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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笑道:“郁郎君道,唐突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见谅。今日是重五节,问小娘子可要出门逛逛。”
苏绾绾坐着荡秋千,荡了半日,她道:“好吧。”
她去回过郭夫人,与郁行安一道出了门。
大裕帝王驾崩,朝臣需服丧一年,民间则服丧一月。宫中虽不设宴,外头却已经是鼓乐喧天,热闹非凡。
两人去看了龙舟争渡,渊河边彩楼绵延十几里,挤着无数精心打扮过的娘子与郎君,郁行安担心她被人挤到,一路护着她,又取出银钱,租了一席棚。
苏绾绾在席棚中看了半个时辰,又觉无趣,说想去游肆。
郁行安陪她在肆间游玩,她买了一些物事,郁行安帮她结了账。她问:“还有何好玩的?”
郁行安道:“饮雄黄酒,斗百草……”
苏绾绾眼睛微亮,说要去吃酒。
郁行安带她去了安康坊。两人进了南曲,穿厅过院,入了一静雅的四合院。
院中侍女上了各色吃食。那侍女离开前,连看了郁行安好几眼,目中掩不住的惊艳。
两人相对而坐,苏绾绾慢慢地吃了半盏雄黄酒,说道:“好难喝呀。”
郁行安饮酒的动作一停,望向她:“难喝便不喝了。你没饮过雄黄酒吗?”
“未曾。”苏绾绾的面色仍然平稳,看了他半日,露出一个笑,“郁二郎,你好美啊。”
郁行安几乎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他和她对视半晌:“苏三娘,你喝醉了。”
“是吗?”苏绾绾撑脸望他,“喝醉之人,是不是想做何事都可以?”
郁行安唤来厅堂外的侍女,命侍女上解酒汤,又对苏绾绾道:“你未喝醉时,也是想做何事都可以。”
苏绾绾:“那我想看你起舞。”
郁行安微怔。
苏绾绾:“上回你们与德宗的那种舞,我当时在殿外看见,很是心动。”
郁行安沉默,凝视她良久,最后叹口气,站起身为她一舞。
分明知道她说的是醉话,却仍然不忍让她失望。
舞完,苏绾绾称赞不已,又要看他作诗。
他为她写了一首诗,她说不够,他只好再作三首,并为一组。
字字句句,皆是赞她美好。,
苏绾绾将他作诗的花笺卷好,塞入袖中。她塞了半晌,抬头,发现他望着她,她脸颊微红:“你看我做什么?”
“要我帮你卷吗?”
“不必。”苏绾绾道,“郁行安,你转过身去。”
郁行安转身,背对着她,听见她窸窸窣窣把花笺藏好的声音。
他忍不住笑,觉得她像一只藏起食物、预备过冬的鼳鼠。
侍女上了醒酒汤,郁行安等她喝完,拿帕子帮她擦拭唇角。
她往后躲,轻声道:“郁行安,你可知道,我方才想到一事。”
她说话的嗓音又轻又软,像羽毛从他心头拂过。
郁行安低眸,将她唇角的一点醒酒汤擦拭干净:“何事?”
“倘若世界是一个球,日蚀应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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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可循的。”
“嗯。”
“我是这般推测的……”苏绾绾睁着明亮双眸,期待地望着他,说了许多话。
他耐心听了许久,发现前后有许多矛盾之处。
……她喝醉了。
“郁行安,你觉得我厉害吗?”
“厉害。”
“你真心如此作想?”
“真心的。”,
苏绾绾:“那我再与你说一事。”
“好。”
苏绾绾:“上回西丹国使者来访,我走了许久的神,你问我是不是在思虑襄王之事,我说了‘是’。”
“嗯。”郁行安将擦拭完的帕子放到案上。
苏绾绾:“我当时确实在思虑襄王之事,却并非在思虑襄王。”
郁行安指尖微顿。
不是在思虑襄王,那便是在思虑他。
苏绾绾:“我当时思虑着……倘若襄王事成,你当如何自处。”
“是吗?”郁行安嗓音很低,“你当时为何不说?”
“因为你我的距离太近了。”
“嗯?”
苏绾绾:“距离那样近,我以为你要做什么旁的事……结果你什么也没做,只是帮我扶了一下发簪,我一时更不知如何作答了。”
郁行安轻轻地笑,他按着额头,一时笑个不停。
“苏三娘,抱歉。”他停了停,说道,“我不会做让你不喜之事。”
窗外的云层薄而远,院中设了一清澈小溪,溪水潺潺流过。
苏绾绾看了他半晌:“我曾听过这种话。”
“在何处?”
