没有等到阆都的其他人。
时间紧迫,他们只能先行出发了。
她拒绝了郁行安为她买侍女的打算。这一路颠簸,临时买来的侍女不知根底,大枣武艺再高,也不能时刻护住三个人。
但郁行安还是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外头看上去朴实无华,里面却是舒舒服服的,堆满了女郎们惯用的物事。
出发这日,天还未亮,苏绾绾小腹坠痛,于梦中惊醒。她看了一眼,果然是来了月事。
兴许是先前在江水中游了许久,她感觉此次比以往更难受些。
她写下刘奉御之前开的方子,拿钱请小博士去抓药。一碗药喝下去,却仍然没有好转。,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攥皱了被褥和衣裳。
眼看晨光熹微,临近出发的时辰,她起身,经过铜镜时,看见自己脸色发白,双唇没有血色。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又啜了热水,才拿着包裹,打开房门。
郁行安已在楼道口等她,见她来,接过她手中的包裹,跟着她下楼,说道:“大枣说他护不住两辆马车,待会儿你入车厢,我在前面坐着。”
苏绾绾轻轻“嗯”了一声。
郁行安脚步一顿,看她一眼:“你生病了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苏绾绾摇头:“没有。”
她走在前面,刻意忽略郁行安在身后的目光。
“倘若有事,可与我说。”郁行安在身后道。
他语气温煦,如春风拂面。
苏绾绾“嗯”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弯腰入了马车。
马车辚辚地碾在地面上。大枣充作车夫,郁行安靠坐在车帘外,苏绾绾坐在车内,坐着坐着,侧躺下去。
郁行安始终没有再问什么,风吹起车帘一角的时候,苏绾绾只能看见他清泽的袖袍。
不知不觉,苏绾绾睡着了。她在梦中听见有人不停地轻唤她,迷茫睁开眼,发现郁行安坐在车厢里,在她身边。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手上还拿着一个食盒。
“身子难受也是要用膳的。”他垂下眼眸,将食盒中的菜色一一取出来,又递给她一双箸子,“要我帮你盛么?”
“不用,多谢。”苏绾绾坐起身,接过箸子,低头用膳。
她本来没什么胃口,这膳食却还是热的,马车也不知何时停下来,似是为了照顾她吃饭。
秋风吹得车帘一鼓一鼓,天光斜斜照进来,在车厢内落下斑驳的光影。
郁行安没有走,但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车帘,留给她一个侧影。
苏绾绾第一回 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君子如玉的模样,但他又像清冷的雪,海上的月光,皎洁又遥远。
苏绾绾吃完了,将东西收好,递给他:“多谢。接下来我们还是走水路么?”
“嗯。”郁行安接过,“明晚应该可以转水路了。”
第二日,苏绾绾身体好了很多。他们来到渡口,大枣几乎查了船家的祖宗十八代,确认没有问题,才订下这艘船,三人当晚就出发。
也许是因为这两日在马车上睡得太多了,苏绾绾在船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打开自己的房门,去甲板上吹风。夜风吹过来,她望见甲板上站了一个清风朗月一般的背影。
正是郁行安。
她本想转身离去,夜风却再次送来淡淡的血腥味。
这也许是虞江的味道,也许是船上自带的腥气。苏绾绾这样想着,转身欲走,郁行安却转过了身。
苏绾绾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月色照不到的角落。
郁行安并没有发现她。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间,衣袖被秋风吹拂,他的轮廓精致美丽,如月色下的谪仙。
苏绾绾别开视线,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在某一个瞬间,脚步声停了,苏绾绾听见“咚”的一声。
这声响在夜色中无限放大,苏绾绾等了许久,却没有再听见脚步声响起。
她犹豫许久,走过去,发现郁行安靠坐在他自己的房门前,微仰着头,双眸闭着。
他从来都是衣衫齐整的,此时却这样随意地坐在地上。
他似乎是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问道:“你没睡么?”
“我今夜不知为何睡不着。”苏绾绾道,“你还好么?”
“我无事。”
江上的夜风吹拂而过,像是一个冰冷的梦境。
苏绾绾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她说:“你袖袍上沾了血。”
郁行安怔了一下,他抬起眸,望向苏绾绾。
第28章 玉雕
月色如银色绸缎,将整艘船覆上神秘的幽光。船微微摇晃,两人在这样的月光中对视,仿佛这对视也变得幽邃起来。
苏绾绾率先挪开视线,她蹲下身,很快寻觅到郁行安血迹的来源。
他的侧腰在往外渗血,濡湿了衣袍。这几日闻到的血腥气,都忽然有了解释。
苏绾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仍在凝视自己。
“是那日在船上被黑衣人刺出的伤口?有药吗?”苏绾绾收回视线,问道。
“嗯,有。”他嗓音很轻,两人离得近,这气息羽毛一般拂在她脖颈上。
苏绾绾站起身,拉开距离,推开他的房门。
他站起身,自己往里走,整个人像是随着船在微微摇晃。
苏绾绾盯着他背影,踌躇须臾,上前扶住他,才发现他的手臂滚烫,隔着衣袖,仿佛要将她灼伤。
是发热了吗?
她这样想着,进了屋。屋中有一个烛台,烛光摇曳出暖黄色的光芒。床榻洁净,床褥上无一丝褶皱,布衾叠得整整齐齐,置于床的角落。
这床榻太整洁了,显然是郁行安入住以后重新收拾过的。苏绾绾一时都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他扶上去,毕竟他方才还坐在地上。
触到滚烫的手臂,苏绾绾才将他扶上床塌。
他似乎十分疲倦,刚躺下就阖上了眼睛。
苏绾绾转身欲走,忽然被握住手指。
她转过身,看见郁行安仍闭目躺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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