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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回信+番外
王帐前
左大都尉济嬗来到王帐前时,遍地的尸骸已经拉走。
呼邪单于背着手站于琴案边,摆弄着琴弦道:“你说中原人的琴,比起我们的胡笳,哪个好?”
济嬗道:“中原人这玩意儿造得太精细,一掐就断,声音跟蚊子叫似的,不响亮,哪里比得上我们的胡笳。”
“说得好。”大单于很满意,挥挥手让人把琴抬下去,“来,坐下陪我喝酒。”
济嬗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哪里喝得下酒,他皱着眉道:“大单于,阿迦罗世子今天冲撞王帐,还屠了骁狼卫,大单于不罚,为什么反而要赏?”
呼邪单于意味深长道:“济嬗啊,你说是一群猪豚管用,还是一头猛兽管用?”
济嬗道:“当然是猛兽了。”
单于道:“被杀死的都是猪豚,杀弱才能存强。”
济嬗恍然:“所以大单于让世子训练骁狼卫,就是要训练出猛兽!”
呼邪单于沉思片刻,别有意味道:“济嬗,你是草原数得上的好猎手,你说这草原上有没有既极为漂亮,又极其凶猛的野兽?”
济嬗想了想:“没遇到过。”
呼邪单于大笑:“左大都尉都不知道,那便是没有了。”
然后他回头吩咐道:“把这张琴修好了,给世子妃送去,另外再选取些珠玉宝器一同送去。”
回到营地,单于的使者已经到了,一箱珠宝,连同两千身穿精甲的骁狼卫。
萧暥瞥了眼,并没有太意外。
呼邪单于不愧是草原的大单于,也不愧是发动了兰台之变的人,阿迦罗冲撞王庭,他非但不怒,反而激赏,委以重用,颇有枭雄气魄。
而且萧暥认为刚才在王帐,相比觊觎美色,他更像是在试探,逼自己露出爪牙,这头狼王恐怕在自己身上嗅到了同样危险的气息。
阿迦罗看向那些面露恐惧的士兵。经此一役后,这些骁狼卫见他都有些发憷。
阿迦罗的神色无喜无忧,只道:“先去吃饭,午后到校场集合。”
众骁狼卫如获大赦。
进帐后,阿迦罗取水擦了把脸上的血渍。
就听萧暥道,“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你不是没有部众,但你若带着他们冲杀王庭卫队等同谋反,你是单于的儿子,单于不可能灭你的族,那就成了杀他自己,但是你的部下,单于会灭了他们的族。”
阿迦罗把帕子往水里一扔,皱眉道:“萧暥,你是想知道我手下到底还有没有可用之兵,你不用绕这么的大弯子。”
萧暥不必为然,接上刚才的话,静静道:“你是不想连累他们。”
阿迦罗眉头一簇,这只狐狸真是麻烦,很会揣摩别人的意图。
其实阿迦罗不去调兵还有个原因,没时间调兵,他了解他的父王,办事从不拖泥带水,等他调兵兜一圈回来,估计王帐里都完事儿了。
当时的情况,唯有悍勇,尚可一搏。
阿迦罗走过去,大手拍了拍他的胸口:“萧暥,不要以你们中原人的心思来揣度我,我杀人就是杀人,没想那么多。倒是你,你总是在琢磨别人,活得很累罢?”
萧暥一愣,竟然被这蛮子噎住了。
他确实总在琢磨,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说的话越来越少,想的事越来越多。
他甚至发现他已经渐渐忘了萧宇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从一开始射杀个山匪手都要抖,到现在带着军队将整个部落劫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西征这一路走来,他攻城略地,杀伐果决,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是他真的功成了吗?还是不过在走原主的老路?
原主众叛亲离,死于狱中,到头来想要守护的山河也没有守住。
在萧暥死后,庄武帝横征暴敛穷兵黩武,使得海内虚耗人口减半。武帝薨后没多久,王朝倾覆,九州分崩。虽然那时北狄已经没落,但是草原上新崛起的西戎人连同其他几大胡人部落,在武帝死后没几年发兵中原,长驱直入烧杀掳掠,将中原腹地变成了牧场。
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萧暥忽然看向阿迦罗,道:“世子你可知道,今天单于是在试探你,也是在试探我。”
阿迦罗凝眉:“你什么意思?”