苏绾绾:“在我阿娘和父亲的院子里。”
郁行安一时心念飞转,又见她仰头凝望着他:“郁二郎,你说话会算话吗?”
郁行安心中产生诸多猜测。他并没有多问,而是望着她的眼睛,对她道:“嗯,算话的。”
日薄崦嵫之时,郁行安将苏绾绾送回家。她坐马车,他骑马跟随在侧。
半路上,苏绾绾撩开车帘,说他很香,要他拆下帕头,戴到她头上。
郁行安道:“不可,你戴着它走一路,酒醒后会懊恼的。”
苏绾绾:“你莫不是不舍得吧?”
郁行安无言,最后让马车稍停,他让小厮去买了一个新的帕头,他换上,将自己原先的帕头递给她:“莫戴上了,你让侍女收好。”
苏绾绾眉开眼笑地照做。
真奇怪。郁行安心想,明知是醉话,他却总是当真,只为瞧她开颜。
马车停下,他目送着苏绾绾进苏府,回了郁家宅邸,小厮送上来一封信。
是河西道郁家家主送来的信。
郁家家主名为郁轩临,是郁行安伯父。郁行安的父亲临终前,曾将郁行安托付给他照顾。
郁行安拿着信,入书房,拆开。
信有两页,前面问候了他和郁四娘,又叮嘱他戒骄戒躁,功成不居。信的末尾,说道:我听闻你欲定亲事,心中甚慰,然苏家女并非良配,望你三思。
郁行安蹙眉,往下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苏绾绾作的一篇议论时事的文章。
时下才女受人称赞,苏绾绾虽然不以才女自居,平日也大多关心算学之事,但也有几篇作品从闺阁中流出。
郁行安在夜间辗转反侧之时,也曾经起身,秉烛读过她的文章。他读的是市面上流传的抄本。
郁行安闭眼,很快回忆起苏绾绾在这篇文章中的每一句议论。
她议论的是槊州的丁娘子。
丁娘子嫁了人,夫君却去世了。时下,寡妇一般三年之内就再嫁了,丁娘子却决定为夫守节,不见外男。
有一日,槊州发了大水,所有人都往外跑,丁娘子问侍女:“外面可有郎君?”
侍女出去看,回来道:“水大,人人都在跑,自然有许多娘子与郎君。”
丁娘子就不走了,她说不能让其他家的郎君看见她的面容。侍女就找来帏帽,丁娘子说帷帽只能遮住头脸,遮不住身躯。
侍女只好去找幂篱,可惜幂篱被水冲走,丁娘子不愿离开屋内。洪水冲过来,丁娘子竟然就这样被活活淹死了。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一些大儒赞叹不已:“丁娘子贞烈,可比贞姜!说不定丁娘子正是受了贞姜的启示!她那个侍女却不够忠义,最后竟撇下丁娘子,独自跑了。”
他们有为丁娘子写诗的,也有作赋的,将丁娘子比作教化世人的楷模。一时之间,宣称要为夫守节的娘子们又多了不少。
苏绾绾在文章中批判那些大儒,又写:《贞顺传》害人不浅,那个侍女倒还知晓性命可贵。,
她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人不可效仿,一味重贞烈,忘孝义,轻性命。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小厮进来点了灯。郁行安望着摇曳的烛火,沉默良久,提笔写了回信。
他在信首回应了郁轩临的问候,又道定然戒躁戒躁。
信末,他写道:苏小娘子的文章甚好,不蔓不枝,字字珠玉,侄儿读过,爱不忍释。侄儿再三思虑,已以苏家小娘子为此生良人,望伯父勿责怪于她,以免影响合家之乐。
第45章 小憩
翌日,苏绾绾酒醒,果然懊悔不已。她躺在床上不愿起身,侍女揭开帐幔,笑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我再也不吃酒了。”苏绾绾用被褥盖住了自己的脸。
六月二十日那天,苏绾绾早早起身,果然收到郁行安赠送的一匣生辰礼。
她揭开匣子,见里头有一对木制傀儡。这对傀儡大约六寸高,华冠丽服,极其精致,按动开关竟可婆娑起舞——正是前段时日她说喜欢看的那种舞。
苏绾绾一时看花了眼,又见匣中有几枝芍药。她取出芍药,瞬间领会了郁行安的意思。,
《溱洧》有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少年郎君摘下芍药,赠予心爱的小娘子。
苏绾绾唇角翘起,却只让侍女出去道谢,又道有事要忙,望他见谅。
苏绾绾确实有事要忙,她上回在醉后说出日蚀有迹可循,酒醒后却忘了。郁行安写信问候她时,顺便提起此事,让她一下子回想起来。
如今的算学讲究经世济用,君子修算学,要用于水利、赋税等一切实用之事。世界是什么模样、日蚀变幻的规律,又艰深,又无用,哪怕是百里嫊听闻此事,一时也是诧异,但仍然微笑着鼓励她,还给她提供了许多思路。
