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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汀的嘴唇微微一颤。
顾怀萦见血吐得差不多了,才退后半步,容汀会意,朝郑太医抬抬下巴,吩咐道:“去止血。”
郑太医脸色白了白,梗着脖子不肯动作,容汀也没为难他,招手让另一名太医上去。
这回血立刻就止住了,纯宁贵人的呼吸平稳下来,看上去竟是难得陷入了安眠。
容汀将太医都赶了出去,低声问道:“阿萦,怎么样。”
顾怀萦道:“得,熬。”
她轻轻将手指搭在纯宁贵人的颈侧听着脉搏,一边解释道:“太迟了,毒入脏腑。虽然,流出了很多,但是,太虚弱了。”
容汀在屋中转了个圈圈,又问:“那……阿萦,有什么办法吗?”
顾怀萦犹豫了一下。
她还记得,对于中洲而言,南陵的东西西湖总是阴森邪佞,令人恐慌。
哪怕阿容,也曾在她布下诅咒时露出过惊恐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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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这个人或许是必不可少的。
顾怀萦最终呼出一口气,转身注视着容汀的眼睛,缓缓吐出几个字:“种蛊。”
容汀一愣。
“让蛊,把毒吃掉。”顾怀萦顿了顿,稍微避开目光,“但那样,留下的身体……也几乎被吃空了,活不了,太久。”
顾怀萦说完,便拢着手站在榻边,仿佛在等待容汀做出决定。
无论是救,还是杀。
容汀的声音有些哑了:“阿萦……若是种蛊,她还能活多久?”
顾怀萦歪头思索了一下:“大概,最多十年。”
容汀:“那若是用其他方法续命……”
这回顾怀萦给出了准确的答案:“一年。”
容汀有些不忍将目光落在纯宁贵人的脸上,只好望着顾怀萦,轻声问道:“那如果,谁都没有发现这一切,任由……纯宁这么下去呢?”
顾怀萦抿了下嘴唇,似乎知道了容汀这么问的原因,但依旧诚实地回答道:“不出一月。”
而前世,纯宁贵人是在一年后,死在思寥宫的。xzf
很显然,前世,便是顾怀萦吊起了纯宁贵人的姓名,一直到一年后,油尽灯枯。
容汀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下,轻声说:“虽然猜到你们前世私交不错,但没想到,原来是你救了她的性命啊。怪不得纯宁怼天怼地的,但没说过你一句不好。”
顾怀萦没说话。容汀便摸出一块帕子,细细地擦拭着顾怀萦手上沾着的血。
“阿萦,我派人来守着,先带你回去换身衣服吧。”容汀的动作很温柔,说出的话也带着温柔的味道,“等纯宁醒来之后,让她自己决定想要怎么活,好吗?”
顾怀萦没意见,温顺地点头。
太医院的太医暂时是不敢再用了,容汀于是只叮嘱了纯宁贵人的两个贴身宫女,这是纯宁贵人从季家带来的,自小一同长大,忠心耿耿自不必说。
容汀带着顾怀萦回了湘平宫,沐浴后用膳,浅浅歇了半日。中途没什么人打扰,也就富怡贵人来了一趟,吃了她们几块点心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等到了傍晚时,温成宫的大宫女来报,说纯宁贵人醒了。
正直晚膳时分,容汀于是自然地揉了一下顾怀萦的手,笑道:“走,去找纯宁蹭顿饭。”
温成宫的血腥气已经清洗干净,季纯宁半躺在榻上,腰后垫着柔软的枕头。
她似乎还有几分恍惚,见到容汀和顾怀萦,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妙来。
贴身宫女大概已经告诉她,她这条命是顾怀萦捡回来的了。
纯宁贵人少有这样拧巴的时候,但最终她只是颔首,声音嘶哑地福了礼:“陛下,昭妃娘娘。”
容汀本想关心几句,但又想到纯宁与她皇兄之间关系并不和睦,再加上纯宁贵人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样子,其中很有可能有她皇兄的手笔,一时间有些尴尬。
反倒是顾怀萦见她沉默,轻轻上前一步,将容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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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在身后,回了个中洲礼。
嗯……不过按照中洲的礼仪来说,顾怀萦如今地位尊于纯宁贵人,回的这个礼节稍微太重了些,倒像是平辈了。
纯宁贵人依旧是那副尖刻锋锐的样子,但或许是跨过生死线后特有的某种释然,她看上去比平时少了些戾气,此刻看着顾怀萦对自己行礼,反倒露出一点茫然。
“纯宁贵人。”顾怀萦抬起头,这回记得眼前这病美人的名字了。她用尚且有几分生涩的中洲语,冷漠但真诚地说道:“你快死了。”
容汀:“……”
纯宁贵人:“……”
纯宁贵人一张嘴,差点又喷出一盆血。
虽说她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但被这么当面如此直白地说这么一句……她总觉得自己是在被骂。
纯宁贵人:“你才快死了!咳咳……”
顾怀萦显然被这句回怼带偏了思路,解释道:“不做天圣女了,我还能活,很久。”
纯宁贵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容汀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拍拍顾怀萦的手示意她别说话,按照中洲人的寒暄习惯先关怀了一句:“纯宁,身体好些了吗?”
