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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江北少年时(5)
一听疏远, 朱缨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当即兴师问罪:“如今难道不是谢将?军主动疏远于?我??”
谢韫哑然。
近日他确是有意不多与朱缨相处,但他不是想疏远,只不过是怕自己心思不纯, 到头来二人翻脸, 连兄妹也做不成。
更何况, 谢家的那些事······
她是如此磊落的人, 向来见不得那些腌臜事。
谢韫心中前所未有升起一丝的悔意,又很快被他狠狠挥散。
他眼中情绪不明,终于?下定心思, 向她坦诚:“近几日谢府闹出的动静, 想必你?也听说了。”
“是有耳闻。”
他没接她的话?, 而是改说谢家的事, 朱缨有些不快, 却被他弄得莫名?紧张, 只好顺着?他的问题走。
这些天谢府可是热闹,据说谢韫父亲, 也就是家主谢宣的妾室与府内侍卫有染, 被扣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闹得满城风雨。
朱缨不解, 这事说大也不大,无非是名?声不太好听。辰阳公主早逝, 谢韫又离开谢家已久,听起来与他没什么关系。
大晚上的,难不成要和她八卦?
“是有什么问题吗?”她忍不住问。
谢韫没有回答, 直直望向她:“想听听我?从前的事吗?”——
谢韫之?母辰阳公主本是江南人,后来被收养进宫, 从小和当今圣上朱景一起长大,姐弟间情谊甚笃。
这位公主虽然聪慧,却没有什么野心,再加上自小患有心疾体弱,便没有如旁的皇子皇女般参与朝堂之?事,而是日日绣花弹琴,一心只想着?嫁个好人家,将?来回到自己的家乡。
那?年?春日,谢宣代?谢氏至魏都?朝见皇帝。
刚及弱冠的江北才子一袭月白锦袍,容貌举止俱是俊逸不凡,只一笑便将?百花烂漫都?比了下去,勾走了年?少公主的心。
那?天过后,辰阳公主茶不思饭不想,终于?求到了圣上面前。
当时的皇帝还是朱缨祖父,老人家怜爱辰阳,最终允了她的婚事,准许其?在魏都?建公主府。
只是这位公主心思单纯,认为江北与江南不过一江之?隔,距自己家乡甚近,便一心要与未来夫君去江北。
那?年?秋天,辰阳公主如愿远嫁,自此与魏都?相隔千里。
成婚后,两人也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次年?,辰阳公主诞下小世子,取名?为韫。无奈生子后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心疾顽固,她的身?子骨便越发虚弱起来。
谢宣喜好风雅,常常去琴楼戏院看戏听曲,这一来二去便认识了不少女子。辰阳纯善,惦念夫妻情谊不愿声张,加之?江北天高皇帝远,谢宣行事便越发放肆。
而辰阳公主这边呢,她因体弱无法?侍奉夫君,以为自己有嫡长子傍身?,下半辈子已是安稳,便由?着?他去了,甚至帮着?谢宣,暗中纳下了一房良家妾。
大魏开国皇帝乃是女子,因此女子地位甚高,与男子相差无几。除非是女子过于?高嫁、男子入赘或是皇帝充实后宫,男女成婚后通常不纳妾。
辰阳公主这般做法?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均为公主抱不平,偏生她不这样认为。
妾室姓常,姿容过人又唱得一口好曲,甚得家主宠爱。
起初她还算安分,后来见这位公主主母在江北无所依靠,身?体虚弱又性情和软,便逐渐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于?是勾结医士,在原本医治心疾的汤药里动了手脚,让药性变烈。
辰阳无所察觉,心疾却渐渐加剧,身?体日益衰弱下去。谢宣日日与小妾厮混,连带着?自己的嫡子也闭门不见。
因此,谢韫的童年?很少有父亲的参与,只看得见缠绵病榻的母亲和悉心教导自己的祖父。
谢韫的祖父谢秉历经三朝,曾经担过太子太傅,后来官至首辅,深受器重,年?老致仕后便回到家乡江北荣养。