苏绾绾算了一段时日,书案边堆了高高的纸卷。夏至秋来,天气转凉,苏绾绾带着那些纸卷,随众人返回阆都。
七月七日,阆都解了宵禁,许多小娘子邀她去金鸟寺乞巧。苏绾绾正巧近来遇上一个百思不解的问题,怎么也算不出来,便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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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下笔去了。
金鸟寺人流往来不绝,多是悉心装扮过的娘子们。郁四娘一看见她,便迎上来,携着她的手笑道:“真巧,今日我二兄也来。”
“是吗?”苏绾绾没有看见他,“他去了何处?”
“他去和住持说话了。”
苏绾绾点点头,和十来个交好的小娘子们闲聊。乞巧是在月出之后,她们来得早,此时天光大盛,刚到正午,众人吃过素斋,又犯困,便在院中躺着晒太阳。
这叫“晒腹中万卷书”,是众人模仿东晋郝隆的玩闹之举。她们关起院门,躺在榻上,叽叽喳喳,说笑不停。,
有人晒着太阳睡着了,又有人怕被晒黑,或是在脸上放一团扇,或是进了斋房午憩。
苏绾绾聊了片刻,盯着天上太阳,忽然如醍醐灌顶,连日来的瓶颈蓦然被打破。她急急起身,众人问她要做何事,她笑道:“有两个念头想记下来。”
侍女连忙道:“纸笔收在书房里。”
侍女去推斋房,斋房却被闩住,有人道:“是林二娘吧?她睡觉就这毛病,定要将门闩住。”
侍女欲敲门,苏绾绾不忍吵醒林家小娘子,便笑道:“罢了,藏书阁就在不远处,我去去就来。”
金鸟寺的藏书阁中大多是经书,苏绾绾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入了藏书阁,跟小沙弥要来纸笔,坐在临窗的书案上,低头疾书。
日光从窗外洒进来,随着时辰流逝,一点点变幻位置。苏绾绾写了半日,将方才脑中奔涌的念头都写下来,才发现手腕发酸,喉咙也干得很。
她抬头,打算叫侍女,却见郁行安坐在她对面,安静读书。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看她一眼,推了一碗茶过去:“要吃茶吗?”
苏绾绾一愣:“你怎会在此?”
“恰巧来此,看见你了。”郁行安道,“我叫了你好几声,你也未应。”
苏绾绾看自己的侍女,侍女站在一旁,点点头。
苏绾绾:“……”
她接过茶,慢慢啜一口:“原来如此。”
她脸颊慢慢热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想必是太闷热了吧。
金鸟寺香火鼎盛,连藏书楼的书案都是用小叶紫檀制成。书案上雕刻梵语,桌案不宽,苏绾绾写下的纸卷再往前推,便可碰到郁行安的手肘。
苏绾绾此时本该带着纸卷回小院,却不知为何,有些不舍得走。她慢慢将自己的纸卷卷好,堆到一旁,说道:“好困,斋房已住满了人,我在此处小憩片刻。”
“好。”郁行安拿著书卷,“你睡吧。”
苏绾绾看了他须臾,趴在案上,假装小憩。过了一会儿,她悄悄睁开眼睛,看见郁行安宽大的袖袍和挺直的腰身。,
他展开书卷的动作很慢,腕骨被日光笼罩,如玉一般美好。
苏绾绾瞧了片刻,胆子逐渐变大。她视线上移,目光滑过他的衣领,喉结,下颚,然后是他的脸。
他整张脸浸在日光里,眼睫垂覆,眉目若春水。
苏绾绾看了半日,陷入失神。
郁行安动了一下眼睫,似乎要抬眸。苏绾绾迅速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她似乎听见了很轻的笑声。
苏绾绾不敢再睁眼了,她莫名想起重五节那日的醉酒。她觉得这事与醉酒一样,都让她想用被褥盖住自己的脸。
于是她假装无意中动了一下,用衣袖盖住自己的脸。
日光一点点西移,照在她身上。趴了这么久,她似乎真的变得困倦,又觉得日光有些晒人。
她迷迷糊糊,犹豫着要不要“醒来”,晒人的日光倏然消失了,她心里慢慢舒了一口气,陷入沉眠。
郁行安低眸注视她,用书卷替她挡住了晒人的日光。
真可爱啊。许久之后,他在心里想。
……
乞巧节的夜晚,圣人司马璟陷入梦境,紧紧皱眉。
他梦见了德宗驾崩前的场景。
德宗驾崩前已经很瘦了,像一根一触即断的长竹竿。德宗躺在龙榻上,攥住司马璟的手,历数自己一生的功绩。
“朕是个好皇帝!”德宗道,“朕最大的功绩,是从阿姊手中夺回皇位,未曾让司马氏的江山再度落入妇人之手!璟,你要经邦纬国,绵延司马氏万代千秋!”
