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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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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能这样?说话。”时?人重孝道, 若是让那些言官听见这话,可又要揪着不放了。

可这劝谏的话到了嘴边,又让他吞了回去。楚怀安微微叹息,只?好转移话题,说起自己的来意。

他是因为刚刚接到的任书过来的,事?实上,那道任命他为吏部左侍郎的任书现在就捂在他袖子里。

而吏部左侍郎乃是从三品的要职,在吏部的地位仅次于?长官尚书,实在不适宜授给?一个刚踏进仕途的宗室子。

他将任书摆到桌案上,劝道:“便是……永宁郡主,也是从五品的舍人做起的。陛下不能开这样?的先例,否则宗室里的年轻子弟,岂不是人人都盼着沐浴皇恩、平步青云。”

而大?昭开国数百年,宗室的数量已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若是今日开了这个先例,明日那些个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便要为自家?的子侄求到御前了。

“他们若是真有?怀安这样?的才干,我自会?一视同仁,绝不偏袒。”楚灵均知道他要劝什么,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不乐意撤回任书,固执道:“不许再说。”

“我就是故意的。”她又凑了过去,小声道:“好教?乐安王知道,章武帝可比熹宁帝大?方多了。”

她的吐息就打在他颈侧……这可真是……楚怀安无奈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轻轻别?开头去。

从前是兄妹,无论怎样?也不会?落人口舌。可如今,他们之间早已没了那层兄妹的关系……是始终将他当成了兄长,还是说,灵均心中根本?不顾及男女之别??

楚怀安又想起刚刚离开的那位,心中闷得慌。饶是聪慧如他,一时?也弄不清自己的心绪,只?能将自己的行为简单归结于?对?妹妹的爱护与担忧。

他默了默,还是提起了刚刚那个异族青年。

“方才与陛下对?弈的人,便是洛桑吗?”

一句“你怎么知道”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悦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早便与你说过,让你直接进来。”

他还是满口应下,楚灵均却深知他下次还是会?如此行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随他去。

“怎么突然提起含章了?”

听到这个称呼后,楚怀安的眉头又紧了两份,径直道:“观其面容,似有?狼顾之相,陛下应该当心。”

这倒稀奇。

自家?哥哥可从来都秉持着君子之道,鲜少在背后论人是非。

楚灵均不置可否:“怀安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我有?分寸的。”

楚怀安点头,不再多言。

“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

“好。”

午膳过后,皇帝本?想陪着楚怀安去看看新修缮的乐安王府。怎料遭到正主的再三委婉反对?,于?是只?好作罢,吩咐底下的人务必尽心。

楚怀安温声与她告辞,跟着皇帝安排的人出宫,途中却恰遇一熟人。

正是不久前才提起过的永宁郡主楚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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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

楚怀安避至一旁,深深一揖,而后及地。

郡主爵与郡王爵地位等同,即便官职略低,青年也不用如此谦卑。楚令仪一叹,拱手还了礼,本?要离开,但还是驻了足。

“王爷安好?”

“蒙您关怀,一切安好。”

“近来住在何处?”

“蒙太上皇与陛下恩泽,暂居宫中,择日搬往王府。”

一连几个问题,青年都据实答了,只?是始终低眉敛目,不曾抬起头来。

楚令仪又道:“我与王爷一见如故,欲请王爷到寒舍小坐片刻。不知王爷现下可有?闲暇?”

“我之幸也,多谢郡主相邀。”

楚怀安吩咐身边人暂时?等在府外,独自一人跟着楚令仪进了花厅。

待府邸主人屏退闲人,青年便起身离席,行至堂中,再次长揖,拿出了赔罪的态度。

永宁郡主待他从来友善,但他此前却刻意漏了消息给?她,借她之手完成自己的计划。

对?方要怪罪也是应当的。

“王爷这是做什么?”楚令仪弯了弯眉,笑得温良,道:“我只?是初见王爷便觉亲切,故而有?几句话想说与你听罢了。”

楚怀安拱手听训。单看他此时?模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温温雅雅的人,行事?会?如此极端?

