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所以在他去找老师的这段时间里，穆酌清就已经把题解出来了。
他给穆酌清的那一撮草稿纸，穆酌清好像也只扫了一眼，不像他，跟宝贝儿似的捧着穆酌清的草稿本，看了又看，跟个傻子似的。
所以，老师们的方法，穆酌清，其实一开始就会吧？
那他特意选了一种跟他脑回路这么贴合的解题思路，只是为了满足他的蹭鼻子上脸吗？
这道题对穆酌清来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吧？
他一个方法都想不出来的时候，人家那边早就有一堆思路，还够人家挑挑拣拣的，挑一个出来哄他，他还当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穆酌清看他的眼神，估计也跟在逗傻子玩儿似的吧。
顾颜汐的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其实他一直都特别崇拜穆酌清，因为他真的很聪明。
跟他这种普通的、有点小聪明不一样，穆酌清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般的聪明。
他也知道，穆酌清估计就是看他困扰，单纯地出于好意，才帮他解题。
但他就是赌气似的要把人想得很坏，好像这样就能体现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尊似的。
他充分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心想，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出来解题方法？为什么自己不能跟穆酌清一样？他跟穆酌清到底差在哪里？
他忍不住地嫉妒。
嫉妒穆酌清的才华和天赋，嫉妒他能够轻轻松松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
他知道自己心理阴暗，知道嫉妒这种情绪是负面的、不健康的，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这些天，他跟穆酌清太亲近了。
亲近到，他差点忘了，他当初到底为什么会把穆酌清单方面看作是自己的宿敌。
而至今为之，穆酌清估计都不知道，他其实一直有一个宿敌，在他的屁股后面一直拼了命地追赶了他三年，并且就在今天，还因为一道自己不会的题目被他解出来了而嫉妒他。
真是可悲又可笑。
顾颜汐看不到，一杯无形的水，在他的身体里悄无声息地形成了，并且已经装了大半杯。
这杯水名为嫉妒。
这天之后，顾颜汐都再也没有和穆酌清讨论过任何一个问题。
……
转眼就到了月考当天。
月考的头一天晚上，平行世界里的穆酌清还在顾颜汐的耳边对他说了一声加油，搞得顾颜汐心情十分暴躁，总觉得连平行世界的穆酌清都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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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颜汐更是卯足了200％的劲儿，发誓这一次月考一定要好好给穆酌清点颜色看看。
因为是开学以来的第一次考试，估计是想给学生们一个下马威，月考的难度普遍偏难。
每考完一个科目，就能感觉整个学校的天都暗了一分，等所有科目考完，无论走到哪个教室都怨声载道。
顾颜汐倒是很有自信，他从开学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内卷了，每天卷满白天黑夜24个小时，谁都没有他卷，那理所应当，谁也没有他考得好。
这次的难度对他来说也有点高，但他对自己的发挥很满意。
然而当他信心满满地回到教室，就看到一群同学趴在穆酌清桌边，提前对答案。
这算是他们班一个惯有的传统了，也是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每一场考试结束，班长都会去找穆酌清要他的答案，给班上焦虑得满地乱爬的同胞兄弟姐妹们提前打个预防针。
在过去几年里，穆酌清的答案，简直比参考答案还像参考答案。
毕竟有的参考答案只有一个“略”字。
有同学问道：“穆酌清，你觉得这次的难度怎么样？”
穆酌清淡淡道：“还好。”
顾颜汐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在几分钟之前，他还在想，这次的难度对他有点大……
滴答。
一滴水，落在了他身体里的玻璃杯里，激起轻微的涟漪。
顾颜汐甩了甩头，告诫自己，考完了就不要去想了，他要做的是赶紧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
然而周围的说话声，却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穆酌清，这道题你选的什么？”
穆酌清：“A。”
“啊——完蛋了，我选错了，说好的遇题不决就选C的呢？”
“哈哈哈哈哈哈我乱选选对了！”
顾颜汐心里又是一沉。
他也选错了，他跟穆酌清之间又拉开了一点分数……
不对，穆酌清不一定就是对的啊？他完全被这群人带跑偏了！
滴答，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水滴掉进玻璃杯里，逐渐密集地形成了一条隐隐约约的小水流，本就装了大半的玻璃杯越来越满。
“学神学神，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个小问，你算出结果了吗？”
“嗯，2√3+√23。”
“啥啥？有这么复杂吗？我怎么算了一个零出来啊……”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所以你这道题就只能拿零鸡蛋啊！”
顾颜汐心越来越沉。
最后一道小问，他根本没解出来……
不不不，就算穆酌清算出来了，也不能保证他就一定是对的啊？
他还是不要再去听这群人说话了！
顾颜汐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听了，不要浪费时间。
然而他既不能直接把耳朵堵住，也没有办法做到心无旁骛。
周围或幸灾乐祸、或哀怨不绝的声音，无孔不入地侵蚀他的脑细胞，让他无法冷静下来。