萧暥快速道,“他在激你,看你沉不沉得住气,如果你沉得住气,必是胸怀大志,他会立即动手解决你,以确保维丹的王位,但你今天单枪匹马杀入王庭的鲁莽举动,倒是让他觉得你冲撞冒失,你会是一把锋利的刀,却不是一个持刀的人。所以他才继续打磨你。那两千骁狼卫就是磨刀石。”
“萧暥,别绕弯子。”
“如果维丹成为少狼主,今后这种危局会越来越多,世子还不打算跟我摊牌?”
阿迦罗冷笑,“萧暥,你就跟我说实话了吗?你为什么要杀穆硕。”
萧暥一晒手道,“那好,我说实话,因为兰台之变,穆硕害死了我的姑姑。”
阿迦罗目光如刀:“所以是复仇。”
萧暥坦然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世子应该懂得。”
阿迦罗一字一顿纠正:“你不是朋友,你是我的妻子。”
萧暥无奈,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隐瞒我。你不信我,为何要和我成婚。”
阿迦罗道,“你想听什么?”
“真话。”萧暥道,目光如剑指向阿迦罗,“难道世子就坐视维丹五天后在月神庙加封吗?你会向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折腰行礼?让统一十八部落的宏图夭折在年迈的狼王对于幼子的偏爱中?”
闻言阿迦罗置于膝头的手隐隐握紧,骨节突兀。
他霍然抬眼:“我确实有计划。”
……
一番深谈后。
萧暥道:“届时,穆硕和西墨部交给我对付,我助你夺取单于之位,也是报你今日浴血之义。”
阿迦罗断然道:“我不要你报答,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做事,也从来不需要报答。”
“那么衣服脱了罢。”萧暥道。
什么?!
阿迦罗顿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点不大习惯萧暥这么主动……
“你要做什么?”他居然有点紧张
萧暥低咳了声:“给你把伤口包扎了。”
特么的想什么呢!
片刻后,萧暥已经满手是血。
阿迦罗全身十七道新鲜的伤口,如果不是体魄强劲,都不知道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他拿着创药一点点涂抹,有几处刀伤颇深,触目惊心,阿迦罗硬是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吭。
萧暥看着他额角渗出细汗,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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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生出种同病相怜之感。
倘若他将来如果还是逃不了千刀万剐的结局,到时候寒狱之中,怕是连个替他上药的人都没有。
还真特么惨啊……
“你在想什么?”阿迦罗问。
他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后的事。”
“说说看。”
萧暥真的不想说啊,这倒霉事有什么好说的。
见他神色黯然闭口不言,阿迦罗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萧暥道:“何事?”
“秋狩那夜你酒醉,我把你抱回帐中后,你问了我一个问题。”
萧暥按了按额,能不能别提这黑历史……
“你问我,人要挨多少刀才死?”
萧暥怔了一下,什么?
“酒后之言罢了。”他立即道。
“萧暥,我不觉得是醉话。”阿迦罗忽然抬起手,认真地扳过他的脸,凝视着他道,“若将来中原的皇帝敢动你,我就率领草原部众和他拼命。让他的疆域将永远不会安宁。”
他说着一刀划开手心,把鲜血抹在嘴唇上。
草原上的汉子以血抹唇,所说的话就是血誓。
萧暥叹了口气,这刚给他包扎完,怎么又多道口子?
午后,阿迦罗去校场训练那两千名骁狼卫。
萧暥趁此机会,迅速地将呼邪单于王庭得到的消息写下,装入信筒,让鹞鹰送往大梁。
如果呼邪单于要将凉州战事传告天下,务必要让谢映之截住消息,至少在鹿鸣山狩猎之时,他得胜回朝之前,不能引起诸侯们的警觉。
同时,阿迦罗今天已经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草原上一场狂风暴雨将至。
而萧暥是一只狐狸。他要帮阿迦罗夺下单于之位是出于战略考虑。
呼邪单于在位,那么早则狼火节后发兵中原,晚则明年开春发兵。年迈的狼王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他的权威。
但萧暥还没有准备好,东北还有北宫达虎视眈眈,若此时和北狄人开战,北宫达必然趁火打劫,他将会陷入腹背受敌。
而阿迦罗的战略是先统一十八部落,再发兵中原,这至少可以让战争推迟几年,让他腾出手来先除去北宫达。
营帐中
魏瑄利落地取下缠在梳齿间的发丝,那发丝乌黑如墨,流水般垂落。
他不由就想起桓帝高高的发际线,心中苦笑,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像皇兄那样了吗?
