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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王氏心想这李家的大姑娘果真非比寻常。
那日寒园内宴她正在场, 远远瞧见她八面莹澈,机敏应变,对着皇后娘娘仍不卑不亢, 有礼有节。
当时她心中就暗暗想着:她这样的性子, 指不定能给他家这混账儿子管得服服帖帖的。
再瞧她刚才所做所言, 只觉着她进退有据, 不失尊严。
小周氏久久不得回话。面上几分挂不住,回过头见王氏母子两个都眼巴巴瞧着那李青溦,尤其那王三郎,眼神黏腻到拉了丝似的随着人飘远。
此种情景是小周氏乐意看见的, 她应该得意痛快。只是不知为何她只觉着心里头塞了一口浊气, 不上不下的, 叫人不舒服。
一定是叫那南苑的小蹄子气的!
她脸色黑沉了几分, 带着人进了北苑。
王三郎先前见了那般美人久久不敢回神,进了院子他还痴痴地想着, 正行过庭院东房柱廊前。瞧见当院里两个华服少女正在秋千架前说话, 二人具是娉婷袅娜,眉目如描,王三郎当真痴了。
这李家莫不是菩萨庙,竟然能有这么多女观音。
——
李青溦出了门,瞧见王家车驾, 转念一想知是自己那日的话入了小周氏的耳朵,才叫她这样着急忙慌地朝吏部打听,不由笑了一声。
“姑娘还笑呢。”
绮晴在身后为刚才之事不平:“家里头来了外男, 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姑娘去敬茶?我瞧她那意思还是想叫姑娘去相看。今日那人瞧着便不是个好东西, 还盯着姑娘瞧了那么久, 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再言, 便是并州那头儿,那边想娶姑娘的青年才俊可多了去了,哪个不比周夫人找来的这些癞□□似的恶心人的东西强呢”
李青溦笑劝她:“无妨,左不来咱们又不去北苑,她们能闹出什么动静来。今日是个好日子,莫因为这个误了自己的好心情。”
绮晴眼瞧着门口裴家的车轿,应了一声。
裴江月同陆柃从车驾上下来。
裴江月天□□闹,进了院子便歪着李青溦的胳膊搭话:“好久未见了,青姐姐有没有想我呢?”
天热,挨在一起虽更热。李青溦却未推开她,笑言:“没有。”
裴江月哼了一声,“看着也是呢。”她指了指陆柃,笑道:“姐姐是有了新欢了,听说你们在南郊可玩欢了呢……”
几人笑着进了屋里头,坐在一块。
李青溦知道裴江月和陆珵都喜欢香饮子之类的,早就叫人湃了几瓶。
天热,又吩咐人做了酥山用冰冻着,见她们来了才端出来。
酥山底下盖着奶油和酥油淋了冰,用眉黛青染成山峦的颜色,又切了湃好的各式果子淋在上头。看着鲜润冰凉,让人食指大动,整好是消夏良品。
几人吃过,午后时间漫长,一边坐在一起闲聊,一边做东西。剪完罗胜又剪花钿。
裴江月将剪出来的花钿贴到李青溦眉心,见她不施粉黛,一时技痒又取了黛粉给她画了一对儿远山眉,抹了胭脂。
可见常年不妆点的人,一旦扮上,真是丽色无边,叫人移不开眼。
一旁陆柃笑言:“感觉整间屋子都香了,下回青姐姐出门定然要好好打扮打扮。”
最好能叫她四哥刚好瞧见。
李青溦笑言:“出门本就繁琐,再这样整确实是要等死抬轿的了。”
几人玩得不亦乐乎,裴江月突拍自己一下,笑言:“瞧我这记性。”她吩咐自己的侍女将车上一个妆盒取来。
“官家垂怜,前不久我祖父升了司空赏下许多东西来,今日我借花献佛,青姐姐挑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裴江月开了妆奁,李青溦侧眼看,见里头有一对儿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垂银丝流苏翡翠七金簪子,一对儿翠蓝销金箍儿戒指…
倒是熠熠的。
只是李青溦素日里挑首饰只是只挑对的。她若是觉着好,外头两文一捧的花儿也喜欢,对金玉各类装饰也就那般。
她视线随意瞥过,突在匣子里瞧见一副红豆手串儿。
她神色微顿,不由轻摸了下手腕。
裴江月瞧见她的目光以为她喜欢,抓着她的手要给她戴着瞧瞧,撸起她袖却瞧着白生生一段儿小臂上笼着一串了。一时怔了下,哎呀一声。
“青姐姐怎么有一串儿一样的了?”