然而纯宁贵人见着容汀……或者说,见着皇帝,目光更冷了,仿佛包裹着厌烦厌倦的寒冰,连透出的冷气都带着避之唯恐不及的意味。
纯宁贵人:“臣妾安好,陛下不必挂怀。”
容汀看着纯宁的态度,再联想旧日纯宁对皇兄的态度,忽然明白了什么。
“纯宁。”容汀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你其实知道,药中有毒,对吗?”
纯宁贵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她紧紧皱起眉头,想不明白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容汀一番,嘴里还在嘲讽:“臣妾知道什么?陛下别是来臣妾这里发疯……”
她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目光也落在了容汀身后的顾怀萦,和她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一种荒诞的可能性突然击中了她。
纯宁贵人缠绵病榻的时候,身体时常无法动作,思维却总是过度活跃,天马行空。络伽果令她几乎无法停止思考,无论昼夜,也无法阻止那些碎片一样的,各种各样的想法不断充斥她日渐疲累虚弱的大脑。连富怡贵人都总是因此调侃,说纯宁姐姐看什么都像在写话本子。
她揣摩过这南陵天圣女是用什么方法勾搭的长公主殿下,也在昨日封妃典礼,见到她和皇帝仿佛伉俪情深的模样时尖锐地编造过她是怎样一只可怖的狐狸精。
但今日见了皇帝,比起顾怀萦男女不忌同时勾住了皇帝和长公主,反而是另一种可能性浮出了水面。
“你……”纯宁贵人感觉自己的喉间仿佛又弥漫上了血气。
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但可能就是这么荒唐的事情。
“你……不是陛下?”
第44章 天圣女
“你……不是陛下?”
纯宁贵人差点疯了,容汀用手背碰了一下鼻子,开口想解释句什么,纯宁贵人已经瞪大眼睛,几乎有几分惊悚地吐出几个字。
“长公主?”
容汀:“回答正确。”
大概是震惊太过,纯宁贵人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着张张嘴,问道:“那容洬呢?”
容汀忍不住挑挑眉毛,用一种带点不可思议地瞅了纯宁贵人一眼。
容洬是她亲哥的名字。
嗯,也就是皇帝的大名。
就连太后如今都不敢直呼皇帝的名字。
没想到纯宁贵人真是张口就来啊。
容汀忽然有一点点佩服她了。
同时,
纯宁贵人似乎也突然意识到这点,有点懊恼地皱皱眉,容汀几乎带点小八卦地问道:“那个,纯宁,你平时跟我皇兄一块儿的时候,咳,是这么叫他的吗?”
纯宁贵人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哦,看来感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容汀与挂回应对视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再次问道:“纯宁,你早就知道,皇兄在给你下毒,对吗?”