年轻女子凝眉,脸色稍微严肃了些。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无论情境如何,总要顾念自己。再不济,也该顾念亲人。”

楚令仪又想起那晚皇帝灰白的脸色,心中多了几分慨然,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陛下总是将你当做挚亲的。王爷做事?如此决绝,难道便没有?想过:倘使?景王当真死在了去岁的寒冬,陛下哪日再明白了内情,心中该是何等悔恨?”

其实他已留了遗表,托付在可靠之人手中。若是发生了对?方所说的这种情况,那人自然会?现身……

“你竟要她做亲自杀害挚亲的凶手?”

“我……”楚怀安俯身而拜,脸上愧色更?甚,“怀安绝无此意。”

楚令仪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请他起来,“前尘已往,不必再谈,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盼你以后珍重自身,莫再钻牛角尖。”

“唯,多谢郡主教?诲。”

“不敢谈教?诲,只?是虚长你几岁,想多说两句罢了。”

他垂着眸子,“……我知阿姐是为我考虑。”

楚令仪莞尔,眼前人还是第一次喊她姐姐。不过,这服软示弱的姿态,怎么越瞧越眼熟?该不会?是跟今上学的吧。

府邸主人一挑眉梢,请他重新入座,“王爷喝什么茶?”

“自是客随主便。”他忽而抬起了头,迟疑道:“郡主能给?我说说灵……陛下的事?吗?”

楚令仪扬唇,又记起刚刚那句阿姐——原来是有?事?相求。

“王爷想问什么?”

一番整顿吏治之后,底下的群臣百官们在战战兢兢之余,也不由得对?御座上的皇帝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可不是那位软和的熹宁帝了。

此前那些故作姿态,意欲拿捏新君的老臣立时?便歇了心思,不约而同地乖顺了起来,然后……有?了另辟蹊径的打算。

也就是将自己的子侄塞进皇帝的后宫里,给?人吹枕边风。

一来呢,表示自己的顺服;二来嘛,如今后位正好空悬,若是自己家?送进去的青年才俊真入了皇帝的眼,那么整个家?族都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劝皇帝擢选才俊、广开后宫的折子,也就越发多了起来。

皇帝对?此置若罔闻,全部留中不发。

——开什么玩笑?往后院里养男人是要花钱的。

她可没有?钱花在闲人身上。若要底下的臣子廉洁奉公,那么这俸禄总得往上提一提,让人能够养家?;若要边疆的将士有?战力,那么军饷、战备必不能少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比选秀紧要?况且,她现在的清闲日子过得好好儿的,为什么非得将一群莺莺燕燕放进来,整天看他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对?于?那些开后宫的谏言,楚灵均权当未听过,只?在心里暗暗给?他们记了一笔,等着秋后算账。

可她并未料到,伽蓝阁里那位竟然也凑了这个热闹,上了一封骈四俪六、文采斐然的谏表。

皇帝看着这笔铁画银钩的字动作一滞,脸色瞬间便冷了几分,恨不得用目光将这封奏疏烧了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提起朱笔,在上面做了答复。

只?是心绪始终难平,连带着对?那袅袅娜娜的熏香也讨厌了起来,沉声命人掐了熏香。

侍女依言而行,顺带奉上一盏香茶。

楚灵均淡淡啜了口茶,却是再无心批折子,便起了身,沿着朱色长廊一路走到了御花园。

饶是皇家?园林,入秋之后也不免有?些萧肃。她越看越乏味,没多久便打道回府,正好遇上每旬固定来请平安脉的太医。

这是皇帝登基之后的惯例,楚灵均上位之后也没做什么改变,便稍稍卷起袍袖,将手伸了过去让人把?脉。

她的身体一直康健得很。太医把?完脉后,也只?是说了几句老掉牙的话,委婉劝她夜间不要点灯熬油,早早歇息。

楚灵均听了几句之后,便不耐烦再仔细听了,本?要挥手让人退下,抬头时?却忽而注意到给?自己把?脉的人换了一个。

此前可一直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令亲自到临华殿。

“刘太医他老人家?呢?”