苍青看到他指间一摞青丝,顿时到抽了口冷气:“魏瑄,你……你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变成石人的下一步,伴随着右臂完全石化失去知觉,他的发丝开始脱落。
苍青看着他那典雅俊美的脸容,实在难以想象他没有头发的样子。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脚步声,苏苏忽然嗖地从猫窝中窜起,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
魏瑄心中一惊,立即手一番,一丈青丝徐徐坠入火炉。
与此同时,帐门掀开,苏苏像一只八爪鱼般牢牢趴在萧暥胸前,伸长脖子不断尝试舔他的下颌。姿态极为嚣张。
萧暥被迫不得不时时让开脸,问道:“阿季,这里说话可方便?”
魏瑄立即明白他有紧要的事:“叔,这里只有我和苏苏,你有事?”
萧暥点头。
入夜,被云越拎住了后颈皮的苏苏在空中手舞足蹈。
“将军,主公回信了。”云越道。
魏西陵立即接过,展开信纸。
只见上面清隽的字迹写了一行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云越差点把苏苏摔到地上,“咳……将军,你们这是?”
魏西陵神色冷峻地收好信。
萧暥要见面。
这说明,情况已经很紧急了。
第222章 幽会
萧暥转着手中的短刀,开刃平整,刀脊如削,锋口寒利,是把好刀!
就是样式稍微花俏了点,刀鞘上雕刻着一匹凌风踏雪的奔狼。刀柄上还镶嵌着一枚熠熠流光的宝石。
萧暥在手里垫了垫,顿感有几分份量,用的应该是上好的材料。但是挥舞起来,却轻若无物。看来这柄刀在铸造上,重心、力点、长短等都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
萧暥爱兵器,一把趁手的利器,生死关头就是过命的兄弟。
所以,他念旧……
“我觉得还是我自己那把比较好。”
阿迦□□脆道:“扔了。”
“什么?”
萧暥睁大隽妙的眼睛看着他,扔了啊……
怎么可以随便扔别人东西!
“你那就是一把锋利的铁块,所以我扔了。”阿迦罗颇为不屑道。
其实他这话没说错,这刀当初是萧暥随便从营中捡的,让军中匠人打磨了一下就用。
但这把刀怎么说也伴了他一年多。从雍州到襄州,又跟着他到了西北,算是半个兄弟了罢,阿迦罗怎么就随随便便把他兄弟扔了?讲不讲理?
“这把刀,赔你。”阿迦罗道。
萧暥蓦得怔了怔,又肯给他刀了?
“我要去王帐议事,你留着防身。”
片刻后,王庭大帐
地上换了崭新的驼皮毯,八张胡桌分列两边,五部首领身后站着各部落的当户、大将等。
阿迦罗和穆硕对席而坐,无形中就生出一种剑拔弩张之感。
那些部落首领都听说了昨天喋血王庭之事,都不大敢直接和他对视。
大单于道:“今天召你们来是为了商讨狼火节后进兵中原之事。自兰台之变后,各部落很久没有一同围猎了,萧暥劫了我们的圣地,掳掠了几部之众,使得我们的勇士成了皮鞭下被驱赶的牛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耻辱!”
大帐中一片静穆,所有人都望向单于。
“我不想再等到年后了,我决定趁着维丹加封少狼主,我北狄勇士汇聚月神庙之际,向驰狼天神祈愿出兵。”
这话一出,大帐中就喧声四起。北狄人向来好勇斗狠,闻战则喜。
山车部首领迫不及待道:“大单于,你说吧,怎么打?”
束漠部首领高声应道:“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最不怕的就是打仗!”
“没错,羊居然咬了狼,刚氐河水都可以倒流了吗?”休涂部首领道,“我们要狠狠教训他们的主帅,让他为他自己草率的出击付出代价!”
“这些年那群中原的羊也养肥了,是该宰杀了!”