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若要说当事人始终没有任何怀疑,反而有些说不过去。
纯宁贵人一身白色的里衣,形销骨立,微微支起的肩胛锋利得仿佛能将人割伤。她低垂着头,面孔埋在一片阴影中,一双手抓在锦被上,指甲青白,毫无血色。
“是。”许久之后,纯宁贵人终于吐出几个字来,但声音里却没多少怨恨,仿佛只是一声叹息,“我一开始就知道。”
这句话几乎把容汀的火气激起来了,她感觉自己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生过大气,前世最后突然面临仿佛被所有人背叛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荒诞和麻木。
“你……”容汀想说点什么,但声音忽然卡在了嗓子里。
但她还是不太明白。
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什么皇兄要毒杀季纯宁,也不明白季纯宁为什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若是别人,她还能从家族,从各种无可奈何之事上窥探一二,但季纯宁孑然一身,更何况她连死都不怕,本应是最肆无忌惮。
难不成……
纯宁贵人耸耸肩膀,尖锐地笑了一声:“殿下不必想象什么奇奇怪怪的苦衷和深情,别说我和容洬之间半点情感也没有,哪怕殿下你一副对天圣……啊,昭妃娘娘情根深种的样子,难不成你还能允许昭妃给你下毒吗?”
容汀被噎了一下,转头看向顾怀萦。顾怀萦歪歪头,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下毒的。”
容汀:“嗯,我家阿萦最乖了,不下毒的。”
纯宁贵人:“……”
狗女女。
容汀叹了口气——季纯宁如果铁了心要瞒什么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季氏的族人是有傲骨的,否则也不至于一个不剩地战死沙场。
她最终也只是道:“别的我也不说了,纯宁,你想活下去吗?”
纯宁贵人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她扯开一点笑意:“能活,谁想死呢。”
容汀看了顾怀萦一眼,顾怀萦点点头,走上前去。xzf
“我试试,救你。”顾怀萦轻声说,“反正,不可能比,现在更糟。”
纯宁贵人没再说话。
从温成宫离开,回到顾怀萦居住的宫殿。
遣退下人后,容汀将脑袋埋在顾怀萦的腿上,一言不发。
纯宁贵人拒绝了种蛊,放弃了可能能再活十年的未来。
她做出了和前世一样的选择。
顾怀萦低垂着头看她,手指一下一下拂过容汀的发根。
“没关系。”她声音很轻地说着,“没关系,我在这里。”
容汀闭了闭眼睛,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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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还好有你在。”
她顿了顿,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声道:“阿萦,皇兄不能留。”
顾怀萦理所当然地回应:“嗯。”
容汀:“明日上朝,我会捅出南陵在京城布下的咒术,那些中了咒的人我还拿捏在手上,其他一些事也查得差不多了。今晚,禁军会包围南陵使节居住的驿站,明日朝后,便是杀局。”
顾怀萦依旧点头:“好。”
容汀翻了个身仰起头,抬手抚摸顾怀萦的脸:“阿萦,真的好吗?我这是在斩你的退路。”
若是她想,坐视南陵的不臣之心后,这刚刚封妃看似无上尊容的天圣女,转眼便可为阶下囚。
而顾怀萦只是答道:“南陵,从不是我的退路,是,我的坟冢。”
容汀哑然,沉默一会儿才问道:“那……中洲呢?”
顾怀萦似乎被问得愣住了,她想了想,才回答:“中洲,是你的家。”
若是以往,话题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但不知为什么,容汀今日几乎称得上刨根问底,不依不饶地问道:“那我呢?我是什么?”
顾怀萦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有些不确定吐出一个词:“你是……夫君?”
容汀脸刷的红了,任她又再多问题也问不出口,只好转头再次将脸埋在顾怀萦的腰腹间,抱得死死的,声音鼓动着震颤。
容汀:“阿萦,你太狡猾了。”
她这么笑着抱怨一句,终究又垂下眼睛,几乎带着几分歉疚地说道:“只是,你我明白彼此的心意,但旁人不会知道。若是落到史书上,阿萦,你或许会是个可悲的质子吧。”
一入中洲便被打入冷宫,封妃次日便被斩断母国后路,一桩桩一件件看下来,几乎都预示着这个女子不得圣心,哪怕日后容汀以万分荣宠相待,落在史书上的终究不过各种猜忌,甚至可能有人斥她是卖国求荣。
顾怀萦摇摇头:“我很幸运啊。”
她顿了顿,又说道:“遇见阿容,我很幸运。”
幸运到,让她恍然间觉得,自己前十七年在奉天殿中麻木的生存,就是为了在十七年后以质子的身份来到中洲,遇到这个人。
至此,便得圆满。
夜间,南陵驿馆突然间被禁军团团围住。
一场力量悬殊,毫无悬念的对决。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南陵驿馆内所有使者仆从全部被五花大绑,连只苍蝇都没能飞出去。
然而也有意外,有个南陵使者慌乱间烧了一间屋子,好在火势马上就被控制了,无人伤亡。
容汀一身常服,站在远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顾怀萦护在容汀身后,厚重的兜帽遮住了面孔。
容汀小声抱怨道:“都说了你不用跟着,好好睡一觉,你今日救治纯宁已经很辛苦了,难不成那么多人护着,南陵驿馆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者还能伤到我不成?”