李青溦笑言:“不一样。”
裴江月轻轻摸一下那手串,笑言:“只是香珠做的呢,过几年香味发散了,戴着便不亮了。姐姐既然喜??欢样子,不若戴这个。这是南红玛瑙的年年产不了几串,且越戴越红润透亮呢,姐姐肌如白雪,戴着定然好看。”
李青溦抿了下唇,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不说这手串儿是陆珵买来送给她的,且她还挺喜欢的想多戴几年呢。只是裴江月盛情如此,她即便收了这玛瑙的手串也不定戴不戴呢写,不好叫宝珠蒙尘,注定要让裴江月失望了。
她正想着怎么说话,一边的陆柃抓着裴江月的手串。
“这个手串我也喜欢呢,不若给了我吧。”她笑盈盈地,“我还未见过南红玛瑙呢。”
裴江月满脸疑惑,压低了声音:“你做什么?这就是你家的手串儿,官家赏给了我祖父,你什么意思要回去不成?”
陆柃眯着眼瞧她,轻轻推她一把,笑道:“我就是喜欢。”
况且,你知道些什么?
它看着那只是一副普通的手串儿,却是她皇兄同皇嫂的定情之物。能叫她皇嫂扔了戴她的?必不能。
二人相识多年,性子相投,从来是心意相通。
只是今日不知如何,裴江月灯下黑,有些看不懂陆柃的表情……
她不由沉思:在她不在场之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到底只是一副手串罢了,裴江月也未多纠结,李青溦随意挑了个簪子,又挑了对耳环,几人说了会儿话又说到立夏日上。
陆柃向来爱动,喜欢打听些热闹好玩的,说到这里倒是想了起来。
“后日晚上,明湖有教坊司的乐伎包了画舫饯春呢,到时有歌舞凤箫,伶人踏月,可热闹着呢。青姐姐想来未在京城见过,不知道想不想去瞧瞧呢?”
这当是京城这几年才出来的花样,李青溦确实未听说过,闻言有几分好奇。
裴江月道:“上次在寒园也有画舫,当时是游春,今年春来得迟,当时可是好风光呢,只可惜青姐姐睡了好大一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柃也笑道:“那天我害了风寒未去。倒是听说我四哥去了。只是我四哥那人即便去了,也说不准在哪个地方躲着闲呢。”
李青溦听到这里,一时想起寒园那日之事,颇有几分心虚地摸了下手腕上的手串。
几人约定了个时间,眼见时间不早,李青溦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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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人出去,回来经过廊厅,突瞧见正房半开的竹篾帘子下黑漆花架上,玉山清泉正开得鲜润。
她突然想起,这玉山清泉是陆柃从自家取了送来的。
她家的花不就是陆珵的吗?
她之前还想将玉山清泉还给陆珵。可若是将此花送去,岂不还是将人家的花还给了人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竟把这个忘了,李青溦不由抚额。
——
御沟柳,半出宫墙。
天幕已有几分四合,皇城的朱瓦飞甍笼在一层灰白中。不远处的御书房却灯烛荧煌,一片光明。
庆帝正召见信王同同他一起编著《括地志》诸司。笑语一阵一阵地从屋里传出。
一个小黄门从后宫绕过来,朝秉笔郑公公耳语几句。郑公公朝里头之人禀告完,出来瞧了下正殿阶下,以目示意一旁的小黄门递话。
阶下。
陆珵垂眸敛目立着。一身挺括的直裰因落了夜露瞧着很簇新。王进等人同屯田郎中林忠站在后侧。
南郊之事已完,陆珵几人今日刚从南郊回京,自然第一件事便是进宫述职。回来时本就有酉时,现已快到酉时末了,御书房却还未传来召见的动静。
未久,一个小黄门从蹬蹬几步行礼,沉声道:“太子殿下今日还是请回,陛下正同信王与诸司商议《括地志》。特叫奴婢出来告诉太子殿下一声不必等着。”
若真是特意来说。又如何叫众人在外头等了有一个多时辰?