看着约摸不惑之年的太医拱手答:“启禀陛下,太医令往伽蓝阁看诊去了。国师近来染恙,高热不断,其余人不敢贸然开药,太医令便亲自去了。”

“嗯?”楚灵均眸光一转,继而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四日前,便染了风寒。本?来以为只?是小恙,谁曾想昨夜忽然起了高热,反反复复。”

劝她成婚的折子可就是昨日递上来的。怎么不干脆病死他得了?

楚灵均慢慢磨了磨后槽牙,面上倒没什么表示,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疑惑:“怎么突然便病了?”

这太医之前也去过伽蓝阁,闻言立刻道:“听阁中的小沙弥说,国师近来都在为新建的白马寺奔波,许是……劳累过度,才让风邪入了体。”

楚灵均话音微滞,“那便好好照料,尔等务必要尽心。”

相思苦(五)

因着那?封折子的缘故, 楚灵均本与青莲生着气,但念及他是为自七七整理己交代的事情劳累染恙,以至高?烧不退, 难免又有些心虚气短, 起了些恻隐之心。

便?在晚膳过后, 往伽蓝阁里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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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院子依旧冷清得很?, 除了那?个小?沙弥的人影之外, 只能看见一个昏昏欲睡的药童。

那?药童瞧着十四五岁,正哈欠连连地看着炉上的药, 转头一瞥,却忽然看见了一身玄色袍服的女子。

大昭尚玄, 宫中能穿这个颜色的年轻女子,实在是屈指可数。饶是药童从前未曾有过面圣的机会?,此时也?一眼识破了来人身份。

那?点儿困意顿时烟消云散。药童忙打起精神,战战兢兢地抬手见礼。

“起身吧。”

“唯。”

“国师的病可好些了?怎么太医院只留了你一人看护?”

听出皇帝话中的不满之后, 药童禁不住擦了把额上的汗,小?心地出言辩解。

原是此处缺了味珍稀的药材, 太医令唯恐他人会?出错,便?亲自返回太医院取去了, 便?只留下药童暂时看护炉上正熬着的药。

药童答完话之后, 怯生生地看了眼皇帝,却见那?包裹在锦绣华服之下的年轻君王微抬清眸,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药童飞快转动思绪,忙道:“国师……国师还?未大安,身上还?烧着……”

这帮太医院里的人, 真是越来越无能了。

“你们两个,好生照看着炉上的药。”楚灵均冷冷觑他一眼, 留下两个随身跟来的贴身侍女,便?沿着记忆中的小?径,到了青莲的卧房。

她驻足在屏风处,远远地打量着病榻上的人。不过几日不见,竟已?消瘦了不少,满脸病容,看得人心中难受。

守在窗前的沙弥明允见到来人之后,草草地做了一揖,便?忙着为?青莲换更换额上的汗巾,随即又匆匆去了厨下,为?几日水米未进的人熬些豆粥。

果然还?是太冷清了些,一旦有个什么状况,连个身边侍候的人都没有。

楚灵均正盘算着往阁中添些人手,病榻上的人却忽然低低出声,一把如泉水般的好嗓子如今一嘶哑得厉害。

她听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听出他是想喝水,便?也?没再管什么男女之别,端起旁边的陶瓷杯,温声递到人唇边。

“青莲师父?还?好吗?”

满脸憔悴的人急急啜了一口?,听到这声音后,反而顿住了动作,紧接着便?睁大了那?双含情眼,堪称急切地抓住了楚灵均的一只手腕。

“青莲……”

“陛下!”

病中人的力气实在小?得可怜,楚灵均稍稍一挣,便?脱开了身。她原只是想先将喝水的杯子放回桌案上,烧得迷迷糊糊的青年却以为?她欲离开,通红着眼,慌慌张张地起了身,然而病中无力,几乎摔倒在地。

好在楚灵均手疾眼快地扶了一把,这才让他没再磕在桌角。

“陛下!”青莲的语气十分古怪……竟平白透出几分惊慌。

楚灵均奇怪地望向他,正对上一双雾蒙蒙、清凌凌的眼。

他没再抓她的手腕,只用着病中全部的力气,扯住了她的衣袖,哀哀低语。

女子起先并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便?躬了腰,拉进了几分距离。

“陛下……景王已?死,无力回天……陛下怎能一味宠信方士,听从那?些怪力乱神之语……”