顾怀萦撇了她一眼,没告诉容汀就连册封典礼当日,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南陵使者还差点得逞了。
中洲对南陵的各种阴私手段终究没什么深刻的认知。
禁军首领很快来报,已经将所有人都控制住。
容汀点点头,带着顾怀萦前往绑着南陵使者的屋中,挥退了旁人。
为首的南陵使者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勉强维持着一点体面,粗声粗气地用并不熟练的中洲语质问道:“中洲的陛下,这是想要再掀起战争吗?”
容汀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冷笑道:“想要掀起战争的,不一直是你们南陵吗?如今朕为刀俎,你们不过鱼肉,还是好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好在朕这里争取个痛快。”
南陵使者阴狠地盯着容汀,扯出个冷笑,没有半分屈服的意思。
正常,使者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硬骨头。
但没关系,她手里并非没有筹码。
容汀正要张口,忽然感觉到顾怀萦在她身后轻轻拉了她一下,于是侧身询问地看向她。
顾怀萦并未解释,只是从她的身后走到了她的身前,手指微微张着,将容汀护在身后,另一手掀下遮挡面孔的兜帽。
南陵使者的神情一下子扭曲了,怨毒的恨意几乎能从眼睛里溢出来。他用南陵语吐出几几个音节。
“叛徒。伽释神会降罚于你,永世坠落极恶之狱。”
容汀听懂了一些,脸色微微变了。顾怀萦只是面无表情地虚虚握住容汀的手臂,仿佛没听到那些诅咒似的,以南陵语问道:“奉天殿中,是否入了一个中洲男人。”
南陵使者神色不变,依旧诅咒:“叛徒,我等已有新的天圣女为我等叙述信仰,天圣女将以纯洁之身,回归伽释神的身侧,而叛徒只能死在异国,灵魂永不落于伽释神的掌心。”
容汀听得冒火,低声道:“阿萦,我来处理他们。”
顾怀萦微微侧头道:“阿容,我曾是他们口中的天圣女。”
她又看向南陵使者,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轻声道:“我不曾记住你们每个人的样子,但我知道,你们出身奉天殿。”
顾怀萦微微垂下眼睛,不再看任何人,声音轻而冷,每个字之间的间隔都没有任何区别。
她说着南陵语,仿佛曾经无数个日子,她还在奉天殿时,跪坐在伽释神的神像下,不过耳也不过心地讲述那些经文教义,又或是捻动毒蛊咒术,向信徒展示所谓神迹。
顾怀萦:“你们不害怕中洲的刑罚,你们能保证自己什么都不说出口,你们是被奉天殿清洗过的,完美的信徒。”
“但我曾是你们的天圣女,我曾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更靠近你们口中的神。”
“中洲拿你们没有办法,但奉天殿有。奉天殿有,就意味着我有。”
顾怀萦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威胁的意味,和她说爱时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顾怀萦:“所以,回答吧,无论接下来,你们听到的是什么问题。”
南陵使者面色发青,还挣扎着不愿意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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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一个可以随便替代的消耗品,一个本该活不过十七岁,就会被“使用”掉的玩意。xzf
但在这片不属于南陵的土地上,她口中的话,竟然真的……对他产生了可怕的威慑力。
在南陵,她无可作为。
但在中洲,她所掌控的,所知道的一切,却让他们忽然不寒而栗。
……当初,到底为什么,大巫会选择将天圣女送到中洲?
没等为首的南陵使者说话,一个看上去更年轻一些的使者便惊恐地,争抢着开口道:“是的,天圣女,便在天圣女入中洲后不就,一个中洲男人就进入了奉天殿!”