屯田郎中林忠须发已尽白,站了良久不由一个踉跄,险些未站住,王进一把扶住他。
几人顺着中道往外行。
行于午门,林忠叹气道:“陛下夜里留信王于书房中,可见恩宠。”
“古来有国家者必有嫡庶。庶子虽爱,不得过嫡子。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私恩害公,惑志乱国啊。(1)”
陆珵抬眼看向林衷:“林卿慎言。”
林忠抖了一下尽白的须,叹了一口气。
“老臣这个岁数慎不慎言又有何区别?陛下醉心编写《括地志》,又常召见司天监的人,可眼下之地未有解决之道,想那样远又有何用啊。唉。”
陆珵一时未语,遣自己的人先将林忠送了回去。
正要踏月回东宫,突宁建殿的小黄门过来,言皇后有请。
作者有话说:
(1)摘自《旧唐书》
第32章
宁建殿。
几个小黄门将陆珵引进殿中。 绕过黄花梨雕螭龙青玉插屏。影高银烛, 一线沉香袅袅直上。
侧厅。张皇后装束简朴,只一件银线绞珠软绸褙子,浅色锦裙。正倚在炕桌上看书。
陆珵交手见礼:“母后安好。”
张皇后让人上了茶果点心, 屏退侍女, 叫他坐下, 仔细打量叹了口气:“又清减几分。”
想也是, 涉及宗庙社稷之事,如何轻易的了?只是当朝后宫女子不可参政,张皇后不好妄议,到底是没多问什么。又见他额角有细汗, 一身直裰略有褶皱, 摘下护甲轻轻地抻了两下, 又叹了口气。
晚间之事, 她已听人说了。
太子风尘仆仆地从那南郊回来,只等着述职, 偏偏陛下传了信王, 不知说了些什么话,生生叫太子和一干工部的在阶下等了一个多时辰。
见屋里无人,张皇后轻声言语道:“都是陛下骨肉,即便不论尊卑嫡庶,当做得到无别才是。哪有召了一个儿子议事, 让另一个儿子等着的道理。陛下的心啊,到底是太过于偏了些……”
信王乃德妃陈氏之子,比起张皇后, 陈氏乃庆帝表妹, 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陆珵轻轻摇头:“人之爱子, 罕亦能均。何况官家。只是小事, 自然无妨。”
张皇后知他性子,到底也说不出什么。
母子两个说了会话。
陆珵打量四周,问道:“母后,怎不见柃儿?”
她比他要早回京城,若是平常,瞧着他在宁建殿早就蹦跳着来了,今日竟不见人。
张皇后道:“说是去小姐妹家中过立夏日。下头人回话在那礼部员外郎李府,当是去寻李家大姑娘了。”
“这李家大姑娘回来地倒是好,不说别的,倒让柃儿寻着个玩伴。”她轻笑了几声,“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前几日听你妹妹说起,你去南郊,还救了李家大姑娘?”
陆珵摇摇头:“是她自己机敏应变,儿子并未做什么。”
并未做什么,下头人怎会说呢?
张皇后也不纠结,倚着青缎引枕,笑道:“无论如何,她既是你姨母属意的儿媳,以后想来就是一家子人。有什么的你多照拂一下也是应该的。”
陆珵匀停的下颌微低,喉结轻耸,正想回话。
便听见外头宫人禀报:“宝华公主回来了。”
一把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阿娘!”
陆柃从外头进来,裙角翻飞,倒把门口架子上睡着的鹦鹉都吓了一跳。她一进来便瞧见陆珵,瞪大眼睛,挤到张皇后身侧坐下,雀跃道:“皇兄竟也回来了!”
陆珵应了声。
张皇后瞧陆珵一眼,笑道:“难得今日一家子都在,想必还都未用过晚膳吧,在阿娘这里用便好了。”
陆珵加冠后,少留在皇城里用晚膳。听张皇后吩咐,一面觉着于理不合,侧眼看张皇后的神色,只是应了声。
张皇后笑盈盈地叫了宫女摆饭,众人净手移步外厅乌木花梨心条案前。
等摆饭的空当,他陆珵仍是正襟危坐。
陆柃长在张皇后身边,性子张扬跳脱,张皇后素日里也不爱拘她。她只觉得他皇兄过分板正了些。
瞧他一眼,突眼神微转,计上心头,笑吟吟地出口。
“阿娘,我今日可得了好东西呢,是串珠子呢。”
张皇后有几分好奇,笑道:“你自小就不爱什么花儿翠儿的,什么东西能叫你夸上一句好?”