老家主英明睿智,将?嫡长孙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又对辰阳这位公主儿媳多加照拂。
然而,饶是谢秉屡屡警告,照样无法?左右自家儿子的心。
多年?来辰阳独守空房,眼见着?常氏春风得意,心中越发积郁难消。更何况心疾艰难,又日日服用?烈药,身?体早已是虚弱难当。
家中长媳病体不愈,谢秉又倒下了。老人家明白长子昏聩,是个扶不起的烂泥,临终前将?自己积累半生的势力与人脉悉数交给了疼爱的长孙。
那?一年?,谢韫八岁。
谢秉去世,谢宣接任家主,这对辰阳母子来说不是好事。下人惯会见风使舵,多年?来,常姨娘在后院只手遮天,而主母软弱无宠,又无半分公主之?势,是最好拿捏的主。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那?天是个雨夜,辰阳精神气好了一些,便拉着?谢韫出门散步透气。
行至花园时,谢韫记得母亲先是身?体一僵,接着?开始剧烈颤抖,而后捂了一下心口,若无其?事地拉着?他转身?离开。
甫一回房,她便如秋风中飘落的树叶,直直倒在了地上。
年?少的谢韫吓坏了,慌忙让侍女去请医士,却只收到了医馆遍寻无人的消息。于?是他又叫侍女通知父亲,去其?他医馆找医士。
母亲在自己怀里温度渐冷,呼吸艰难,那?时候,他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母亲最终没等到医士,也没等到父亲。
呼吸停止的那?一刻,谢韫听到母亲声音微弱,最后唤了他一声。
“韫儿······”
二十五年?何其?长,可她没有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也未能?带自己深爱的孩子,去看一看江南的水草。
那?天的夜很长,雨也很大。
人人都?说辰阳公主是因病早逝,但谢韫知道,不是的,他母亲虽体弱,但还不至于?油尽灯枯。
当时在花园让母亲颤抖的那?一幕,他也看到了。他看见自己那?又敬又畏的父亲,和他心爱的妾室在不远处的廊下肆意调笑,做着?一些恶心的事。
辰阳公主下葬后,谢韫自请去江北大营参军。
他尚且年?幼,待在府中势必遭人欺凌,他要去军营立战功,查清楚真相,再也不要受制于?任何人。
待到他羽翼丰满,便是为母报仇之?时。
谢韫走后,常氏在府中好不痛快,唯一不如意的便是始终没给谢氏再添子嗣,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宣早年?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
她一日无子,便一日无法?站稳脚跟,自是心急如焚,时间长了便动了歪心思,想着?侍卫年?轻力壮,必能?给她一个孩子。
不过,这见不得台面的下作?事很快就被揭穿了。谢宣得知后怒不可遏,将?常氏关进了柴房,听闻是日日折磨,生不如死-
朱缨低下头擦眼泪,谢韫莫名?,低头看她微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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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么?”
她难过:“我?本以为你?身?为公主之?子,小时候必是舒舒服服长大,无一处不顺心,谁知还有这般经历······”
不料她感性至此,谢韫无奈,安抚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介怀。”
朱缨伤感完理智回笼,这才问道:“所以,你?便是借着?谢老大人当年?给你?的那?些资源,建立了如今的渐台?”
谢韫颔首,道:“祖父一生鞠躬尽瘁,积累下的人脉都?是不可多得的大才,若没有他们,渐台不会发展如此之?快。”
她点点头,又说:“那?常氏好生可恶,若不是你?查出她那?些事,想必现在还在你?家府上作?威作?福呢!”