这是回答了顾怀萦刚才的问题。
顾怀萦和容汀对视一眼,心下了然,那大概就是失踪的中洲皇帝,容洬。
那使者似乎觉得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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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开口,干脆破罐子破摔,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和那个中洲男人一起进入奉天殿的,还有新一任的天圣女!大巫竟然下令一个中洲女子,一个留着脏污血液的外族人侍奉神明!甚至已经举行奉神之礼,昭告南陵,便是在您封妃典礼的当日!”
第45章 亲征
皇帝容洬,带着新的天圣女进入了奉天殿。
这个有几分荒唐的结论几乎让容汀茫然了一下,虽然她早就对皇帝勾结奉天殿有了心理准备。
但……新的天圣女?
皇兄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人,又是为什么能找到这么一个人?
顾怀萦闻言,脸色也微微白了一下。
天圣女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容汀又问了几个问题,摸清了这几个使节所知道的奉天殿在中洲所有的布置,越听越觉得心惊,因为这些布置,显然是对中洲极其熟悉的人才能做出的。
这种心惊,让她几乎觉得恶心了。
南陵在中洲的布置,远不止那场祭天阁上的暗杀。
边防,政策,所有弱点,甚至她这个伪装皇帝的假皇帝,或许奉天殿都已经一清二楚。
如今的中洲,在南陵奉天殿眼中几乎是透明的。
迟迟没有动作,不过是因为南陵本就在不久前的战争中伤了元气,被打到都城之下,几乎无兵可用。
可若是让它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筹谋上十年。
中洲便如一张薄纸,一捅便破。
皇兄……无论是为了什么,竟然胆敢背叛中洲至此吗?
容汀几乎无法明白为什么。
皇兄是中洲的皇帝,是真正的万人之上……甚至单看皇兄曾经的行事与过往,他不曾面对过天翻地覆的悲苦,不曾遭受过令他足以痛恨家国的苦难。皇位维系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总归父皇为他们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国家,无论是开拓还是守成,都能够有所底气。
为什么要背叛中洲至此?
容汀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重生前,自己“缠绵病榻”的日子。
她的人生被皇帝的失踪毁了。
她本可以做一个自由且无忧无虑的公主,她也本该如此,或许眼界狭窄,或许不懂世间疾苦。她可以放肆地播散自己廉价的善心,不对所谓高位有任何觊觎。
她伪装这个皇帝,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从头到尾,不过为了中洲能够朝堂稳固,不再受内忧动荡之苦。
前世的她也曾短暂地怨恨过皇兄的失踪,揣度过他的去处,但一切都在皇兄的尸体被发现时烟消云散。她的皇兄已经死在了十年前,那时的她只是怀疑,是南陵使用了什么阴私手段,暗杀皇兄并带走尸体,意图让中洲大乱。
因此她伪装皇帝所承受的痛苦是有价值的,她挫败了南陵的阴谋。xzf
她还抓出了南陵深埋在中洲皇宫的棋子细作,哪怕最后遭到亲生母亲的背叛,为了将皇位让渡给所谓的“正统”被迫病逝,也敢说一声问心无愧。
如今看却仿佛笑话。
所有南陵使者全部扣押,顾怀萦沉默地在南陵驿馆中寻到一些蛊虫毒物,小心收好,有了这些东西,她可以配出给季纯宁续命的药。
回皇宫的路上,容汀一直紧紧握着顾怀萦的手。
容汀的手似乎从未这么冷过。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很轻地开口:“阿萦……你记得五年的那场战争吗?就是……纯宁亲族全部死于南陵战场的……那场战争。”
顾怀萦似乎愣了愣,慢慢点头。
容汀没有看她,目光直直地,不知道落在哪里。
容汀:“那时父皇刚刚驾崩,皇兄登基,虽然是早已定下的太子,名正言顺,但终究还是有些波折。南陵便是趁虚而入,抢占了我中洲三座城池,一直到裕江河畔,才堪堪被御驾亲征的皇兄阻拦。”
顾怀萦闻言垂下头,含糊地吐出三个字:“对不住……”
容汀一怔,随即安抚地摩挲着顾怀萦的手背:“阿萦,我知道这与你是无关的。这不是你发起,也不是你能够停止的战争。”
她顿了顿,很困惑,又很疲惫似的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明白……那时的皇兄,该是很恨南陵才对吧,但其实他那么早就与南陵勾结了,甚至……不论是什么原因,竟然献出了季氏唯一没有死在战场上的女儿。”