陆柃在身上摸淘,取出一副手串儿来,笑道:“母后请看。”
张皇后看过去,瞧见是个南红珊瑚红豆串子,倒是吃了一惊,笑道:“你竟喜欢这个?阿娘这里多得是呢,怎也不见你要呢。”
陆柃笑道:“这个不一样,这本是裴六姑娘送给李家姑娘的。”
陆珵神色未动。
陆柃又笑道:“只可惜李家姑娘已经有一串心头爱的,是别人送的呢。”
她将心头爱三字咬地倒是重,陆珵睇过去一眼,陆柃得意地回看一眼,“阿娘和皇兄想不想知道,这香串儿是谁送……”
她话未落,一旁的陆珵突道:“食不言。”
张皇后听不太懂,以为是她们闺中女儿们的什么哑谜,只是笑着。一时听陆珵打断,她倒是好奇一眼。她这儿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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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平和清冷,倒极少有打断人的时候。
只是菜品已上桌,倒也不便多问什么,众人动筷。
最近几月宫中禁令奢侈,原本晚膳菜品缩减一半。陆珵自小是储君,被授之道向来是慎言语,节饮食。也不影响什么。
张皇后出身翰墨清贵之家,宁建殿向来也未有什么大鱼大肉的习惯,陆柃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众人用过,陆珵告退。
一旁的陆柃忙站起身,笑言:“我送皇兄!”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宁建殿。
陆珵回头一眼。月逾朱墙,宁建殿庭院深深掩在暗处。虽灯烛荧煌,远看便是精心织就的大罗网。
陆柃脚步杳杳跟在他身后:“后日明湖有饯春画舫,我邀了青姐姐去,皇兄也去吧。”
陆珵思索片刻,缓缓道:“有事。”
陆柃笑道:“只是戌时开始,那时天都有这样黑了,皇兄能有什么事情?再言,皇兄为南郊之事都脚不点地的忙了有多久了?歇一歇自然没什么的。”
陆珵并不松口,只迎头往前。
陆柃为自己的皇兄真是操碎了心。见他如此,如何不扼腕叹息,低声道:“若皇兄不答应,我可将香串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阿娘,叫阿娘管此事。”
陆珵回头看她:“事情的起因也只是李家姑娘忘带荷包罢了。”
他一双清透的眸子没什么表情。
“此事本就是你捕风捉影,强媒硬保。你若说了,母后却少不得诏她进宫问询,她虽比常人聪慧机敏,到底是普通人,未必愿意来。”
陆柃见他神色严肃,与往常不同,一时不敢多说什么,只皱紧了眉头,低声道:“如何就是我捕风捉影,难不成皇兄当真问心无愧吗……”
她话音刚落,对上陆珵的视线。到底只是哼了一声,“好了,此事我不提便是了。”
身后小黄门远远跟着,陆柃随着人走回去。
——
翌日述职后,陆珵整合南郊各类案牍递官家,自免不了同众人议论鼓唇。忙了整整两日,日日都等着天黑尽了才出门。
正是立夏时节,天一日热做一日。只是太子殿下夙兴夜寐焚膏继晷,众人如何好意思早歇?
又忙了一天,连林郎中都看不下去了。
这日傍晚,犹犹豫豫地叫住陆珵:“殿下这几日当真辛苦。”
陆珵不知何意,应和几句:“诸位大人也辛苦。”
林忠咳了一声,又道:“只是做事,当需讲究策略。缓事宜急干,敏则有功;急事宜缓办,忙则多错(1)……职田重定之事虽急,当也没那样急,更何况,今日乃是立夏日,陛下特给半日闲假,殿下正是年华正盛之时,也不好日日在班房里头拘着……”
身后一众人皆点头附和,陆珵倒一时忘了今日有半日闲假,又注意到班房众上了年纪的皆脸面青白,一副苦熬良久的样子。
众人皆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陆珵当下便应了一声,略收拾便率先走出班房。
外头已是傍晚,仍有几分热。
天色黯淡如同被泼了隔夜茶一般,透出一股陈旧感。
陆珵前行几步,上了轿子。吩咐外头的景三:“回东宫。”
景三应了一声,车驾缓慢从中道驶出。
陆珵曲指轻叩车窗,正闭眼假寐,突听见外头轰然一声。他睁开眼掀开车帘。
远处天碧星河,火树银花。
景三见他掀帘,道:“是明湖那边正放烟火呢。”他笑一声,“那头有京中各商会包下的饯春画舫,上头有许多乐伎伶人踏月歌舞,很热闹呢。”
景三话音也有几分向往,轻言笑道。
“虽是比不上皇城宴上乐伎,可也胜在人多热闹。反正今日时辰还早,殿下要不要去瞧瞧?听说宝华公主同裴家柳姑娘、李家大姑娘也去了呢。”
陆珵未语,一双清透的瞳映着天上四色宝光。
——
明湖之上。
夹道两侧的树上,每株悬灯数盏,又用五彩纸和绢布黏在在树枝上。花灯灿灿,亮如白昼。
桥头桥上人摩肩擦踵。