呼邪单于目光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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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脸上一个个掠过,他心里很清楚,今年曹满败了,原本会给北狄首领的岁贡也就没了。
这些年曹满能坐稳凉州府,一半是他拥有虎狼之师的凉州军,一半则是靠岁贡。这是李约给他出的主意,养狼。
曹满每年都会给各部落送粮食布匹,重金收买各部落的贵族,让这群蛮子不要捣乱,他可稳坐凉州,后顾无忧地把目光投向中原。同时他对北狄人又防备又勾结,使得诸侯对他的实力颇为忌惮,又能赢得西北屏障的名声。
所谓一举多利。
然后现在曹满败了,眼看都快到年底,岁贡是没指望了。既然不给,不如去抢。
大单于道:“此番我让阿迦罗为先锋,还是和兰台之变时一样,越过凉州,直取大梁。”
余先生谨慎道:“大单于,萧暥善于用兵,不可小视。此番不同兰台之变。凉州必须彻底拿下,不留一城一地,一兵一卒。萧暥不是曹满,不会放我们通过,只要凉州府还有他的兵,难保他不会率军在我们背后袭击,我们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
济嬗不服,粗声粗气道:“阿迦罗世子勇猛无敌,怕他萧暥做什么?”
穆硕阴声提醒:“大都尉,别忘了阿迦罗世子此前都为谁所败?”
济嬗抽了口冷气,猛然想起来。
就听穆硕道:“战场上的事,只凭力气大,一腔血勇是不够的,萧暥又是诡计多端之辈,我们不能硬拼。”
大单于深以为然,凝声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穆硕道:“大单于忘了吗?我们手里还有一位中原的公主。何不好好利用?”
阿迦罗怒目道:“战场上以女人相挟,不是勇士的做法!”
穆硕冷笑一声,拖着调子道:“世子,打仗是为了取胜,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和肥美的牛羊,不是为了逞个英雄。”
然后他转向呼邪单于:“大单于,我听说萧暥的箭术非常了得,我们可以将公主绑于阵前,充作人盾。”
阿迦罗豁然色变,指节咯咯一响。
大单于道:“余先生怎么看?”
余先生尖声道:“首领说的有理,有大雍公主在阵前,萧暥的军心必然动荡。听说萧暥在中原名声不好,前番杀皇后已是臭名昭著,若他此次再射杀公主,则又添一条罪名。但是萧暥若投鼠忌器,不敢力战,那么将陷于两难之境,于我有大利。”
随后他还不忘看向面色阴霾的阿迦罗,奉劝道:“世子勇猛,但战场之上,懂得变通才能取胜。”
阿迦罗没有答话,他豁然起身,大步走到帐门前,忽地掀开帐帘。
阴沉的天空下,王庭前草场上斑斑血迹犹在。
帐外站着上百骁狼卫,以及各部首领的部众,近千余人齐刷刷看向了他。
阿迦罗狼一样的目光掠过众人,勃然道,“北狄的勇士们!你们打仗需要躲在女人身后吗?”
声音如一道炸雷。
顿时王帐前如煮沸的水,人潮汹涌呼声雷动。
“我们追随世子!”“血战不退!”
上千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北狄人崇尚血勇,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昨天单枪匹马只闯王帐的人。
帐内各部首领面面相觑,穆硕的脸色阴沉。
阿迦罗转身进帐,俯身一礼,对单于道:“大单于,你看到了罢,用女人为威胁,赢的是一场战争,输了的是我北狄勇士的血性!将来草原和大漠上的部族都会盛传,我北狄的勇士要依靠女人挡在前面,才能打了胜仗!”
呼邪单于闻言凝眉不语。
济嬗也道:“大单于,世子说的也有道理,这赢了一场仗,输了我北狄勇士的血性和士气,以后在草原上要被人嘲笑啊。”
呼邪单于脸色铁青,不悦地道,“此事先不提了。”
余先生沉思片刻,谨慎地屈身上前,道:“大单于,我还有一个办法,能事半功倍,且不会有损我草原勇士的士气……”
大单于回头:“什么办法。”
余先生哑声道:“借苍冥族的秘术一用。”
阿迦罗前脚刚走,萧暥就大模大样出帐了。
其实阿迦罗并没有禁止他在王庭里走动,只是身后跟着六名侍卫寸步不离。
到了魏瑄的营帐前,他若无其事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找我侄子说话。”
说罢一掀帐门,进了营帐。
“阿季,准备好了吗?”