其?实她觉得谢韫那?便宜爹更不是个东西,但碍于?他的面子没说出口。
“你?猜到是我?了?”谢韫挑眉,觉得朱缨很是机敏。
她得意,“我?不仅猜到了,我?还知道,你?当初成立渐台,八成就是为了查明辰阳姑母去世的真相。”
谢韫眼底有笑意,“阿缨聪慧。”
他一顿,看似漫不经心:“外面只知常氏与侍卫有染,被我?父亲责罚,但实际上远不止这些。”
在朱缨好奇的目光中,他心中沉沉,直视她说:“常氏之?罪是我?向父亲告发,以他的脾性,必会让常氏生不如死,连带着?她的家人都?不会好过。”
“参与过谋害主母的下人、医士,如今都?已死。另外,谢氏家主因妾室之?事大怒,当晚误食了脏东西,导致身?体受损,此生都?不会再有子嗣。”
“这些都?是我?所为。”
谢韫心如死水。
今晚她撞破渐台之?事,他不愿再隐瞒,索性将?一切告知于?她,也是给自己一个痛快。
现在她知道了全部,便会明白自己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好,又该怎样看他呢?
朱缨愣住。
她原本以为这件事止于?常氏便算结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大的事。
谢宣是家主,他不能?再生育,也就意味着?谢氏只会有谢韫这一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待到谢宣百年?之?后,江北谢氏这个庞大的家族就是谢韫的囊中之?物。
为了替母报仇,不惜牺牲自己的父亲。如此手段,实在是······
实在是太解气了!
朱缨赶紧问:“那?你?做了这些,你?父亲他知情吗?”
若是知情,谢韫岂不是犯了谋害生父之?罪?到时候别提什么继承家族,说不准她还得亲自去保人!
谢韫垂下眼,如实说:“他并不知。”
为母报了仇,借人之?手了结恶毒庶母,还无形间料理了昏聩父亲,永绝后患!如今谢宣被宠爱的妾室背叛,成了孤家寡人,便会念起告发常氏的谢韫,念着?他的好,从而想要重拾父子之?情,心甘情愿将?谢氏交给谢韫。真是高明极了!
见朱缨的表情带着?一种诡异的热情和崇拜,谢韫心中不安,试探性叫道:“你?怎么了?”
朱缨回过神,眼睛亮得好似盛了星辰,“没什么,我?觉得你?当真是智谋过人,天衣无缝!”
谢韫怔怔望她,开始怀疑自己说的话?。
朱缨的反应,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还在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对待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就该如此,若换做是我?,定要拿柄长枪过去······”
“等等。”
谢韫打断她,不确定地问:“只是这样?”
“我?对亲生父亲下手,你?不会觉得我?虚伪又狠毒吗?”
朱缨感到迷惑,“为什么会那?样觉得?替母报仇,做出什么事都?是情理之?中。你?那?父亲对你?只有生恩,没有尽到半点养育之?责,我?可不希望你?被那?劳什子孝道禁锢得不会动。”
原来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在她心里根本不值一提。
谢韫心中震颤。
她反应过来:“你?是怕我?因为这点子事对你?心生芥蒂?”
见他不语,她心中的猜测确定了大半,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你?真是······”
“不对啊。”她又觉得不对,重新问回最初的问题:“这件事我?之?前又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想说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我?·····”
朱缨直言:“那?日我?在后山说的话?原就是玩笑,若你?是因此事对我?避之?不及,那?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谢韫呼吸急促望向她,不必放在心上?
许久,他闷道:“你?若无这样的心思,当初便不该对我?说那?样的话?。”
“少教训我?。”朱缨哼道。
她听不惯此人说教,分明差不了几岁,摆什么长辈的架子。
可下一秒,她听见谢韫低低地说:“可若我?说,我?于?你?并非只有兄妹之?情呢?”
朱缨愣住,心漏了一拍——
那?天过后,便成了朱缨不敢见谢韫。
天知道他何时对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她一时难以相信。
非是必要的操练议事,朱缨便缩在帐内不出去,整日闷在书案前习读兵书。然而她越认真,憋在心里的那?件事便越是挥之?不去,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中回荡。
那?么多兵法?机关,谋略心术她都?能?参透,怎么就被这么个闷葫芦给难住了?
他那?日说对她不是兄妹之?情,难不成是男女之?情?