心脏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流如瀑布一样灌进水杯，水杯一下子就被盛满了。
桌子轻轻震动起来。
微微鼓起的水，在摇摇欲坠。
仿佛再往下掉下一滴，水就会彻底装不住地溢出来。
就在顾颜汐快要爆发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清冽冷淡的声音：
“抱歉，我的同桌需要学习，你们可以把我的试卷拿走自己看吗？”
同学们顿时脸上一热：
“顾颜汐，不好意思啊，我们太吵了，没注意到你，我们马上就走了！”
疯狂震动的桌子突然静止下来，水面缓缓恢复了平静。
顾颜汐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抬起脸对同学们笑了一下：“没事没事，不用道歉，正好我也可以跟着对一下答案。”
同学们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纷纷朝顾颜汐道了歉后，马上拿着穆酌清的卷子离开了。
顾颜汐本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结果穆酌清忽然问道：“颜颜，你怎么了？”
顾颜汐眼皮跳了一下，没抬头：“什么怎么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啊？”
他心想，能不能不要理他啊，他现在真的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尤其是你。
穆酌清却执着地继续问道：“可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顾颜汐深吸一口气：“没有。”
他心里哀求，别说话了，求你了，他不想在这里对你发脾气。
穆酌清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是在担心考试的话，不要紧，你一定没问题的——”
顾颜汐实在忍不住，啪一声放下笔，烦躁地打断他：“穆酌清，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
他可以接受任何人对他成绩的讨论，唯独无法接受穆酌清的评判，这让他感到耻辱。
顾颜汐的语气实在不太好，气氛一下子凝结了起来。
穆酌清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抱歉，我不会打扰你了。”
说完，他便安静地扭回了头，果然再没有说一句话。
顾颜汐也转回头，继续做题，但他又是一个很容易感到愧疚的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对待穆酌清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
人家只是关心他，他却莫名其妙吼人家，换做他自己，早就拍桌子不干了。
也得亏穆酌清脾气好，愿意顺着他。
笔下是一道十分基础的题，顾颜汐五分钟都没写出个名堂来。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重的气氛，主动打破了沉寂：“对不起，我刚才语气有点重，我就是刚考完试，人有点烦躁，没别的意思。”
顾颜汐的耳根有点红，别别扭扭的，说话的语气也恢复了平静，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穆酌清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他在不经意的时候把颜颜弄生气了，微微笑了一下：“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
……
穆酌清确实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当天晚上就把顾颜汐喊到了表白圣地，不禁让顾颜汐感慨他的心大。
说是表白圣地，其实就是人工湖上的一个小木桥。
这片湖有个名字，叫“勤人湖”，这个桥也有个名字，叫“勤人桥”。
鼓励大家都争当一个勤劳的人，每天早起站在桥上，一边看湖里的鱼，一边背书。
这么明显的谐音梗，理所当然被学生传成了“情人湖”和“情人桥”，说是鼓励大家都站在桥上，向喜欢的人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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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旦学校里有一对气氛很诡异的人站在桥上，就极有可能是在表白。
这也导致每次有两个以上的人同时走这个桥的时候，都走得特别快，生怕被人误会是情侣。
上次顾颜汐就是在这桥上，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男生表白的经历。
这回，穆酌清竟然也将他单独叫到了桥上……他可不会迟钝得以为校草是喊他来背书的！
顾颜汐心里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了，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小小的高中，哪个班上的谁跟谁，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根本一点都瞒不住。
从顾颜汐跟着穆酌清往著名“情人桥”的方向走时，这两个校园风云人物疑似要表白的消息就以cp群为起始，开始一传十、十传百。
等到两人到了桥上时，以桥为中心，方圆30米以内全是人头。
顾颜汐：“……”
当他俩瞎的吗？
穆酌清倒是丝毫不受影响，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低沉的嗓音和夏风柔和在一起，直接把告白的氛围感拉满：“颜颜，我有话想跟你说。”
顾颜汐顿时紧张地捏起拳头，纯情少男的小心脏噗通噗通地跳。
出现了！这标准的表白前摇话术！
不是吧？穆酌清难道真的要表白吗？
对……对他？
那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等等，他犹豫不决的这个状态本身就很有问题吧！上次那个男生来表白，他可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没等顾颜汐决定该怎么回答，在所有人紧张激动的目光下，只见穆酌清缓缓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张口道：