至此,她大概终于明白,季纯宁这条将死未死的性命,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是人质,是献祭。
就如同未被阿萦救下的她一般。
“明明南陵那场战争中,满门英烈的季家是头等功。若无季家,等到皇兄得以带着援军御驾亲征时,南陵早已吞没我中洲半壁江山,奉天殿早已立足在中洲的土地上。”
“如此功勋,纯宁她……合该被好好对待才对。”而不是被自己家族所忠于的君王,日复一日地下着来自杀死自己全家的南陵的剧毒,日复一日夜不能眠,看着自己逐渐疯癫。
容汀长长叹出口气,那双总是含笑的,恣意又温柔的眼睛展现出一丝自嘲和疲惫来:“我前世所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她转头看向顾怀萦,眼睛里是疲惫的笑意,轻声问道:“阿萦,你说,前世的我为什么可以这样万事不知呢?为什么前世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怀萦张了张口,她从不欺骗,遇到不愿言说的事情,也只是沉默。
但今日,她却无法再沉默了。
顾怀萦:“因为,在你的前世中,我,杀死了皇帝。”
她早早地,杀死了皇帝,甚至可能杀死了大巫,遏止了所有阴谋。
顾怀萦这么说着,有一丝恍然……这真的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吗?
容汀却似乎在这个回答中确认了什么,声音放得更轻了:“那么阿萦,在我的前世中,为什么,你会杀死皇兄?”
顾怀萦地抿了下嘴唇,原本苍白的唇色抿出一丝艳红来。
容汀又唤了一声:“阿萦?”
顾怀萦闭了闭眼睛,转头捧住容汀的脸,很重地吻了下去。
容汀没有动。
她们在狭窄的马车中,马车摇摇晃晃。
顾怀萦跨坐在容汀的腿上,低头捧起容汀的脸,哪怕亲吻的时候也不闭眼。
她的嘴唇太生涩了,她向来该是被吻的那个。
容汀下意识扶住她的腰。
她一直知道,她的阿萦是很瘦弱的,仿佛可以轻易折断的枯木。
她也知道,此刻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意味着什么。
顾怀萦的眼睛很黑,瞳仁很大,仿佛某种不通人事的小动物。呼吸之间,干燥冰凉的嘴唇渐渐沾上湿润的水汽,唇色一点一点红起来,仿佛等待被人采颉。
容汀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低声道:“你学坏了,阿萦。”
居然学会用这种方式,来逃避不想回答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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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萦被咬的瑟缩了一下,一双眼睛缓慢地眨着。
容汀也不逼她,或者说,从她吻上来这个瞬间,她想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点哑了。
“皇兄接触到奉天殿,大概就是在五年前的那场战役……那时候真的,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她说道,“我没有见过战场,那大概也是皇兄第一次见到战场。”
容汀问道:“他见过那样的战场,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顾怀萦终究是舍不得容汀伤心的,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吐出几个字:“可能,就是因为,见过战场吧。”
溯流。
付出自己最为恐惧的代价,让某个人的时间逆流,用新的时间覆盖旧的时间。
只是那旧的时间究竟去了哪里,是从此消失还是被抛弃,没有人能真正知道。
这是奉天殿最深的秘密,只有天圣女能够施展的,最恶的咒。
这是顾怀萦的猜测,一个基于自己的,荒诞的猜测。
中洲皇帝想要的,是不是一个,没有那场战争的世界?
所以,他需要一个新的天圣女,因为顾怀萦不会为他付出这样的代价。
所以,他丢下了容汀,丢下了中洲的一切,因为对他而言,这条时间上的一切都已经必将被覆盖的代价。
顾怀萦隐去所谓的代价,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容汀却冷漠地笑了一下。
“现在这片中洲土地上的万万姓,才是兄长的子民。”她轻柔,却几乎残酷地说道,“一个抛下了自己子民的人,甚至狠狠捅上一刀的人,怎么可能换了一个时间,就成了一个好皇帝呢?”