一向亲厚的表哥突然便成了自己的仰慕者,朱缨觉得从未如此头疼过,又带着?几分并未意识到的踌躇。
朱缨自小颜色出众,又是这样的身?份,这几年?营中对她示好的男兵数不过来,而且手段众多,有每日找借口在她帐前偶遇的,有三天两头给她送东西的。
只是朱缨身?边有个谢韫,早就把她的眼光拔高了。因此往往不等那?些人有下一步动作?,她便让照水暗暗拒了,就算是有些本事能?入了她的眼,常常是两天后便不见了人影,老老实实训练去了。
起初朱缨还觉得这些人心思不坚定,现在想来,多半是谢韫的手笔。
想到这里,她又感到憋屈。
不让旁人靠近她就算了,自己表明了心意,却又没有下一步行动,哪有这样的!
周岚月效命于?江南大营,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小将?军,偶然与江北的朱缨相识,成了难得的知心好友。
那?日,二人在溪边喝酒谈天,周岚月见她闷闷,问道:“怎么,还是那?样?”
朱缨神色蔫蔫,无奈点点头。
这都?过了多久了,谢韫还是按兵不动,急都?把她急死了。
周岚月嗤了一声,说:“你?们二个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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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缩缩,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全都?被狗吃了。”
她饮了口酒,继续道:“你?呢,你?可心悦于?他?”
朱缨愣了愣。心悦吗?
她在江北大营这些年?文治武功都?没落下,唯独没人教过她什么是心悦,怎样才算爱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出于?其?他。
于?是朱缨垂下眼,低声道:“我?不知。”
“那?就是喜欢咯。”周岚月耸耸肩。
她在江南大营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多的是人朝她献殷勤,她无一例外心如止水。
她很清楚自己对那?些人的感情,从无“不知”一说。朱缨这样答,那?多半就是喜欢。
“要我?说,你?也不能?总等着?他行动,有时候女子主动一点,可比男子管用?得多。”周岚月劝道。
朱缨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气谢韫不动,但她不知道,在夜晚静谧时,常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望着?她帐中烛影,久久驻足;她与女兵打闹嬉笑时,有人装作?不经意,匆匆扫视过众人,在视线迅速捕捉到她时才敢近乎贪婪地停留一瞬。
他从前所有的果断和冷静,都?没了踪影。
但除了这样别无他法?。想说的话?他已说出口,朱缨对他无意,他不强求。
这样僵持的平静一直持续到远征南越才被打破。
两江大营在越州扎营已有半年?,之?前的几场恶战虽险,终究是化险为夷,如今只消最后一战,若是顺利,便可得胜而归,收复越州南部几处宝贵的海港。
朱缨作?为女兵营主将?随军同行,带着?自己的亲军。战场上风云难测,敌军知晓大势已去,反而越发悍勇,颇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之?态。
朱缨带兵一路杀敌,手臂、腰间皆挂了彩,她渐渐失力,不察间被敌军将?领一剑贯穿了肩膀。
“阿缨!”
当谢韫带兵前来,远远看见朱缨满身?血迹,一人被数人包围时,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马缰。
她绝不能?有事!
他强撑着?理智,于?滚滚黄沙间抽出长枪,直指离朱缨最近的敌军将?领。
风雨漫天,万马嘶鸣,援军应声而动冲杀上前,冷芒所到之?处无人可阻。
朱缨力竭,血染红了战袍,在闭上双眼的前一刻,她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陷入昏睡。在梦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很熟悉,又让她安心。
“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宫。”
“我?没有生气。”
“别哭了,是我?不好。”
“若我?说,我?于?你?并非是兄妹之?情呢?”