“颜颜，我想跟你说，我喜——”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道洪亮的男声伴随着奔跑声从远处猝不及防地插进来：
“兄弟们！月考成绩出来了！趁现在老师还没走，班长快去办公室拿成绩单！要不就要等到明天早自习了！”
这位大兄弟跑到湖边，迎面对上了密密麻麻上百双幽黑愤怒的眼睛，一个个都愤怒得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大兄弟缓缓后退一步，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做出格挡的手势：“怎……怎么了？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一群被砸了瓜的吃瓜群众举着拳头火冒三丈地一拥而上：
“啊啊啊啊啊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过来？你为什么来的这么巧？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不知道在别人说重要的话时打断别人是要遭雷劈的吗？”
“你让校草把那四个字说完也行啊！我要听校草对颜颜表白啊啊啊！”
“等等等等你们干什么？别过来去！”冤种兄弟惊恐地后退，扭头就跑，“啊啊啊救命啊，杀人啦！”
众人扼腕：
“怎么在这种时候出成绩了！该死！我又想看成绩，又想看校草表白啊！”
一人指着远处顾颜汐已经化作残影的身影，幽幽道：“表白看不了一点儿了，因为颜颜已经提前冲了。”
众人一愣，紧随在顾颜汐的身后狂奔起来：
“快跑！我们也都冲！”
所有人都一起跑回教室，气喘吁吁地将班长一把推进办公室。
班主任扫了一眼一群趴在窗外呼哧喘气的学生们，笑着把成绩单给了出去：“哈哈哈哈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着急？准备回家了又跑回来了？用不着啊，明早也能看的。”
“老师，我先去贴成绩单了！”班长一出办公室的门，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班长把成绩单护在胸口：“别挤我！都不要挤我！离我远点啊啊啊！贴了再看！”
大家簇拥着班长回了教室，有人已经立刻从自己的座位里翻出了胶带，撕下来递给班长。
班长在一群人灼热的目光下，满头大汗地把成绩单贴在了墙上。
下一秒，工具人班长就被群众推开了。
班长：“……”
班长在人群外面骂骂咧咧地整理发型：“妈的，一群小没良心的，用完就扔！我自己的成绩都还没看呢！”
“班长大人我帮你看！”一个大嗓门的男生大声念道，“你这次月考考了班上第13名，全年级第110名！”
班长恼羞成怒地冲了上去：“倒也不用这么大声念出来啊！你找死啊！”
成绩单周围热热闹闹地围着一群人：
“怎么样啊？看到了吗？”
“你考得怎么样啊？”
“你别管我了，我没脸说。”
“第一名是谁啊？”
“这还用说啊，当然是——”
“穆酌清，”顾颜汐盯着成绩单上黑乎乎的字眼，感觉所有的字都在他的眼皮上跳动，带着虚影，难以捕捉，他喃喃地重复道，“这次的第一名，还是穆酌清。”
他感到自己的耳朵嗡嗡响，已经听不到耳边的其他声音了，满脑子都是一声声对自己的质问和指责——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还是第二名？
你不是说你花了比他多一倍的时间学习吗？你不是说你很努力吗？你努力的结果呢？
你为什么还是比不过穆酌清？你为什么就是比不过穆酌清？你到底干什么吃的？
你真的有在好好努力吗？还是每天光想着别的事了？
比如……穆酌清的喜欢？
周围的同学也在向他们道贺：
“顾颜汐，恭喜你啊，你还是第二。”
“最牛的还得是我们穆神啊，三年了，就从没有人撼动过他的第一名！”
顾颜汐低着头，对着穆酌清的方向，机械地道贺：“恭喜你啊，又是第一。”
穆酌清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笑着摸上了顾颜汐的头：“你也考得不错，恭喜——”
“别碰我！”顾颜汐突然猛地将穆酌清的手拍开了，抬起的双眼一片通红，隐约沁着泪。
全场瞬间寂静。
所有人都惊诧地望着他。
穆酌清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顾颜汐望着穆酌清无辜的脸，突然感到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胸膛爆出——
他哪里做错了？他就不该考第一！
这个想法一出来，顾颜汐忽然愣住了。
他……他怎么能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人家是凭自己的实力取得的成绩，可他刚才在想什么？
他居然在想——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不能让让我？为什么不能让我也拿一次第一？
他居然想利用穆酌清对他的喜欢，让穆酌清主动把位置让给他。
实在是太阴暗、太无耻了。
谦让来的第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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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就是他菜，他垃圾，他比不过穆酌清。
顾颜汐突然感觉自己颜面尽失，脸顿时羞愧得红透了。
他根本没脸见穆酌清，也不配站在穆酌清的面前。
顾颜汐嘴唇蠕动两下，低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低着头推开人群，逃也般地跑掉了。
咔嚓！
杯子突然重重摔在地上，剧烈地爆炸开来，满杯子的水伴随着锐利的玻璃碎片一起四分五裂地朝地面散开。
“嫉妒”碎了满地，顷刻间占据了顾颜汐的身子的每一个角落。
为少年纯洁的爱，蒙上了阴霾。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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