远处一艘画舫停在桥下,远远地,只瞧见画舫上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如银花雪浪,暗流明灭地投映在湖面之上,
画舫飘香,里头隐有人影踏月歌舞,又有丝竹歌声。
李青溦从袖中拿出团扇轻扇,她向来不耐热,额角一层亮莹莹的细汗。
她身旁,陆柃同裴江月站一侧。
桥底,有不少货郎推着货车奔走。
素日里陆柃是最喜欢瞧货郎手里头的琳琅东西的,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沉着一张小脸,就连那双凤眼也微微垂着,瞧着有几分怏怏的。
李青溦不明如何,问了几声。
陆柃也只是摇头说是天热。
李青溦也热,画舫映着凌凌波光,帷幔漫舞,应该凉快,只是到底是不知如何上去。
她瞧见桥上有许多游人乘坐小船登画舫,未久又下来。
不由好奇道:“他们因何可以上画舫呢?”
作者有话说:
(1)格言联璧
第33章
画舫有三层, 灯烛荧煌,仿若仙宫。
陆柃远远瞧一眼,道:“姐姐有所不知, 这画舫乃是京中大商会共同承接, 上头的乐伎具是名家。年年饯春会, 游人若想上画舫, 需得与舫上乐娘会武呢。”
李青溦不精音律,怎好意思同名家行首一较高下,听了这话面上有几分可惜:“我的乐技稀疏平常,想是无缘了。”
一旁的裴江月唔了一声, 若是什么金玉文玩摆件什么的, 她还说得上几句话。只是音律上确也差强人意。只是她依稀记得太子殿下精通音律, 想陆柃是太子殿下亲妹应当坏不到哪里去, 便问了陆柃一声。
陆柃脸色一红,站直了身子:“想那画舫也就那般不上也罢。我瞧见前面那条街有卖乳糖真雪的, 咱们买几个消消暑随意逛逛便罢了。”
李青溦和裴江月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不禁捂着罗扇笑。
桥对过不仅有货郎卖乳糖真雪的,还有卖冰雪冷元子、酥山,另还有卖小孩儿玩具的,风灯的,不一而足, 人影憧憧,摩肩擦踵。
几人刚挤到货郎前,一人捧了一盏乳糖真雪。
刚出了棚, 突一声惊雷, 苍云密簇。一阵雨说来就来, 四周众人因躲雨四散拥挤, 李青溦被挤到一旁的卖花鸟鱼虫的彩棚下。
只是移时,雨便停了,只是一场过云雨,三人都被冲散了。
棚上滴滴答答地滴着翡翠的明珠。
远处千门如昼,桂华流瓦。
李青溦倚着栏杆,她蓦然回首,突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人影长身玉立、峨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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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带。不远处的灯烛将他映地发绀眸长。
他只静静地站在那里,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仪。似是瞧见她的目光,远远地,他看过来同她长长地对视了一眼。
李青溦只当看错了,不禁轻揉了下眼睛,
四周暗尘随马,香车过处,不断有罗帕扔到他面前,他倒目不斜视,从从容容地朝她过来,到她跟前停下。
陆珵远远地便看见她。
她今日一身杏红色素缎褙子,里搭冷蓝镶边白绫裙,鸦羽般黑润的发一丝不苟地盘成圆髻,耳上两粒珍珠耳环亮亮的,衬的她一双微弯起的杏眼精致又漆黑。
李青溦一手执罗扇,一手拿着一盏乳糖真雪。见他过来,到底是觉着自己动作有几分不雅观,将罗扇收到了袖中。
她打量他衣袍,又瞧了一眼自己的。这才注意到二人今日具是红衣。
他倒极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另有一种矜贵风流,怪道先前那么多小姑娘往他身上招呼帕子。
“你怎么在这里?”李青溦抿唇轻笑,“难不成是来找柃妹妹的?只是先前我和柃妹妹、裴姑娘走散了,也不知她们如今到了哪里呢。”
陆珵轻道:“我的人跟着她们,没什么事情。”
陆珵先前过来恰看见她们走散。陆柃一眼瞧见他,拉着裴家姑娘远远地便跑远了。活像见了什么似的。
他也是后才见李青溦。也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过来。只是瞧她一人站在桥边,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李青溦不知他心头想法,得知陆柃裴江月无事倒是宽了心,点点头。
一场过云雨,倒是凉快不少。
彩棚顶不断有雨珠掉下,李青溦走远几步,瞧着一侧彩棚底下围着人,几人叫嚷着什么,很有几分热闹的样子,过去看一眼。
“原是摆卖蛐蛐的。”李青溦很有几分兴致,问一边的陆珵,“这个时节倒是少见蛐蛐。之前在并州我几个表哥常带着我们几个玩,你会斗蛐蛐吗?”
