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鸿界残骸(2 / 2)
数月后,他抵达东海之滨。此处风急浪高,礁石嶙峋,渔村零星散布于海湾之间。他听说,有一座名为“归舟岛”的小屿,每逢风暴之夜,常有渔船无故失踪,渔民称之为“海魂索船”。
登岛后,他发现岛上仅住着一位老渔夫,独居茅屋,每日黄昏必向海中撒下一碗米酒,喃喃几句,听不真切。
沈微住了下来,帮老人修补渔网、晾晒鱼干。半月相处,老人对他渐生信任,某夜饮酒时终于开口:“你知道为什么船会消失吗?”
沈微摇头。
“因为船上的人,忘了说‘我在’。”
老人目光深远,望向漆黑海面:“三十年前,我带儿子出海捕鱼,遇上风暴。船翻了,我抓住一块木板活了下来,可他……他一直在喊我,可我当时吓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等我游回岸上,才发现,我已经三天没说过一个字。”
他苦笑:“后来我才知道,海上有个规矩:只要船上还有一个人说‘我在’,魂就不会散,船就不会沉。可那一夜,我们都沉默了。”
沈微心头一震。这与共道的理念何其相似??言语不仅是交流,更是存在的证明。
“所以你每天撒酒,是在道歉?”
“也是在呼唤。”老人轻声道,“我希望他能听见,这一次,我说了。”
沈微当夜写下新的篇章,题为《海不语,因无人言》。
翌日,他召集附近渔民,讲述“归舟岛”的故事,并提议:今后每艘出海的渔船,都应在船头挂一盏灯,灯下贴一张纸条,写着船上每个人的姓名与一句“我在”。归来时,若有人未能返回,便将那盏灯留在岸边,年年点亮,直至灯油枯竭。
渔民们沉默良久,最终点头答应。
第一个试点的夜晚,二十三艘渔船齐齐启航。船头灯火通明,纸条在风中猎猎作响。当最后一艘船驶入深海时,忽然整片海域泛起微光??海底竟浮现出无数幽蓝光影,如人影般随波摇曳,远远望去,仿佛整片大海都在回应:“我在。”
老渔夫跪倒在沙滩上,老泪纵横。
沈微站在礁石上,望着这片被灯火与魂光交织照亮的海,忽然明白:共道并非一条固定的路,而是一种流动的共鸣。它存在于城楼之上,也藏于荒村野庙;它响起于童谣之中,也回荡在海风深处。
只要还有人愿意开口,它就不会熄灭。
一年后,新版《灯火集》刊印问世。与旧版不同,这本书没有序言,没有目录,甚至没有署名。全书三百余页,皆为各地普通人亲笔写下的一句话:
“我在。”
有的字迹工整,有的歪歪扭扭,有的用炭笔写在废纸上,有的刻在木片上拓印而来。每一页都附有一段极短的故事:谁写的,为何写,写给谁听。
书末唯一一段文字,出自沈微之手:
> 曾有人问我,若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再相信“我在”,该怎么办?
>
> 我想,那就让我先说。
>
> 若无人回应,我就说给风听;
> 若风也不听,我就说给大地;
> 若大地沉默,我就说给星空。
>
>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孩子,在某个寒冷的夜里,听见这句话,然后轻轻接上:
>
> “我也在。”
>
> 到那时,灯便重新亮了。
此书流传之初,曾遭某些势力抵制,称其“蛊惑人心”“妄图取代天道律令”。然而,当第一位囚徒在牢中读到这本书,含泪写下自己的名字;当第一位弃儿在孤儿院墙上贴上“我在”,引来其他孩子争相效仿;当第一位战俘在敌营中低声说出这句话,换来看守默默递来一碗热水??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不再是信仰,而是一种本能。
就像呼吸,就像心跳。
沈微依旧行走于世间,足迹遍布南北。有人称他为“守渊者”,有人唤他“传灯人”,更多人只是简单地叫他“先生”。
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恰好,在某个时刻,听见了某个人的声音,然后决定把它记下来。
某日,他途经一座荒废的驿站,见墙角堆着一堆旧书,已被雨水泡烂。他随手翻检,竟在其中发现一本残破日记,封面写着“苏离”二字。
心跳骤停。
他小心翼翼翻开,字迹虽模糊,仍可辨认。最后一页写道:
> 今日,我埋下第一盏灯。
> 不知它能否照亮远方,
> 只愿将来有谁路过,
> 能捡起它,擦去灰尘,
> 然后对自己说:
> “我可以点亮它。”
>
> 那便是我未曾熄灭的证明。
沈微合上日记,抱在怀中,久久伫立。
风吹起他的衣袍,远处山峦起伏,云卷云舒。
他知道,这条路没有终点。
但他也会一直走下去。
因为他说过: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