楚灵均顿时拉下了脸,又不好对着病中的人发作,忍着心中的郁闷,淡淡开口?:“国师病糊涂了,竟开始说胡话了。还?是好好歇着吧,有事改日再谈。”

这话却好像触到了什么屏障一样?。

烧得满面酡红的青年脸上愈发急切,眼中隐隐有着泪光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气陆刘捂另爸八耳伍,扯了扯唇角,道:“陛下……陛下还?是不肯信臣吗……陛下。”

他抓着衣袖的手开始收紧,努力抬头看着君王,话中隐隐带着颤音。

“臣确实是顾氏子……但我从始至终,决没有要加害陛下之意。陛下英明至此,却不愿体察臣的真心吗……”

楚灵均秀眉微蹙,带着几分探究意味望向眼前的人。却只见到满脸的病容,以及怔愣的眸子,微微一哂,暗道自己为?何要与这个病得糊里糊涂的人计较。

便?弯了弯唇,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劝哄道:“国师真心,我岂会?不识?且先歇着吧,万事都要养好身体再说。”

青年安静了下来,定定地走瞧了他一会?儿,乖顺地躺了回去,复又阖目沉睡。

楚灵均在斟酌片刻后,还?是没有直接离开,在榻前的小?案前坐了下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人便?又好似魇着了,开始哀切低语。

“陛下……陛下,天下社稷、朝臣百姓,都离不开您,您怎能就此而去……”

楚灵均听得眼皮一跳,皱眉凝神细听。

“……陛下,恕我这次不能遵旨……你说若有来世,不愿再纠缠……可我还?是想陪着你……我想早些到你身边了……”

楚灵均心头巨震,恍惚间,心中忽而浮现出一个极荒谬的猜测。她深深看了眼复又归于昏睡的青莲,却是再不愿留在此处了,沉下神色,冷着脸离开了伽蓝阁。

回到临华殿之后,楚灵均坐在殿中主位,抬手召来了前顾相之子,如今正在翰林院供职的顾昉。

虽说他是新科状元郎,但到底资历尚浅,不过只是个五品小?官。按理来说,轻易是没有机会?面见皇帝的。

是以顾肪在收到诏令之后,也?很?是纳闷。他小?心地跟在来传话的女官身后,低眉敛目地进了临华殿,躬身拱手,弯腰行礼。

却久久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

实在不对,今上一直以礼贤下士著称,从不会?在小?节上与臣下为?难。

顾昉眉心微皱,心里不由闪过许许多多的猜测。

“抬头。”

这声音清清冷冷的,却让顾昉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女帝陛下懒懒地倚在凭几上,端丽的面容上似乎透出了几分倦怠。目光却十分犀利,直直地审视着堂下的弱冠少年。

顾昉不敢再看,忙垂下了眼眸,以示恭谨。

“罢了,退下吧。”

“唯。”

顾昉拱手称是,趋步退出殿外之后,才发现身上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果真是君威浩荡。

他饱含敬畏地望了一眼这座巍峨高?大的临华殿,心中却不能不思考那?个问题:陛下为?何要召他觐见呢?

待顾昉退下之后,御座上的女子轻轻弯了弯唇角,脸上露出几分自嘲之意。

难怪她此前总觉得顾家那?对父子身上,有几分诡异的熟悉感;难怪青莲说他少时出自钟鸣鼎食之家……顾氏,当真是好得很?。

楚灵均唤来侍女,淡声道:“殿中的香,往后都不必再熏了。”

“还?有……”她顿了顿,又飞快接上,继续道:“若是国师求见,不必来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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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见他。”

傍晚时分,青莲果然来了。侍女按着皇帝的吩咐,委婉地告诉他皇帝今日并无闲暇,请他改日再来。

这位素来平和清正的国师却并没转身离开,而是一撩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丹墀之下。

直到乐安王照例来陪皇帝用晚膳,也?不曾听从宫女的劝告离开。

走到长廊下的楚怀安微微一怔,倒也?没多问,同往常那?样?拱手见了一礼,便?温温和和地进了内殿,同楚灵均一起用膳。

他并没提起殿外的事,只是见她神色有几分郁郁,搁下玉箸,柔声问道:“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佳?”