司马璟:“是。”
德宗:“朕自问这一生,无雄才,却有大德。璟,记住,你未来乃是帝王,你是天下所归,是下棋之人!你要知人善任,人尽其才……”
司马璟:“请圣人明示。”
德宗却已经说不出话,他闭着眼咳嗽许久,最后道:“郁行安……内能治国,外可安邦,乃不世之材,却无反心,你……要好好用他。”
司马璟:“儿遵命。”
德宗的手垂下,这是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司马璟睡在寝宫中,骤然从梦中惊醒。
他拧眉回忆自己的梦,心里却不止一次地问道:父亲,您说的可当真?若您真会识人,阆都又何至于贪官污吏横行?
他起身,宦者连忙点起烛台。他命宦者取来郁行安的奏章,看了半日,看见其中一奏折说,阆都执金吾尸位素餐,饱食终日,为圣人安危着想,应吐故纳新。
司马璟如同找到证据一般,叹道:“这是要排除异己吗?”
宦者葛知忠侍立一旁,不敢答话。
司马璟:“葛知忠,朕准你说话!”
葛知忠连忙瞄了一眼奏折,露出一个笑,斟酌又斟酌,温声道:“郁承旨并未道明新的执金吾人选,或许只是寻常进谏。”
司马璟摇头道:“你个阉人哪里知道这许多,朕从前以为做皇帝好,如今才知,这恐怕是世上最难之事。”
自从襄王那番话之后,哪怕他已经查清那是谗言,却仍然越来越疑虑。
他将奏折丢到案上,起身道:“朕偏不换执金吾!”
葛知忠连忙将奏折收好,亦步亦趋跟在司马璟身后。
司马璟又停下脚步,夜色沉沉,一如他心境。
“也许,你个阉人说得也不错。”他道,“要入冬了,狄人逐水草而居,焉知他们今岁是否还会进攻山北道?若真来,那郁行安还是有些用处……”
他望着乞巧节的明月,叹息许久,举步去了后宫。
第46章 更迭
十月,寒风侵肌,呵气成霜。苏绾绾换上狐裘,听闻山北道传来狄人入侵的消息。
带领狄人大军的是狄国新即位的可汗,他御驾亲征,骁勇善战,大裕前线不断传来节节败退的凶讯,阆都宴会的气氛也不再轻容,圣人接连惩治数名将领,却无法阻止颓势。
苏绾绾去接第一捧雪的时候,遇见了郁行安。
他乌发如墨,眉目昳丽,身披一件玄色狐领鹤氅,穿过被风吹弯的枝头,来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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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特意来寻她的。
苏绾绾用白瓷瓮接雪,侧头看他:“出了何事?”