陆珵身为储君,身边之人自不会教他,他也只是见过罢了,听她问只是摇头。
李青溦揶揄轻笑:“世上原有你不会的东西。我教你。”
她给了摊主几个铜板,便取了个瓷杯子,很小心地把几只蛐蛐放进去,又半弯下腰,在一旁的花盆里揪了一根草,很耐心地逗两只蛐蛐儿给他瞧。
两只蛐蛐互不相让,两只触角纠到一起。
陆珵道:“微末之动,却只争方寸之地。殊不知外面天大地大,自由而辽阔。夏虫只有三个月的寿命,比起人来说,许只是朝生暮死罢了。”
“虫子只是虫子罢了,它怎么能想那样多呢?”
陆珵沉默半晌,又道:“若夏虫同人的寿数一般,又有选择。是否还会愿意囿于尺寸之间?”
李青溦见他问得认真,也仔细想了想答道,“这如何说得准呢?各有所向吧。你看我养的小隼,它如何不是猛禽呢。日日放养着,却仍愿意飞回华庭之间,如何不是心甘情愿?许对于它来讲,海阔天空的自由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什么?”
李青溦直起身子,想了片刻,轻声笑道:“这……许是一点点忠诚?一点点欢喜?”她轻笑一声,“你若想知道便自己去问问它,我瞧它对你很是喜欢。你若问,它说不定会答。”
李青溦随口一句。
半晌陆珵道:“有朝一日,我会问的。”
李青溦满头雾水,她有些不明不白陆珵说了什么,也不知自己回了些什么。她向来不喜难为自己,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
——
二人一前一后,随着桥往前走了数步。
雕梁画栋的画舫就在桥下,停在绿波之中。上面仙乐飘飘,舞娘踏月。
陆珵注意到李青溦的眼神,停下脚步:“想登画舫?”
“想上此画舫需同画舫上乐娘会武。”李青溦摇摇头,倒也未遮掩,“你不知道,我的音律只是稀疏平常而已。”
陆珵喉头溢出一声轻笑,俯她一眼:“世上竟也有你不会的东西。”
用的倒是李青溦的原话,李青溦轻哼一声,正要回话,桥上几个小孩呼啦啦地跑过:“前头那条街有卖可行走摩罗的!快去瞧瞧。”
李青溦叫他们搡撞几下,未站稳当,踉跄几步,撞到身侧人怀里。
岸上投下的灯影,盛开在河面上。河影里挨着的二人乃是橘色的一团影子。
陆珵掌心是盈盈一把细腰,她头上一对儿金雀儿珠钗撞到陆珵下颌上。
眼见桥上又有人过来,他收紧几分,将她带到自己里侧,方低头问她:“无妨吧?”
李青溦被他掐在怀里,脸一下沁出一抹薄红来,轻轻推他一把,直起腰身,正要说话。抬眼才瞧见他下颌破了一处,应该是被她的金钗勾了,沁出几滴血珠来。
陆珵面色净白,一道伤口瞧着是有些重。李青溦哎呀一声,顿时什么话都没了,忙摸出帕子沾他的脸。
陆珵侧头微微避了一下。
李青溦凝眉,语气微肃:“别动,破了。”她将他的脸扶低,用帕子轻沾伤口。
陆珵攥住她的手腕,漆黑浓密的睫垂下遮住有些幽深的眸:“无妨。”
李青溦这才发现二人挨得极近,气息交缠,忙又后退一步。
陆珵松开她。二人一时未言,气氛有几分凝重焦灼。
正是立夏,如何不热的?李青溦从袖中摸出罗扇轻扇几下,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刚才说到了什么地方?”