魏瑄点了点头。
混出王庭大营只是稍微费了点周折,不算难,魏瑄还有维丹给他的通行令。
午后正是狼火市上最热闹的时候,草原上成片的帐篷连成了海洋,有些考究的商贩还搭了简易的屋棚。帐篷和货棚间,道路错综交织,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萧暥跟着魏瑄钻进一个卖香料的铺子,才发现这些帐篷之间都是前后连贯,四通八达。
萧暥跟着他从这个帐篷进,那个帐篷出,鱼贯而行。
卖布的、采染的、屠牛的、木器铺、干货铺,萧暥看得眼花缭乱,他发现,魏瑄跟每个摊主都似乎很熟络,钻进人家的帐篷跟进自己家一样。
这来回一穿梭,萧暥往身后瞄去,跟在身后的王庭卫兵们已经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拥挤的人群里。
魏瑄边走边道:“我在这里用商贩的呆了两天,跟这些人都熟了。他们也都以为你是我叔叔。这市井间有什么消息,也会立即告诉我。”
萧暥心道才两天就混熟了,这小魏瑄人缘还真是好。
他立即问:“程牧他们怎么样了?”
“被关起来了,据说大单于想在大漠里建一座城,让他们当劳力。”
萧暥心道,至少这样,命不会丢。
就在这时,就听魏瑄轻声道:“叔,你忍一下。”
萧暥:嗯?
他还没闹明白这忍一下是什么意思,魏瑄掀起帐幕,一股烘臭就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给熏背过气去。
帐篷外是一条狭道,没什么人。
萧暥摸了摸鼻子,立即明白了,这地方怕是此处天然的茅房。
接着他看到一匹草原骏马栓在一处木桩上,正低着头泰然自若地吃草。不得不佩服这老兄定力可真好。
魏瑄解下马缰交到他手里,嘱咐道:“叔,你小心。”
萧暥点头,乘四下无人,跨上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魏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夕光中,才默默转过身,迅速退回帐中。
他抄便道快速穿过几家帐篷,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熙攘的街市声。
已近黄昏,摊贩们开始点灯,准备篝火晚市。
魏瑄随便找了一家摊铺,点了份油糕,就当做晚饭了,一边等萧暥回来。
此时日色偏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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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集市的人也渐少了,暮风带着烟火散去的冷意。
魏瑄不知滋味地吃着油糕,一边心事重重地想着萧暥昨天跟他说的话。三天后维丹加封,也是他们动手之日。
就在这时,他听到摊主吆喝道:“客人,这天晚了,吃点东西再赶路罢。”
一道低浊的声音道:“你这里有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魏瑄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紧接着苍青在耳边道,“魏瑄,快走!是他们!”
市集的喧嚣声顿时飘远了。
魏瑄的手中还拿着油糕,背心已起了一阵冷汗。
他悄悄往外瞥去,斜阳在地上拉出了一道狭长的人影。
从狼火节集市到驻军的戈卢山脉,其间只有一小片红柳林。这种红柳在戈壁比较多见,草原上不知为何独一无二的长了那么一丛,霎是惹眼。
深秋的原上,寥落又空寂。
萧暥翻过一个草坡,遥遥就望见了那片红柳林。
斜阳下,一树火红的柳叶几欲燃烧,映着魏西陵一袭苍蓝的衣袍。炽热与冷冽,烈火与渊冰,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他身着翻领袍服,束腕窄袖,极为利落,迎风而立,轩然清飒。
萧暥在一群蛮人糙汉里混迹了好几天,顿时再次见到魏西陵,一下子被那身影晃到了眼,竟有点反应不过来。
脑子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了何琰在书中所写的‘绰而不群,湛然若神。’
心中激叹:还真是半点都不夸张!
萧暥遂心虚地理了理自己的发辫,又谨慎地嗅了嗅衣衫,应该没有沾上奇怪的味道罢?怎么感觉自己入乡随俗,已经成了个蛮人了?