郁行安道:“圣人欲任命我为山北道监军,但圣人已对我起了疑心。”
苏绾绾皱眉,明白过来。
战地凶险自不必说,哪怕最终回来了,也未必有好下场——郁行安的权势已到顶峰,在这种情况下,他每多立一桩功,便让圣人猜忌更多一分。
“那便不去了。”苏绾绾道,“你待在阆都,继续推行变法……我二兄说,自你上回佃客变法之后,卖儿鬻女之人少了许多。郁行安,你很厉害呢。”
郁行安笑了一声,站在她身边,负手凝望漫天细雪。
许久之后,他道:“山北道三十一州,已失十一。山北道乃是大裕关隘,狄人攻破山北道,便可长驱直入,如今山北道已是肝髓流野,人间炼狱。”
苏绾绾:“郁行安,你是想去吗?”
郁行安沉吟。
苏绾绾柔声问:“我一直未曾问你,你是为何做官?”
“我并不想做官。”郁行安道,“是家父要我光耀门楣。”
苏绾绾“咦”了一声:“那你早已光耀了门楣。”
“是吗?”
“是呀。”苏绾绾道,“你入白鹭书院,成为山长关门弟子之时;你才名远扬,被誉为‘天下文章第一人’之时;你说退西丹国之时;你官拜中书舍人,设计击退狄人之时……光耀门楣,为家门带来荣耀者也。你早已为郁家带来许多荣耀,想做何事,便去做吧。”
郁行安低头看她,在她漂亮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问:“你冷不冷?”
“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郁行安像是被一层热流涌过。
在她身边,他总是感到一种,让人心悸的温暖。
不过两月,苏绾绾听闻,山北道再陷落七州。狄人有屠城的习惯,但凡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这是一个阴天,天上刚开始飘雪。苏绾绾今日梦见阿娘,起得迟了,正提起裙摆奔跑在肖家的廊庑上,生怕误了上课的时辰。
郁行安在廊庑上等她,对她说,他要去山北道。
苏绾绾脚步不由停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郁行安抬手,拭去她额角跑出来的汗珠。
肖家仆妇皆知两人正谈婚论嫁,见两人说话,便各自回避。
苏绾绾抬头,仰望着郁行安,和他漆黑的双眸对视。
“好。”苏绾绾笑了一下,“倘若这便是你想做之事,我愿你一路平安。”
“嗯。”郁行安擦完她的汗,却并未收回手,而是帮苏绾绾理好跑散的碎发,“偶尔迟一会儿,百里老夫人不会怪罪你的。”
苏绾绾感觉他的手指修长温热,她深吸一口气,并未如以往一样躲开。她抱着手中书卷,直视他,轻轻应了一声。
“苏三娘。”郁行安望着她,低声道,“我回来后,圣人也许会将我外放。”
“没事的。”苏绾绾道,“我幼时读《孟子》,你猜我最爱哪一句?”
“哪句?”
“我最爱其中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待你回来,或许已是来年,或许狄人被赶出大裕,或许山北道也可与民休息。到时国孝已过,我折一枝芍药,去长亭接你。”
郁行安微笑,他笑容很美,让人心跳骤停。
“苏三娘。”他说,“有时我想吻你。”
苏绾绾耳根一热,迅速环顾左右,又抬头看他。,
他似乎被她的反应逗得发笑,收回手,后退一步:“去吧,去读书吧。”
苏绾绾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他:“你何时走?”
“四个时辰后。”
苏绾绾:“这么急?”
“嗯。”
“那我们互通书信。”
“好。”
苏绾绾便往前走,她转过回廊时,往方才站的地方望了一眼,发现郁行安仍站在那里。
隔着柳絮一般的飞雪,他目送着她,始终没有离开。
……
光阴如流水一般从指缝滑过,苏绾绾格外关注山北道的消息。
她有时会收到郁行安的来信,她总觉得这些信上面有血的味道,细闻,却又没有。
快到他生辰的时候,她随信送了一份贺礼过去。这贺礼寄得很慢,等收到他的感谢时,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
郁行安在信中说,感谢她的礼物,他置于枕边,夜夜不曾离身。北地贫瘠,他无以为赠,只好作诗十首,聊赠于卿。
此时已是春光漏泄,李白桃红。苏绾绾读完这封信,又将那些诗反覆读了十来遍,才走出书房,踱去自家花园。
园中一棵烟柳,她踮脚折下一柳枝,绾成条状,回了书房,提笔写回信:阆都春来,草长莺飞。我有一烟柳扶枝赠于你,祈君平安。
她写完,又读了好几遍,涂涂改改,重新誊抄一遍,才命人寄出。
之后便是上巳节,阆都众臣已出了国孝,再加上北方战事态势转好,众人便如往年一般,去渊河边游乐。
苏绾绾今年没去,她去了肖家,同百里嫊一道读书。夕阳西下时,阆都忽然戒严,侍女脸色苍白,奔进来道:“圣人崩了!”