陆珵垂眸看河面:“你说你的音律稀疏平常。”
本是她自己问得,只是被他这样一说,李青溦脸面又红了几分。哼了一声道:“我不会的东西自然多了去了。”
陆珵听她讲完,唇角轻抿,看她一眼:“嗯,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李青溦瞧他一眼,恰他一双冷湖似的眼睛含笑瞧她。
李青溦只觉着他今日是有些奇怪。一个并不怎么喜欢笑的人,笑了有许多次。
她只当他有些嘲笑她,轻咳一声,找补刚才的话:“况且,我那不叫不会,只是不精罢了。”
陆珵笑道:“无妨,跟我来。”
二人行至桥底。
桥底水波粼粼横亘不少小船,许多游人划船来回于画舫前,只是多的是垂头丧气回来的。
李青溦知道陆珵的意思了,二人上了小舟,正有一位华服小娘子与一锦衣公子同船,迎面而来。
两叶小船避开。那小娘子见二人具是神仙玉骨,搭话道:“这位郎君同小娘子也是要去画舫会武的吗?”
萍水相逢仍是客,李青溦见她刚从画舫回来,笑言:“姐姐可有什么好赐教的?”
那小娘子也笑道:“倒也没什么的,只是今年会武的具是名家行首,不才,我刚刚恰对上的是京中古筝第一的楚娘子,若你们也比筝,想是不大好赢。”
李青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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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陆珵一眼。
他未语,只垂眸看她,眼神清澈深沉,神色也不慌不惧。李青溦听了那位姐姐的话,本心头惴惴,瞧他表情倒一下子有了底,轻笑了声。
待她回过神,自己都觉着奇怪。她并不是多么相信旁人的性子,却不知为何每一次瞧见他,总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许性子清冷平和,做事又不骄不躁的人,确实有一种莫名的气质,叫人远远看着便心安吧。
就像天上星榆,不与月亮争辉,是笃定自有光芒。
李青溦同那小娘子道过谢,二人道别。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水面之上已有青青莲叶, 陆珵撑船避开。
船舷敲碎湖面,激起一串串的涟漪。血红的鱼群随着船游开。
李青溦坐在一叶舟中,看四周荷叶:“再过半月, 许是莲花便要开了。”
她朝陆珵轻笑, 光流明灭映着她一张脸, 端的是长眉连娟, 眉目若画。
此等美色入了画舫一人眼中,却是那吏部侍郎府上的王三郎。
此画舫乃承接于各商会东家,自古以来官商一家。这些商会东家正聚集了京中多位纨绔膏粱子弟。
王家虽小,其家主好歹也在吏部任职, 若有什么政令自然得知的也快。
更何况王三郎耽于酒色, 自是好拿捏之人, 众商贾有事无事便一起请他吃酒听曲儿行酒令。
席间觥筹交错, 自有人套王三郎的话:“不知吏部近日有何新鲜事啊?”
王三郎一手搂着琵琶乐姬,醉醺醺地咽下口中黄汤, 挑起一双酒气熏红的眼:“倒也未见什么新鲜。只是吏部大牢里进去个劳什子南郊的县丞, 太子殿下的人也看着,信王的人也看着。还有户部柳家和李家人都瞧着,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香饽饽呢。”
身旁琵琶女一左一右偎在他怀里。几个商贾面面相觑,笑言:“京城李家是哪家达官,像是未听过。”
王三郎道:“你们不知便是了, 便是那忠毅伯府的。”他话音顿住,脸上带了笑,“府邸是没落, 只是他家几个姑娘, 啧…具国色啊。”
他话音至此, 打了个酒嗝, 视线旁落,突看见画舫下一张瓷白的脸。
“她如何在此地?”
他当自己瞧错了,摇摇头再定睛一眼。
不是那李家大姑娘还能是谁,他一时只痴痴的瞧着。如何还将身边两个庸脂俗粉看在眼里——
李青溦同陆珵到了画舫一层。
舱内客厅悬挂“琉璃世界。”侧旁摆了两遛太师椅和博古架,上面摆了各式古玩字画。瞧见人,舫中侍女上来问询二人所约。
陆珵侧眼看李青溦一眼:“你有何所长?”
李青溦低眉思忖,笑道:“算起来还是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