在亲近的兄长面前,她长长舒了口?气,也?没提自己与青莲那?点儿破事,只闷闷道:“朝堂上那?帮人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盯着我后院。”

楚怀安动作一滞。知道这个消息是一回事,由楚灵均亲口?说出来,却又是一回事。

……是了,后位总是不能长久空悬的。也?许要不了多久,后宫就会?住进新人……她总是要立后的,即便?她此时不愿,以后也?会?遇上自己喜欢的人。

到那?时,便?会?有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人站在她身侧,陪她赏景作画,共话桑麻。

他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心情就忍不住低落了几分。可他……有什么资格难受呢?

青年只能垂眸,强作镇定地说几句玩笑话,欲盖弥彰地岔开话题。

却到底是再没心情陪她用膳了。

楚怀安笑了笑,起身向她告辞,“臣府中还?有些小?事,今日便?早些回去。”

退后几步,又猛然想起殿外的人,便?又拱手劝道:“国师颇有清名,陛下不宜过分冷待他,损了自身声名。且臣听闻国师尚未大安,恐怕不能久跪。”

楚灵均眉头一皱,旋即了然,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待人离开之后,皇帝立刻招来身边的宫女,不悦道:“青莲呢?”

“国师半个时辰前便?来了,一直跪在殿外,请求觐见陛下。”

倒还?玩起长跪逼宫这套了。

楚灵均将手里的筷子重?重?往案上一扔,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嗤道:“那?便?将国师大人请进来吧。”

熟悉的梵香很?快就随着青莲出现在了临华殿。从前,皇帝是极喜欢他身上的气息的,然而此时闻到,心中却只剩下愤怒。

被愚弄之后的愤怒。

身着长褂的青年国师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洒脱模样?,即便?因为?生病憔悴了几分,也?掩不住那?骨子里的气度,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他自进殿之后,便?举手加额,伏地叩首,行了臣子拜见君王的最重?礼。

“臣来向陛下请罪。”

楚灵均不置可否,莞尔道:“国师莫再说笑了。如今虽说还?是仲秋,但已?有了几分凉意,国师还?是回去,好好休养吧。”

青莲那?张清隽的脸上,难得添了几分慌张,“求陛下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灵均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反倒把自己气笑了,挥挥手示意旁人退下。

“好啊,你说。朕给你一个机会?。”

青年国师这才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君王的视线。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如今正燃烧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陛下……”千般万般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苦笑一声,竟不知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国师来之前,未曾考虑好,要怎么继续蒙骗我吗?”

他再次伏下身去,哑声道:“臣万死。”

“卿既然不愿多说,那?便?也?不必说了。我问,你答,如此便?好。”

年轻挺拔的君王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地的青年。

“你的本名?”

“臣出自清河顾氏,是已?故文襄公幼子,家中行二?,名唤微之。”

“我出生时的所谓谶言,是否只是你的刻意为?之?”

“臣当年……”

楚灵均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国师不必多言,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便?好了。”

“……是。”

楚灵均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少时父亲执意要我掌权,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青年痛苦地抬起头来,光彩湛湛的桃花眼蒙上一层水雾。他的声音低不可闻,仿佛梁间燕子的呢喃,“陛下……”

“这便?是默认了。”楚灵均将自己的衣摆从他手里拽回来,嫌恶地望了他一眼。

青莲霎时间便?被刺痛了。他膝行两步,焦急地仰头去追寻她的眼神。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阿兄会?以身设局?顾清之忽然告老?还?乡,是不是因为?有你的劝说?”

她蹲下身来,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忽然间,绽出一个温柔而完美的笑容,“青莲,将皇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想必还?不错吧?”