这种感觉着实奇怪,只不过是几天不见,再相逢时,竟犹如初见般,心中便生出忐忑来。
第223章 结发
那是两个瘦长的人,都是一身带着兜帽的黑袍,脸藏在阴影里,即使是站在阳光底下,都透出一种蚀骨的寒意来。
苍青在他耳边催促道:“魏瑄,快跑!是他们的人!”
魏瑄不动声色。
他静静吃着他的油糕,既没有转身就跑,甚至连动都没动。
他很清楚,现在转身跑已经来不及了,反倒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若无其事道:“老板,你这油糕里怎么有牛蝇啊?”
“胡说,大冬天哪来的牛蝇!”那摊贩顿时扔下那两人,急吼吼地转身走进来。
一边走还一边道:“你给我找出来,有牛蝇我就吃下去!”
魏瑄不紧不慢道:“既然是你吃过了的,那我可不要吃。”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耍无赖!”摊贩双手叉腰青筋暴起。
那摊贩长着个公鸭嗓们,这一嚷嚷把路上的行人都吸引过来瞧热闹了。一时间摊铺子里闹哄哄的挨挨挤挤。
那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出人群去了。
苍青看着他们的背影,才算松了口气:“魏瑄,你运气好,这两人应该是他的随从。”
魏瑄也没心思再跟老板胡搅蛮缠了,付了钱,匆匆走出帐外。
夕阳下,那两人早就没了踪影。
斜阳苒苒,荒草萋萋。
魏西陵听到身后有动静,蓦地回头。就见初冬枯黄的原野上,萧暥一身蛮人的皮袄,长发梳成了数股细小的发辫,垂落到厚实的狢子毛领上。
他微微一诧,目光静默地投向萧暥。
萧暥被他看得有点尴尬:“入乡随俗,没办法。”
说着赖兮兮地摆摆手,往湖边走去。
“阿暥。”魏西陵叫住他,
萧暥脚步蓦地一滞,“嗯?”
“难为你了。”
萧暥怔了怔,心中忽然浮起一抹暖意,嘴上还满不在乎道,“没什么。”
说罢他大咧咧地在湖边坐下。
确实没什么,也就结了个婚……
萧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图纸:“这是北狄王庭的地图和兵力布局图。”
魏西陵接过来,就地展开。
这图画得颇为潦草,线条还跟扭得跟似树枝似的,跟谢映之所绘精密的军事地图差之千里,但是该有的,都标注了。
比如武库在哪里,粮仓在哪里,哪里有防御工事,哪里是军营等。
魏西陵是久经沙场的人,自然一看就了然于心。
萧暥道:“三天后,呼邪单于将在月神庙加封维丹为少狼主,之后就会联合五大部落,发兵中原。”
魏西陵凝眉:“看来拿下王庭,刻不容缓。”
萧暥点头,眼梢微微撩起:“眼下就有个现成的机会,维丹加封当天,单于和北狄各部落首领会前往月神庙,阿迦罗就在此时动手。”
“阿迦罗?”魏西陵的眉心隐隐一蹙,眼中的寒意深了几分。
萧暥浑然不觉,继续道:“我以前就说过,此人野心极大,他不仅想当草原大漠的王,还想挥军南下放马中原。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甘心向维丹这孩子俯首称臣的。更不可能任人摆布,成为他人手中剑。”
魏西陵道:“你是说,他要夺位。”
“没错,就在三天后的加封大殿。”萧暥眸光清利,“我们不如趁北狄内乱之机,釜底抽薪把王庭给端了!”
“你是说里应外合,奇袭王庭。”
萧暥目光灼灼:“阿迦罗三天后忙于夺位,根本顾不过来,而且他还以为我只是要带走嘉宁,和找穆硕复仇。殊不知我还有其他图谋。”
魏西陵问:“穆硕是何人?”
“此人是西墨部的首领,嘉宁告诉我,在兰台之变中,就是此人火烧宫室,害死了姑姑。”
魏西陵目光冷冽,“此人必死。”
“交给我。”萧暥道,“我答应过嘉宁,替姑姑复仇。而且穆硕当天也会去月神庙,正好除掉他。”
魏西陵蹙眉,抬起手按在他肩上,沉声道:“阿暥,不要冒险。”
萧暥点头:“我有把握。至于五部联军和王庭的骁狼骑,西陵,就看你了。”
萧暥知道,届时就算北狄人内乱,聚集在王庭的五大部落骑兵加上单于王庭的骁狼骑,也有十多万之众,而他们此番只带来三万骑兵。
毕竟若是大军出动,很容易被北狄人的游骑探知动静,提前防范。同时凉州也要留下军马布防。
所以此番王庭之战众寡悬殊。他们唯一占的先机,就是北狄王庭的夺嫡内乱。
“你放心。”魏西陵静静道。
然后他又问:“阿季怎么样了?”