苏绾绾一时怔然,两日之后,才得知详情。
大裕的上巳节,圣人通常在紫云楼上与民同乐。从皇宫到紫云楼,有一夹道,圣人通常从夹道中进出。但今年上巳节,执金吾不知为何哗变,在夹道中诛杀圣人,又被其他大臣诛杀。
圣人年轻,膝下只有两个公主;德宗虽然有五个儿子,但夭折了四个,如今只剩一个襄王司马忭。再远的便是分封至各地的宗亲,血缘远不说,阆都众人也不知他们的品性。
不过十余日,皇位空悬的消息飞传四海,好几个节度使蠢蠢欲动,阆都众臣惊慌争执,恰在此时,襄王府竟然拿出一诏书。
诏书是司马璟的笔迹,上头说,若朕身死,又无皇子,则传位于襄王。
苏绾绾觉得这诏书实在是匪夷所思,但中书舍人们一一勘察,竟指不出半点疏漏。有人说要等郁行安回来再定夺,立刻有人跳出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莫非要坐视各地节度使带兵入阆都不成。
总之,博弈争执了十余日,司马忭坐上皇位,长叹道:“某只是代行圣人之职,若另有贤能,某立即退位!”
苏绾绾给郁行安写信,说了这件事。她担心信被其他人拆开,便根据两人经历,用了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隐晦之语。,
她想,郁行安一定读得懂她,他会怎么回信?
但是,她等了许久,从春等到夏,等了两个月,都没有等到郁行安的回信。
她去寻郁四娘,说担心郁行安出了事。
郁四娘瞠目:“二兄没出事,他给我回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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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四娘拿出自己收到的信,苏绾绾看了信末的日期,发现就在一个月之前。
苏绾绾心里有隐约的酸涩,微笑道:“许是他忙忘了。他未出事便好。”
郁四娘连忙点头:“定然是二兄忙忘了,或是没收到!”
夏季的蝉鸣又亮又响,不久之后,山北道传来捷报,道狄人已被打退,复夺山北道十七州,郁行安回朝。
苏绾绾听闻此事,折了一枝芍药,叫上苏敬禾,连续几日,都在阆都外的长亭等他。
苏敬禾笑道:“一枝芍药算什么,家里那么多芍药,你当折一大把。”
苏绾绾:“一枝才好。”
苏敬禾问为何,苏绾绾眺望远方,微笑不答。
一者,一心一意也。
这日,远方尘土飞扬,苏绾绾看见一大群将士骑马而来。
郁行安一身风尘,本该坐马车,不知为何竟骑了马。他面如冠玉,或许是见多了杀伐,眉目带了如雪一般的清冷。
他一直遥望着长亭,望见苏绾绾之后,他打了个手势,众将勒马停下,他策马至长亭外,翻身下马,走至苏绾绾面前。
苏绾绾将芍药递给他,苏敬禾和他寒暄几句,自觉地往后退了二十几步,负手遥望远方,给这对少年人留出余地。
“你怎么骑马来呀?”苏绾绾仰头问道。
郁行安望着她,眉目如冰雪消融,温和道:“骑马快一些,我欲快些看见长亭。”
快些看见你。
苏绾绾心中微跳,笑了笑,听见宦者策马来到长亭外,禀道:“郁承旨,圣人急召!”
郁行安没有搭理那个宦者,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匣,说道:“路上看见的小玩意儿,顺手给你带回来。”
苏绾绾接过,道谢,却不打开,而是问道:“你可曾收到我的信?我在那封信中提了上巳节之事。”
郁行安望了苏绾绾一会儿:“收到了。”
苏绾绾攥紧小匣,问道:“那为何不回?”,
宦者下马,入了长亭,尖声道:“郁承旨,圣人急召!”
郁行安没有回应宦者,而是低头看着她:“抱歉。”
他似乎想再安慰一下她,伸出手,不知想到什么,又收回去。
宦者来到两人身边,又催了一遍,郁行安低头,从袖中取出几张纸笺:“我在路上写的诗,莫要不高兴了,我下回定然早些回信。”
苏绾绾想说什么,郁行安却已经叫苏敬禾过来照顾她,而后随着宦者离开。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将士们跟随着他,他背影如竹,挺拔修长。
苏绾绾咬了一下唇,许久没有说话。
第47章 轩临
苏绾绾回家之后,苏太保将她传至正房。
侍女撩起门帘,她入内,向苏太保问安。
苏太保放下茶碗:“去了城外长亭?”