······
“阿缨,不要睡···”
快醒醒,朱缨,你?不能?睡······
迷蒙间,她看到了谢韫的脸。朱缨恍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一起练武的时候,或许是战场一次次交付后背的时候,又或许是后山昏暗,萤火虫在刀鞘中发光的时候。
朱缨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看到萤火虫心跳会加速,为什么他主动疏远,自己会感到怅然若失。
那?晚的萤火虫太过明亮,明亮到她忽略了一切,没能?看清谢韫灼热的眼,也没有看到自己那?乱跳的心。
他早就不是她的兄长了。
回看江北少年时(6)
有士兵发现, 越州之战虽已胜利,作为功臣的谢将军却无半点喜色,从战场上回来?后除了军医交流,几乎没有与别人说过话。
没人敢去触他霉头, 只敢远远议论。不久有军令传下来?, 谢韫要亲审抓获的战俘, 怕是小朱将?军的重伤让他受了刺激。
毕竟, 朱缨这次实?在是凶险。除去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还有一处箭伤极重,直直贯穿了肩膀。若是再往下一寸伤了心脉, 便?是回天乏术。
军医在大帐中忙活了一整夜, 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如今仍是昏迷, 算下来?已有近三天了。
谢韫在朱缨床前?守了两夜未眠, 终于被照水劝着去洗漱了一番, 才在软榻上闭了会儿眼,但他睡不?安稳, 没过多久便?醒了。
此时朱缨还未醒, 他去看了一眼, 索性把公务全搬到?了她这边。
战事初定, 大营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他不?得闲暇。
谢韫坐在书案前?, 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屏风后沉睡的朱缨。
他眸光微沉,不?知在想什么。
那日班师回营的路上,朱缨的血几乎染透了他的铠甲。
殷红滴落, 他手中湿热,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冷。
祖父和母亲都走了, 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他拿着毛笔的手用力?,眼底渐渐染上疯狂。
从前?他畏缩,觉得朱缨对他无意,那他便?做一辈子兄长。可是现在,谢韫不?愿了。
士族偏爱近亲通婚,真正的表兄妹尚且可以,他们之间并无血缘,为什么不?行?
她拿他当兄长,无妨,她总会开窍的。
若她爱上旁人······
谢韫将?手中快要变形的狼毫笔放下。
他起身,缓缓步至朱缨床前?,拉起她微凉的手。
榻上女子无知无觉,面上是重伤后病态的苍白,一动不?动在昏睡,不?似往日鲜活。
快醒来?吧,阿缨。
待你醒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寻来?。
忽然,朱缨眼球转动了一下。
她感受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热而有力?,这份暖意让她不?自禁想要靠近。
是你吗?
她身上哪里都疼,但努力?蜷曲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
“阿缨?”谢韫原本垂着眼,突然感受到?朱缨的动作,忙抬眼看她,平静无波的眼中迸发出希冀。
只是朱缨伤得太重了,他不?死?心,又唤了她好几声,却?没了方才的反应。
转眼晌午便?要过去,帐外守卫来?禀告事务,谢韫无法,最后摩挲了一下朱缨的手,转身出了帐。
待到?事了,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谢韫正往回走,离大帐几步远时,听到?里屋照雪喊了声“公主醒了!”
他一振,控制不?住加快速度,所有疲倦都不?见了踪影。几步掀开帐帘,见朱缨正由人扶起,靠在软垫上准备喝药。
被人扶着坐起的那一刻,朱缨只觉得全身各处的感官都随之苏醒,剧痛袭来?。她狠狠皱了眉,恨不?得来?个人将?她打晕,继续昏迷下去。
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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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掀开,是谢韫回来?了。
她忍着不?适,侧首看向快步走来?的人。
谢韫这几日显然也不?好过,他眼底生了血丝,下巴冒了青白的胡茬,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难以完全遮住,束袖外露出一抹雪白。
明明也受了伤,却?还是如往常一样?忙碌,好像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关心。
榻上女子好像瘦了一圈,唇上无甚血色,只用一双依旧澄澈的眼怔怔盯着他。
谢韫胸前?起伏,他身形高大,缓缓走到?床边蹲下,尽量与她平视。
“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又有些沙哑。
朱缨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就红了眼。
人前?他们是同袍,上下级分明,人后却?不?是,他会教?她用枪、为她上药、替她挡伤,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将?帅,也会因为她而心慌气恼,又被她一句话哄好。
这样?的特权,只属于她一个人。
后来?,她的眼神开始追随他,种种情绪也为他牵动。有一种感情控制了她,而这份感情绝不?是亲情。
“······你起来?。”
许久没有说话,朱缨的声音低哑。她让谢韫坐下,看着他略带憔悴的眉眼正含着关切。
她被这一眼击中,原本能忍受的痛苦好像突然加重了不?少?。
帐内众人早已退下。她不?愿再忍,撑着向谢韫靠近了些,随即眼中盛满的泪簌簌落下,脸埋进他怀里哽咽。
“我疼·······”动作间牵动了肩上的伤,可她不?在乎。
哪里会是兄长呢?她明明那么爱他。
谢韫被她的动作弄得方寸大乱,他担心碰着朱缨的伤口,僵着身子任她抱。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把一只手虚虚搭在她未受伤的后腰处。
他摸她头发,声线中含了不?自知的慌乱和自责:“是我不?好,当时支援若能早一步,我······”
“你又要怪自己吗?”朱缨哭得一抽一抽,打断他的话。
这人总是这样?,每次她出了什么事,他便?恨不?得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战场上刀剑无眼,哪里是他的错呢?