萧暥道:“晋王已经混入维丹的营地,我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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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间,已是暮色四沉。
草原上的晚风绵长不息,带着空阔辽远的寒意。
萧暥本来就畏寒,冻得手脚冰凉,悄悄地往魏西陵身边蹭了蹭。
心里一边暗道:这人也是奇怪,明明冷峻又无趣,跟个移动的冰山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心。
湖水映出两人的倒影,暮风中涟漪迭起,层层荡漾开去。
沉默中,魏西陵问道:“阿暥,这几天阿迦罗有没有为难你?”
“我抓了北小王栾祺,他不敢对我轻举妄动,而且北狄王庭里,各派实力错综复杂,我想他们内部闹起来不好收拾。”萧暥边说,手悄悄地探向魏西陵背后。
魏西陵此番出来,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束髻,而是随意地将长发束于头顶,自然垂落,极为潇洒。
晚风中,那乌黑的发丝飘飘洒洒,萧暥又挨着他坐,时不时被那拂过脸颊的发丝撩得发痒。
某狐狸手欠的毛病又犯了。
他一边跟魏西陵一本正经地说话,暗地里偷偷揪住一处发梢,手指飞转。
他自己顶了一头小辫子心里怪不服气的,好兄弟是不是该分享一下?
当魏西陵低咳了声时,心灵手巧的某人已经编好五六根发辫了。被抓了个正着,搓着作怪的爪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魏西陵看了看天色,已不早了。
便道:“该回去了。”
萧暥刚想答应,就在这时,沉沉暮色中,他猛然看到食指上的玄门指环幽光一闪。
他记得上次玄门指环亮起,还是在撷芳阁遇到那靡荼花的时候。
他心中一紧,接着就听到风中传来尖锐刺耳如鸣镝般的疾啸。
魏西陵也听到了,蹙眉道:“什么声音?”
萧暥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声音他太熟悉不过了!
上一次在春暖阁的温泉雅间里,那一道刺耳的尖啸差点要去了他一只眼睛!
草!摄魂箭!
他来不及多想纵身扑倒魏西陵,几乎是脸贴着脸挡在了他面前。
特么的这可是带gps导航的玩意儿!一旦发出必然穿透人左眼!
紧接着,猝不及防的,他忽然感到唇畔温濡柔韧地触了一下。
那人的唇棱角分明,线条有致,还带着他特有的清爽的气息。
萧暥脑子里顿时一根弦断了。
靠!亲了……
虽然只是情急之中撞到了一起,但亲了就是亲了。
魏西陵一双凤眼微微因吃惊而睁大。
萧暥:糟糕……
魏西陵,战神,跟一个男人亲了,这会儿气疯了吧!
萧暥觉得自己简直作得一把好死。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碰到了就是碰到了。
他刚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摄魂箭瞄准人左眼,只要他挡在魏西陵面前。
反正他戴着玄首指环,秘术伤不到他,但是魏西陵决不能出事……
就在他脑中千头万绪翻转之时,忽然魏西陵一把揽住他的腰,利落地翻身压上。
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两人已经顺着草坡滚了下去。
初冬的草甸非常厚实,天旋地转之间,萧暥眼前只有颠倒的夜空和那人清俊的脸颊。
萧暥被魏西陵紧紧抱着,倒是没磕碰着,翻覆间鼻间萦绕的全是他独有的气息,清爽又温暖。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草坡下有一道堑沟,被树丛遮蔽着。
魏西陵迅捷地揽着他的肩膀,避入其后。
随即就他们听到了头顶上的草皮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透过一丛黄杨树干枯的根须,萧暥隐约看到两个人疾跳下马,他们穿着带着兜帽的斗篷,黑色的袍服在夜风中掠起。
他顿时心中暗惊,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