怕不是哪怕真的溯流重生,皇兄就会成为那个发动战争的人吧。
容汀喃喃道:“但我也会是发动战争的人。”
前世阿萦给予她的,是十年的喘息。
这一世,她便要亲手拔掉奉天殿这盘踞在南陵的毒疮,挖出皇兄这颗吸血中洲的毒瘤。
顾怀萦缓慢地眨一下眼睛,一张麻木的,没有表情的,深如井水的面孔。
回宫后,天色已经微明。
容汀抱着顾怀萦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强打起精神,换上朝服准备前去上朝。
顾怀萦学着宫女的样子,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嫔妃一样,帮容汀束好系带。
“阿萦。”容汀道。
顾怀萦抬起眼看她,她们离得很近,近到容汀一低头,就可以吻上淡色的嘴唇。
而容汀只是低声道:“对我笑一下,好吗?”
顾怀萦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好像从不会拒绝容汀什么。
于是,就这么轻轻牵了一下嘴角。
容汀看着眼前熟悉的笑容,眼眶突然湿了。
她很用力地抱了一下顾怀萦,轻声道:“阿萦,对不住,当真对不住。我其实,想要对你很好很好,但是我曾经真的,对你那么糟糕。”
她几乎要哭了,声音有隐约的哽咽:“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啊,阿萦。”
顾怀萦摸了摸容汀被梳得光滑的发顶,没有吱声。
她只是想,那怎么能叫忍呢?
抱着这些这么好这么好的记忆,就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够温暖起来。
更何况,即使不爱她,容汀也从不是个坏人啊。
容汀没有再多说什么,掐着上朝的时间离开了。
湘平宫忽然空荡了下来,顾怀萦安安静静地用昨晚找到的那些蛊毒配药,配好后独自揣着药前往纯宁贵人的寝宫。
纯宁贵人今日脸色好了一些,但目光看上去有些暴躁。
药茶是不再喝了,但毕竟已经成瘾,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戒断的。
顾怀萦面无表情地盯着季纯宁吃药,季纯宁勉强压制着自己难以克制的狂躁,一口将漆黑的药汁吞下去,立刻反胃要吐,季纯宁干脆直接抓了几块帕子团成一团,直接塞进嘴里堵住,梗得几乎要翻起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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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萦:……
其实不用这样,她料想到这药一开始难咽,所以准备了备用的,吐出来再吃就是了。
但没想到,这位纯宁贵人对自己如此狠毒。
既然这样,顾怀萦也就没说什么,靠在墙边垂眸发呆,一边注意着药效。
纯宁贵人咬着帕子,只觉得浑身骨头又麻又疼,几息功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折腾得浑身疲惫,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而这只是治疗的开始。
之后数日,容汀都没有回过后宫。顾怀萦便一直待在季纯宁的温成宫,她们之间几乎没有对话,算不得针锋相对但也绝对不像是友好的模样,看得几名宫女面面相觑,随时担心两个人会打起来。
毕竟谁都知道,纯宁贵人的全族,都是死于南陵。
然而,没等到她俩打起来,便有不速之客闯进温成宫。
还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富怡贵人,淑贵人,和已被封妃的岚妃谢虞。
富怡贵人惯常的笑脸这会儿也看不见了,一张圆圆的孩子脸,一双圆圆的眼睛带着几分复杂看向顾怀萦。
谢虞皱着眉,不太愉快的样子,但更多的是茫然,似乎并不在状态中。
而淑贵人云婉言盯着季纯宁杀人的目光直直闯了进来,一把扣住顾怀萦的手腕,声音在出口的瞬间就沙哑了:“你……你这灾星!你知不知道!长……不,陛下。陛下要御驾亲征,亲征……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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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顾怀萦有所反应,淑贵人便眼圈发红,哑声道:“那等隐私诡谲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第46章 带我一起
顾怀萦的呼吸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她微微睁大眼睛,喉咙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听不清楚,大脑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恍然间,仿佛又看见了那另一个自己。
伶仃而立在雨夜中,苍白的面孔,没有血色的嘴唇,空洞的,漆黑的目光。
她在对自己说,请爱她。
她在爱她了啊。
她会为她处理一切,会为她阻止阴谋,会为她杀死皇帝,另一个自己能够做到的,她也能够做到。
但为什么?
她恍惚间听见富怡贵人抬高的声音,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随后她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很用力地掐着她的手和脸。
“呼吸,顾怀萦!呼吸!”远远近近的,是季纯宁尖锐的声音。
空气忽然冲进身体,顾怀萦仿佛在这一个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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