可人就是这样?,爱一个人,便?见不?得她受委屈,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将?上天带给那个人的磨难,尽数归咎于自己的不?完美。
她从谢韫怀里出来?,掀起他一边衣袖,“你呢,你疼不?疼?”
二人挨得极近,朱缨能看到?他手臂纱布下一抹红色,是隐隐渗了血。
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颊上泪渍未干。谢韫抬手帮她拭去,低声安抚道:“只是小伤。”
这点伤不?及她的十分之一重。他不?想再提,拿过一旁小几上的碗,专心喂她喝药。
朱缨小时候怕苦嗜甜,可行军之人什么苦都吃过,时间一久,便?不?会再怕区区一碗汤药。
她喝得很?快,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谢韫拿起锦帕帮她擦了擦嘴角,又拢好她身上单薄的衣裳,提议道:“还是躺下为好,仔细伤口。”
朱缨漱了口,乖乖躺下。
她受伤太重,身体还很?是虚弱。没拉着谢韫说了几分钟话,便?撑不?住眼皮的沉重睡了过去。
谢韫坐在床边凝视她的睡颜,久久不?愿离去。
又过了一刻钟,他才起身,轻轻将?手从朱缨手中抽出。
她这样?,叫他如何舍得放手——
康乐十五年,两江大营远征南越得胜,南方彻底安定,大魏终于收复了这一富庶的希望之地。
之后,海上贸易逐渐放开,百姓生活日渐富裕,处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江北大营这边,原先?的主帅吴老?将?军已逾耳顺,向朝廷上书乞还,安心回家含饴弄孙去了。
半生戎马,攒下无数战功,最终能够衣锦还乡,是难得的有福之人。老?将?军回乡喜悦,临走前?毫不?客气地将?全部担子推给了谢韫。
营中信任,功勋又足以服众,谢韫接下圣旨,顺理成章接管江北大营,成为了大魏最年轻的一营主帅。
朱缨在营中摸爬滚打了八年,资历上自是不?必说,两广一战中又立下大功,官职也得到?了擢升。
成了主帅,谢韫这边事务更是繁重。朱缨开了窍,恨不?得时时与他在一起,而今却?发现与他说句话都要挤时间,心里很?是不?满。于是待伤恢复,她便?省了谢韫来?看她,日日跑到?主帅营帐晃荡,反而自己的营帐好像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谢韫被她闹得不?习惯,试探说:“你身体方大安,还是要注意歇息才是。”
朱缨不?高兴,“你嫌我烦?”
谢韫默默闭了嘴,生怕惹了她生气,以后便?不?再来?了。
一抬头就能看见朱缨,他自是欣喜,只是有些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受了次伤,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这厢朱缨见他不?说话,心中急了,当即起身瞪他。
她声音不?大,却?滔滔不?绝:
“好啊,我当之前?那段时日你为何疏远我,本以为是在后山那次吓着了你,原来?根本就是嫌我烦!还跟我扯什么‘并非兄妹之情’,我是鬼迷心窍才信了你的话!你拿这些甜言蜜语诓我,可见熟练的很?,平日里定是与旁人哥哥妹妹相称惯了。如今无人可招惹,便?来?祸害真妹妹我······”
谢韫听她胡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朱缨这些年把这无赖功夫学了个炉火纯青,不?知是师从何人。
天地良心,在军营这么多年,他身边没有女副将?,能近他身的就她一个女子,就算偶尔女兵营那边有事要交代,也是寥寥几句便?结束,哪里来?的别的妹妹!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没一句顺耳,后来?竟开始往他身上泼脏水,谢
忆樺
韫赶紧打断,“哪有什么哥哥妹妹!”