“陛下明鉴!臣从无此意,请给我一个解释……”

“好啊,那?国师便?从你和那?位陛下的事情说起吧。”

青莲脸上的悲伤都迟滞了一瞬。

“青莲,你知道的……我最恨欺瞒。”

相思苦(六)

常年在寺庙中清修的青莲法师忽而听闻了一个?消息:清河顾氏的?家主及其独子都病逝了。

前来上香的香客在谈起?此事时?, 皆是?扼腕叹息,相顾慨然。

周围的?僧侣俗客在听到此事后,也是?惋惜不已。无他, 这位曾经的顾相确实算得上一位好官, 年前因为科举案被流放岭南时?, 前去送行的人几乎站满了官道。

这样一位年老功高的?老臣, 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岭南, 如何不让人感慨呢?

青莲法师的?心中却不只有感慨。

因为人们挂在嘴边的?这两位逝者?,一位是?待他温厚宽容的?长兄, 一位是?他曾经抱在怀中逗弄的?侄子。

即便再怎么不染凡尘、一心潜修,他也到底身在这十里?红尘之中。他姓顾, 即便如今已抛却往事、不问?前尘,也到底改不了他从前姓顾的?事实。

法师下了终南山,带着不多的?干粮,一路行至顾氏族人的?流放地, 亲自祭拜了长兄侄子的?坟。

尚且还活着的?顾氏族人多半已认不得他,唯有一名两鬓渐星的?老者?, 依稀认出了眼前这个?一身清贫的?僧侣,便是?从前人人交口称赞的?顾家玉树。

他们围在法师身边, 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流放之地的?艰辛, 哀悼着逝去的?亲人,最后愤恨又无奈地指着朗朗青天——家主立身清正,怎会公然做下舞弊的?丑事,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他们围在曾经那个?惊才?绝艳的?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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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身边,希望这个?唯一自由的?人, 能够为顾氏洗刷冤屈,重?振清名。

法师就这样带着族人的?期许, 回到了煊煊赫赫的?上京城。

他的?确是?个?聪慧的?人,通过沿途的?诸般见闻,便已然明白如今的?君王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绝对容不得一手遮天的?权臣。

想来顾氏,便是?因此遭了君王的?忌惮。他的?长兄与侄子,死在了天家的?猜疑之下。

法师久违地感到了一点愤怒,不止是?为无过而遭戮的?族人,更为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因为君王的?好大?喜功、频举战事,他沿途走过的?郡县,几乎家家挂白、户户奔丧,人人脸上都是?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怀着这样的?愤怒,去见了被整个?天下敬畏着的?……暴君。

那日?恰好是?个?艳阳天,他只身一人拦住了君王的?轿辇,声色俱厉地历数其诸般罪名。

他居然没死。

云台殿外被公然杖毙的?朝臣不知凡几,上京城中被抄家的?士族勋贵数不胜数,然而这个?胆敢辱骂皇帝的?秃驴,居然保住了性命?

随侍在君王身边的?护卫大?为震惊。

法师本人也是?极为震惊的?。在此之前,他已做好了死于非命的?准备——他固然可?以加入现下已十分庞大?的?刺客队伍……可?国?家无储,帝王一死,必起?动荡。

可?他也不能对长兄侄子的?死视若无睹……法师已做好了在黄泉地府向兄长赔罪的?准备。

君王却从那座华丽非常的?轿辇中走了出来。那日?,他遇见了一双澄澈而黯淡的?眼睛,一个?美丽而孤寂的?灵魂。

“朕看你倒是?个?适合做官的?。”

他被这句话弄得怔了一瞬,但很?快便重?整旗鼓,厉声质问?:“历朝历代的?君主,无不重?视百姓的?休养生息。陛下却为何连举战事、大?兴征伐?”

“北狄扰我边疆,屠我子民,焉能不除?”