苏绾绾立在他跟前:“是。”
苏太保打量她片刻:“你近来莫与郁二郎见面了。”
苏绾绾:“为何?”
苏太保拿起茶碗,呷了几口,半晌道:“圣人遣宦者前来,言明国孝一过,便迎娶你为皇后。但如今阆都形势尚不明朗。圣人虽即位了,但未必坐得稳皇位;倘若圣人坐稳皇位,郁二郎便非良配。问名之后,还有四礼,我还需多加观望。但为了避免激怒圣人,你近来要听从我吩咐。”
苏绾绾攥紧手中小匣。
苏太保嗔道:“怎不回话?你明白了么?”
苏绾绾垂眸:“儿不明白。”
苏太保皱眉教训她。
苏绾绾偏过脑袋,望见窗外烟柳。
蓠州多烟柳,阿娘嫁到阆都之后,在苏家种了好几棵,以缓思乡之情。
夏风吹拂烟柳垂丝,苏绾绾忽然道:“儿不欲为皇后。”
苏太保愕然:“你说什么?”
“儿不欲为皇后。”苏绾绾直视着苏太保的双眸,“儿五岁时结识圣人,彼时圣人尚为德宗四皇子。儿十岁时,结交林二娘,圣人害其落水,林二娘险些丧命。儿十一岁时,圣人闯入听竹轩,欲让儿赠其生辰礼,态度强硬,儿极不喜……”
苏太保放下茶碗,打断她的话:“天地君亲师,人之纲常也,你既为苏家女,便不可违背纲常。何况圣人既为郎君,做出这些事也是寻常,你不可心存芥蒂……”
苏绾绾停顿片刻,平静道:“如父亲对待阿娘那般吗?”
苏太保怔住,旋即涨红了脸,苏绾绾却已经转身走了,一步也没有回头。
接下来几日,苏绾绾始终没有遇见郁行安。
她问了苏敬禾,才知道如今朝中正斗得厉害,郁行安虽然没有找到那份诏书的疏漏,却命人追查执金吾刺杀司马璟的内情。
苏敬禾蹙眉道:“我隐约听闻,金吾卫的哗变,似与如今的圣人有关。”
苏绾绾走神,凝望窗外天光。许久后,她问:“郁二郎打算拥立谁上位?”,
苏敬禾笑道:“扶枝,你胆子可真大。这样的事情,我可不知道。”
苏绾绾又道:“阆都似乎出现了许多衣衫华丽之人。”
苏敬禾道:“听闻是各地节度使遣人入阆都,名为祭拜先帝,实则打探情况。”
苏绾绾点点头。这天,她从百里嫊家回来,打算买些糕点。她坐在马车上,派侍女进去买。
片刻后,侍女在马车外禀道:“小娘子,有人想见您。”
“何人?”
侍女道:“那人自称郁轩临。”
苏绾绾知道郁轩临,他是郁家家主,河西郡公。郁家在河西道势力庞大,世人常以地望称之,敬称他为“郁公”或“郁河西”。
苏绾绾下马车,携侍女进月锦楼。
今天月锦楼的客人很少,大约是因为楼内站了许多面色严肃的护卫。店家显然敢怒不敢言,那些护卫看见苏绾绾,分出一人,引她上二楼,到一雅间门口,禀道:“阿郎,苏家小娘子到了。”
“请她入内。”一道苍老威严的嗓音传出来。
护卫撩起门帘,苏绾绾走入雅间,见到窗边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男子。
他鬓发花白,目光矍铄:“坐。”
苏绾绾在他对面坐下,他命小厮煎茶。
碾茶声响起,两人对望须臾,苏绾绾问:“不知郁公有何事指教。”
郁轩临端详她:“倒是个美人,不枉礼和如此看重你,拒了蓝家的亲事,又一门心思想将如今的圣人拉下马。”
苏绾绾沉默,她感到郁轩临对她并没有好感。
郁轩临道:“你可知晓,老夫十分赞赏礼和。”
“郁二郎确是值得赞赏之人。”
郁轩临笑了,说道:“他自小便极为伶俐,乃世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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