成功让她停下,他松了口气,接着道:“怪我识人不?清,才养出你这么个小白眼狼。”
“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无作假,并非是甜言蜜语。”
他正色看朱缨,认真补道:“我没有嫌你烦,以后也不?会。”
“这还差不?多。”
朱缨被他正经的样?子哄好了。
她心中欣喜,丹凤眼盈盈间顾盼生辉,也不?再闹,慢慢走到?谢韫身后,隔着黑漆圈椅弯腰搂住他脖颈,“我才不?是什么白眼狼呢。”
感受到?他的僵硬,她偷偷露出一个笑,小声说:“其?实?,不?当妹妹也可以。”
谢韫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顿了几秒,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朱缨脸上的笑更大。
他正要拉过来?严刑逼供,不?成想被她敏捷地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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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缨忍着得色撤开几步,道:“麾下今日劳累,末将?便?不?叨扰了。”
眼里的狡黠出卖了她,女子故意揖了一礼,掀开帐帘扬长而去了。
谢韫脑子里还是空白,他仔细回想朱缨方才的话,才确定自己未曾听错。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难以自抑地笑出声,眉眼都变得柔和。
这个糊涂蛋,皮得很?。
谢韫看了看案上的军务信折,重要的都已经处理过,剩下的是些杂务,并不?着急,过后处理也一样?。
他犹豫片刻,第一次放下手头事务,急匆匆追出了大帐。
这次他不?会再退避了。
谢帅步伐急促,甚至带着些许凌乱,一反平日的沉稳淡定。
路过看见的兵卒都觉得诧异,难不?成是出了什么突发情况,有敌袭营?
然而帅帐未下军令,众人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谢韫一路朝朱缨的将?帐走去。
不?对,怎么又停下了?
明明再走几步就能见到?她,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可谢韫不?知想起什么,兀地顿住脚步。
他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指节微微一蜷。
不?知是思考了什么,他掉转方向,骑匹快马疾速出了军营。
糖醋丸子、酿樱桃、栗子饼······
谢韫在闹市挤过去,几乎把朱缨素日喜欢的零嘴吃食全买了一遍,甚至还跑去生意火爆的点心铺子排了半个时辰长队,在人山人海里抢到?一份她最喜欢的青梅百合糕。
然而他依然没把握。这些都是吃的东西,会不?会份量太轻了?
于是他再度上马,穿过两条长街找到?方圆百里最好的首饰坊,经过千挑万选,斥重金买下了一只玉镯。
是只通体透亮的翡翠手镯,色如幽幽静水,上面雕刻着细致的茉莉花纹。
这些年来?人在军营,朱缨多着窄袖便?服,珠玉首饰只能偶尔戴一戴。但她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妆匣里积攒下的样?式不?少?。
军中忙碌,有时她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心情不?好。谢韫想着,即便?多数时候被束之高阁,能偶尔博她一笑也是好的。
她自小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会喜欢这镯子吗?
喜欢的话,也会喜欢······送镯子的人吗?
想起即将?要面对的事,他手心都出了汗,策马向军营赶去。
回看江北少年时(7)
朱缨在帐中单独坐了很久, 胸中一腔沸水还是没有恢复平静。不成想谢韫竟追了过来,而且未经通报就径自掀开了帐帘,可见有多匆忙。
她错愕:“你······”
见她神情古怪,谢韫才意识到不妥, 当即僵住步子, 停在了原地?。
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口, 又看回?她, 声音很不自然:“抱歉,是我太?急了。”
他的姿态是前所未有的局促和别扭,竟又要转身出?去, 重新通报后再进来。