“蛮夷之患,已是?冰冻三尺之寒,岂是?一朝一夕能祛除的??陛下岂不知徐徐图之。”

君王脸上非但没有愤怒之色,反而笑了笑,“你说的?对,可?惜我等不起?了。”

果然是?个?好大?喜功的?主!青莲法师心中顿生愤懑,却被侍卫捂住嘴,带回了宫中。

君王倒未曾苛待他,只是?在得知他的?法号后,再三让他为一个?人做法事。

他后来问?过君王,她怀念的?人是?谁。

一向言笑晏晏、不动声色的?君王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一样,第一次冷下脸来,罚他在雪中跪了一天。

他不曾从君王口中得到答案,但却自己摸索出了答案。

倒有些可?笑,她放在心中,久久不能忘怀的?人,竟是?那位景王——因谋反之事死在狱中的?景王。

难道是?时?日?渐久,又忆起?从前那几分情谊了?

真是?可?笑。像她这样的?人,竟也有……真情吗?

他被困在了宫中,反反复复地为那个?人抄写佛经、操持法事,同时?,也看着君王日?复一日?地接见术士,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他忽然理解了初见那日?,君王口中的?那句“等不起?”,对这位说一不二的?天下之主,起?了点怜悯之心。

法师秉着自己的?原则与良心,劝她顺应天命,莫再强求。

君王冷下脸来,一字一句地唤他:

“顾微之,你处心积虑地到我面前来,难道不是?为了杀朕吗?”

他少时?走马章台,张扬肆意……君王能凭着这张脸,查到他的?本名,也不稀奇。

只是?,该说皇帝果然多疑吗?

法师自认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地宣了声佛号。

君王微嗤,忽而又承诺:只要自己为她所用,她可?以下罪己诏,为顾氏平反。

法师心中并没什么起?伏。顾氏族人已所剩无几,即便重?回上京,也不可?能再恢复往日?荣光。流放之地虽然艰苦,但扎根之后,也未尝不是?个?容身之所,何必再搅进京城这趟浑水。

但他望着君王身上惯常穿着的?月白色袍服,不知怎么的?,竟然应下了此事。

那日?,他看着君王即将离去的?身影,问?道:“陛下既然觉得我所图不轨,为何又要用我?”

“这天底下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她的?笑容矜傲而自信,“你想杀我,便凭本事来。”

法师看着君王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陡然生了点痛惜。这缕微妙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是?对着月色,轻轻叹息一声。

此后,他果然得到了君王的?重?用,逐渐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只是?,法师清楚地知道:君王用他,也疑他;倚重?他,也防着他。

她多疑、固执,不肯予人一丁点的?信任。她狂妄、自大?,还十分滥情,蓝颜知己遍布前朝后宫。

然而,当法师看着她一日?比一日?灰败的?神色,心中竟闷闷的?疼。

“你将如愿以偿了,爱卿。”

“……陛下,这是?何苦呢?”

君王的?身体在从前受过伤,一直未曾好全。但法师知道,真正让君王的?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的?症结,恐怕在于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君王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永远悲天悯人的?性子,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她总算没有因为眼前人流露出来的?矜悯而愤怒,心平气和?地说道:

“答应你的?事,我自不会忘了。我亲自写的?罪己诏,已交由永宁郡主。待她接受禅位,掌握朝堂之后,你顾家便可?洗去污名,其余事,还要你多多费心。”

青莲握紧了拳头。

一向平和?的?人,心中也生了点怒火,但很?快,愤怒就被深深的?无力感所取代。他的?君王至死都不肯多信任他一点儿,非要用他做新君掌控朝堂的?棋子,要让他成为新君施恩的?棋子。

君王看出了他的?不平。

她弯弯唇角,用尽最后的?力气挑起?他的?下巴,就像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地挑衅道:“爱卿,你不是?一早便知道我这个?皇帝有多无耻吗?为何还要如此做态?”

“陛下……”

“你遇上我,也怪可?怜的?。”君王叹了口气,“若真有下辈子,我们还是?别再见了。”

这成了君王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皇位更替得很?顺利,法师也成了国?师,只是?不再干涉朝堂事。接受禅位的?新君本以为他是?避嫌,多番相请,皆被拒绝。

法师回到了终南山中,不再过问?朝堂事,但却总忍不住想起?死去的?君王。

他用了很?多年,也还是?没想明白自己与君王的?事。好不容易放下一切,安安心心地坐化。一睁眼,却再次回到了十四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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